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末代驸马TXT下载末代驸马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末代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白马啸秋风     末代驸马txt下载     末代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四章 议事2

    周显瞥了一下王世忠,挑眉笑道:“王贝勒,这样的处置,您可满意?”

    王世忠站起来拱手笑道:“军门处事公平,王某佩服万分。”

    周显摆手示意他坐下,皱眉道:“王贝勒,实际上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想过,高毅所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王世忠脸色一怔,“军门何意?”

    周显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我听黄佥事详细讲过此战的经过。作战计划按说并没有错,但最后我军却遭受如此大的损失,为何?因为不仅复州的普通百姓,连新招募的士卒中都有暗通清军的细作。他们为何如此做,这里面的原因十分复杂,此刻不便多说。但至少说明,这些人中,并非人人可信。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王世忠心中疑惑,不知道周显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点头道:“军门说的是。”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那有些事情,我就得好好与你说道说道了。”

    王世忠疑惑更重,“军门所说的是什么事情?”

    周显道:“我深知王贝勒报效大明之心,所以自您来金州之后,我便令军中诸将不要对您做过多限制。所以,无论是意图分化清军,还是其他的事情,基本上完全交由你一人做主。以自己手下仆役骚扰百姓,盘剥钱财的这点小事我们就不必说了,毕竟您确实以自己哈达贝勒的身份分化了一部分清军过来投靠。但蓄养私兵,暗自收拢俘虏这样的事情,你做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说着,周显转头向黄蜚道:“黄佥事,王贝勒现在手下有多少兵卒?”

    黄蜚到此刻也有点回过味来,立起身子道:“禀军门,自王贝勒在金州之时,便开始以自己哈达贝勒的身份从俘虏中收拢兵卒。到目前为止,拥在他周围的士卒应该有两千左右。当属下询问之时,他便说那些人都是他哈达部的族人,只受他一个人的统辖。属下也十分好奇,哈达族在昔日和虏酋努尔哈赤交战之时也没见这么多族人,现在怎么突然就冒出来这么多呢!”

    王世忠脸上红一片,白一片,“那些俘虏中确实都是我哈达族的族人,而且我也没从黄佥事你那里拿过军饷啊!”

    黄蜚冷哼一声,“是没有从我这里拿过什么军饷,但您手下的这些人也从来没有听过我的军令啊!就如这次进攻永宁监城,当我军陷入困境之时,我要动用你手下的那些士卒,你死活不肯。但攻下永宁监城之后,你手下的人第一时间紧随着大军冲进城去,钱庄、府库、乃至普通富户的家,哪一个没有遭受你手下的那些**的洗劫?我军的规矩是,所有战事所得的物资、钱财都归集体所有,到时候以战功分利。您准许手下士卒那样做,不仅败坏我军的名声,还抢占普通士卒的利益,您不觉得可耻吗?”

    王世忠尴尬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手下的那些士卒训练未成,不能仓促上阵。而且你说的也不对,我刚率部到达府库那里,赵参将便率部到达,把我的那些手下赶了出去。不洗劫一些富户,我那些人吃什么呀!”

    黄蜚怒道:“那些人根本就不应该独立于我军军制之外。要是你允许整编,我怎会不给他们补充钱粮军饷?”

    王世忠正待再行反驳,却见周显摆了摆手。“这些都是小事,不必再论。”他转头向王世忠问道:“王贝勒,你莫非就从未担心过自己?”

    王世忠愣了一下道:“军门这是何意?”

    周显沉默了片刻道:“自我军攻取金州之后,采取的政策就是宽待百姓,而严苛募兵。凡是招募入军者,必须经过三层审查。一是他本人在乡邻间的表现,偷奸耍滑者一概不要;二是他本人所在的家庭,有亲属在东虏那边者一概不要;三才是他本人的身体素质,是否符合募兵的要求。就是如此,在军中仍然有满清的细作。而王贝勒你收拢的那些哈达族人中,一没仔细审查,二没辨别身份。你就不怕他们中有一些是满清的细作?要知道连萨哈纳就遭受了好几次刺杀,像您这种身份尊崇,被满清视为眼中钉的,就不怕他们也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来对付你?”

    王世忠眉头微蹙,“军门说的是,属下回去之后一定严苛审查,保证他们中不会有满清的细作?”

    周显微微摇头道:“我看这个就不必了。刚才王贝勒不是说一直想要报效大明吗?现在正有一个好机会。此次我军大胜满虏,夺取了永宁监城,正需要一个给朝廷报喜之人。王贝勒一直在前线,对此战的经过十分熟悉,一旦圣上问起什么,你也好回答。而且你身份尊贵,面见圣上也不会坠了我军的威风。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王世忠先是一愣,接着满脸惊喜道:“我愿意,我愿意啊!多谢军门,我一定向圣上禀明我军是如何大破东虏的,绝对不会坠了我克辽军的威风。”

    昔日,王世忠因贪墨而被崇祯帝贬黜出京,但他一直想着的就是如何回到京师。他在宫中长大,便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想着以前在宫中过的日子,心中就一直愤愤不平。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无非是想证明自己是有用之人。如果有机会再次面见崇祯皇帝,向他述明自己所做的事,说不一定还能重回京师官场。

    周显淡淡笑道:“您愿意就行。这是两封奏折,其中一封是黄佥事所写的战报,另一封是我写给当前圣上的奏折,请您也一并带去。那您现在就去收拾收拾,我派几个士卒随您一起前去。”

    王世忠脸色微怔,“现在?”

    周显道:“事情紧急,只能请王贝勒立即出发。”

    王世忠犹豫了一下道:“那我营中的事情?”

    周显笑道:“您放心,一切有我呢!都会为您处理好的。还有就是,朝廷科举将近,请王贝勒暂留京师。我稍后会送金复二州以及登莱的众学子前往京师赴考,你在京师人脉好,食宿啊,还有其他的种种,你也帮忙安排一二。”

第七百九十五章 议事3

    赵旭升看王世忠离开,满怀疑惑的问道:“军门,您真的打算送金复二州的学子前往京师赴考吗?”

    周显点了点头,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赵旭升沉默了片刻道:“军门,属下实话实话啊!金复两州被东虏占取多年,境内百姓多受其压迫,不说要读那些圣贤书的,就是连识字的也没有多少人。您送这些人前去科考,基本上没有高中的可能。而且朝廷春闱早过,按照朝廷规制,他们连参加院试的资格都没有。属下实在不明白您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指望他们给我中一个状元回来,只是想借此向世人表明金复二州同样为我大明的领地。自我军攻取金州之后,对治内百姓虽然不能算是极好,但他们的生活至少比在东虏统治之下要强上太多。但为何在我军与满清交战之时,却有那么多普通百姓和士卒主动给清军传送情报?在我看来,除了清军那边开出重赏之外,还有就是他们对我军并不信任,对清军的认同度远远大于我军。从这点上,我军要自我反思,为什么会让他们有这样的想法?”

    周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个人认为,至少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民心不稳。昔日,尚可喜因私人恩怨而携部众投靠满虏,导致金州失陷,支持大明的当地百姓遭满虏屠戮殆尽,很多人因此而家破人亡。虽然目前我军克复金复二州,但时间尚短,而且在很多普通百姓看来,我军依旧可能随时放弃两州。所以,他们中的很多因为担心在我军离开之后遭到满虏的报复而那么做。还有第二点原因,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有国的概念,认为我大明和满清并没有什么分别。所以在将来的战事中,谁的胜算更大,他们便倾向于支持谁。在之前的多次战事中,我大明屡次败于满虏,也就让他们认为这次和以往不会有什么不同,那做出向清军透风报信的事情自然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了。”

    黄蜚微微点头,“军门说的是。高毅审问那些细作的时候,他们中的很多都说我军根本不可能战胜清军。”

    周显向黄蜚点了点头,说道:“大部分金复二州的百姓所担心的我军可能随时撤离辽南的问题,我们只能通过实际行动慢慢让他们安心。而对大明的认同感问题则刻不容缓,至少先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大明的子民。科举三年一次,大明从全国取士,如果让两州士民也参与其中,至少会对他们产生一些影响。这件事情的意义,我已经在奏折中向圣上言明,并提议准许金复二州的学子直接参加朝廷的院试。如若有一两人高中举人,甚至是进士,我们就可以借此大力宣传,让二地百姓明白他们与其他地域的大明子民并没有什么分别,以此博得他们的认同感。”

    周显扫视了一下众将,继续说道:“从小的方面讲,此事有助于我军稳定金复二州;从大的方面讲,对朝廷方面亦有同样重大的意义。现在运河被阻断,刘泽清在山东掀起叛乱,河南亦闯贼所占,今年的京师科举,必然会冷清异常。如果有金复二州的学子赶去,至少可以向天下百姓证明,朝廷并非全线溃败。对整个天下大局来讲,我们在永宁监城的这场小胜算不得什么,但起码可以稳固一下京师的民心、军心。在大明国势衰微至此的情况下,人们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消息,哪怕是这样很小的好消息。”

    黄蜚听完周显的话语,心中忐忑不已。就军事指挥方面,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比周显差。但周显考虑事情,总能站在一定的高度,将每件小事都泛大化,然后落实下去。而他不能说没有考虑,只是从来没有那么长远。

    周显转向赵旭升道:“赵副将,金复二州的政务一直由你兼做,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赵旭升站起来拱手道:“军门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

    周显点了点头,侧身下令道:“章怀,你到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屋子。”

    章怀走了出去,大门被缓缓关上,屋内气氛顿时变的有点凝重起来。

    周显缓声道:“此战的经过,我就不多作赘述了,说两个主要的问题。黄佥事,既然你已经制定了突袭清军的计划,一切都应当秘密进行。你为何却提早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千总以上的将领,而且还未要求他们对此事进行保密?”

    黄蜚脸色难看,站起来拱手道:“属下失职,当时未考虑那么多。”

    周显摆手示意他坐下,“此事已过,我不愿深究。只是借此告诉诸位,复州形势复杂,敌我难辨。在这种情形下,凡事都需多长一个心眼。什么事情该什么人知道,你们在心中都应该有个标准在。否则,最后吃亏的一定是我们。除此之外,你们还犯有另一个大错,为何能允许王世忠拥有两千余私兵?”

    黄蜚犹豫了一下,向周显道:“军门,此事也是我的错。本想借助王世忠哈达贝勒的身份招募一些士卒为我军所有,便没对他做过多限制。后来虽然随着他实力的增强变的有点肆无忌惮,但始终来说还算可以控制。况且,他手下的那些兵卒从未拿过我军的军饷、粮草,因而便对他多加容忍。”

    赵旭升站起来道:“军门,这并非完全是黄佥事的过错,而是诸将共同商议的。金州、复州之战后,我军俘获了大量清军,除少量招募入军外,其他的大部分都送回登莱为矿奴。这些人中的很多从兵多年,但作恶亦重,最担心的事情便是我军对他们加以报复。而王世忠身份特殊,那些俘虏也更愿意投靠他。诸将的意思是先借王世忠的名义收降这些俘虏,然后在将来再将他们编入我军,这样所受的压力便会锐减。”

    周显轻轻的摇了摇头,“你们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王世忠此人的权力欲很重,一旦其尝到了手握重兵的甜头,岂会那么容易让你们整编他的私兵?在我军与清军在永宁监城的关键时刻,他不仅没有领兵向前,反而撤到了大军的后方。假设此战我军大败,王世忠会不会率领他手下的两千私兵截断我军的退路,以我军数万的将士的姓名作为他投靠清军的进身之阶?”

    黄蜚惊出了一身冷汗,如若真是那样,在金复两州的数万明军只会有全军覆没一个结局。他不知道周显是得到了什么讯息,还是其他的原因,才会做出这样的推论。但他内心对此却不大相信。“不会如此吧!毕竟王世忠和满清有家仇,而且他的亲属都还在我大明境内。”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对于有些人来说,权力和利益才是他们想要追求的,家人根本就不值一提。当然我并不是说,王世忠便一定是那样的人,只是我们赌不起。在座的诸位,官职最低的也是守备,一个决定就关系数千士卒的生死。因而在做出决定之前,必须尽自己所能将一切可能的威胁排除在外,因为我们没有资格疏忽大意。”

    众将沉默,脸色都有点难看。

    周显用手指轻轻的敲动了一下桌面,缓缓道:“好在此战的结果并不算太坏,虽然我军的损失重了点,但至少成功拿下了永宁监城和五十道驿。对此,黄佥事当居首功,我也已经上书朝廷为诸位请功。但此战却并非完结,清军不可能准许我军威胁他们统治的核心区域盖州,接下来我军必将迎来清军的激烈反扑,我们对此要提前做好准备。我在不久之后便要返回登莱去平定刘泽清之乱,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可以尽管提出,我会尽自己所能满足你们的一切要求。”

    黄蜚犹豫了片刻道:“军门,永宁监城和五十道驿被我军所占,只要能守住这两地,清军主力便不能轻易前来复州。这两地地势有利于防守,也不需要太多兵力,但问题是此战我军兵力折损严重,仅战死者就超过六千。虽然属下亦知道刘泽清之乱必须尽快平定,但希望军门不要从这里调回太多兵力,否则将很难守住这两地。”

    周显面露难色道:“你的难处我知道,但我的难处你也要理解。刘泽清之乱,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对之形成压倒性优势,此事将对朝廷产生致命性的打击。”

    说到这里,黄蜚的眉头已经高高蹙起,而众将脸上也差不多是同样的表情。

    周显沉默了片刻,最终道:“我看这样吧!黄佥事,你首先把王世忠手下的那两千人打散后整编入军,以补充我军的兵力损失。”

    黄蜚明显愣了一下,“这可以吗?要不要问问王世忠的意见?”

    周显淡淡一笑道:“他不是已经前去京师了吗,还怎么问他?而且军务紧急,一切都应便宜行事,我们自己做主就行。”

    黄蜚恍然大悟,他起初就好奇周显为什么要让王世忠前往京师送信,原来是为了这个。他随即拱手道:“军门放心,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议事4

    听了两人的对话,韩括突然出声道:“军门、黄佥事,王世忠所拥有的的不过两千士卒。即使全部招募入军,也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自我军击败孔有德后,其子孔廷训在知道不敌的情况下,击沉了所有船只,然后率部退兵到凤凰城一线。清军水师已不复存在,而我军除了林总兵所拥有的那一支驻扎在皮岛的船队外,还有我所统辖的这支。之前,我军船队还可以通过在辽东各处不断登岸偷袭清军的控制区。但现在清军在距离海岸二十里内的范围内隔壁清野,我军即使成功登岸,也很难再讨得太大的便宜。林总兵孤兵悬于皮岛,需要足够的船只来保证全军随时可以撤离,但我的这部水师除了来回运送粮草外,实在没有大太用处。在我军兵力如此紧缺之时,我提议将大部水卒暂时编入智字营,或者随军门一起返回登莱平定刘泽清之乱。”

    周显沉思了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水卒本就招募困难,而且训练手法和步卒完全不同。虽然将你们编入步卒可以稍微补充我军的兵力,但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况且,水师的创建是为了将来,而不是现在,我不会因为现在兵员不足而杀鸡取卵。但你说的也是实情,两千士卒确实不够。黄佥事,你看这样好吗?这次我只从骁骑营调用三千骑卒回登莱,其他在辽南的兵卒我一概不动。还有就是,我军会放弃岫岩城一线,将谢迁的四千人马全部调到这里协防。这样一进一出,基本上可以将在辽南的兵力维持在两万以上。”

    黄蜚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大喜道:“军门放心,如果这样我还守不住永宁监城,愿意提头来见。”但说着,他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脸上满是疑惑道:“军门,如果这样,你在登莱便只有勇字营和仁字营两部人马,能胜的了刘泽清吗?他手下可是有不少士卒的。还有彻底放弃岫岩城一线,等于将我军在中路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完全放弃,这样真的值当吗?而且谢迁的那四千人马多为岫岩城附近的当地百姓,安土重迁,而且他们家属都在当地。他们岂会愿意背井离乡,抛弃一切前来这里?”

    周显摆了摆手道:“岫岩城之南地广人稀,四千人马已经达到了当地兵员的最大限,不可能再行扩大。虽然他们在岫岩城虽然可以牵制大量清军,但无法彻底打开局面。而且,每次岫岩城的清军出击,兵力处于弱势的他们只能四处流窜,当地百姓多遭遇清军屠杀。在现今情况下,将他们调到金州,可以发挥远比在岫岩城那边更大的作用。当然我们要做的当然不能只是让那些士卒过来,我的意思是将他们的家属一并迁来金州。这样不仅可以使此次迁民的阻力锐减,还可以免除那些士卒的后顾之忧。但我们要做好两点,一个是迁来百姓的安置问题,他们住处,财产,乃至将来让他们如何在金州生活都要做好。二是将那些士卒编军过程中一定要尊重谢迁和札拉里的意见,最好不要将他们拆散重编。毕竟他们到目前为止一直独立在外,现在强制整编难免会引起其他的麻烦。韩括,你到时候携我的亲笔信率船队前去,尽快完成此事。赵副将,安置迁移百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务必做好此事。”

    赵旭升、韩括连忙站起来拱手道:“诺!”

    周显点了点头,接着道:“还有另外两件事。金复二州多山少田,很多百姓以渔猎为业,人口分散而难控,这就给清军细作的混入创造了机会。赵副将,必须尽快将金复二州的人口统计出来。即使不能覆盖所有地域,但旅顺、金州、复州、永宁监城这几座大城内的常驻人口必须掌握。”

    赵旭升回道:“军门,此事实际上已经开始实施,主要的事情由于守备负责。”

    于七站起来道:“禀军门,除永宁监城外,这几座城已经开始实施出入管制。陌生人入城,从他进入的那刻起,形迹可疑者便会受到监视。虽然无法杜绝所有细作,但已经收到了一定的成效。属下认为可以从军中招募一些士卒,专门负责对内外细作进行审查抓捕。如果此事做好,就不会再出现像这战那样,有大量细作向满虏通风报信的情况。”

    周显沉思了片刻道:“那就建立一个部门吧!但不要从军中招募士卒,这个部门要以现有的州县衙役为基础,但发挥的作用却要大于以前的差役。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当地人,对境内的情况十分熟悉,不仅便于更好的审查细作,还能更好的处理与当地百姓的关系。当然,主要负责此事的还应是我们这边的人。乐吾,你的主要精力还是应该放在军中,我看此事就交给于九吧!”

    于七愣了一下,接着连忙拱手道:“军门,此事对我军十分重要,小九太过年轻,恐怕不能做好此事,还请军门收回成命。”

    周显笑道:“说到年轻,于九似乎比我还大上几岁,我相信他可以做好此事。黄佥事,你觉得呢!”

    黄蜚想了一下道:“军门,这样的一个部门,说是审查细作,但我想更大的作用应该是维持当地的稳定。这不仅需要协调与当地衙役的关系,还需要维持各种势力的平衡。属下见过于九几次,是个可造之材,但性情果敢冲动,并非担任此职的最好人选。属下的意思是让于九担任副手,专门负责具体的行动,而另选一个老练之人担任主职,负责协调与当地势力之间的关系。”

    周显微微点头道:“黄佥事说的是。你那边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黄蜚道:“我那边有一个名叫黄笠的千总,为人谨慎平和,是处理各种关系的老手,可以担任此职。”

    周显合掌拍了一下道:“那就由这位黄千总担任主职,于九担任副职,再从当地差役中挑出一个人与于九并列副职。除了派出少量士卒协助二人外,其他的人都从州府差役和当地百姓中招募。至于到底需要多少人数,怎么分配职位等事情。乐吾,你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然后交给黄佥事决议。”

    于七回道:“属下明白,那军门,这个部门叫什么名字?”

    周显想了片刻道:“警察局。警戒,察审。所配基本兵器要比士卒低一个档次,以刀盾为主。这个如果运行的好,我还会在登莱那边实施。”

    众将议论纷纷,但没人表示反对。黄蜚侧身低声向周显道:“军门,以现今的情况下,属下可以确保金复二州不失。属下还是有点担心刘泽清那边,我听闻朝廷还给你下了军令,要求你必须尽快收复山东。”

    周显淡淡一笑,指着刘孔和向黄蜚道:“黄佥事,这位是刘孔和副将,曾是刘泽清治下参将,对兖州地理十分熟悉。他身边的那位是陈王信游击,也是一员勇将,他们便是我能击败刘泽清的信心所在。”

    刘孔和和陈王信连忙站起来,躬身向黄蜚施礼。

    黄蜚进帐之时便注意到了刘孔和,但起初并没有太在意。此时听周显说起,微微点头向两人点头致意。

    周显接着道:“刘泽清任人唯亲,他发迹于兖州,手下将领也多和他一样,大部分都是兖州人。现在他移兵济南,分兵掠取四方,大部士卒都聚集在济南府内。而在兖州,闯军占据济宁,如果出兵,随时可以占据整个兖州。但现今的情况是,闯军想依靠刘泽清牵制官军,而刘泽清也希望与闯军保持紧密关系,以便失败之时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两者相互利用,亦相互忌惮。刘泽清不会在兖州部署太多兵力,因为他担心闯军会再次东进,将他的手下士卒歼灭于运河西岸。而闯军因为害怕大军进入兖州会引起刘泽清的恐惧,即使在刘军大部撤离兖州之时,李自成亦不会令大军进入兖州。”

    黄蜚愣了片刻道:“军门的意思是兖州兵力空虚,官军可以趁势拿下兖州。但如果这样,会不会惊动闯贼?一个刘泽清已经够难办了,再加上闯贼……”

    周显摇了摇头道:“不会。我会率部在东侧持续给刘泽清压力,然后逼他将兵力从鲁西调到鲁东,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刘副将了?”

    刘孔和惊诧道:“靠我。”

    周显点了点头道:“吉木会率三千骁骑营骑卒会在天津登岸,你要为他们带路。只要大军进入山东境内,便直接西去,给我拿下曹县,屠了刘泽清的所有族人,然后嫁祸给闯军。如果中途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关系。你们以骑兵为主,行动迅速,就在兖州境内不断突袭,尽可能的打击刘军的势力。假若最后引得刘泽清大军或者闯军大举进攻,你们就立即撤回天津境内,等待我军大反击之时,再从西方进入济南府,与大军合计刘贼。”

第七百九十七章 平均地权

    刘泽清在击败王永吉之后,为了防备官军进入山东。令亲信将领姚文昌率一万士卒驻于德州,自携鲁王前往济南登基称帝。虽然在德州的一万士卒并不算太多,但这些都是刘泽清手下最精锐的士卒。而且德州城依运河而建,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足以应付数万官军的进攻。

    三千骁骑营骑卒在天津登岸,要想进入山东,拿下德州无疑是最快捷的方式。但以三千骑卒攻打一万士卒严密防守的城池没有丝毫胜算,而且会立即引起刘泽清的注意,那么突袭曹县的计划就无法达成。

    当然,从北侧进入山东也并非只有这一条途径,但首先需要耗费五日时间绕远到山东之西的清河或者威县境内。不仅要征集船只从河北境内渡过黄河,还要穿过重重群山才能到达曹县境内。即使这一路顺利,也至少需要耗费十日时间。在这期间,没有任何援兵接应,且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而且这一路上势力错综复杂,除了刘泽清和闯军之外,还有当地的各种土寇。

    刘孔和明白,骑卒并非步卒,三千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放到大明任何一地都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周显的计划如果成功,不仅可以令刘泽清与闯军生隙,还可以直击刘泽清的军心。但这个计划的实行过程存在太大的变数,如果这三千骑卒因为自己的领路而遭受重大损失,这责任只能由他来承担。

    从内心讲,刘孔和比任何人都想尽早平定刘泽清之乱,然后由自己亲自砍下他的头颅。但他同样也知道,此事事关整个山东的大局,由不得他不慎。他低头沉思,良久没有回话。

    看刘孔和面露犹豫,周显奇怪道:“怎么,刘副将觉得此事难办?”

    刘孔和回过神来,面露坚毅,拱手道:“属下领命。但此行艰难,需要全军令行一致方可成功。刘某虽为副将,却未曾统御过军门手下的士卒,他们也未必愿意听从属下的指令。因而,请军门给予属下统辖之权。”

    周显点头道:“这个自然。吉木,这一趟一切都以刘副将的军令为主。凡是不听令者,他拥有斩杀之权。”

    吉木站起来抱拳向刘孔和道:“愿听刘副将号令。”

    周显摆手示意二人坐下,“那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韩括载运谢迁部到达旅顺之后,便立即运送骁骑营前往天津。除了基本的马匹和装备外,其他的一概少带,辎重粮草等可以在天津当地补充。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负责天津城防,此人性贪,你们到达之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我的名义给他送一万两银子,要他给你们放行。”

    黄蜚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没说什么,心中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赵旭升此时却突然站起身来道:“军门,属下有话要说。”

    周显摆手道:“赵副将请说。”

    赵旭升道:“军门,按照您的部署,辽南的兵力勉强足够应付清军。但谢迁四千士卒前来金州,连带上他们的家属将俞两万。金复二州本就山多田少,虽然秋收得到了部分粮食,我军在永宁监城也得到了清军的一些粮草,但我军两万余将士,万余俘虏,供应这些人尚且不足,更没有多余粮食接济那些迁来的百姓。还有就是,林副将占据皮岛之后,以此为根基,招募了数千朝鲜百姓入军,那边也同样面临着粮草紧缺的问题。这个事情关乎全局,还请军门重视。”

    周显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考虑过了,而且已经和沈侍郎达成了协议,首批通过海运运来的粮食将会优先供应我军。而在登莱,我军粮草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有些富余,我也一并给你们运来。但这并非长久之法,靠外部供给终究不是长久之事。无论是金复二州,还是驻扎于皮岛的林总兵,即使不能完全自给自足,但粮草供给也不应该有太大的空额。否则一旦供应地出现了什么变故,又该如何应对?”

    赵旭升面露难色道:“军门,这个恐怕很难。无论是林总兵还是我们这边,所占据的都是临近海岸的贫瘠之地。例如目前林总兵大部人马所占据的皮岛,岛上都为岩石,寸草不生,更无法耕种。靠这样的田地,如何能支撑的起大军的粮草供应?”

    周显摆了摆手道:“你说的,我只有部分认同。无论是金州,还是复州,境内并非都是贫瘠之地,只是那些肥沃之地全部掌握在当地的官员、士绅、还有大族富户手中。如果将这些良田全部收为官有,然后分给当地的百姓进行耕种,只要持续一两年时间,应该足以供给大军七成之上的军粮。”

    赵旭升苦笑道:“军门说的是,但我们如何能将这些良田收入官有?在我军占据金复两州之后,清算了为满虏效力的当地官吏以及与之有紧密关系的大族富户,得到了一些无主的良田。但其他田地的拥有者,虽然也做了一些行恶之事,但都是些小事,完全到不了没收他们田产的地步。而且他们多为富户大族,在当地极具影响力。我们确实可以通过编制罪名,将他们收监,没收他们的家产。但如此一来,我军一直维持的正义之师的形象便会坍塌,也会寒了众百姓的心,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实不可取。”

    周显笑道:“赵副将,你看我长的像强盗吗?那种任意罗织罪名的事情我岂会去做,我并不是要抢,而是要买。”

    赵旭升面露疑惑,“买?用钱买下那些良田,然后送给百姓耕种?军门,你是在和属下开玩笑吗,我们有那么多银子吗?”

    周显道:“没有足够的银子分批次给,可以用其他方式和他们换。例如,先给他们当前田价的一成,其他的通过百姓上缴的赋税慢慢还给他们,还个十年,还个二十年都可以。还有就是金复二州虽然田少,但山多,林多,无论是矿产、动物毛皮、药材还是山间林木,这些都是现有的资源。只不过这些东西无法运到大明境内,也就转换不了金银,这才导致无人做这样的事情。我们可以以为这些富户大族免费提供商引、矿引,来换取他们手中的土地,并以此鼓励他们去经商、去开矿。百亩田地换多少货物的免税,换多少年的开矿权限,这些不都可以慢慢商量吗?我军携大胜之势,这些大族富户本就心怀恐惧,可以再稍微给他们施一点压,我就不信他们之中还有敢不卖给我的。”

    周显说完,众将沉默。这种做法类似于后代的分期付款以及专属免税,道理十分简单,但对于这些大明军将来说一时却很难理解,他们中的一些甚至完全不知道周显说了什么。赵旭升砸了砸嘴,满是疑惑的说道:“军门,这样真的行吗?”

    周显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为什么不行?你对那些人说,他们所拥有的商引不仅在金复二州可用,在目前我所掌控的登莱同样可用。如果他们不愿出海前去登莱,那也没有关系。他们所伐的林木,所挖的矿产,以及从山中所得的毛皮、药材,我军都可以以一定的价格代为收购。总之,一定不会让他们吃亏。但这样的事情,不能指望一步到位,要先有人起头,让他们先看到这样做的甜头。到时候不用我们再多说什么,他们自然全力响应。赵副将,你去联系刘廉以及那些率先支持我军的大族富户,让他们务必支持此事。当然,条件可以给他们开的优惠一点。”

    赵旭升想了片刻,拱手道:“属下知道了。”

    这时,一个坐在最末位,年约五十的枯瘦男子犹犹豫豫的举了一下手。

    周显看到了,便说道:“有什么话,站起来讲。”

    那人连忙站起来,先是向周显恭谨的躬了一下身,才说道:“军门,小人现在是信字营的一名千总,但在以前是卫所兵。半耕半战,半民半兵,最在乎的便是土地。以前就想着,等着将来我有钱了,先盖个大房子,再买几百亩地。有房有田,什么时候都饿不死,搂着老婆孩子成天乐呵呵。”

    他的话语诙谐幽默,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周显也笑道:“看来你现在还没有达到自己所想的,要不然也不会还在这里当兵。”

    那人嘿嘿一笑,“托军门的福,房子已经盖起来了,地也有了几十亩。但问题不在这里,属下想说的是,这些富人想的应该和我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有了钱,就想盖大大的房子,就想买更多的地。现在军门提出的条件确实很好,但如果要将他们的田地全部收回来,他们也未必愿意。军门如果能给他们留下一二百亩土地,让他们知道即使经商失败,靠着剩下的土地仍旧可以过的很好。这样一来,不仅军门收回所有良田所面临的压力将会锐减,他们还会将更多的资财投入经商。而且每家只允许他们拥有一二百亩良田,总共也没有多少,完全不会影响到军门收回这些全部良田供应军需的大局。”

    周显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

    “还有,小人认为军门并不应该将到手的良田分给百姓,而应该施行军屯。你想,这些田地交于百姓,秋收之后,一部分收成要用以偿还购买那些大族富户,一部分他们要留作自用,仅有很少的一部分会上缴给我军用以补充军需。而军屯则完全不同,我们只需要直接拿出银子偿还给那些富户,那所获的所有粮食都将归我军所有。小人认为,这才是当前最快满足我军军需的办法。”

    周显低头沉思了片刻,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

    那人愣了一下,接着才拱手道:“小人蒋英,年五十四。”

    周显淡淡一笑,转向黄蜚道:“黄佥事,我看此人年岁已大,不适合再为战兵。但他思路清晰,且颇有想法。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懂得如何治家,我看以后就让他为辅兵,负责全军的军需后勤吧!”

    黄蜚愣了一下道:“我这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不知赵副将那边肯不肯放人。”

    赵副将忙道:“属下一切都听从军门和黄佥事的安排。”

    周显点了点头,说道:“蒋英,给你升一级,从今日起你便为大明的守备。但我提前给你说明一点,你的家只是小家,克辽军是一个大家,你如果胆敢以这个大家的家财去济你的那个小家,我便砍了你的头颅,悬挂在军门之外。”

    蒋英慌忙跪下道:“谢军门看得起小人。小人出身卫所,年少之时受军将盘剥,饱受饥饿之苦。小人知道军需物资乃全军将士的血脉,断然不会做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情。”

    周显摆手道:“起来吧!你刚才的提议很好。赵副将,定个规矩,在金复二州,富户大族可以不售卖所有田地,但拥有数目不能超过二百亩。”

    赵旭升回道:“属下明白。”

    周显继续道:“但你说的军屯,我却不能答应。卫所制为太祖所立,目的是为了让当地军兵自给自足,以减轻朝廷的赋税压力,你所说的军屯基本上就是这种模式。卫所制初建之时尚可,但后面烂成什么样子,不用我说你也清楚。田地为军将和当地官员所夺,士卒沦为他们的家奴,战斗力低下而且大量逃逸。我克辽军所走的应当是精兵、强兵之路,而不是那些仅能自保,只会欺辱百姓的烂兵。”

    周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天下田应归天下之民。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种情况必须要改。我能力有限,无法做的更多,但至少在金复二州,耕者必须有其田。”

第七百九十八章 黄蜚的担忧

    黄蜚疾走数步,追上最前方的赵旭升。“赵副将,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赵旭升沉默片刻,最终点头道:“现在差不多已经是用晚食的时间了,平福街上有一座酒楼,物美价廉,我们去那里边吃边聊吧!”

    酒楼距离复州府衙没多远,两人带着几个随扈,没走几步便到了。酒楼掌柜显然认识赵旭升,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赵老板,您来了?”

    赵旭升点头笑道:“除了老四样外,再添两个热菜,来一壶好酒。”

    掌柜马上道:“好叻!赵老板,您先请上二楼,马上就给你备好。”

    赵旭升点了点头,和黄蜚一起上去。黄蜚落座之后,满脸疑惑的问道:“赵副将,你经常来这里?”

    赵旭升回道:“也不是很经常,但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来两三次。这家掌柜的父亲便是开饭馆的,数年前,只因为向几个清军讨要饭钱便被当街虐杀。他子承父业,依旧是开饭馆。虽然他从未忘过父仇,但他一个平民百姓又能怎么办?忍气吞声的活着呗!”

    黄蜚叹了一口气道:“满虏暴虐,辽东数百万汉家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赵旭升点了点头,“满虏对治内百姓的管制十分严苛,在我军刚夺下复州之后,虽然大部分百姓满心欢喜,但他们对我军能否能够战胜满虏都心怀疑虑。对满虏战力的恐惧,对将来可能招致来的报复的担心,让他们想亲近我军而又不敢。在我军最困难的时候,就是这个掌柜的,运了整整三大马车的粮食到我军军营,并请求收他的两子入军。”

    黄蜚提起了兴趣,“还真没看出来,这家掌柜会有如此的骨气。后来呢!”

    赵旭升轻轻的摆了摆手,向几名随扈道:“我和黄佥事有事要谈,你们也去隔壁房间吃点东西吧!”

    几个随扈应了一声,带上门走了出去。

    赵旭升拿起桌上水壶,给黄蜚倒了一杯茶道:“后来他的两子便被我手下的一个千总收入了信字营,而也正因为他开了一个好头,当地百姓也逐渐开始接受我军。无论是劳军的,还是投军的都增加了不少。”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掌柜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他将酒菜放在桌上,向两人道:“赵老板,你们先用着,有什么需要的再叫我。”

    看掌柜离开,黄蜚有点疑惑的问道:“赵副将,莫非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为何称呼你为赵老板?”

    赵旭升点头道:“我只告诉他,我是随军而来的皮货商。因为在我军夺下辽南之后,有很多登莱的货商前来辽南,这样的身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家饭馆距离府衙不远,交通便利,平时有很多各色人等来这里用饭。我之所以来这里,除了想照顾一下他家的生意外,还想听听那些普通百姓到底是如何评价我军的。军门他常说,要想收服民心,首先就要先知道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以前不懂,但自从协管金复二州的政务之后,发现还真是得需要知道这些普通百姓整天想的是什么。”

    黄蜚问道:“赵副将,那你现在知道他们想什么了吗?”

    赵旭升笑着伸出两根指头道:“很简单,就两点。一,能吃饱;二,有盼头。军门的这次改制田地,直触大部分贫民心中所想。只要施行下去,我军将得到更多的支持,或许在不久之后就不需要再从登莱招募新兵,只在辽南便可完成招募。”

    黄蜚没有否认,只是眉头紧蹙道:“军门的这次改制我并没有多大的意见,只是感到一些隐隐的担忧。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听军门的话语,我感觉他并非只是想在金复二州推行田地的改制,在登莱,甚至我军将来可能夺取的整个山东,他都可能那么做。”

    赵旭升轻轻的点了点头道:“虽然军门没有明说,但他确实应该会那么做。”

    黄蜚叹了一口气道:“这正是我的担忧。金复二州为我军新夺之地,拥有土地者仅是些普通的大族富户。而在山东境内,士绅、官员、乃至皇室宗亲,这些才是掌控大量土地的人。如果军门真的那么做,他得罪的将是很大的一批人,而且俱是有权有势之人。这些人,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得罪的。”

    赵旭升笑道:“黄佥事,实施此事的是周军门,即使得罪也是他得罪,和我们这些他的下属又能有什么关系?”

    黄蜚脸色间有隐隐怒色道:“赵副将,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克辽军是一个整体,如果身为主将的周军门受到群臣的攻讦,我们这些人岂能好过?周军门的心太大,想要做的事情太多,而这最终将给他自己招致无尽的灾祸。在周军门他离开登莱之后,朝廷便令我负责五德营,同时从辽东调来白翥担任登莱总兵,难道赵副将你从中看不出这意味着什么?”

    赵旭升沉默了片刻道:“朝廷这是为了防备周军门独掌军权,无论是提升您为都督佥事,还是调白翥担任登莱总兵,都是为了限权。”

    黄蜚气笑道:“原来你知道啊!”

    赵旭升淡淡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但我想问黄佥事一句,您说以周军门的聪慧,难道他不知道朝廷这么做的目的吗?”

    黄蜚眉头紧蹙,没有说话。

    赵旭升继续说道:“这次永宁监城之战,虽然我军最初的目标达成,但士卒损失惨重。此刻军门以宣武将军的身份兼任山东总督,负责一切军务。如若军门以此为由,夺取您对两营的控制权,可以说是合理合法。以目前朝廷对军门的倚重,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但军门他不但没有那么做,反而许诺登莱新兵优先补充给智字营和信字营,并准备在旅顺设立制船厂和兵械厂。一旦二厂设立,辽南的我军在军械方面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从这个方面讲,对比以前一切都依靠登莱供给的情况,黄佥事你手握的权力比着以前只多不少。”

    黄蜚眉头微挑,脸色很不自然,“赵副将,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旭升道:“黄佥事,您有大将之才。这点,我知道,全军将士知道,军门亦知道。因而他虽然知道朝廷有分其兵权的意思,但依旧给予你重任,因为除了他自己,只有您才能在辽南镇得住局面。也许军门还有别的想法,但在我看来,他不因私怨而枉顾大义,为了克辽的大局,他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赵旭升看黄蜚眉头紧蹙,继续说道:“黄佥事,当今,在外有满虏肆虐,在内有闯贼、孙贼猖獗,刘泽清反叛。官军颓废,堪战者不过少数的几支军队,克辽军便是其中的一支。军门所想者,不过是想尽快扩充我军的实力,以有利于大明。这样做,即使会得罪一批人,我感觉也十分值当。既然军门他愿意那么做,身为下属,我们除了相信他之外,是不是也应该全力支持他?”

    黄蜚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和你谈这个,而是想说军门他这样下去,将会使他自己彻底陷入孤立的局面。开海禁,建五营,分田产,哪一项都开大明之先?我们也许觉得他是为了壮大我军的实力,但在朝廷看来,他就是拥兵自重。如若将来圣上下一道旨意,说让你我二人拿下军门,你做还是不做?我黄家数代为将,忠的是大明。即使周军门对我有恩,如若是圣上亲自下的指令,我必会听从。但那种情况,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因而,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就这件事去劝劝军门。凡事都有一个度,超过那个度,事情就会适得其反。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在山东未必能做。”

    赵旭升沉默了片刻,问道:“黄佥事,你觉得军门做的是错的?”

    黄蜚恼怒道:“我不是说了,我不想和你讨论对错,而是说不应该在山东推行此事,因为得罪太多的人。”

    赵旭升淡淡一笑道:“黄佥事为边将出身,而我生来便是卫所兵。两者之间虽然有很大的区别,但在我看来,目的都是为了卫国护民。现今卫所制败坏,边兵贪腐怯战,别说护民,不害民已属万幸。周军门掌控登莱之后,革除卫所兵的弊制,清除边兵中老弱,组建了五德营。全军战斗力的提升不用我多说,任何人都看得清,要不然也不会有数次大破满虏,收复金复二州的局面。在政务方面,他又打开海禁,开山开矿,令登莱百姓在灾荒之年也不必再流落在外。这些事情,那一项不触及一些人的利益。但从结果来看,谁又能说军门做的是错的呢!大明衰弱至此,我担心此时不做,便再没有做的机会了。而且,我也不感觉就因为你我的几句话语,军门他便会放弃他的想法。”

    黄蜚摆了摆手,站起来道:“你不愿去,那我自己一个人去,反正我不会坐看他走向死路。五德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我不允许它再次分裂。”

    赵旭升拉黄蜚坐下,“黄佥事,你我二人劝不了军门,但有人或许能啊!你何不写一封信给万先生,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他。万先生久在官场,知道此事的轻重。而且他还是军门的半个先生,比你我更能说上话。”

第七百七十九章 高奇

    于七在前方引路,周显随在其后,直到一处不显眼的宅子处。

    门口守卫看到于七,连忙上前躬身施礼。“于千总,您又来了?”

    于七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名守卫,没有说话。那名守卫先是一愣,接着重新看了一下周显,顿时有点惊慌失措,连忙单膝下跪道:“小人眼拙,没有看到军门来临。”

    周显轻轻的摆了摆手道:“起来吧!现在于七已经升任为守备了。”

    那名守卫转身向于七道:“恭喜于守备。”

    于七微微点头,下令道:“打开大门,军门要见他。”

    周显看那名守卫拿出钥匙,皱眉问道:“为什么要把他安置在这里,而且还用上了锁。难道你们到现在还怀疑他是满虏的细作?”

    于七回道:“军门,没有他,我们就不可能夺下永宁监城,没有人怀疑他是满虏的细作。但黄佥事在事后准备重赏他时,他不仅拒绝了将他编入我军的提议,还表现的极力想与我军划清界限。在黄佥事多次劝说之后,他仍然无动于衷,只希望尽早支付属于他的五万两银子。黄佥事一怒之下便暂时将他安置在了这里。至于上锁,则是他本人要求的,因为……”

    于七还没说完,一个黑影突然闯了出来。他用力一撞,一下便掀翻了两个守卫,然后直朝周显冲了过来。于七脸色顿变,跨步上前,挡在周显前面,大声喝道:“阿吉。”

    阿吉顿时一怔,看了看于七,又看了看围上前来的守卫,嘴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咿呀怪叫,转身慢腾腾向院内走去。

    于七看到有点惊诧的周显,拱手道:“军门受惊了,这是高信钟的亲卫。他同意我军将他手下的所有士卒收编,唯独留下了阿吉。但这个阿吉的脑袋有点问题,而且力大无穷,高信钟大概是害怕他出去惹事,就让守卫平时把大门锁了。我因为来过这里几次,认识阿吉,这才能喝住他。否则,这几名守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周显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我以前见过他。”

    看于七脸露疑惑,周显笑道:“那还是在旅顺之时,本来我军设伏,我有绝对的信心拿下清军。正当我重伤博和托,准备斩杀他时,这只大猩猩突然跳出来,以拳头打翻了星坠,然后以巨斧砍向我。要不是手下士卒及时援救,我就要丧命在那里了。但在我军的重重围困中,他仍然成功带着重伤的博和托逃回了旅顺城中。”

    于七皱眉道:“军门,以前各为其主,这个……”

    周显淡淡一笑道:“我并非是想追究他什么,只是感到庆幸,这样的猛人现在属于我军。而且,我对这个高信钟更加好奇了。走,我们去会会他。”

    于七带阿吉离开,在房内只剩下周显和高信钟两人。周显坐着,高信钟站着,两人对视了好久。周显最终缓声道:“你骗了我。我找人查了在辽东的所有将领,从来没有一个叫高信钟的参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高信钟微微一笑,“周将军,这个重要吗?按照最初的约定,我助您拿下永宁监城,您给我五万两赏银。现在永宁监城已经属于大明了,而我只要拿到自己该得的,便会永远离开。至于以前我什么身份,这个不重要,您也没必要知道。”

    周显平视高信钟,缓声道:“约定?我答应过你什么吗?你放孟越离开,然后给了他清军的情报,并附上了你的那封要五万两白银的书信。但无论是我,还是黄佥事,似乎都没说过要同意这项协议吧!虽然我承认,没有你的反戈一击,我军绝难拿下永宁监城,但这不能成为你要求我履行你单方面协议的借口。而且我克辽军定下的规矩是所有战争所获,一切都归全军所有,然后论功行赏。你又非我军将士,如何分,怎么分,不能由我一人做主。”

    高信钟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周将军的意思是不打算给我那些银子了?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本来还以为周将军会和其他大明官吏会有所不同呢!看来又是我多想了。那周将军准备如何处置我,让我莫名其妙的消失,还是给予我一个很高的虚职,替你招降清卒。”

    周显淡淡一笑,“你倒是看的很清,但这两样都不是我想要的。你是个人才,我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然后让你为我所用。”

    高信钟苦笑道:“周将军,难道你不知道我曾为满虏效力,仅凭这一点,我便在大明毫无前途而言。即使现在你们因为各种考虑而给予我高位,但一个曾经背叛过大明的人,你敢完全相信吗?即使朝廷这个时候不追究,将来一旦因为一些事而和某些官员闹矛盾,他们就会抓住这点不断攻讦。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一定知道,而收降我的您或许也会受到牵连。为了我,也为了您自己,求您放我离开。我只愿回到家乡,好好的服侍双亲,再不愿意和军中有什么牵连。”

    周显沉默片刻,最终道:“那如若我给你作证,说曾经潜入登莱的清军细作是在你的协助下才拿下的。而你之所以又返回辽东,是奉我之令前去的,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给予清军致命一击。这样一来,便不会有人因为你曾经投靠满虏而质疑你,反而会将你当成忍辱负重的大明英雄。”

    高信钟顿时一怔,接着摇头道:“周将军,您这是何必呢!您现在的克辽军兵强马壮,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您又干吗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挽留我这个叛逆之人呢!您可知道一旦被人发现,您将遭受什么样的困境?”

    在大明官职中,御史有资格审查一切官员。他们中的大多数性格耿直,为了所谓的大义可以不顾一切。特别是对于辽东那边回来的人,他们会尽一切方式审查。而到时候不管是和他们有关系的人,还是推荐他们的人,都会受到严苛的对待。一个不慎,都会受到牵连。

第八百章 高奇2

    周显想了想道:“大概我觉得值吧!无论是你以满虏细作的身份前来登莱,还是我放你离开登莱之后,你都有大把的机会脱开军籍。但你没有,反而主动亲近李率泰,顶着羽矢攻打金州。虽然我不知道你当时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从你主动将满虏的情报送予我军,并且在关键时刻率部助我军拿下永宁监城这两点,我就愿意相信你。以前的事情你不愿意说,我便不再逼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一旦你选择离开,当今世上便无人再会用你。寂寂无名一生,不如奋起片刻,我愿意冒险给你这样的机会。”

    高信钟脸色微动,沉默着没有说话。

    周显继续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就如上面所说的,我给你所需要的一切,让你以英雄的身份回归大明。还有一个是,你要的五万两白银太多,我给不了,但是可以给你两万两白银以及一个正常的身份。有了这个身份之后,你可以去大明的任何地方而不用被当地官吏当成流贼而被抓起来。今夜你好好考虑,明天告诉我你的选择。”

    说完,周显站起来,上前轻轻的拍了拍高信钟的肩膀。“你自己慢慢想吧!我先走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周将军,我叫高奇,曾在前山西巡抚王朴手下担任守备,你可以从军籍中查到。”

    周显心中欣喜,听高信钟话语,他已经有了选择。“那你为什么借名高信钟?”

    高奇停顿了片刻,脸色黯然道:“我有两个好兄弟,一个名叫邵信,一个名叫韩忠,都是我手下的千总。王朴在军议之后,匆匆下达了撤军命令,然后瞒着众将率领自己的亲兵率先逃跑。失了主将,全军乱作一团,而闻听讯息的其他部明军也顿时乱了阵脚。紧接着,吴总兵三桂也率部落荒而逃,完整的我军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满虏趁势而攻,将我军分割开来,一部接着一部的吃掉。我身份低微,且当时率本部人马驻扎在远离主力的一处垒堡处,对当时的情况一无所知。当清军突然攻来之时,我猝不及防,防守失措,最后只带着数百残兵退到了垒堡里面。清军眼看攻不下来,大概也不愿在我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不久便离开了。我急忙派士卒前往后方报告这边的情况,并请求其派出援兵,但传来的情报却是全军溃散,清军正在到处追杀我军将士,而我们被彻底抛弃了。”

    周显叹了一口气,松山之战,八总兵十三万人马随着王朴的首逃全军溃散。除吴三桂率一部人马逃回宁远,洪承畴困守松山城外,其他的不是被清军所杀便是被俘,大明短时间内失去了与清军直面相拼的实力。

    高奇没有理会周显,继续说道:“当时溃军沿着海线向西逃窜,清军一路追杀。骑兵除了在前方堵截外,还在侧翼不断压迫,将大多数清军驱赶到无处可以设防的海岸边,已经完全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一部战死,一部跪地投降,还有一部在绝望之中投海自杀。实际上到现在我还没想明白,十三万军队,当时虽然存粮被烧,但军中仍有余粮,远不到彻底陷入绝地的境地。如果全军协力,交替掩护着逐步撤退,即使不能全部撤回宁远,至少大部兵力可以得到保全。但实际情况下,当诸将达成一致时,甚至没有将命令传向全军,王朴便率先逃走,然后引起了全军的溃散。总兵逃的比参将快,参将逃的比游击快,仅有的几次抵抗都是在底层将领的指挥下进行的。”

    周显苦笑道:“没什么想不通的。八总兵各领本部人马,虽然受洪承畴统一指挥,但每个总兵对手下士卒都有绝对的掌控权。也就是说,洪承畴只能通过朝廷的法令逼迫他们配合,却不能直接调用他们手下的士卒。在顺势之时,他们彼此之间或许能紧密配合。但在逆势之时,特别是面临生死存亡之时,很多人抱有的态度却是以别人的死换取自己的生。在这其中,王朴无疑是最典型的,他甚至在逃走之时连自己手下的将士都不带。”

    高奇看了一下周显,问道:“那周将军手下的克辽军呢!和其他的明军有什么不同?会不会出现上面的那种情况?”

    周显没有丝毫犹豫的回道:“不会。五营本是个整体。各营将领相互调用也是常事,并没有内外之分,也没有什么亲疏之别。越是关键时刻,他们越是团结,断然不会为了自己活命而将同袍踩在脚下。就像这次高毅被困,黄蜚明知道拖下去会使全军陷入困境,仍旧在永宁监城苦苦支撑。这样做或许有点不顾全大局,但我不认为他做的错。因为不到万不得已,我军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袍泽。”

    高奇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大明的军将,像你们这样的真是少之又少。”

    周显问道:“后来呢!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高奇停顿了片刻道:“我手下的那些士卒都是步卒,如果像其他士卒那样四处逃散,根本逃不过清军骑卒的追杀。当时有人提议全军分散,能逃回去多少是多少。但我以为当兵的要有当兵的尊严,即使败了也要像个样子。在前方没有活路,那就向后去,前往松山与洪都督的大军汇合。当时想的是,松山城坚固,又有洪都督的数万兵将在,完全可以坚持一段时间。而且,朝廷一旦得知我军被围困,断然不会不管我们的。起初我赌对了,大部清军都在截杀逃散的大部明军,在后方预留的士卒并不多。一路上我们虽然遭受了一些损失,但并不算大,而且成功抵达了松山的外门,但城内的守军却不让我们进去。”

    周显脸色微变,“为什么?”

    高奇苦笑了一下道:“先前有一个投靠满虏的明将带着混有大量清军的一支人马骗开了松山城门,要不是被曹总兵发现不对,松山早就失陷。有了这样的前例在前,再加上我一个小小的守备,没有人能证明我的身份。我们就这样被再次抛弃了。而那时,越来越多的清军在击败溃逃的明军后向松山方向汇集过来。距离我们最近的清军就等着城中守军打开城门后攻进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更不肯打开城门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趁清军还未合围之时向外突围。清军一路追杀,那些跟随我的兄弟一个个在我眼前死去。周将军,你知道为什么清军会那么信任我吗?”

    还未等周显回话,高奇便接着道:“在邵信、韩忠死后,我带着他们的头颅归降了清军,我要让那些背叛我们的人付出代价。而那些清军为了试探我,也特意让我去做一些杀害明将的事情。杀的越多,他们就越信任我。”

    周显听完,良久没有说话,“既然你那么恨大明,为何最后又帮了我军?”

    高奇摇了摇头道:“我不恨大明,我恨的是那些为了自己抛弃同袍的人。但见过周将军您后,我觉得您和其他明将稍微有点不同。而且您出兵旅顺,屡战屡胜,也让我看到了一些希望。最重要的是,我曾答应邵信、韩忠,要帮助他们照顾家人。问您要的五万两白银,就是这个原因。我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的,要不然我不会忍辱给鞑子去当奴才。”

    周显沉默了片刻道:“我懂了。我可以多给你点时间,让你回去看看你自己以及他们的家人。但我也希望你明白,正是因为大明不强,他们才会丧生,留下那么多孤儿寡母。我想建一支强军,但单靠我一个人不可能实现,我需要大量像你这样的人才。既然你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生死,何不好好的活一次,帮我。”

    高奇脸色微变,抬头望向周显道:“你真愿意放我离开?”

    周显点头道:“自然。但你就别带那个阿吉了,他那样的穿着和性格,在明境之内行走,会给你带来无穷的麻烦。你离开的这些天,我会让于七替你照顾他。”

    高奇沉默了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周显长舒了一口气,“明日你便随我一起去旅顺吧!到时候你去天津,我去登莱,路上我们还可以好好谈谈。”

    在周显将要踏出门时,高奇突然道:“周将军……”

    周显扭头问道:“怎么,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高奇语气犹豫道:“有两件事情,只不过我不太确定是真是假。一个是洪都督可能已经归降了鞑子,还有一个是皇太极可能已经病死。”

    周显脸色顿变,“真的?”

    高奇摇头道:“我说了,我并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听刚阿泰偶尔提到过。您要知道详情,可以去问他。”

    周显沉默片刻,急匆匆的向外走去,他扭头看到高奇还站在原地,怒喝道:“你还在等什么,随我一起。”

    于七看到周显脸色阴沉的走了过来,连忙上前道:“军门,您怎么了?”

    周显边走边回答道:“你去将黄佥事和赵副将给我请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们。对了,还有吉木和韩勇,让他们一并来。”

第八百零一章 刚阿泰

    刚走进监牢,扑面而来一股恶臭。

    于七出言解释道:“攻下永宁监城之后,我军俘获了近五千清军。虽然遣放了一部分,但大部分还未完成审查,只能暂时都关在这里。按照以前我军的惯例,清军凡是千总以上都要被立即斩首。但刚阿泰是汉贼李永芳的第三子,黄佥事有意当众活剐了他,以振奋军心。但最近诸事繁杂,没有时间理会他,因而暂时留了他一命。”

    周显点了点头,略有所思道:“以前定下斩首所有千总以上清军将领的原因是因为我军在辽南实力弱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对这些清军领将区别对待。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军在辽南已有数万士卒,且实力在逐步增强中。如果再紧守斩杀所有清将的规矩,再行北进面临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我想将规矩改成‘降者不死’,你看怎么样?”

    于七沉思了片刻,“军门当然是为了大局考虑,但我想黄佥事他们未必会同意。我军之所以能屡战屡胜,除了战法得当外,更重要的是我军团结对外。一旦将清将也吸纳其中,谁又敢保证他们是真的心向我军。花费太多时间应付这些事,还不如直接杀了省事。况且,有些清将视满虏如父母,视同袍如仇雠。如果这样的人,仅因为陷入绝境之时选择投降就可以免除一死,我们又如何向那些死难的百姓和士卒交待?”

    周显轻轻的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改成‘主动降者不死,罪大恶极者必究’怎么样?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收复整个辽东,如果能通过分化清军来增强我军的实力,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于七想了想道:“我是觉得可以的,但……”

    周显摆了摆手道:“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稍后我会和黄佥事商议。”

    于七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向上,直到最里面的一处监牢边。他指向里面道:“军门,那个便是刚阿泰。”

    周显转头望去,那人满脸污渍,年约二十岁上下,身型高大,靠着监牢内墙一动不动的坐着。他本来低着头,听到于七的话语才略微抬头看了一眼,接着很快又低了下去,神色疲惫到了极点。

    于七向身后狱卒下令道:“把他带出来。”

    几个狱卒应了一声,一人打开牢门,另外几人手持棍棒闯了进去。他们驱赶开其他犯人,强扭着刚阿泰走了出来。

    刚阿泰艰难的抬头望向周显道:“你是周显?击败肃亲王的那个?”

    周显没有理他,只是向于七道:“满身恶臭,带他去冲洗一下,然后带去见我。”

    被水冲洗过后,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刚阿泰的精神好了不少。他斜坐在椅子上,脸色本十分平静。但看到站在周显侧旁的高奇,顿时青筋暴露,猛的扑向前去。但还未等他完全踏出去,两名狱卒挥动长棍,狠狠的打在他的小腿上。

    刚阿泰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他仰头怒视高奇。“高信钟,你这个狗贼,竟然敢背叛大清。终有一天,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高奇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神间满是不屑。这样的态度让刚阿泰更加恼怒,他强撑着向前。两个狱卒只得强压着他,不让他动弹。但刚阿泰一直嘶吼着,大骂高奇卖主求荣,不得好死。

    周显脸色铁青,缓缓的走下座位,蹲在刚阿泰跟前。盯了他片刻,然后一个大嘴巴子狠狠的抽在他的脸上。

    刚阿泰愣了片刻,愤怒异常,刚要说话,另一个大嘴巴子又扇了过来。他每次想要说话,周显就抽他一次,直抽了十几次。抽的他双颊青肿,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看的高奇和于七眼角抽动,脸色微变。

    看刚阿泰不再说话,周显甩了甩有点僵硬的右手,缓声道:“当狗还当出骄傲了,真他娘的不要脸。我不想再听你废话,现在我问,你答,多一句废话,我扇你一巴掌,今天我不介意直接扇死你。”

    刚阿泰怒视周显,但没有敢再说话。

    周显一巴掌又扇了下去,“我说了,我问,你答,听到了就给我回话。”

    刚阿泰牙龈咬的呲呲直响,自从他被俘之后,就没想过能够活命。但他想的是死的如何如何壮烈,以让后人敬仰。但就这样被人活活扇死,像一个笑话般,让他没有丝毫兴趣。他满是不忿,但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听到了”。

    周显笑道:“这就对了呗。你父亲李永芳为了小利连祖宗都卖了,我还奇怪你为何会愿意为了你的新祖宗效死呢!看来,你的忠心和你父亲一样,依旧是如此的廉价。只不过这样也好,有些话就可以直接说了。我只问你两个问题,如果回答的好,我会让你死的痛快一点;反之,你会死的很惨。像你这种到现在还没有丝毫思悔改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进入我军。第一个问题,洪承畴是否已经背叛了大明?”

    刚阿泰脸色微变,震惊于周显的直接。他略微沉默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道:“既然都是一死,我干嘛还要回答你的问题?”

    “啪!”周显又扇了他一巴掌,“我说过的,我问,你答,不要说其他的废话。”看着气的发抖,又无法发泄的刚阿泰,周显软了语气,“好吧,好吧!这个不算,我回答你。死也分很多种,有痛苦点的,还有直接点的。我曾和一个锦衣卫认识,他给我说过他们是怎么对待犯人的。鞭刑、杖型都是最次级的,烙铁、站重枷也算可以接受,其他的如剥皮、弹琵琶、夹棍也有。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一种听起来很普通的刑罚,叫作刷洗。他告诉我,他们会将犯人扒光了绑在一条长板上,然后用滚烫的开水浇在他们身上。因为皮肤受烫会起水泡,然后狱卒就就用铁刷子用力刷。只刷到水泡破裂,连皮带肉都随着掉了下来。很多犯人经过这样的刑罚之后,骨头都会露出来,然后活活的疼死。没有人能顶住这样的刑罚,所以对锦衣卫来说,他们想要什么样的口供就能得到什么样的口供;而对于犯人来说,一听说要进锦衣卫的大牢,他们宁愿自杀。我这里没有锦衣卫,但如果真的通过这样的途径才能获得我想要的口供,我愿意在你身上试一下。”

    刚阿泰浑身颤抖,整个人像瘫掉了似的歪倒在一旁。

    周显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问的两个问题并不复杂。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洪承畴是不是已经投靠了满清?”

    刚阿泰木然的点了点头,“庄妃亲自劝降,洪承畴感念太宗恩遇,已经归降大清,隶属于镶黄旗。”

    周显内心没有太大的波澜变化,紧接着继续问道:“那我的第二个问题是,皇太极是不是已经病逝?”

    刚阿泰脸色微变,他抬头看了一眼高奇,最后满是无奈的说道:“这个我并不清楚。但我收到了一封来自索尼的信件,上面说让我二哥立即率部返回盛京,并说肃亲王也在紧急赶回中。信里面没有明说,但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太宗已经病逝,或者病重的无法理政。”

    周显问道:“那封信呢!李率泰可曾看到?”

    刚阿泰摇了摇头道:“我二哥还未返回,他便……,”他抬头看了一下高奇,“你们便攻下了永宁监城,那封信被我放在了二哥的书房中,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周显连忙扭头向于七道:“去,把那封信给我找来,快一点。”

    刚阿泰被押了下去,周显转向高奇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高奇道:“满清规制还未形成,没有父死子继这种传统,一切都讲究实力。索尼为豪格一系,而李率泰也是豪格提拔上来的。在大军逼临永宁监城的时候,索尼竟然写信让李率泰率部返回盛京,一定是那边出了什么大事。我同意刚阿泰所猜想的,皇太极已经病逝,或者病重到无法理政,而让李率泰返回盛京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豪格壮势。”

    于七气喘吁吁的跑来,手中拿着一封信,“军门,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封信。”

    周显拿出信仔细看了三遍,久久不语。

    当黄蜚、赵旭升等人陆陆续续到达,周显将信件传给他们阅看。

    黄蜚看完,面露欣喜道:“军门,如果这消息真的如我们推测的那样,短时间内清军便不会再进攻我军。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巩固永宁监城和五十道驿,将之打造成清军无法逾越的坚固防线。”

    周显看了看黄蜚道:“黄佥事,我觉得我们能做的不止这个。”

    黄蜚愣了一下道:“军门何意?”

    周显站起来,面朝众将道:“趁他病,要他命。我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重击满清的绝好机会。以骑兵突入满清腹心之地,向天下之人显示满清未必占据天命,彻底扰乱满清内部的稳定。”

第八百零二章 出征

    永宁监城在清军占据之时驱逐了大部百姓,明军夺取之后虽然放松了管制,但城中百姓仍不算多。尤其在入夜之后,更是少有行人,整个城池陷入死一般的宁静。但是这一夜,刚过三更,军营大门顿开,数不清的骑卒满身戎装驶出大营,齐齐向北门汇集而去。

    吉木和几个骁骑营将领快步登上城头,抱拳拱手道:“禀告军门、黄佥事,两千骑卒已经集结完毕,每人双马,配六十支羽箭,暂时所穿皆为清军军服,随时可以出发。”

    周显点了点头,侧身向后。三名士卒连忙上前单膝跪下,手中高高捧起三面旗帜。周显拿过其中一面,展开道:“这是一面大明日月军旗,代表的是大明的自尊和荣誉,我现在把它交给你,把它插到你们这次远征可以达到的最深处。”

    吉木单膝跪下,接过军旗道:“军门放心,此次前去,必定震慑满虏。”

    周显轻轻的点了点头,转身向旁道:“黄佥事,剩下的两面旗帜就由你交给他们吧!”

    黄蜚上前拿出另一面道:“我克辽军命名不久,还没有正式的军旗,这面是我和周军门用很短的时间想出来,并紧急制成的。很简单,底色为红,上面只有克辽军三个黑体大字。红绸底是在辽东的我数百万汉家百姓的血泪,克辽军三个大字则是我军的志气和愿景。终有一天,这支大军要令满虏闻风丧胆,让他们听到这三个字就瑟瑟发抖。”

    说着,黄蜚扫视了眼前的众人,迟疑了片刻,随即大声喝道:“高奇,上前。”

    高奇本站在一旁,没料到这会和他有关,愣了一会才上前道:“小人在。”

    黄蜚道:“现在你还不承认是我克辽军的一员,但周军门说你终有一天会是。因为我相信周军门的眼光,所以我也信你,我们二人已经上书保举你为大明参将。这面旗帜就交由你来保存,带它回来,还有我的这两千儿郎。”

    深入敌境,所冒的风险不言而喻。如果还没有一个熟悉当地地形的,那就是自寻死路。在明军中并不是没有满清那边主动投降过来的,但他们身份一般都太低,没有能力去当这两千人的领路人。但高奇就不同了,他在松山归于清军,深受李率泰的信任,被征调去过辽东的大部分地区。而且他私存投明的想法,本就十分注意各地的地理。如果由他来领路,此事成功的可能性至少会大上许多。

    为此,本准许高奇离开的周显只得违背自己的许诺,尽力说服他参于这项行动。高奇虽然十分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但他始终以为自己只是个领路的,却没想到周显和黄蜚会给他这么大的礼遇。他沉默了好半晌,最终接过旗道:“属下领命,必当尽力而为。”当他站起来时,手举旗子,向周显致意。

    黄蜚点了点头,接着拿起第三面旗帜道:“韩勇,出列。这第三面旗帜是骁骑营的营旗,本来在骁骑营创建之时便有营旗。但那时只有骁骑营三个字,但后来吉木在上面绣了一个猛虎,你自己又给猛虎上了一对翅膀。还说骁骑营是骑兵,就应该像一只猛虎一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现在军门和我准了,以后这只飞虎就作为骁骑营的营旗。只要骁骑营存在一日,这面旗帜就会永远飘扬。希望真像你所说的,骁骑营的所有将士都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韩勇满脸堆笑的接过军旗,啧啧声叹道:“比克辽军的军旗小了点,只不过比它好看。黄佥事,能不能换个大点的?”

    黄蜚愣了一下,接着出声斥道:“滚一边去!”

    韩勇淡淡一笑,自觉退到一边。

    吉木上前拱手向周显和黄蜚道:“军门、黄佥事,我们马上要出发了,你们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黄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吉木,尽量将所有人都带回来。这件事的象征意义比实际意义大,不在于斩杀多少鞑子,而是向天下之人表明辽东属于我大明。一旦在辽东境内引起满清震动,立即折回,万不能恋战。”

    吉木抱拳道:“属下明白。”

    周显想了想道:“豪格和多尔衮不合,为了争夺皇位,肯定会大大出手。这种出手虽然可能不会直接开战,但他们手下的势力一定会向沈阳方向集结。在这样的乱势下,你们身上穿的清军军服应该可以瞒混一段时间。因而,在北进的过程中,能不出手就不要出手。即使被逼的不得不出手,也要尽量要做的不留痕迹。你们眼之所见,都可杀,万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而使全军陷入困境。还有,在北进的过程中,能不分兵就不要分兵。在回撤的过程中,亦是如此。如若被清军咬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分军南撤,但也不能太过分散。拳头握起来才有力,展开之后只能被一支支的折断。最后一点,你们的性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多余的马匹可以弃,盔甲可以弃,武器也可以弃。总之,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丢弃。吉木、韩勇,我还需要你们在济南和我合军击败刘泽清,你们所有人,一定要安全回来。”

    众人脸色激动,齐齐拱手道:“请军门放心。”

    北门被缓缓打开,两千骑卒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黄蜚上前,叹了一口气道:“军门,我们下去吧!”

    周显沉默了片刻,道:“黄佥事,你觉得我这次做的对吗?”

    黄蜚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清。但就像你之前所说的,辽东数百万汉家百姓在满虏统治一下生不如死,我们身为大明的将士,应该要给他们一点希望。吉木这次能否安全返回,我并不清楚,但一定能狠狠的打击一下满虏。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军门你那边,一旦他们这边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军便不能两边夹击刘泽清,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取胜。”

    周显摆手一笑道:“刘泽清啊!一个击败官军主力却不敢北进,只会缩在济南扶植一个皇帝傀儡的懦弱之徒,我为何不能击败他?我所担心的驻扎在济宁的闯军,以及攻取扬州的孙可望,他们会不会趁我军与刘泽清交战之时插上一脚。黄佥事,在这边已经耽搁了很长的时间,我要尽快赶回登莱,这边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黄蜚点了点头,问道:“那军门,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周显道:“就现在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睡意了。等我离开之后,发通布告,就说两千骑卒已随我一起返回登莱,以混淆视听。另外,关闭城门两天,尽可能的封闭消息,以防清军细作将城中的变化传递出去。尽可能的保证吉木他们的安全。”

    两人并排走下城头,在不远处徘徊的一个士卒突然走上前,出声喊道:“周将军……”

    周显抬头看了他一下,摆手示意两侧卫卒让开,淡淡笑道:“萨哈纳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黄蜚皱了一下眉头,小声向周显道:“他现在起了一个汉名,叫黄哈纳。军门,你们说吧!我去给你准备马匹。”

    周显点了点头,看黄蜚离开。还未等他说话,萨哈纳“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周将军,救我,求您救我一命。”

    周显皱了皱眉头,说道:“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听萨哈纳说完,周显苦笑道:“就因为这个啊!”

    萨哈纳看周显并没放在心上,急道:“周将军,您是不知道,我真是得罪豪格了。这王八蛋不杀了我,他是不会罢休的。您看看,就这几个月,他就派了三批刺客来杀我。上一次,要不是我躲闪的快,现在肯定就见不到您了。”

    周显抬头道:“黄佥事不是给你配了一小旗士卒,专门负责你的安全吗?”

    萨哈纳回道:“军门,那些卫卒确实尽心尽力,但这样下去难免会出现意外。小人感觉继续待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死。小人也不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只是小人为大明做了那么多事,如果被刺客刺杀,那对大明也不是好事吧!”

    周显笑着道:“看来你现在不仅有了汉名,还有了普通汉人的圆润。直接说吧!你想让我怎么救你的性命?”

    萨哈纳沉默了片刻,双膝跪倒在地,叩首道:“请军门带我一起回登莱。”

    周显仔细的打量了萨哈纳一眼,缓声道:“我曾听闻,虏酋努尔哈赤所设的四大贝勒中,属莽古尔泰性情最为火烈,对满清的建立贡献颇多。但他死后,被皇太极夺其封爵,所有子嗣被贬为包衣,而你也由高高在上的满清贝勒变成人人可踩上一脚的奴才。要不是我军攻到这里,你或许一辈子就会像一根草一样被人践踏。难道你从来没想过,靠自己的力量去找皇太极,去找豪格复仇,把他们踩在脚下,给你来当奴才?难道你从来没想到,返回辽东,解救出自己的兄弟姐妹,并在自己阿玛坟前祭奠他?现在就因为这一丁点的危险,你就要逃到登莱去。你可知道,如果满清势力继续壮大,你逃到任何地方都免不了一死。”

    萨哈纳脸色难看,出言争辩道:“周将军,小人只是个俘虏。您说的太大,小人怎么能够做的到?”

    周显摇头道:“自你替大明做了那些事情,你便不再是俘虏,一个俘虏怎会受到我一旗,十二个大明士卒的保护。我大明海纳百川,只有愿意为大明效力的,我们便会接纳他。无论是汉人、满人、还是朝鲜人,都可为我大明的一员。与其战战兢兢、处处躲避的活一辈子,还不如尽全力助大明攻灭满清,以征服者的身份再次踏入辽东。你之所以有用,是因为你是莽古尔泰的长子,可以以自己的身份分化清军。如若你返回登莱,谁会认识你?我大明要的是有用之人,你只有不断证明你的价值,才会赢得尊重。如果一味躲避,你在登莱和你在满清那边为包衣奴才不会有什么不同。”

    看萨哈纳面露犹豫,周显继续说道:“实际上,看在你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份上,我可以带你回登莱,但我更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只不过你所说的也有道理,仅一个小旗的士卒也受不了多次刺杀,我看你入军吧!在军中,有那么多同泽在,如何也能保护你的安全。另外,只要你立了军功,就可以一点点的升上去,升的越高,你就越安全。”

    黄蜚从远处走过来,“军门,马匹准备好了,我让章怀他们在府衙那里等着,随时都可以出发。”

    周显点了点头,望向萨哈纳道:“你好好考虑一下,等有了决定就告诉黄佥事,他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的。”

    黄蜚奇怪的问道:“什么事?”

    周显道:“就是萨哈纳想入军,到时候你替他安排一下。”

    萨哈纳惊愕的张了张嘴,周显根本没有给他其他选择的机会。看黄蜚看向自己,他干咽了一口吐沫道:“请黄佥事成全。”

    黄蜚点头道:“你会骑马,就去骁骑营吧!只不过现在吉木出外,等他回来之后再给你安排具体的事情。”

    萨哈纳满脸委屈,但最后只得拱手道:“谢黄佥事。”

    黄蜚点了点头,向周显道:“军门,还有一件事,那个刚阿泰怎么处置?”

    周显疑惑道:“什么怎么处置?”

    黄蜚道:“他不是助我们确认了消息吗?我还以为……”

    周显摆手道:“我只说他回答之后,让他死的舒服一点,别的没什么。杀了,但给他留个全尸。像他这种在被俘之后仍然心向满清的人,早就该死了,我大明不需要这种连自己祖宗都不认的人。还有那些被俘的清军,如果流露出心向满清想法的人,都直接杀了了事。”

    黄蜚点了点头,和周显一起离开,留下一脸惊愕的萨哈纳。

第八百零三章 过海州

    海州,总兵尚可和匆匆走进尚可喜的私宅。

    尚可喜本在吃饭,看到尚可和,连忙招手道:“老四,来来来,刚摆上桌,一起吃。”

    尚可和径直走到尚可喜跟前,在他耳旁轻轻说了几句话。

    尚可喜听完,面露不解,轻轻的放下筷子,向众家人道:“你们先吃,不必等我。”然后他转身向旁边家仆道:“去请金先生来。”

    金光为尚可喜心腹谋士,听完尚可和的话语。他沉默了片刻才追问道:“四爷,你确定有数千骑卒?”

    尚可和点了点头道:“起初听到士卒回报时,我也不信,因而我特意带人去看了他们歇息的山林。从留下的马粪以及其他的痕迹看,我确定至少有四千骑兵。只不过这些人十分小心,没有挖灶,没有生火,而且特意绕开了析木城,是有意避开我们。”

    金光点了点头道:“这也可以理解,王爷当日直接拒绝了李率泰,他现在瞒着我们也情有可原。只不过李率泰前几日刚率了万余人北上,现在又调了这四千骑兵北上。他在永宁监城惨败之后,怎么还有如此的实力?”

    尚可喜摆手道:“这个不必奇怪。我看过从盖州传来的战报。李率泰之所以败,是因为他心太大。不仅想击败眼前的明军,还想趁势收复金复两州。这才将大部士卒调出永宁监城,从而给心向明军的高信钟抓住机会,引明军入城。虽然遭受了很大的损失,但大部骑兵却得到了保全。而且这些士卒也未必都是他的,你们别忘了,盖州守将马永功可是豪格的包衣,他怎会在这个时候不表达自己对豪格的忠心?”

    金光紧皱眉头,“王爷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这么多士卒调出盖州,马永功就不担心明军会趁机进攻盖州?属下总感觉这支骑兵来的有点莫名奇怪?”

    尚可喜冷哼一声,“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一个小小的盖州怎会有皇位重要?而且在永宁监城,明军的损失也不算小,他们这么做也可以理解。”

    尚可和道:“二哥说的对。刚从盛京那边传来的消息,睿亲王多尔衮和肃亲王豪格已经率部从前线返回,双方剑拔弩张,很有可能会大打出手。这个时候再调兵北上,只能说明盛京那边的情形确实十分严峻。二哥,关键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两王的来信都到了好几日了,我们再不表态未免有点不合适。”

    尚可喜厌烦的拍了拍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事,偏偏要我们表态,真他娘的没道理。金先生,你说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金光看两人都不愿谈那支骑兵,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知道此时也不该再多说什么。他想了想道:“王爷,两位亲王的来信,你一定要回,但万不可出兵。回信的用词要委婉,两不得罪,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你忠心的大清,并不是某个人,更不会参与皇室的争斗。只要我们手握重兵,无论他们谁登上皇位,都离不了王爷,这才是长久之道。”

    尚可喜沉思片刻,最终点头道:“言之有理。那就麻烦金先生写好这两封信,我抄阅之后给他们两人送过去。”

    金光拱了拱手道:“属下遵命。”

    尚可和问道:“二哥,那耿仲明那边呢!要不要也给他通个信?”

    尚可喜叹了一口道:“老耿一直觉得睿亲王英武睿智,是皇位的不二人选。为了他,还派自己的儿子过来劝我。但他不知道,皇位之争,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够说话的。老三,你派人将耿继茂送回去,把事情给他说清楚。并告诉他,老孔死后,外姓汉三王只剩下他和我两个人,我们要夹起尾巴做人,合力共扶,才能走的长远。太过张扬,一个选择不对,面临的就是抄家灭族,让他一定要好好的考虑一下。”

    尚可和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金光以询问的语气道:“王爷,那支骑兵?我们要不要上报?”

    尚可喜道:“既然李率泰他想避开我,那就假装不知道吧!李永芳这个二儿子还是有点本事的,而且身后站的是豪格,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得罪他们,说不一定豪格还真能登上大清的皇位呢!”

    金光还想再说些什么,尚可喜却摆了摆手道:“金先生,你下去吧!尽快给本王写好那两封信,真有点累了。”

    韩勇骑马赶上吉木,说道:“特意给那几个尾巴留个点清军的东西,出海州之后,他们便撤走了,应该没有怀疑我们的身份。”

    吉木点了点头,向高奇道:“高参将,我们现在安全了吗?”

    高奇轻轻点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尚可喜在明之时便是一员勇将,治军极其严谨,对通过其辖境的军队加以监视才是正常的。我们留下部分骑卒震慑那些清军哨骑,让他们不得靠近,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们和其他清军的不同,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但尚可喜治军如此,等我们返回之时,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韩勇嘿笑一声道:“高参将,头掉了不过碗口大的疤,有什么担心的。我们两千骑卒,清军想完全吃掉也没有那么容易。这次出征辽东,能活着回去当然最好,回不去了葬身辽东同样是英雄。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高奇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吉木说道:“韩勇,再增加五班哨骑,我要知道三十里内清军的确切情况。现在就要进入辽东腹地,敌人能粗心,我们不能。”

    韩勇应了一声,拍马离开。

    吉木转向高奇道:“高参将,韩勇年轻,说话没轻没重,您不要在意。”

    高奇笑着摇头道:“这没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同样如此。但我比较好奇,这样毫不惧死的,仅是韩守备一人,还是大多数士卒都是这么想的。难道你们对周军门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要知道,他可是亲自将你们送入这样的险境中的人啊!”

第八百零四章 过海州2

    吉木认真的想了一会道:“应该会有一点吧!但也不完全是怨恨,只是少许的担心。进入狼群,随时都可能被撕成碎片,这种感觉并不太好。但军门既然决议派我们前来,自有他的道理,而且也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我们尽力而为就行了,至于是否留尸辽东,只能看天,也看命了。”

    高奇苦笑着摇头道:“我们的命,或许只是别人升官的梯子。”

    吉木转头看了高奇一眼道:“或许在其他将领那里是这样,但军门他绝不是那样的人。高参将,你随骁骑营一起冒险,现在也算半个骁骑营的人了,应该对它有点了解。你可知道这营中士卒都来自哪里吗?”

    高奇没太懂吉木的意思,问道:“吉游击请讲。”

    吉木道:“这支骑兵初建之时,只有三百人,都是从川地跟随军门来登莱的。后来随着军门的支持,这支骑兵的规模不断扩大。但因为登莱多山,会骑马的人比较少,所招募的大部分人实际上是辽东人。他们这些人是在满虏肆虐、不堪忍受之时,迁移到登莱的汉民。还有一些是吴桥兵变之后,被迫流落到登莱的大明士卒。登莱土地贫瘠,朝廷又禁海,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之前,这些辽人和登莱的当地百姓争斗不休,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死伤几十个人。后来军门招募他们入军,每个月给他们固定的饷银,让他们有所依靠,这才逐渐消除了他们和当地人的矛盾。”

    高奇道:“吉游击的意思是这些士卒是出于感恩而不会对周将军有所怨恨?”

    吉木摇了摇头道:“感恩太虚,除了个别忠义之人,在性命攸关的事情上,很少有人会因为感恩而将自己的性命至于险地。普通士卒之所以愿意听令行事,除了他们是辽东人,相信军门能助他们返回故土外,还因为他们知道军门能给予他们的要比他们付出的要多上很多。”

    说到这里,吉木看了一下高奇继续道:“五德营初建之时,军门便立下规矩,为国战死者入忠义祠。除了一人五十两的抚恤外,父母过六十者由官府养老,子嗣入学的费用也由官府负责。一个在以前吃都吃不饱的人,却可以在死后让自己一家人不用再挨饿受贫。这样一想,死或许也不就那么可怕了。而且无论是在五德营,还是现在的克辽军,都是以战功提职。对于这些毫无前途的普通士卒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摆脱自己命运的办法。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高参将。这次参与北征者,战死者抚恤翻倍,生还者无论是否有斩获都平升一级,有斩获者另算。或许回去之后,高参将就可以高升副将了。”

    高奇脸色微变,随即苦笑了一下道:“我是叛国之将,周将军只是觉得我有用,才临时给我一个参将之职。这辈子如果能以此职终结已属万幸,哪敢奢谈什么副将?我的事情就暂且不说了,只不过有件事我比较好奇,还望吉游击指点。其他的军队连正常的军饷都难以发放完全,周军门为何却有这么多银子?而且如果将来有一天军门去职,他许下的那些承诺还能完成吗?”

    吉木轻轻的摇了摇头道:“看来高参将还是不太相信军门。也可以理解,只不过日久见人心,你以后会了解军门是怎么样的人的。至于为何有那么多银子,实际上我也不清楚。但应该和三个方面有关,一个是开通海运,第二个是胶州盐场,还有一个就是军门支持商人的政策。至于军门去职之后的事情,我难以预料。但我清楚只要军门在一日,他便会遵从他许下的承诺。而且现在的情况,高参将觉得朝廷会将军门调离登莱吗?”

    高奇沉默了一会,低声询问道:“吉游击就如此相信周将军?”

    吉木点头道:“当然。”

    两人的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吉木首先大破沉默道:“高参将,过了海州便已是满清控制的核心地区了,你可有什么建议?”

    高奇说道:“本来这次出征,我的提议是全部削发,以尽量和满人混为一体,但全军上下都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加以拒绝。虽然我们现在在脑后加了假辫子,还一直带着帽子,但这么明显的特征靠近了难免被有心的人看出破绽。海州人虽多,但大多数分布在几个孤立的城堡中,而辽阳地域则处处寨驿林立,遍布满人。我的意思是我们继续按照以前的方法,沿着人烟稀少的地域前进,尽可能的绕过人多的地区。我们可以在四十里外先向东走,然后再曲折向西,只要渡过汤河,就可以到达辽阳外围。只不过这样一来,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就长了。”

    吉木道:“时间长没有关系,最主要的是安全。”然后他转身向后道:“传令全军,加速行进,在四十里外东转。还有,无论是睡觉,还有其他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取下帽子,违令者以军法论处。”

    等到士卒离开,吉木继续道:“高参将,这些日子兄弟们一直在赶路,也都累坏了。你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地方,让兄弟们先好好的休息一下。要知道以后一旦被满清发现,恐怕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不会有了。”

    高奇想了想道:“在连山关和汤河的中间区域应该有一个甜水站堡,是为控制周边屯民而设立的。那里位置偏僻,距离其他的清军驻地都有几十里的距离,而且驻守的士卒应该也不会太多。只不过我以前只是听闻,并不知道它的确切位置,还需要哨骑进行探测。”

    吉木沉思了片刻,说道:“那就让我们先占领这个甜水站堡,然后在那里好好的休整一日,然后再启程去辽阳。”

    高奇脸上隐约带着一点忧色道:“吉游击,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样会冒着很大的风险。”

    吉木微笑道:“一点点风险还是值的冒的。而且如果在鞑子腹地转了一圈,却没有让他们知道我们来过,我们这次冒险前来的意义又在哪里?”

第八百零五章 震辽阳

    入秋之后,天气逐渐转冷。北风一吹动,飞起的黄叶在空中飞舞,一片金黄色铺满了整个地面。

    在一条狭长的官道之上,几十辆装满粮食的大车缓缓而行,轧在枯叶上发出哗哗的轻响。在车后跟着十数个面相姣好的少女,在此等季节,她们中的一些还穿着单衣,在秋风的吹拂下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少女大约也就十三四岁,长久的步行让她疲惫异常,只是一点点拖着踉跄的脚步机械的向前走,一张细长的瓜子脸上写满了不平和悲苦。脚下一个趔趄,她的右腿撞在路旁的一片岩石上,鲜血直流。

    周围少女发出一片惊呼,尽皆围了上去。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女子跪倒在地,从袖子上撕下长段布条。边给少女包裹边安慰她道:“阿秀,马上就到地方了,再坚持一会。”

    名叫阿秀的女孩面色苍白,本强撑着。但听到女子的话语,再也忍受不住,两行清泪从面颊上缓缓滑下。

    车后的动静传到了车前,一个五十余岁的马夫快步跑了过来,他推开围成一圈的女孩,低头问道:“凤儿,怎么了?”

    凤儿将布条的两端绑在一起,用力一拉,形成一个十分漂亮的蝴蝶形状。“阿秀不小心撞到了岩石上,现在已经包好了。”

    马夫露出一些痛苦之色,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向站在自己旁侧的一个青年道:“阿牛,你去前方告诉老高,停车休息一个时辰再走。”

    阿牛应了一声,快步跑去。

    马夫和凤儿合力将阿秀扶到一旁,周围的女孩也陆陆续续的坐下,用手轻轻敲打着有点肿胀的双腿。阿牛从前方又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装满干粮的包裹。“阿张伯,高叔叔让我给您的。”

    马夫点了点头,从里面取出一个干饼后向阿牛吩咐道:“剩下的分下去吧!”他将干饼掰成两半,分别递给凤儿和阿秀道:“都吃一点吧!”

    阿秀接过来,慢慢的吃着。而凤儿却将自己的一半又掰成两半,将其中比较大的一块递给马夫道:“阿爹,你也吃吧!”

    马夫摇了摇头,但凤儿坚持,最后他从她手中取过来较小的那块。“阿爹不太饿,吃这个就行。”

    这次凤儿没再坚持,她将干饼一点点的掰下,缓缓送入口。

    三人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马夫吃了一点点,便再也吃不下去。他从腰间取下羊皮袋,仰头咕咕的喝起水,水流顺着他稀疏的胡须流了下来。

    等他喝完,凤儿从他手中拿过羊皮袋,又从腰间拿出针线。原来羊皮袋上因为丝线裂开,有一道细长的缝。不一会羊皮袋便被缝好,她看着自己的作品,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她将羊皮袋递回给马夫道:“阿爹,以后女儿不能在身边了,再有这样的事情您就去找阿嫂。远亲不如近邻,阿秀走了,阿嫂也是一个人,农活重活你也帮衬着点。”

    马夫僵硬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种无法言明的苦楚。

    阿秀突然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向下滴落。“凤姐,我想我阿娘了。”

    凤儿揽过阿秀,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自己的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马夫仰头看了看天,秋风吹动他干枯的脸庞,眼角湿润,但很快被他拭去。“凤儿,是爹对不起你们。”

    凤儿勉强笑道:“阿爹,你说什么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阿牛突然发出一声低呼,他指向旁侧的一处高地道:“阿张伯,你看,那边有个人。”

    马夫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向那个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人骑马,满身戎装的立在那里。而片刻间,在道路的左右两侧不断有骑卒出现。这些骑卒以线形排列,大约有百余人,遥遥将这几十辆马车围在核心,手中的长刀在阳光下发出熠熠光辉。

    车队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点,心中又奇又惊。阿牛舔舔了嘴唇,小声道:“阿张伯,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把我们围住?”

    马夫也面露疑惑,“这里距离甜水站堡只有十来里,应该是甜水站堡的士卒吧!”

    凤儿皱了皱眉头,说道:“阿爹,我们本就是去甜水站堡的。如果他们是甜水站堡的士卒,怎会毫无声息的把我们围起来。而且你看,他们连刀都拿出来了,我看不像。”

    马夫心中一惊,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连忙低声向阿牛道:“你赶快去找老高,让他们马上都过来。”不多时,老高他们持刀赶到了后面。他们大约四五十人团聚在一起,将那些女孩围在中间,紧张的看着远处已经排成攻击阵型的骑卒。

    老高有点疑惑的看着马夫道:“老张,怎么回事?”

    马夫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总感觉这些骑卒怪怪的,我怀疑他们是刘麻子的人?”

    老高面露惊愕道:“刘麻子不是被剿灭了吗?”

    马夫啐道:“剿灭个屁,你忘了一个月前马家村的运粮怎么被洗劫了吗?我听逃回来的人说就是刘麻子干的。”

    老高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麻烦了。”

    正待二人考虑要不要上前询问之时,一骑突然朝这个方向奔来,直到跟前,用带着一点登莱腔的辽东口音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吴桥兵变之后,大量登莱士卒随孔有德、尚可喜和耿仲明三人归降清军,这并不算什么。

    马夫抬头望去,那人只有二十左右,满身清军制服,他有点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猜测。“禀军爷,奴才们是莫家沟的村民,奉令送粮去甜水站堡。”

    韩勇抽出长刀,直接刺入麻袋,纯白色的稻米顺着长刀滑落。他收回长刀,扫视了一下众人,最后指向被围在核心的十几个女孩道:“你们一个村能有这么多粮食吗?而且既然是运粮,为什么队伍中会有女子?”

    马夫脸露惊愕,其他人脸上也满是不可思议,久久没有回话。

    韩勇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怒声喝道:“说!”

    马夫心中大恐,连忙道:“军爷莫怒,奴才这就说,这就说。”接着他耐心给韩勇解释了整件事情。

    韩勇听完,沉吟了片刻之后问道:“你是说,这些粮食是周围十几个村落交给甜水站堡士卒的军粮?”

    马夫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他表面上却十分耐心的回道:“甜水站堡旁侧就是安平山,这里能耕种的田地都是一块一块的,十分分散,以前都是临近秋收之时从堡内派人收获。但三年前,刘麻子造反,杀了堡长,愿意跟随他都逃进了深山,不愿意的就散入各地。新任的堡长到达之后,看不好再将这些百姓聚回堡内,又担心他们和刘麻子里应外合,因而便将所有人发散返乡。但立下规矩,将十几个村落汇聚一起,每年由我们自己收获之后再集体运往甜水站堡。除了这些粮食外,每半年还必须送十八个少女去甜水站堡。而我们几个村商议之后,就抽签决定送人的村庄,这次恰好轮到我们村。出女子的村庄负责运粮到甜水站堡,并且不需要再出粮食。”

    韩勇双目通红,扫视了一下里面瑟瑟发抖的少女,很多脸上还透着稚弱。怒声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好奴才,为了自己连这种丧天良的事情都做的出来,该死。”说完,他用力挥刀砍向马夫。

    马夫没料到韩勇突然动手,大惊失色,但他反应却快,急忙后退,仰身倒地,勉勉强强的躲过第一刀。韩勇上前,马蹄上扬,眼看就要直接踏下。

    一个少女却突然扑在马夫身上,大声尖叫道:“不要杀我阿爹。”

    韩勇大吃一惊,用力将马缰拉向一边,马蹄踏在那少女身边的地面上,尘土四扬。而韩勇因为把握不住平衡,从马上直接跌下。头上的帽盔掉了下来,露出竖起来的长长发髻。

    远处的骑卒看到韩勇跌下,发出阵阵狂吼,提马奔驰,转瞬间将已到跟前。那些护粮的平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哪里见过这种气势,顿时愣在当地,连举刀的勇气都没有。而那些少女被吓的花容失色,不少已开始大声哭泣。

    韩勇在地上打了个滚,连忙站起身子,看到已到跟前的骑卒,大声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幸亏骑卒人数不多,冲击阵型不密集。而且有粮车挡着,所有人都及时止住了脚步,胯下坐骑在原地打转,鼻子间呼呼的冒着热气。

    韩勇不可置信的看着凤儿,“你是他女儿?”

    缓过神来的众人看着韩勇满头的发丝,顿时愣在当地,久久没有说话。

    一个把总看了看愣在当地的众人以及掉落了头盔的韩勇,脸色微变。他翻身下马,走到韩勇跟前低声道:“韩守备,这些人怎么处置?”

    韩勇面色难看,沉默了片刻,最终摆手道:“统计人数,将他们全部带到甜水站堡。试图逃跑者,就地斩杀。”

    把总犹豫道:“韩守备,吉游击的命令是……”

    韩勇面露怒色道:“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带他们走,出了什么事情都由我一个人负责。”

第八百零六章 震辽阳2

    韩勇骑马首先返回甜水站堡,剩下的骑卒押着众人缓缓而行。前后都有骑卒,两边还有散骑游弋,严阵以待的态势比对敌人更紧。但众人行驶缓慢,这些骑卒也不逼迫,只是在他们后面慢慢的跟随着,显的没有那么凶神恶煞。

    行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甜水站堡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眼前。这是一座立在山坡之上的中型垒堡,面积不算小,但因为建造年限已久的缘故,显的有点破烂。清军占据辽东已久,这里又是辽东腹地,遭遇的反抗微乎其微。再加上他们对自己武勇的自信,觉得只有懦弱的明人才会躲在城墙之后。因而大多数时候,他们对于垒堡存在的问题选择视而不见。

    长久的散漫和懈怠给了明军机会,当他们从城堡的破损处暗自潜入的时候,清军巡卒毫无防备。当喊杀声四起的时候,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正在熟睡。近三百守卒,大部在堡内被杀,剩下的在逃出之后被等候在外的骑卒斩杀,无一逃脱。

    堡外的清军尸首早被移到堡内,地上的血迹也被掩埋掉了。从外面看,一切都平静如初。但进入堡内,放眼望去,遍地的残肢,满目的鲜血,坍塌的房屋,烧到焦黑的木头等等一切都表明这里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除了个别士卒身穿戎装在堡墙上监视外面的动静外,剩下的士卒或靠在墙角,或直接躺在地上,竟然都在熟睡。而如果靠的近的,还能听到他们轻微的鼾声。而在不远处的马厩旁,上千匹骏马静静的吃着马料,偶尔发出低沉的嘶鸣声。

    无论是赶车的农夫,还是那些小姑娘,各个都被吓的脸色煞白,有一两个还忍不住吐了起来。其中一个小姑娘不小心踩到在地上睡觉的士卒,惊的顿时跳了起来。但那名士卒仅是略微看了他一眼,翻了一下身,又熟睡了过去。

    他们最后被带到了一间还算干净的房屋内,接着士卒退了出去,房门也被掩上,屋内顿时暗了起来。他们围在一起,久久没有说话,恐惧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凤儿紧紧的握着马夫的手臂,轻声道:“阿爹,这些人为什么还留着发髻?”

    马夫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小声道:“他们可能是叛乱的朝鲜人,只有这些人在辽东才留有发髻。”

    老高轻声道:“老张,你傻了吗?这些人说的分明是汉语,有几个朝鲜人能说话说的这么熟练的?”

    马夫怒道:“那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老高沉默了好一会,才压低声音道:“老张,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明军?”

    马夫懊恼的摇了摇头道:“我看你才傻了呢!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辽阳,二十年来,你在这里见过明军吗?况且,他们来这里干什么,给清军杀吗?”

    老高同样有点气馁,“那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马夫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房间内又再次陷入了安静,没有人再说话。一路奔波,再加上内心的恐慌和忧惧,疲惫一点点的袭来,众人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打开,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两个士卒抬着一个锅,另一个士卒端着一个装满大饼的箩筐走了进来。他们将锅放在地上,里面是混合了各种蔬菜的肉羹,发出阵阵的香气。

    韩勇挥手让三名士卒出去,出声说道:“这些都是给你们的。你们中谁是领头的,跟我出来,我有话要问。”

    屋内的众人彼此看了看,脸上满是吃惊,但没人回话。

    韩勇刚被吉木骂了一顿,正心烦着,此时看到这些人闷声不语,更添愤怒。“赶快的,谁是领头的,给我出来,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马夫犹豫了一下,将凤儿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下,颤颤抖抖的站起来。

    韩勇指了一下马夫道:“你给我出来。”

    马夫低声应了一下,但凤儿却站起来拉住他道:“阿爹,我和你一起去。”马夫脸色一变,连忙甩开她,“你去干什么,你留下。”

    看到两人争来争去,韩勇不耐烦的喝道:“吵什么吵,两人都给我滚出来。”

    马夫走到韩勇身旁,指着坐在最里面的阿秀轻声道:“军爷,那个……她腿受伤了,一直在发烧,你看能不能弄点草药?”

    韩勇微微一愣,走过去翻开了一下阿秀的腿,走到屋外吩咐旁边士卒道:“去,让马大夫过来给她看一下。门不用关了,看着他们不要乱跑就行。”

    高奇脸带愁色,看向吉木道:“死了两个,九个重伤,剩下的都是轻伤。其他的都好说,但九个重伤的恐怕不能跟着一起走了。”

    吉木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高奇继续说道:“我看韩守备的那个提议不错,先找一个地方将他们安置下来,等到我们返回的时候再带他们走。这样,至少他们可以稍微休息几天。”

    吉木叹气道:“这一路绕的太远,等到我们返回的时候不一定会走这一条线。而且他们都受了伤,没人照顾恐怕也不行。还有就是我们不熟悉周边的地形,很难找到暂时安置他们的地方。”

    这时,韩勇带二人走进房内。他向吉木和高奇拱了拱手,自动退到一侧。

    看到韩勇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吉木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倒是高奇满脸带笑的转向韩勇道:“韩勇,这便是你提起的那对父女吧!小姑娘长的还挺标致的。”

    韩勇白了高奇一眼,没有搭理他。

    高奇笑了笑,指着眼前的长椅道:“老伯,姑娘,坐吧!叫你们过来,主要有点事情想问你们。对了,你们还没吃晚饭吧!韩勇,去弄来一些。另外告诉外面那些人,吃是随便吃,但绝对不可饮酒。”

    韩勇讨厌高奇这种颐指气使,随便使唤人的态度。但看吉木也向自己轻轻点头,最后只得闷哼一声,向外走去。不一会,他端过来一个瓷盘放在桌上,里面装满了切好的羊肉。

    高奇从桌子上取过两双筷子,分别递给两人道:“这堡内只有不到三百人,却储存了足够三千人食用三个月的各种吃食。老伯,今年你们这边的收成很好吗?”

    虽然拿着筷子,但两人都没敢动。马夫犹豫了一下道:“勉勉强强能过活吧!甜水站堡在以前的时候驻扎有一千多士卒的,但两三个月前,刘麻子在青台峪洗劫了一伙清军。周围垒堡内的士卒都被征调去讨伐他,这才只剩下这么点人。”

    吉木突然开口问道:“这刘麻子是什么人?”

    马夫连忙回道:“刘麻子本是这甜水站堡的一个阿哈。三年前,辽东发生饥荒,饿死了很多人,其中就有刘麻子的一双儿女。他一气之下,便和甜水站堡的其他阿哈一起发起叛乱。他们杀死堡内的几十个戍卒以及他们所有的亲属,并控制了甜水站堡。后来清军大军杀来,他抵抗不住,就逃走了。但不久之后,大部清军被调往辽东前线。他因为熟悉当地的地形,又有不少人响应,势力逐渐发展壮大。在清军取胜之后,又派人来征讨他,来来回回打了很多次。”

    吉木好奇问道:“这刘麻子势力很大吗?”

    马夫道:“势力大的时候有万把人,但吃了好几次败仗之后,听说现在只剩下几百人了。而且……”

    “而且什么?”吉木追问道。

    “而且前些日子传说他已经被清军杀了。但奇怪的是,不久前往前线的运粮队被人洗劫了,而征讨他的士卒也一直没撤回来。”

    韩勇说道:“游击,这刘麻子是条汉子。看这情形,肯定没有死。呃,老匹夫,你们这些人就没有想过跟着刘麻子干?”

    马夫苦笑道:“军爷,万把人死的仅剩几百人,您还真以为他能灭了清军吗?他之所以势大是因为清军没空收拾他,一旦清军腾出手来,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韩勇“呸”了一声道:“就是怕死,就是甘愿当鞑子的奴才。”

    凤儿站起身来,怒视韩勇道:“不许你这么说我爹。”

    马夫赶紧拉住凤儿,忙道歉道:“各位军爷,小姑娘家家不会说话,你们不要在意……,不要生气。”

    吉木摆手让韩勇退下,向马夫说道:“老伯,我问你,征讨刘麻子的有多少清军?你们附近的几个村落有人跟随他吗?还有,附近几个垒堡距离这里有多远?”

    吉木一口气问了十几个问题,有些马夫知道,有些他不知道,但都尽心回答。过了很久,吉木才摆了摆手,向韩勇道:“送老伯回去吧!”

    马夫感激的拱了拱手,向外走去。当快走出去的时候,凤儿突然扭头问道:“你们是大明的军队吗?”

    吉木愣了一下,缓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凤儿低头想了想道:“如果是的话,你们就不会像清军那样滥杀无辜。一定不会杀了我们,对吗?”

    吉木沉默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道:“对。”

第八百零七章 震辽阳3

    断断续续又叫来了另外几个人,询问的问题基本上一样。虽然每个人的回答略有不同,但基本上让吉木他们摸清了甜水站堡周边的情况。

    等到送走所有人,高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来辽北这件事恐怕瞒不了多久了,好在已经到达清军统治的腹地,一两天的时间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吉木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高奇抬头看了一下吉木,最后忍不住问道:“吉游击,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高奇为大明参将,吉木为游击将军。从职位上来,高奇高于吉木,但他知道真正掌控这支军队的一直都是吉木。能够在清军那边混的风生水起,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弱。在这个时候,高奇必定不会把自己的参将一职当回事,说话间把吉木作为控制全局的主将。

    吉木还未回答,韩勇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端起来一饮而尽。“那些人真麻烦,一群小姑娘哭哭啼啼的,听着就心烦。”

    高奇笑着道:“韩守备还没有婚配吧!等你了解到小姑娘的乐趣,就不会觉得心烦了。”

    韩勇白了高奇一眼,转向吉木道:“游击,我问过他们了,从他们村落到甜水站堡有一日的路程。也就是说,如果一路顺利的话,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们就应该到家了。他们还有点恐慌,一提要将他们分开就哭哭啼啼的,就暂时让他们都呆在那间屋子里吧!游击,这样拖下去不是个事,我们要尽快离开。”

    吉木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道:“军门所下的命令是让我们深入清军腹地,最好攻下一两个重要的城池,以此震慑满虏,同时向在辽的汉人显明大明并未完全放弃他们。本来我选定的目标是辽阳,但按照在甜水站堡内俘获的清军,以及这些百姓所说的,在辽阳的正规清军数量应该在万人以上。再加上满人贵族下辖的仆役以及阿哈,可战的兵力不会少于三万之数。我们两千轻骑,优势在于来去自如,如若进城,优势丧尽,还会面临数倍于己清军的围攻。即使侥幸取得一些战绩,损失也必然极大,这样的结果不符合军门所说的尽量减少损失的要求。”

    高奇点头道:“辽阳是辽东重镇,除了沈阳,是满人聚集最多的城池。以两千轻骑进攻,确实有点不切实际。但我们冒如此奇险,如若不取得一些足够震慑满虏的战绩,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

    吉木用食指在茶碗里蘸了一下,在桌上看似随意的点了几个点,向高奇道:“高参将,假设这是甜水站堡,从这里向西是辽阳,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只有一百里。但从甜水站堡到辽阳,除了要越过安平山的余脉,还要渡过汤河,即使最快的马,恐怕在路上也要耗费两日时间。但从甜水站堡向东二十里不到便是连山关,由此向南,三十里范围内存有通远堡和青台峪堡两个清军的垒堡,以甜水站堡和这两座垒堡形成的三角区域便是刘麻子的活动范围。刘麻子现今没有多少人,只是因为他熟悉附近的地形,才可以逃窜至今。按照这些百姓所说的,附近几个垒堡之中的清军都被调去征讨他。但这么大的一片区域,又山林遍布。清军想要抓住刘麻子,不分散兵力是绝无可能的。”

    高奇听完愣了一下道:“吉游击是想趁乱吃掉这些分散的清军?”

    吉木点了点头,“大部分清军都去征讨刘麻子,在垒堡和关卡内的清军肯定和甜水站堡的情形差不多,留守的士卒必然不会太多。如果我们能攻下连山关以及通远堡和青台峪堡,造成的影响虽然不如攻取辽阳,但也足以震慑清军。而且,我们也可以借此帮刘麻子一下。虽然我不觉得他在清军腹地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在这里留一个钉子总是好的。”

    高奇沉思片刻,面带犹豫道:“但这样一来,我军的行踪将更快的暴露给清军。按照他们所说,这附近的清军怎么算也应该有五千之数,这还不算可能从辽阳随时赶来的清军。”

    吉木道:“我知道,但我刚才也提过,从甜水站堡传信到辽阳至少要两日的路程,而周围的清军都在这片区域内。从他们发现我们,到确定我们的真实身份,再到传信到辽阳,五六日便过去了。如若能好好的利用这段时间,我们所能应付的只有在这片区域内的五千清军。唯一的问题是,这些清军一直都处于前线,无论是战力还是警惕性都要比甜水站堡的戍卒要高的多。我不奢望完全吃掉他们,只想拿下这一关二堡,并最大程度的杀伤更多的清军。”

    韩勇眼睛一亮,“游击,我们可以以部分士卒假冒成刘麻子的人,将这些清军引到预先的埋伏地点,然后再狠狠的收拾他们。虽然我们兵力少于清军,但他们分散,我们集中,总能找到机会的。”

    吉木抬头看着站立的高奇道:“高参将,你怎么看?”

    高奇想了片刻,轻轻点头道:“我看可行。但我想我们最好先集中全力拿下连山关,这里距离甜水站堡最近,而且是清军储存军需的地方。如果拿下这里,清军必然回兵救援,我们可以在他们回程的路上设伏。”

    看到外头士卒在整理行装,房内的众人长舒了一口气。老高低声向马夫道:“老张,看来他们是要走了。”

    马夫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应该是的,但不知他们会去哪里?”

    老高嘀咕道:“管他们去哪里呢!反正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只不过昨天那肉吃着真香,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到?”

    阿牛干笑道:“高叔,看你馋的,比村口那条黄狗还贪吃。”

    老高伸手用力的拍了一下阿牛的后脑勺,然后扭住他的耳朵道:“还说老子呢!端过来的时候就你小子抢的快,吃的多。”

    阿牛惨叫了一声,“高叔,疼疼疼……”

    老高又用力拧了一下才放开,“以后给你高叔好好说话,否则我替你死去的爹娘教你怎么做人。”

    阿牛揉了揉自己红彤彤的耳朵,满是委屈的小声说道:“不就和你开个玩笑吗?这么用力?”他又疼又不敢说话的样子,引得众人一阵嬉笑,房内那种沉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高奇带着几个士卒弯腰走进房内。他扫视了一圈,淡淡笑道:“诸位乡亲,我是大明克辽军参将高奇,奉命前来讨伐满虏。因为此行保密,这才不得不暂时将你们留在这里。不过,不久之后你们便可以回家了。但在这之前,还需要你们配合一下,不要妄图逃走。否则,为了我手下兵卒的安危,只能选择杀了你们。”

    大部分人脸上满是惊愕,虽然有人回来后已经告诉他们这些是明军,但从本人口中说出和从其他人那里听来完全不同。克辽军,参将什么的,他们不懂,但看这架势官职一定不低,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高奇从旁侧拿来一个短凳坐下,将自己的姿态放低。接着转身从后面士卒拿过一个包裹,打开之后,里面露出十几个光灿灿的银元宝。他伸手将几个元宝推到前方的地上,缓声道:“现在我们要去连山关,需要一个给我们引路的,只要到达地方,这些元宝便是你们的。有没有特别熟悉周围地形的,站出来?”攻取甜水站堡,除了得到充足的粮食外,还有两千多两的银子。平时或许可以发放给士卒用来激励他们,但这个时候却只是拖累。

    这些人都是一贫如洗的平头百姓,平时连碎银子都没见过,何况这么大的元宝。一个个眼睛都睁大了,眼光里满是贪婪。

    过了好一会,那个名叫阿牛的突然站起来道:“我……我知道,以前的时候,我跟随阿张伯运粮去那里过。”老高连忙拉阿牛的裤子,想要拉他坐下,却被阿牛甩开。“高叔,那么大块的银子,买粮也能吃好几年呢!”

    高奇看了一下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笑着问道:“叫什么,会骑马吗?”

    阿牛回道:“高阿牛,会,我们村里就我的骑术是最好的了。”

    高奇摆手让他走近,拿起地上的元宝递给他道:“那这些元宝是你的了。”

    阿牛欢欢喜喜的拿着,但很快退到高叔身边,拿出其中两个递给他道:“高叔,我父母死后要不是您,我早就饿死了,这两个是给您的。”

    高奇赞赏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马夫道:“这位老伯,你便是这个小伙子口中的阿张伯吧!”

    马夫面相愁苦的站起来,“禀军爷,是。”

    高奇又从包裹里拿出几个元宝,“那你也一起去吧!”

    马夫沉默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军爷,我不要元宝,但是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件事。”

    高奇没想到马夫会如此说,口中“咦”了一声,说道:“你说。”

第八百零八章 震辽阳4

    天色如墨,只有数点星星。

    吉木跨上马,向韩勇道:“如果有大量清军出现,就点燃烽火,我会尽快率部返回。至于那些百姓,两天后就可以放他们离开了。我会尽量多的派出哨骑和你保持联系,一切务必要小心在意。”

    韩勇脸色有点难看,语气中带着乞求道:“游击,让我跟你一起去吧!看管那些百姓怎么也不需要三百骑卒啊!”

    吉木摇了摇头道:“清军分散,我军集中,必须在清军反应过来之前尽量多的给他们造成重击。双马适合长途奔袭,但此刻却是麻烦,带上会影响行军速度。但这些马却是我们安全撤回辽南的保障,必须得到保障。将你留在这里,除了要确保这两千匹马的安全外,还要让甜水站堡被我军攻占的消息尽可能晚的被清军发觉。你身上的责任并不比出外跟着我去征讨清军轻。”

    韩勇想了想,最终扬起头向吉木抱拳道:“游击放心。”

    吉木点了点头,低声下令道:“出发!”

    韩勇站在一侧,看着吉木他们一点点的消失在视野之外,神色有点落寞。千总秦浩宇道:“守备,人走远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韩勇想了想道:“将这三百士卒分成十队,两队放在垒墙上监视堡外的情况,一队负责照顾马匹。剩下的七队先去睡觉,等到天明之后开始整修堡墙,我可不想清军到时候像我们一样再偷偷摸进来。另外,高台的积薪再堆高三米,要保证点燃之后,三十里之外都能看到。”

    秦浩宇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安排。”

    韩勇叫住他,“老秦,仓库里面不是还有点火药吗?全部弄出来交给马三,看他能不能制作一些火箭。”

    吉木和高奇并排而行,他扯了扯嘴角,带着稍微有点戏谑的语气道:“就为了找个领路的,你就同意让一个女孩跟我们一起?”

    高奇摸了摸后脑勺,“这个老头倔的很,我不答应不行啊!而且他说的也有道理,一旦清军知道他为我们做过事,肯定逃不过一死。他就这一个女儿,因为相信大明军队才愿意给这个宝贝托付给我们。那么多人看着,我不答应也不合适。而且把伤兵留给他们照顾,总得有些要挟的东西,我还是比较相信他为了自己的女儿会竭力护持这些伤兵周全的。”

    吉木轻轻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道:“但我们这次深入辽东腹地,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障,她跟着我们也未必能够活命。”

    高奇轻轻一笑道:“吉游击何必如此悲观?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敢冒如此奇险,性命本就早置之度外。能安全返回辽南当然最好,回不去也不算赔的太大。身为主将,只有看淡生死才能在危急之时做出正确的决定,身后士卒也才能跟着活命。”

    吉木听完愣了一下,随后拱手道:“高参将教训的是。”

    高奇略显无奈的摆了摆手,“何谈什么教训。只是经历生死的次数多了,人就变的有点麻木了。”

    这时一骑从前方奔来,抱拳低声道:“禀游击,前方五里处便是连山关。”

    吉木点了点头,“令第一队骑马绕到关北待命,剩下的全部下马,步行前往关南。”

    天空翻出了鱼肚白,在连山关上,一个清军巡卒伸了伸懒腰,推开铺在身上的破烂牛皮。这时,他突然隐约听到远方官道之上传来吱呀呀的声响。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十数辆马车在薄雾中若隐如现,他连忙叫醒旁边的士卒,“起来,起来,有人来了。”

    片刻之间,垒墙之上的所有巡卒都被吵醒,并将负责他们的一个把总叫了过来。那把总睡的正好却被吵醒,心中真烦,看到已到近处的马车,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马夫上前,取下帽子回道:“军爷,是我啊!莫家沟的老张头。”

    那把总脸上露出一些疑惑,“莫家沟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马夫回道:“禀军门,我们本来是运粮去甜水站堡的。但昨晚到的时候,高千总却说前线缺粮,让我们立即运粮来这里。这不,赶了一夜的路才到,身上还带着露珠呢!”说着,马夫拍了拍衣服,手心满是水渍。

    那把总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士卒,低声道:“有这回事吗?连山关的粮草不是一直很充足吗?”

    士卒也是满脸不解,“是啊!刘把总,你说会不会是……”他向堡内偷瞄了一下,“是不是屋里面的那些爷下的命令?要不,您去问问?”

    那把总“啪”的一声打在那士卒的后脑勺上,“问你奶奶个球,要问你去问,老子不去。上一次秦把总就多问了一句,就被一革到底,送到前线去送死,你想我和他一样吗?”

    那士卒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怎么办?要不等他们醒来时,问过之后再放这些马车进来?”

    那把总想了想道:“不用。去叫莫勤过来,他不就是莫家沟的人吗?等确定了身份,直接放他们进来。”

    马夫抬头看到莫勤,高兴的挥了挥手,“小莫子,我是你张伯啊!”

    莫勤也高兴的挥了挥手,向那名把总道:“马把总,他们确实是从莫家沟来的。”

    那把总点了点头道:“你去把他们接进来吧!”说着,他打着哈切道:“小章,你替我看着他们,我再回去补个觉。”说完,他转身向墙下走去。

    厚重的大门被打开,马车在马夫的叫喊中缓缓驶入关内。

    莫勤走上前来,满脸带笑道:“老张伯,阿牛,你们都来了啊!我阿爹和阿娘他们在家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话要你们带给我的。”说着,他向四周看了看,脸色有点疑惑的问道:“老张伯,这些人都是谁啊!看着怎么这么面生。”

    阿牛脸色刷白,没敢回话。

    马夫却轻轻的拍了莫勤的肩膀,靠近他轻声道:“小莫子,一会别动,千万别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2595/ 第一时间欣赏末代驸马最新章节! 作者:白马啸秋风所写的《末代驸马》为转载作品,末代驸马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末代驸马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末代驸马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末代驸马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末代驸马介绍:
Q意Q交流群:680509591末代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末代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末代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