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扬州宴谈
张名振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我知道督帅手下士卒战力极强，但我手下兵力亦不是吃素的。靠着我军的兵力优势，我仍旧觉得胜算极大。”
周显点了点头，承认了他的说法，“兵力优势确实可以弥补一些问题，但你们的问题不止这个。据我得到的消息，最开始朝廷已经任命朱大典为江防总督，负责指挥此战。他曾经是平定登莱之乱的主将，久经沙场，论资历，论能力都可担当此任。但就在出发之前，他却因为被人举报贪墨军饷而被罢官。万般无奈之下，朝廷只能调一个威望甚足，且能压服诸将的史阁部来协调诸将。”
张名振道：“督帅还真是消息灵通啊！不错，史阁部确在镇江。”
周显淡淡笑道：“知道这些又不是什么难事？史阁部威望是够的，从一个推官一步步升为内阁首辅，其官场资历和能力也是足够的。但问题是，他不通军事，从未直接指挥过作战。而此战参与的军队，有你的，有黄得功的，有郑鸿逵的，有杨御藩，谈震彩，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多则一两万，少则数千，派系各有不通。我不觉得史阁部有这样的能力，可以统筹指挥他们。难道你们就不怕，再来一次朱仙镇大败？”
朱仙镇之战，就是大明各路人马聚于朱仙镇，准备解开封之围。但因为派系复杂，无人能够指挥，最终致使惨白。
张煌言听到这里，忍不住道：“督帅，朱仙镇朝廷大军之所以大败，主要问题是因为选址不对，导致全军缺水。不完全是军队太多，指挥不畅的原因。而且就像您说的，史阁部威望甚高，而这里又没有左帅那样，手握十几万大军，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大将可以恣意妄为。史阁部是不通军事，但身旁却不缺通晓军事之人。只要协调得当，朱仙镇那样的局面就绝不可能发生。而且……”
张煌言抬头看向周显，“而且督帅，您这次带来的士卒也不全是历经战事的老卒吧！我看至少有一半也是新招募的士卒吧！朝廷问题是有，但督帅这边的问题恐怕也不少。我听说你正在向河北三府，以及归德府方向不断增兵，恐怕您这次前来扬州，也待不了多久吧！我想只要朝廷牢牢守住扬州，一段时间后，督帅应该会主动北撤吧！”
看周显一直占据主动，张煌言不愿他们继续谈下去，决定转守为攻。
周显笑了笑，说道：“苍水，你向北边派了不少人吧！”
张煌言默然以对。
周显也不在意，接着道：“你说的不错。满虏虎视眈眈，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说着，他站起身来，扶着栏杆看向不远处，“瘦西湖之景，还真是美不胜收啊！苍水，扬州名菜甚多，其中有一道叫红烧河豚，听说味绝天下，不知道你吃过没有？”
张煌言也站起来，走到周显身边道：“河豚味美，但内脏有毒，学生也未曾有机会品尝。若督帅信任，我这就让厨师准备，很快就能做好。”
周显道：“那就麻烦苍水了。谈了这么久，我真有点饿了。”
张煌言拱了拱手，缓步退了下去。
张名振望向周显道：“督帅，您就这么信任我们，不怕我们暗中下毒？”
周显淡淡笑道：“或许在朝廷内有很多人想我死，但在现在这种局势下，除了一些蠢蛋，恐怕没人想要我立即死。毕竟，一旦我死了，来扬州的恐怕就不是眼前的这三万士卒，而是会翻倍。还有就是北地崩坏，满虏在攻破开封之后主力就会南下，没有我率兵在山东挡着。以现在朝廷的情况，能挡得住吗？以候服、苍水两人的眼光，应该不会看不清这局势吧！”
张名振挥了挥手，“你们都走吧！这里有我一人陪督帅就行了。”
那几人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纷纷拱手，退了下去。
过了不多久，张煌言亲自端了一盘河豚肉走了上来，“督帅，红烧河豚，扬州最好的厨师做的。”
周显用筷子夹起一块河豚肉放入口中，“鲜，真的鲜，现在我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冒着中毒的风险也要一尝这美味了。侯服，苍水，你们也尝尝吧！天下一绝，不容错过哟！”
两人相互看了看，也没有犹豫，从筷子夹起河豚肉尝了尝。
周显笑着道：“你们看现在的扬州城像不像这盘中的河豚肉，鲜美是鲜美，但要吃上一口可是要冒丢掉性命的风险的。”
张煌言道：“督帅，扬州是南京的门户，一旦有失，南京亦不可久守。所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朝廷都必须将扬州握在自己手中。还望督帅见谅。”
周显勾了勾嘴角，淡淡笑道：“苍水，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朝廷的想法？难道不是你和侯服私自出兵，袭取了扬州吗？还有你们所在的那个兴明社，在背后的贡献也不少吧！”
张煌言和张名振彼此看了看，眼中都有些惊奇，“督帅，您这是何意？”
周显摆了摆手，“别想太多，我没其他的意思。苍水，你能这样奇袭扬州，我个人是十分佩服的。虽然这里面少不了邵知府的配合之功，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既夺取了扬州，又没有和我军完全撕破脸。即使在我大军逼近之时，你仍然竭力安抚各军，让他们没有贸然行事。这份耐心和审时度势，足以令朝内诸公汗颜啊！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和朝内诸公的利益是一致的吗？”
张煌言眉头紧蹙，没有说话。
周显接着道：“你知道为何扬州重要吗？因为它是南北贸易的交汇之处，盐商和其他商人的汇聚之地。最重要的，它还是通向大海，与南洋诸国进行海贸的。无数商人在这里汇集，无数财富在这里聚集。这其中牵扯到多少方面的利益，又有多少达官贵人牵涉其中，你说的清楚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扬州宴谈2
邵宗元这时从楼下走上来，看到三人仍在交谈。略微迟疑了片刻，径直走了上去。“督帅，有些杂事，刚处理好。”
周显笑了笑，“邵知府，是朝内某些人出的馊主意吧！他们现在不能杀我，就想趁我这次入扬州城，直接挟持我。他们认为只要控制了我，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办了。你去告诉他们，就别费那个心思了，不会成功的。以你们在城内的现有兵力和我在城北布防的兵力对战，你们没有胜算，至少在短时间内没有胜算。我放置在城外的大军也会阻止任何敌军入城。而在这个客栈的内内外外也已经安排了不少我的人，开打的话，你们同样没有把握。所以，你我都别费那个事了。”:精华书阁
张名振脸色顿变，猛的站起身来，“邵知府，督帅说的是真的吗？”
邵宗元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煌言站起来，抱拳向周显道：“督帅，今日是我等失礼了。我这就去，让他们停止一切行动。”
周显摆了摆手，“还是让邵知府去吧！我们二人还没谈完呢！”
邵宗元迟疑了片刻，最终向周显拱了拱手，快步走了下去。
隐约可以听到远处聚兵的噪杂声。
周显脸色平静，淡淡笑道：“看到了没，朝内有太多看不清形势的人，我们接着说。苍水，在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为了朝廷大义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大多数人，他们看重的是利益得失，尤其是自己的。你袭取扬州，你知道你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吗？都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说他们该有多恨你呀！”
张煌言点了点头，“学生明白，但有些事却不得不做。我相信督帅也是如此，以前也做过一些不得已的事情吧！”
周显拍了拍手，赞叹道：“苍水啊！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但有时也不得不为你担心。我说的明白一些吧！你在朝内的根基尚浅，就算加上你背后有那个兴明社，也还是太浅。大明皇帝，诸个藩王，内阁，六部，各地手握重兵的将军们，一个一个排下去，你能排第几？若我是你，就不会那么急，以后的天下有太多你可以发挥才学的地方，要学会先立足，再做事，否则会辜负了你这一身才学。”
张煌言脸带疑惑，沉思片刻道：“督帅的教诲，学生知道了。但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学生不得不做。”
周显挑了挑眉头，“苍水，有些事你认为的必须做的，有时候未必就是对的。刚才我们谈的是利益，私人的，那我们再谈谈官家的利益。目前朝廷在不断扩军，听说京营就准备在一年之内增加十万兵卒。之前收降了十万余的闯军，还在尽力拉拢孙可望。这些都是要银子的，而且还不是个小数目。但这些银子从哪里来呢！”
周显抬头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张煌言，继续说道：“大明的赋税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个是农税，有了先帝在北地加饷，逼得乱民四起的教训。恐怕无论是太子，还是那些官绅都不会同意继续加税，更不用说逼迫士绅纳税这样的事情了。还有就是盐铁专营，现在大明的现有的几个铜矿，铁矿，打造兵械铠甲都不够用吧！更不用谈收什么税了。盐税倒是一个大头，但扬州就是食盐的一个集散地，现在这种情况，朝廷在盐税上的收入至少减了四成。最后的就是商税……”
说到这里，周显笑了笑，“这就涉及朝内的内斗了，那些商人日掷千金，但大明的商税却一直收不上去，因为他们和朝内的诸个大员都有这样那样的联系。什么不与民争利，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说到底，就一个字，贪。以前先帝就曾想增加商税，但招致了一片指责之声，最后也不得不作罢！为何？难道就不能像太祖那样严惩贪官，把他们都抓起来，然后强制改变吗？”
周显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还真的不行。因为目前的大明已是风烛残年之势，再也经不起任何大的风浪。那些朝廷大员，门生故吏遍天下。他们通过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结成了一个大网，大明难以挣脱的网，动一发而牵全身。而他们这些读书人正是大明的统治基础，就是他们支撑着现在的大明。所以朝廷不但不能惩戒他们，反而要讨好他们，重用他们。这就是所谓的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张煌言默然的点了点头，叹气道：“督帅所言不错，以朝廷目前的情况确实不能在这方面动手。但一旦形势有所改观，还是可以的。”
周显摆了摆手，“苍水，你是读书人，家境富裕，从不纳税，你就是这套秩序的收益者。你会轻易去改变这套秩序吗？即使你愿意，你的父母、兄弟、族人，他们愿意吗？等你妄图改变时，他们就会成为你的敌人。远点的，如宋之王安石。近点的，如万历时的张居正，不都是因此而招致祸患吗？所以，这件事你做不了，朝内的诸公也做不了。你们可以做稍许改变，却无法触及根本。”
张煌言抬头道：“督帅，那您觉得谁可以做，或者说怎样才能改变这种局面？”
周显笑着指向自己，“我呀！以强兵压制他们，强制推行，这就是我叛明自立的一个主要原因。在大明内干不了的事，在大明之外却可以推行。实际上，我在山东已经开始实施了，士绅一体纳税，取消士绅特权。在山东广开学院，让读书不再是富人的特权，任何人都可追求向上。只要十年时间，那些学院便可以提供足够的人才，到时候便可直接跳出这张网。”
张名振摇了摇头，“督帅，您恐怕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吧！现在是乱世，各方都在争抢人才，可没有十年给您。现在不少读书人都跨江南来，恐怕和你实施的这些举措不无关系吧！而且我听说，你推行的科举取士也不太顺利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扬州宴谈3
周显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此事明显利大于弊。至于你说的不少读书人跨江南来，的确有，但数量远没有你们所言的那么多。科举取士是不太顺利，人数比我预想的要少很多，但还有不少人愿意去应试的。无论将来形势如何，这件事我都会持续的做下去。”
看两人沉默不语，周显淡淡一笑，“扯远了，我们回归正题。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们大明现在的赋税来源就那几样，又没有其他增加赋税的路径。简单说，大明缺银子了，很多想做的事因为这个做不起来。苍水，多问你一句，你知道现在大明一年的赋税是多少吗？”
张煌言沉默片刻，轻轻的摇了摇头，“学生以前还真没关注过这个。”
周显点了点头，转向张名振道：“那侯服，那你知道吗？”
张名振也摇了摇头，“末将也不知道。”
周显笑着道：“不会超过八百万两白银。那朝廷各项开销又是多少呢！我也算不出来，但肯定远高于这个数目。特别是在现在大举招募士卒的时候，那花钱更是如流水。但你知道为何朝廷能支撑到现在吗？”
周显扫视了两人一眼，道：“就是因为这扬州城。我推行海贸，建立了一套在大明统治之外的另一套秩序。所有大明向外的货物都在扬州集散，经过一定的品质分等之后，以船载运驶向崇明岛。在那里，会按照货物的价格、数量收取一定的赋税。而进入大明的货物，也在崇明岛进行收税，同样是在扬州集散之后，再运向大明各地。因为崇明岛由我掌控，扬州城也有我的驻兵，所以这一切都由我做主，收取的赋税远比大明的商税要高很多。而按照最初的协议，在崇明岛收取的赋税，我和大明各占一半。就这数月间，大明应该从此获得了不下六百万两银子的赋税。而且，这个数额还在不断扩大。”
看两人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周显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数月前从江西调回，担任户部左侍郎的袁枢，他就是负责此事的。苍水，你袭取了扬州，是卫护了南京的安全，但也断了大明的一条血脉。你可以去上游看看，此刻在南京周边聚集了多少商船，又有多少商家在疯狂甩卖各种货物？而这些货物的主人除了商户之外，还有不少大明藩王、朝内大臣参与其中。现在扬州的贸易仅仅停滞了一个多月，就已经是这样了。那若是长久如此，你觉得大明承受的起吗？那些人受的了吗？你此举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把大明朝廷，诸个王公大臣给得罪了个遍啊！”
两人脸色难看，显然是信了周显所说的。
过了一会，张名振突然冷哼一声道：“此事是我和苍水一起做的，将来出了什么事也由我和他一起担着。但督帅，这扬州城我们已经拿下了，难道你还指望我们放弃它不成？将来天大的罪那也是将来的事，但现在我只在乎这扬州城。就像这河豚肉，我已经吃下了，难道现在知道它有毒，还能吐出来不成？”
周显笑了笑，“侯服啊！如果你们真的已经拿下扬州了，那北城的守军又算什么。你可知道，通过南城门，我是可以不断派兵进入这扬州城的。”
张名振勾了勾嘴角，凛然不惧，“早就听说督帅手下士卒的战力不逊于满虏，末将早就想看看这盛名是否名副其实。将来北上中原，克复中原，要应对的就是满虏，正好现在可以先在这扬州城内试试手。”
张煌言轻轻的碰了一下张名振的手臂，“张将军，稍安勿躁，请督帅说完。”
周显淡然一笑，“我对你们说过，我在扬州待不了多久。但为了免除后顾之忧，我就不得不做一些非常之举。”
周显看着他们，以一种异常平淡的语气说道：“例如，我可以令大军入城，直接火烧了这扬州城。我可以彻底封锁崇明岛，炮轰任何胆敢出海的船只，彻底断了大明的海贸之路。我可以让舟山之兵不断肆虐闽浙沿海，让大明这片赋税之地陷入战火之中。还有就是，你们应该知道我在山东推行平价盐吧！我可以将盐以走私的方式大量输入南方，让大明的盐税也收不上来。总之，我可以采用很多措施，让大明陷入无税可收，无银可用的境地。没有银子，无论是练兵还是其他的，大明都将难以为继。”
张名振怒目而视，“火烧扬州城，你敢？”
相对于张名振的暴怒，张煌言则冷静的多，他皱了皱眉头，望向周显道：“督帅，学生观您历来所为，您不像是那种会做出火烧扬州这样事情的人。”
周显脸上带着笑，但这种笑在两人看起来颇为吓人，“那样的事我是不愿意做，但不是不会做。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你们现在袭取扬州，谁知道会不会将来趁我和满虏相战时从背后再插上一刀。和北地千万百姓相比，一个扬州城又算得了什么。我定之内只与满虏相战的规矩是为了顾全大局，并不是说我为了这个目标会一直忍气吞声。自我脱明自立的那刻起，和大明之间在将来就只能有一个存在。在夺天下的过程中，苍水你真觉得我会是那种道德君子，严格按照规矩行事吗？”
张名振还欲发作，却被张煌言按下，“既然如此，那督帅为何自己冒险入城，而不是直接率大军入城？”
周显淡淡笑道：“有两个原因。一是想来见见苍水你，想看看如此轻松便成功袭取扬州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苍水，你没有令我失望，你有大才。所以，要不要到我这边来，我能给你的绝对比大明能给你的更多，让你有发挥自己所长的地方。”
张煌言面带苦笑，“督帅这是想陷我于不忠不义吗？”
第一百二十章 襄城
周显摆了摆手，“那就不说这个了。但你记住，无论何时，我都会留一个位置给你。还有一个原因，我也不想闹到那种不得不兵戎相见地步。所以，我这次来是来和你们谈条件的，谈一个双方都能接受，并且对双方都有利的条件。”
张煌言和张名振彼此看了看，“督帅想要什么？”
周显摇了摇头，“这个你们做不了主。你们派人通知太子，我可以让出扬州城，将白涂河以南的所有地域都划归给大明，只在高邮一地保有三千驻兵。这样，你们便不用再担心我随时南下，夺取南京了。我还可以确保之前海贸的分成不变，大明可以继续利用海贸收取的赋税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两人脸带疑惑，张名振道：“督帅说的可是真的？”
周显点了点头，“扬州对于你们重要，但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海贸货物的集散地。我和大明在将来定然会爆发冲突，但目前还不是时候。至于将来的事，先到那个时候再说吧！眼前的满虏就够我愁的了。”
张煌言道：“督帅，您做出这么大让步，是想要些什么吧！毕竟你带着这么多兵卒来，可不像是来谈条件的。”
周显哈哈笑道：“这样谈条件才有底气啊！好吧！你们告诉太子，我要一百万石粮食，同时让他维持南北粮食交易的畅通无阻。其他的，没有了。上禀南京吧！三天，我只在这里待三天。三天后，如果我没有确切的回信，我就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了。”
外面的一切又恢复了安静，邵宗元又回到了这里，周显站起身来，“我该走了。苍水，记得我说的话。无论何时，我都会留一个位置给你。”
许州襄城在古代有九省通衢之称，各条官道在此处汇集。
清军席卷中原，但因为大部分军力都在围攻开封，进攻襄阳，导致其在豫南并无太多可用之兵。
但当发现孙可望并没有向北进军的打算后，满清开始正式经营豫南。
清军任用了一大批旧明的官吏，让他们替自己征税纳粮，管理地方。收降、整编了不少旧明的士卒、卫所兵，以及乡勇，让他们协助控制地方。
襄县因为交通便利，地理位置重要，成了清军在豫南的的屯兵屯粮之地。从南阳、汝南收来的粮草在此汇集之后，再运向开封，供应前线清军。
为了确保其安全，清军在襄城留有四千士卒，由多铎亲信将领固山额真阿山留守。但因为大部清军都被调去进攻开封，在这四千人中，只有不到三百旗兵多汉兵，剩下的都是新近投靠的各路人马。
襄县县令郭辰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回房间，随即瘫坐在椅子上，他抓起桌上的茶杯，打开后才发现里面早已见底。他又掂起旁边的茶壶，同样也没水了。“人呢！都死哪里去了？”他大声喊着，语气中满是怒气和怨气。
他夫人柳氏听到动静，走进来道：“老爷，你回来了。”
郭辰指了指空着的水杯，“一点水都没有，你这个夫人是怎么当的？”
柳氏眉毛一挑，向旁边的侍女道：“去，给老爷烧点水。”随即坐到他旁边，“老爷，你这是又怎么了？”
郭辰左手支着头，右手摆了摆，表示自己不想谈这个。
柳氏站起身，走到郭辰后方，双手放在他肩上，轻轻的按着。“老爷，妾身知道你这段时间过的不舒心，但也不能把气带到家里啊！”
郭辰叹了一口气，“我也明白，但有时就是控制不住这烂脾气。夫人，别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柳氏摇了摇头，“老爷，到底是什么又惹你生气了？”
郭辰再次叹了一口气，“还不是那点事。天天征粮，征的民怨沸腾，那些百姓现在看到我都冷眼看着，恨不得直接生吞了我。但他们也不想想，这粮能不交吗？前几日，隔壁郏县的一个村就因为抗拒纳粮，直接被屠了村，男女老少，一个不留。那样的惨状，想着我都双腿打颤。”
柳氏皱了皱眉头，“老爷，既然这么难还引人怨恨，那老爷干脆直接辞官就是了。”
郭辰轻轻的摇了摇头，“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啊！京师失陷，太子南渡，有本事的，有关系的都逃到南边去了，留下的官员本就不多。清军占据中原之后，威逼利诱，就是那些早已不做官的都被拉出来，被他们重新任命官职。我这时候辞官，他们肯定会以我对抗大清为由惩治我。一点皮肉之苦我倒是不惧，但这些旗人嗜杀成性，动不动就直接杀人。”
柳氏脸色顿变，“老爷？”
郭辰扭过头，轻轻的拍了拍柳氏的手，“夫人，无碍，有老爷我呢！十年苦读，这才高中进士。本以为当上一地父母，就能为百姓做一些事情，自己也能光宗耀祖。谁知道却遇到这乱世？先是闯军，后是清军，无兵无卒的我又挡不住哪个？所以，我只能见一个降一个，成了别人眼中没骨气的狗，唯一的希望就是保境内百姓的平安。现在看起来连这仅有的一点希望都变成奢望了。唉，难啊！”
这时，一仆人走进屋内，向郭辰拱手道：“老爷，夫人，舅老爷来了，说是有事找老爷。他正在大堂等候，好像还挺急的。”
郭辰点了点头，“你先过去，告诉他我马上就到。”说完，他转向柳氏道：“夫人，给我换件便服。”
柳氏点了点头，替郭辰更换衣服。“老爷，柳青也好长时间没来了，让他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郭辰点了点头，“你安排吧！一会我对他说。”说完，他便跨步走向前院。
柳青看到郭辰到来，上前迎住他道：“姐夫，你来了？”
柳青是郭辰夫人柳氏的亲弟弟，自小丧父，被他姐姐一手带大，后来又随柳氏一起到了郭辰家。他平时喜好舞枪弄棒，在他郭辰高中之后被安排在县内当差。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郭辰
李自成和孙传庭一场大战，很多官员南逃，襄城官吏十不存二。在这种情况下，郭辰干脆直接提升柳青为县尉。
一是给柳青谋求一个前程，二是郭辰身边也需要一些完全信任之人。
郭辰点了点头，看他身边还站着一人，看起来比较陌生，“他是？”说完，他就走到正堂的主座上坐下。
柳青没有回话，而是转身关了大堂的门，并向外面仆人下令道：“我和老爷有要事商量，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打扰。”
郭辰看柳青举动奇怪，提高声音道：“柳青，你在干什么？”
柳青看仆人也走远，上前压低声音道：“姐夫，这位是周彬，是周督帅手下镇抚使，专司负责河南这边情报的收集。”
周彬微微欠身，“郭县令，久仰。”
郭辰盯着周彬，脸上满是惊讶，他转头看向柳青。
柳青点了点头，转头向周彬道：“周镇抚使，请把您的那个腰牌，还有济南府的那块旧印给我姐夫看看吧！他人比较谨慎，您别在意。”
周彬上前走到郭辰旁边，直接坐下，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又从里面取出一个腰牌和一枚印章，平放在桌子上，“郭县令，请。”
郭辰拿起来，抓在手中仔细的看。腰牌为青铜制作，上面有不少磨损，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东西。而那枚印章，上面的字他很熟悉，确定是济南府的官方大印。
他听闻周显脱明自立之后，就收取了山东各州府原有的大印，用新的大印替代。而原有的印章则分发给他手下那些专司收集情报的斥候，作为他们见陌生人时的身份凭证。
郭辰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过了好半晌，他双手奉回那两样东西，“周大人，请问下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周彬收回两样东西，重新把他们放入锦囊之中，又收入怀中。“我知道襄城现在有不少粮草要运往清军前线，我让你尽量拖延，同时将城内的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郭辰沉思了片刻道：“这个容易。我可以以战乱频繁，不好征调青壮、车马为由拖延，但最多也只能拖延几天，毕竟……”
周彬摆了摆手，“八天，只要八天。”
郭辰犹豫了一会，随即点了点头，“下官尽力。但周大人，能否告诉下官您要做什么？”
周彬看了他一眼，“郭县令，有些事不是现在的你能知道的。”
郭辰低头道：“明白，明白，下官明白。不该多问的，下官不问。但还是希望大人能告诉下官一些事情，也方便下官配合大人行事。”
周彬想了片刻，最终说道：“我只能告诉你，督帅不久后会向河南大举用兵，需要你们的配合。”
郭辰抬起头道：“我们？”
周彬转头看向郭辰，淡淡一笑，为郭辰反应如此之快感到由衷的赞赏。“郭县令，你不会以为我们只联系了你一个人吧！河南诸州县，又有几人是真心为满虏效力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要给他们去一封信，他们就会甘愿提供各种情报。而本官之所以来见你，是因为你的官声颇好，而襄城位置又极其重要。”
郭辰拱了拱手，“谢大人看重。小人投靠闯贼，又归顺鞑虏，已是犯下大错。此刻有机会为大人做一点事情，下官必定竭尽全力，希望能为之前所做的错事赎罪一二。”
周彬对郭辰如此识趣略感奇怪。他一路行来，见过不少官，有的和自己谈条件，有的犹豫不决，有的以各种理由推脱。像郭辰如此快表态的，他倒是第一次遇到。“你放心，督帅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于像你这样官声好，又是被逼无奈降清的官，督帅给我们的指令是只要知错能改，便既往不咎。等事情过后，你依旧是襄城县令。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希望郭县令你能够珍惜。”
郭辰忙道：“请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办。”
周彬点了点头，“郭县令，尽力拉拢一些襄城内的军将兵卒为你所用吧！关键时刻可能用的到。今天就到这里吧！以后用的到你的时候，我会派人和你联系的。”
郭辰道：“我送大人走。”
周彬摇了摇头，沉声道：“郭县令，你是嫌这样不够招摇吗？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还有你的身份，我可不想事情还没办成就先被满虏发现。”
郭辰微微点头，“是下官所虑不周。柳青，你替我送送大人。”藲夿尛裞網
柳青不一会又走了回来，看郭辰瘫坐在椅子上，“姐夫，你怎么了？”
郭辰摆了摆手，“人走了吗？”
柳青道：“走了，他不让我送，自己一个人走了。”
郭辰点了点头，“柳青，你是怎么和他联系上的？给我细细说来。”
柳青脸色尴尬，“不是我联系上他的，而是他找到我的。昨日有属下报告城外有乱民劫粮，我就准备将此事禀告给了阿山将军，但刚到大营门口就被他属下的人拦住了。他们说阿山将军喝醉了，让我不要打扰。还说，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有脸来求见将军。我害怕耽误了此事，阿山又来怪罪姐夫，就带了一些人出城想去看看。”
郭辰眉头紧蹙，“你怎么不先告诉我？”他这时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出外征粮，今天早上才刚回来。“好了，你继续说。”
柳青迟疑了一下道：“我刚出城没多远就中了埋伏，带出去的四十多人瞬间就被射死射伤了一多半。我看到事情不对，想要逃，但谁知道从林子里冲出来几十个骑兵，一枪就将我挑了下来。”
郭辰脸色微变，“你没有受伤吧！”
柳青摇了摇头，“没有，他们打算生擒我，手下留了情。当时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没想到他们不但没有杀我们，反而细致的询问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份，之后就把我们都给放了。但临走时，却有人过来私下对我说，会有人再找我的。然后今天，这周彬就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选择
郭辰面露惊奇，“等等，你说那些设伏的人是周彬的人，他们有多少人？”
柳青点了点头，“人倒是不多，加起来也就不到两百人，但每个人的箭术都很好，骑术也高超。他们很像，很像……”
柳青顿了一下，接着道：“很像久经战阵的士卒。我在襄城里算强的，一个人打两三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但在他们手中连一招都没过就被直接打下马了。我推测他们在城外恐怕是要设伏阿山将军的，只不过被我凑了个巧。”
郭辰沉默了半晌道：“这么多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襄城城外，在其他州县肯定还埋伏有其他的兵力，看来周督帅真要对河南动手了。”
柳青上前坐下，侧身低声道：“姐夫，我们真要为周彬做那些事情吗？”
郭辰轻轻的点了点头，“你认为我敢拒绝吗？周彬在城外有兵，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城来找你。他想要取你我的性命，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吗？今天说话或许一个不对，你我就性命不保了。”
柳青脸带疑惑，“那姐夫你刚才所说的都是骗周彬的？”
郭辰摇头，沉默了半晌道：“不算是骗，我的确想帮他。闯军肆虐中原，我不得已降贼，失了臣节。太子南渡，我担心被追究，也不敢像其他人那样逃到南方去，最后又不得已降了满清。大明、闯军、满清，我在别人眼中已是三姓家奴了。但即使这奴才，也不好当。那些旗人示我们如奴，天天不是打，就是骂。我堂堂七品县令，饱读诗书之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他们既然这样对我，***吗要对他们尽忠？若是周督帅能夺取河南，我当然是喜闻乐见。”
柳青满脸担忧，“姐夫，清军兵强马壮，周督帅能打的过他们吗？”
郭辰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
柳青顿了一下道：“姐夫，这样的事要是被阿山将军发现，我们可就惨了。”
郭辰摆手道：“所以，此事要小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柳青点了点头道：“姐夫，我明白。”
郭辰顿了顿，说道：“柳青，我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做。吴山、刘铭、还有张顺义都是以前我招募的乡勇，也都是襄县本地人。你去见他们，让他们好好控制住手下的兵卒，关键时刻能用的上他们。”
柳青问道：“那姐夫，周彬这件事可以告诉他们吗？”
郭辰陡然变色，“你刚才不是给你说了吗？此事只能你知我知。你告诉他们，是嫌我们死的不够快吗？”
柳青连忙道：“姐夫，你别生气，我也就是问问。我知道了，这件事我谁都不会告诉。”
郭辰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说道：“你跟我来。”
郭辰在前面走，柳青在后面跟着，一直走到后院的内室之中。他让柳青在外屋等着，自己走进卧室。
不一会，他拿着一个包裹走了出来。打开之后，里面十两一个的元宝，大约有三十多个。此外，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柳青脸色一变，“姐夫，这是？”
郭辰坐下，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元宝道：“清军和闯军在河南混战之时，我感觉这天下太平不了，就让仆人回去变卖了家中的田宅。再加上平时的那一些积攒，都在这里了。本来想着逃到南方去，但心中一直有所犹豫，拖延到了现在。想来南边我是去不了了，这些银子也没什么用了。你现在拿着它们去交好吴山、刘铭他们，还有你手下的那些兵卒，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和他们结下情谊。”
柳青面露犹豫，“姐夫，但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郭辰摇了摇头，耐心劝道：“柳青，若是人死了，留有再多银子又有什么用。要别人替你做事，就得舍得银子。我虽然不知道周彬到底想要干什么，但一定不会只是让我们拖延运粮到开封那么简单。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或许最后还要靠着那些大头兵才能保全。都拿去，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舍不得银子。”
扬州南门外的江面上，一艘巨大的三层楼船缓缓靠岸。
随着一条木板被放下，张名振快速拾级而上。看到来人，连忙跪倒在地，“微臣张名振拜见陛下。”
朱慈烺虚托了一下，“爱卿平身，周显人到了吗？”
张名振起身抱拳道：“已经到了，此刻正在等待陛下的诏令。”.br>
朱慈烺点了点头，“带朕去见他。”
硕大的房间内，朱慈烺和周显相对而坐，“周显，知道你好饮酒，我带来了你以前最喜欢的鹤龄寿酒。”
周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本以为离了京师，就再难喝到这皇家御酒了。太子，南京的储量还多吗？送我几瓶如何？”
朱慈烺笑着摇了摇头，“你要，就是翻空府库，朕也会给你找来。只不过你对朕的称呼要变一变了，朕现在是大明的皇帝，而不是太子。”
周显摇了摇头，“还是称你太子吧！习惯了，一时还改不了口。对了，娖儿呢！怎么没随你一起来？”
朱慈烺倒也不十分在意这称呼，淡淡说道：“娖儿本来是要来的，但听说你要娶李自成的女儿为妻后，她赌气，直接就不来了。那传言是真的吗？”
周显点了点头，“是真的。”
朱慈烺嘴角一撇，“难道我堂堂大明公主还比不得闯贼之女？”
周显摇了摇头，面带苦笑道：“你知道的。无论娖儿是不是大明公主，她在我心中都是最重要的存在。只不过此事，我有苦衷。唉，不说这个了。让她留在南京也好，至少那里现在是安全的。”
朱慈烺转过身，向后提高声音道：“听到了没？他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周显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朱媺娖从屏风后走出来，撅着嘴，满脸怒气的看着自己，“娖儿，我……”
“我什么我？说，你让我去南京，是不是就为了迎娶那闯王之女？”朱媺娖走过来，一脸怒气的问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谈条件
周显胀红了脸，连忙解释道：“见都没见过面的人，我怎么会？是李岩出的主意，他说不通过这样的方式不能收降闯军。”
朱媺娖盯着周显，“哟，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呀！最后做决定的不还是你。要是你不答应，他难道会绑了你去。”
周显脸色尴尬，“这个……”
朱慈烺这时却突然出声道：“娖儿，坐下。”
朱媺娖看了朱慈烺一眼，这次倒是十分听话的坐下了。
朱慈烺看着周显道：“周显，现在我和你相谈，不是以大明皇帝的身份，而是以娖儿兄长的身份和你谈的。”
周显点了点头，“太子请说。”
朱慈烺道：“父皇在世之时把娖儿许配给了你，那她自然就是你周家人了。现在她受了委屈，我这个当兄长的自然要给他讨个公道。这还算合理吗？”
周显忙点头道：“合理，合理。”
朱慈烺心中涌出一些暖意，“娖儿是父皇许给你的，只不过还未明媒正娶。但无论将来你娶谁，她都必须是正妻，这个你同意吗？”
周显抬头看向朱慈烺，又转头看向低着头，一脸羞涩的朱媺娖道：“这个自然，我可以对天发誓。”
朱慈烺摆了摆手，转向朱媺娖道：“娖儿，其他的皇兄也帮不了你，只为你求得这样的一个承诺。只不过我知道周显历来说话算数，将来定然不会负你。”
朱媺娖眼圈微红，“皇兄，我……”
朱慈烺笑了笑，“娖儿，你先出去吧！我还有正事和周显谈。”
朱媺娖点了点头，又瞪了周显一眼，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看朱媺娖走出房间，朱慈烺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私事谈完了，我们该谈谈公事了。”
周显也坐直了身子，深深的点了点头。
陡然间，房间内的气氛也变的凝重起来。
朱慈烺道：“你开出的条件朕看了，你要的一百万石粮食，朕可以给你。但要分三次交付，第一次二十万石，三天内就可以交付。第二次四十万石，一个月内交付。剩下的四十万石要等到来年春收之后。”
看周显面露迟疑，朱慈烺解释道：“这些年南方也同样是屡遭兵灾，很多田地荒芜，能在一个月内拿出六十万石粮食已是朝廷的极限。”
周显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道：“好吧！我答应。在第一批粮食运抵之日，我便会下令所有士卒撤出扬州。..
朱慈烺轻轻的点了点头，“南北可以进行粮食贸易，但必须是官方对官方，而且精米的价格为六两银子一石。”
周显皱眉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现在南京的粮价只有二两银子一石。”
朱慈烺摊了摊手，“好像是吧！这个朕的确不太清楚。但史可法、高宏图等人说北方各地的粮价基本上都在六两银子以上，若是低于这个价格，就是在资敌。如果你觉得这个价格过高的话，少买一点就是了。”
周显抬头看了一眼朱慈烺，面露苦笑，心中暗想自己这次是不是掉在瓮中了。他沉默了片刻道：“可以，我接受。”
朱慈烺勾了勾嘴角，脸上带着颇为得意的笑。
出发之前，史可法就此事表达了异议，认为即使真的卖粮给周显，也应该严格控制价格和数量。他提出将价格定为三两银子一石，每年不得超过一百万石。
但到达扬州之后，张煌言却提出不用限制数量，将价格定为六两银子一石。而且他保证，周显必会接受。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北地不是一般的缺粮啊！
周显突然道：“我有个附加条件。将交易地点定在高邮，而且你们必须保证，所有明军不得越过高邮。”
朱慈烺沉默了片刻，大声向外喊道：“韩赞周！”
呼啦一声，韩赞周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门外四十个护卫分列两旁，右手紧紧按在刀把上，相互之间怒目而视。而在百步之外，立着近百个文臣武将，看到大门打开，都紧张的朝向里面看。
朱慈烺看躬身侍立的韩赞周，“把张名振和张煌言叫进来。”
韩赞周一躬身，缓缓退了出去。
不一会，张名振和张煌言进来，同时还有章怀。
朱慈烺抬头疑惑的看了章怀一眼，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担心周显独自一个人在这里面吃亏。他并不在意，而是转头向两人说了周显的要求。
张煌言沉默了片刻道：“陛下，督帅，这协议要加上个日期。同时督帅您也要保证您手下的士卒不得越过高邮向南。”
周显点了点头，“那你觉得这个日期以多长时间为好呢！”
张煌言看了朱慈烺一眼，“陛下，微臣觉得就以最后一次交粮的日期为截止日期，从现在算起，半年即可。”
朱慈烺明显一怔，“这么短吗？”
周显却淡淡一笑，“苍水啊！你这还没得了扬州，就想着北上了。”
张煌言坦然道：“满虏窃据京师，每一个大明百姓都应该心怀克复中原，还于旧京之志。陛下，如果此协议签的时间太长，很多人都会认为您贪恋安逸，没有北上中原的决心。而签半年，不仅可以显示您的决心，还是对天下百姓的一个承诺。”
朱慈烺挺直了身子，沉默了半晌，望向周显道：“忘筌，你说呢！”
周显淡然一笑，“半年就半年吧！我这边没问题。但我得再加上两个其他的条件。”
朱慈烺十分无语的瞥了他一眼，“忘筌，你这小商人，从来不吃亏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朕这边提一条，你就提两条，什么时候能谈完啊！”
周显笑道：“恐怕改不了了。不妨先听听的我的条件，再议如何？”
朱慈烺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吧！你说。”
周显笑了笑，淡淡说道：“一、你要下一道旨意，让郑成功全力配合侯方域拿下台湾，驱逐荷夷。二、你还要下一道旨意，要堵胤锡在一个月内发起收复襄阳之战。”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新秩序
朱慈烺还未说话，张煌言便抱拳道：“陛下，能否准许微臣问周督帅一些话？”
看朱慈烺点头答应，周显顿时感觉脑壳有点疼，有张煌言在，恐怕这次谈判自己讨不得太大的便宜。“你问吧！”
张煌言挺了挺身子，“督帅，你刚才提出的那两条本都在协议之外，而无论哪一条，都需要大明正是出兵。若这是交易，那么请问，大明能得到什么？”
周显沉默了一会道：“拿下台湾之后，可以在台湾设南北二府，以云溪水为界。北边的归我所有，南边的归大明。南边有荷夷修建的现有的城堡和港口，也是荷夷重点经营之地，你们不吃亏。但有一条，这次***擒获的俘虏，无论是你们那边擒获的，还是我这边擒获的，都要归我所有。”
张煌言脸带疑惑，“督帅要他们干什么？”
周显道：“南鲁县还被荷夷围困着，我要用他们和荷夷谈条件。”
张煌言想了片刻，问道：“那俘获的船只，还有火炮呢？尤其是那些能够出海的大船。”
周显面带苦笑，无奈的说道：“所有船只都归大明所有，火炮一人一半，你看可好？”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讨得太大便宜，周显干脆大方一次，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
张煌言看向朱慈烺，轻轻的点了点头。
周显继续道：“至于襄阳，那是湖广的门户，重要程度丝毫不逊于扬州。无论大明将来是想北伐中原，还是划江而治，都必须夺下襄阳。虽然你们出兵可以替我牵制清军，但同时我何尝不是替你们牵制清军？这样的机会，无论怎么看，你们都不应该错过。我定下一个月为期，只是想我们双方保持一致。”
张煌言没有再说话，而是转向朱慈烺道：“陛下，微臣看周督帅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可以答应。”
朱慈烺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
周显摆了摆手，“先别忙。其他的好说，但最主要的，我们要签一个纸质的协议。如果双方中有任何一人不遵从，另一边就可以公示天下。我可不想在这半年内，再发生一次像扬州偷袭这样的事情。”
两人并排站在亭阁高处，看着天空中如玉盘的月亮，朱慈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忘筌，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只要你能重归大明，什么条件朕都答应。”
周显摇了摇头，“太子，有些事，你做不到的。”
朱慈烺扭头看向周显，“忘筌，你小看朕？”
周显再次摇头，“不，太子，若在太平年间，你一定是个好皇帝，宽仁、聪慧、好学，这些都是你的优点。而且我不得不承认，自你南渡成为皇帝之后，远比我想的做的更好。但现在是乱世，而你本身有太多的限制。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
朱慈烺眉头紧蹙，“你还是没告诉朕什么是你能做，而是朕不能做的？”
周显顿了一下道：“皇帝放权，实行内阁制，虚君权，重律法。将大明所有藩王国亲名下的土地收为国有，对士绅实行一体纳税。实行削藩制，三代之后，藩王彻底变为平民百姓。废除卫所兵，清点那些卫所将领所侵占的土地和财产。实行改土归流，废除土司，将他们名下的土地收为国有。改革科举，商农并重，废除太祖祖制，不断变革。……”
朱慈烺怔怔的看着周显，“你这是在掘大明的根啊！”
周显笑了笑道：“不止是掘大明的根，而是掘家天下的根。想想太祖朱元璋，多少功臣死在他的屠刀之下。再看看永乐帝朱棣，只因为削藩触及了他的利益，愤而造反，使天下陷入无穷战乱之中。事后，更是大肆屠戮建文旧臣。方孝孺，灭十族，千年未曾发生之事却在他这个被称为永乐大帝的皇帝的命令下惊现世间。叫门天子英宗皇帝，只为了自己活命，竟下令守城将士打开城门，放敌军入城，置城中百姓的性命于不够。复辟，重回帝位之后，只为了自己行为的正当性，竟杀了天下人都为之喊冤的于少保。”
朱慈烺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耐心的听着，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周显也有点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过了，缓了缓语气道：“身为皇帝，性格可能不同，志向可能不同。但为了维护自己的皇位不受威胁，什么样的事情他们都做的出来。若是贤明的君王还好，他们会将事情控制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但若是昏君庸君呢！那或许就是天下颠覆，身死国灭，黎民受苦。而皇位大多数时候不是靠能力获得的，而是靠出身，甚至是出生的顺序。所以才有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以及汉代那连续几个的幼儿皇帝。”
周显顿了顿，“我想做的和太子你个人的贤愚无关，我只是想在将来建一套新的秩序，让天下无论怎样的皇帝在位都能正常的运行下去。太子，你和汤若望有所接触，应该知道在海洋的另一边有无数国家。他们披荆斩棘，远航万里去南洋劫掠，来大明传教。试问，现在的大明能做的到吗？天朝上国，真的名副其实吗？”
朱慈烺眉头紧蹙，想了想道：“但我大明人才济济，若稍作改变，在将来绝对不会弱于西洋诸国。”
周显点了点头，“这点我倒是也很肯定。但科举取士限制了太多读书人的思维，让他们经年苦读，沉溺于四，这才是我华夏最大的问题所在。太子，这种局面必须改变。”
朱慈烺沉默良久，最终没有说话。
周显抬头看向他，“前路漫漫，太子应大胆前行。堵胤锡主管湖广军务，有他在，收复襄阳指日可待。张苍水有大才，太子应该对他大加重用。还有张名振、方以智、郑成功等等这些青年才俊。至于朝内的那些老家伙，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大明朝内，不能永远都充满了老迈之气。”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事后
朱慈烺疑惑的看着周显，“忘筌，你这是在提醒我？朕可听闻，你在当众拉拢张煌言为你所用啊！而且方以智，也曾和你关系紧密吧！”
周显笑了笑，“的确。但苍水他没接受我的邀请，而和密之也纯属私交。自他随你南渡之后，为了避嫌，可是连回信都没给我来过一封啊！”
朱慈烺脸色更加疑惑，“那你说这些是在帮朕选用良才？”
周显点了点头，淡淡笑道：“可以这么说。满虏势大，能否击败多尔衮，我心中也不确定。若是我失败了，那一切就要指望太子你了。至少，至少也要守住南边这半壁江山，以守代攻，慢慢等待时变，再徐徐收复中原。娖儿，还有其他人，你一定要护好他们。”
朱慈烺沉默了一会，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你不让娖儿和你的父兄现在回济南的原因？
周显笑了笑，没有回答，看着天空上高悬的月亮。“真美啊！”
朱慈烺抬头看了一眼，“是挺美的。忘筌，若你将来成功了，会怎么对朕？”
周显愣了一下，低头沉思了良久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会把你关着，供起来吧！”
朱慈烺哈哈一笑，“你倒真是实话实话啊！那若你失败了，你觉得朕会如何对你？也会把你关起来吗？”
周显笑了笑，双手环在脑后，望着空中的月亮。“我不会给你那样的机会的。若我败了，应该不会活着。即使活着，我也会彻底放弃那样的念想，下令让手下将士归附大明，尽量替你守住江淮之地。至于我自己，大概会离开中原，前去南洋终老。”
朱慈烺沉默了一会，“好吧！朕知道了。”
张煌言躬身向朱慈烺一拜，“微臣拜见陛下。”
朱慈烺摆了摆手，“张爱卿，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那么多礼。坐吧！陪朕一起用膳。”
张煌言再次躬身，“谢陛下！”他走到朱慈烺下首的位置坐下，挺直了身子。
在韩赞周的带领下，十几个太监宫女走了进来，把一盘盘珍馐放到桌子上。
“张大人，皇上可是很少单独请人用膳的。”韩赞周低声提醒道。
张煌言没有说话，只是朝向韩赞周轻轻的点了点头。
朱慈烺随便吃了几口便停了下来，“张爱卿，你和周显那边拟定的合约怎么样了？”
张煌言刚要起身，却被朱慈烺摆手制止，“朕说了不必多礼。”
张煌言道：“已经谈定了，微臣这里有份初稿，请陛下阅览。”
韩赞周接过，呈给了朱慈烺。
朱慈烺仔细看了一遍，淡淡笑道：“不错，无论最终谈出什么样的条件，大明都必须占据大义位置。朕听闻，是和你顾炎武据理力争，逐字争辩，最终才谈出来的。”
张煌言回道：“陛下，这纸协议在将来是有可能公开的，所以我们才要提前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应该以什么样的文辞书写，什么应该写在里面，什么不应该写在里面等等，都必须字斟句酌，提前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
朱慈烺赞赏的点了点头，问道：“张爱卿，朕想问你一句，你觉得这次的协议我们签的值当吗？”
张煌言犹豫了片刻，说道：“陛下，臣觉得这纸协议对大明不是最好的，但大明却不得不接受。”
看朱慈烺面露疑惑，张煌言耐心解释道：“周督帅无论是治军，还是其他的，都是无可挑剔的存在。若不趁其与满虏相战，趁机夺取江淮之地。一旦让其在河南击败满虏，将来大明恐怕再难有这样的好机会。但现在大明财赋中的很大一部分，尤其是海贸部分都受周督帅的控制。若其真的彻底与朝廷翻脸，火烧扬州，在闽浙掀起乱局，放任私盐在南边泛滥，那大明将难以为继，更不用说训练新军等诸多事情了。所以，这协议大明不得不签。”
朱慈烺微微皱眉，“你是说在将来大明没有抗衡周显的实力？”
张煌言摇了摇头，“陛下，大明是天下正统之所在。虽然目前失了北地，但依旧占据天下最富裕的南方。无论是人口数量，还是其他的都不是周督帅占据的山东所能比的。但大明存续二百余年，内部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积重难返，想要陡然间改变也会困难的多。在这点上，大明比不得周督帅。”
朱慈烺轻轻的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道：“周显说大明朝内充满老迈之气，现在你又这么说，看来是真的。”
张煌言顿了顿，说道：“陛下，大明还是有很多周督帅不能比的优势的。对比北方乱成一团的局面，南方要稳定的多。而且最重要的是，大明是天下正统，更能吸引天下士子为朝廷效力。”
朱慈烺摆了摆手，“你说的这些朕都明白。但这次的确算是城下之盟，周显是逼着我们签下了这项看似对我们有利的协议。若是将来还是如此，大明该怎么办？”
张煌言道：“陛下觉得半年时间，周督帅能彻底击败河南清军吗？”
朱慈烺迟疑了一下，“这个很难说吧！”
张煌言说道：“陛下，周督帅需要时间，我们大明同样也需要时间。他需要时间击败满清军，占据中原。而我大明需要时间来增加赋税，整肃吏治，训练新军。六个月后，若周督帅那时还在和清军混战，而我们却已经训练出了一支可战的新军，并在赋税上摆脱了对周督帅的依赖。到时候趁机北上，形势对大明将极其有利。”
朱慈烺楞了一下，“这就是你把协议时间定为半年的原因？”
张煌言点了点头，“陛下，即使周督帅归还了扬州，他依旧占据着崇明岛和舟山。我们要想对外海贸，就摆脱不了他，而这项赋税收入对现在的大明极其重要。为了避免将来再出现今日之情况，微臣以为我们在这六个月内维持现有海贸的同时，还应该开辟新的海贸地点以及方向，以供朝廷收取足够的赋税。”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兴海贸
朱慈烺带着一些奇怪的眼神看着张煌言，“你的意思是在六个月内把周显完全踢出大明对外海贸之外？”
张煌言点了点头，“陛下，微臣听闻，因为周督帅在南洋和荷夷作战，贸易受阻。除了原先有贸易关系的日本、朝鲜、琉球外，周督帅还积极开拓与安南、高棉、东吁等东南边国家的贸易。这些国家都是大明的属国，论关系，我们比周督帅那边更具优势。而且广州距离这些国家也近，如果将广州建成像扬州这样的贸易城，大明以后将不需要再依靠周督帅。”
朱慈烺低头不语，之前他就把张肯堂和黄斐派去广州，本想利用当地富裕、民风剽悍来招募兵卒，并无其他的心思。但从张肯堂上报的福王敛财的数量来看，广州的富裕程度远超他的想象。或许真可以像张煌言所说的，将它建成一个新的贸易城。“此事，等回南京之后，你先和史可法等人谈一下，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
张煌言脸带喜色，深深的点了点头，“陛下，实际上论对外海贸，大明的条件要远胜于周督帅，但我们缺乏对外海贸的大海船以及护卫这些船只的战船。平虏伯倒是有这个实力，但有时……”
朱慈烺皱着眉头，张煌言没有继续往下说是为了顾及朝廷的颜面。郑芝龙虽然是大明的平虏伯，但历来听调不听宣。朝廷的指令，有利于他的，他听。对他不利的，他一概以各种理由推脱。
张煌言还在继续说，“陛下，现在郑将军在金门已经拥有十几艘战船了，而且在战胜荷夷***之后会更多。但若是少了平虏伯在资金上的支持，他的船队将难以为继。若是此时大明将海贸获利的一部分交给郑将军，在护卫商船的同时，也让他建设一支属于大明的强大水师。那样的话，将来朝廷北伐中原就会多一条从海路进攻。”
朱慈烺沉默了片刻，“你说的建水师的事，朕也曾考虑过。郑成功的确是可用之才，但朕就是担心……”
张煌言连忙道：“陛下，郑将军和平虏伯不是一类人。但若是陛下真的担心，可以派一心腹之将担任主将，郑将军副之，即可保证这支水师永久属于大明。”
朱慈烺轻轻的点了点头，问道：“那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张煌言连忙道：“陛下，此等大事不是微臣能插嘴的？”
朱慈烺看着他言不由衷的样子，突然笑了笑，“你插嘴的已经够多了。算了，这事朕就不为难你了。等协议拟定之后，你就随朕回南京吧！将扬州交给张名振负责。”
张煌言起身侍立，“陛下，臣还有一事。臣听闻荷夷战船上，每一艘都有火炮二十四尊，所以才能靠着不到十艘战船就能控制澎湖、台湾等地。满虏之优势在于兵卒强悍，精骑横行天下。若朝廷大军将来北伐，必定要直面清军，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依靠火器之利。陛下，工部左侍郎沈廷扬和钦天监主薄汤若望一直在杭州制作火铳、火炮，但进度太慢，满足不了大军的需求。臣建议，可以派人前往澳门，向葡夷购买火铳、火炮。”
朱慈烺点了点头，但突然又有点犹豫，“葡夷与周显关系紧密，他们会愿意出售火炮给大明吗？”
张煌言拱手道：“陛下，西夷远航万里来到中原，所谋不过利益。只要给他们的利益够多，他们是不会拒绝的。若陛下同意，微臣愿意前往澳门，和葡夷商谈此事。”
朱慈烺摆了摆手，“等回南京之后，朕对你另有重用。前段时间，御马太监总管庞天寿从北地返回南京。他曾在京师时受洗入天主教，和那些西夷关系甚好，此事就交由他去做吧！”
张煌言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现在汤若望在南方大肆传教，入教人数渐多，甚至宫内很多人都参与其中。陛下，此事不可不防啊！”
朱慈烺愣了一下，“你和汤若望私下关系不是很好吗？”
张煌言抱拳道：“陛下，那只是私交，而此事事关大明将来。华夏拜孔子，重祭祀，以孝悌忠义为首尊。但汤若望所传之教却信基督，拜祭一个像盘古一样的创世大神，名叫上帝。信教之后，他们禁止信教之人祭拜孔子，祭祖先，甚至连身死之后还需要按照西礼进行。一旦人人如此，那将国家大义、孝悌之礼放置于何地？”
朱慈烺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此事也有大臣提过，但现在信教者寥寥，远没有你所说的那么严重。况且汤若望这些传教士确实有些歪才，是可用之人。现在大明风雨飘泊，有太多需要处理的事情，这样的小事就先不用管它了。”
看张煌言还欲再言，朱慈烺摆手制止了他，“此事就这样决定了。你不能亲自前去，但庞天寿尚需要一个副手陪他一同，你从你军中挑出一人随他一起去吧！到时候也可将火器优先供应到你所统军中。”
张煌言面带喜色，欠身道：“谢陛下。属下帐下有一人名叫王栩，曾中过举人，博览群书，见识卓著。在京师失陷之后，他弃文从武，立志克复中原，可堪大用。陛下可让他陪庞公公同去。”
朱慈烺点了点头，说道：“改日，你带他来见朕。现在国事颓废，若真是有才之人，朕必会重用。”
当晚，在张煌言和顾炎武的主持下，双方在扬州签订了协议。
之后，周显下令全军撤出扬州，载满粮草的船只驶向高邮。
站在城头，看着有序撤出扬州城的周显军士卒，张煌言眼光灼灼。
不知何时，张名振已经站到了他身边，“苍水，这周显说撤就撤，还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啊！”
张煌言轻轻的点了点头，“令行禁止，朝内任何一支大军恐怕都比不得。对了，将军，南京城内被囚的商户都放了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派间入岛
张名振点了点头，“陛下亲自下的令，但以马吉祥的性情，恐怕还得敲他们一笔。”
张煌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们本就无罪，强给他们加上一个通贼的罪名，现在还要他们掏钱把自己赎出去。可笑至极，无耻至极。”
张名振也叹了一口气，“朝内风气如此，你我暂时也无力改变。苍水，走吧！人我给你找齐了。”
两人走进一处房间，屋内早已站立了二三十个人。身着各异，老少都有，都沉默的站着，使屋内的气氛有点压抑。
张煌言没有废话，直接说道：“诸位，周显占据舟山、崇明，致使大明时刻都在其威胁之下，这种状况必须改变。你们将分批前往舟山岛和崇明岛，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都要成功登上两岛。之后以各种身份隐藏在岛上，弄清两地的***，战船多寡，粮草储备，统军将领等等所有的这一切。六个月后，朝廷大军将兴兵收复两岛。大明能否收复两岛，能否维持后方的安稳，就靠在场的诸位了。我在这里拜托各位了。”
众人尽皆抱拳道：“为大明效忠。”
张名振沉声道：“每个人一百两银子的安家费，等事成之后，每个人再发二百两银子。对有功者，另有重赏。若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因为被发现而为国捐躯，我会给你们的家人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但若是你们敢泄露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不但没有任何银子，你们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去吧！领了银子后回去给家人告别一下，三天后出发。”
等众人散去，张名振走到座位前坐下，“苍水，要拿下崇明岛和舟山岛，必须有水师。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恐怕难以做到。”
张煌言坐到他旁边，默然的点了点头，“好在我们还有半年时间，只要好好利用，还是能有所作为的。而且，即使我们创建船队不成，只要能说服小郑将军和郑鸿逵，收复两岛依旧不成问题。否则，等将来朝廷大军北上，这两地将时刻威胁我军的后方。”
张名振轻轻的点了点头，“苍水，你这次随陛下返回南京，必定会受到重用。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万要低调行事，莫要给那些嫉贤妒能者状告你的机会。”
张煌言点了点头，“多谢将军提醒，我会注意的。实际上我也明白，我性情太急，不适合在朝内为官。我接下来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替朝廷训练一支可战的新军，至于争权夺利这些事情，我做不来，也不会参与。”
张名振笑了笑，“这就对了。我从军中再抽调一个千总，十个把总个护卫给你。一方面可以护卫你的安全，另一方面也可助你训练士卒。”
张煌言面露感激，“谢谢将军。”
张名振摆手道：“你我何须如此。”
张煌言犹豫了片刻，说道：“将军，扬州乃南京的门户，关系重大，但它又是个易攻难守之地。周督帅占据高邮，大军半日便可直达扬州。若等其到达扬州城下，四面围攻，扬州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张名振点了点头，“我也有此担忧。但我以为江阴、镇江就在长江对岸，若扬州有事，只需要坚守两到三天，援兵即可赶至，倒也无虑。”
张煌言摇了摇头，“您所说的只能兵围扬州之后的补救，而不是提前做好预备。我以为应该将扬州防守的重点放在扬州之外，虽然周督帅占据高邮，留给我们可防守之地不多。但在扬州西南方向有邵伯镇，东南方向有泰州城。可以在两地屯一些兵卒，作为扬州的前哨。一旦北兵前来，他们第一时间便可以向扬州预警，确保万无一失。”
张名振沉思了片刻，点头道：“好，就按照你所说的办。”
正当两人谈话之时，张名振手下大将阮进推门而入，“将军，事情不对呀！”
张名振脸带疑惑，“怎么了？”
阮进看了一下张煌言，“张先生，你让我派人监视周显大军撤离，我派了人。但发现他们离了扬州之后便一路急行，甚至到了高邮之后也不进城，仍旧向北疾走。”
张名振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解决了扬州之事，周显肯定要回兵和满虏相战，他越快赶回去不是越好吗？”
阮进回道：“但过了泗州之后，周显大军却突然转向向西，扑向三义镇。而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搭建起了一座用木船连接，横跨淮河的浮桥。那名斥候问过附近的百姓才知道那些船一直被当作旧船在岸边停着，只在这一两日才突然搭建完成的。而那名斥候说，在他回来的时候，周显大军正在过河。”
张名振奇道：“向西，还要跨越淮河，周显想要干什么？”
阮进上前道：“将军，过了三义镇，距离最近的大城可就是凤阳了。你说，他是不是要攻打孙可望？”
阮进满脸喜色，他曾是一个小海盗，在松江附近劫掠商船，后来被张名振收降。在平定黄斌赋过程中，他作为登岛先锋，锐不可当，逐渐成为张名振的手下的亲信大将。
后来，阮进随张名振南征北战，也曾和孙可望在芜湖大战。
但那次孙可望占据优势，阮进拼死苦战才等到黄得功援兵到达。最终虽然大破孙可望，但阮进手下士卒却因此而死伤殆尽，故而和孙可望结下仇怨。
孙可望归附大明之后，阮进再没机会找孙可望报仇。此刻觉得周显要攻打孙可望，他当然是满心欢喜。
张名振摇了摇头，心中满是疑惑。他取来一张地图，细细观看。“看方向，周显越过淮河之后看似的确是向着凤阳。但他刚和我们达成和议，怎么可能会进攻已经归附大明的孙可望部？他疯了不成？”
张名振对孙可望也无好感，但毕竟从名义上，孙可望是大明皇帝亲封的忠义侯。他不相信刚与大明达成和议的周显会突然向孙可望发起进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兵过淮南
张煌言盯着地图看了半晌，最终指着凤阳道：“将军，你看。若周显大军越过凤阳，向北可以进攻归德府，以协助在定陶的刘孔和渡过黄河。若是继续向西，就可以进入汝宁府，甚至深入到开封府的南边，从而席卷整个豫南。周督帅的意图恐怕是越过孙可望所控制的淮南，从而从东南方向对清军发起进攻。”
张名振脸色微变，“莫非周显和孙可望有所串联，否则他怎么会同意周显大军通过他的领地？”
张煌言沉默了片刻，轻轻的摇了摇头，“恐怕不是。刚才阮进将军说，那座横跨淮河的浮桥是突然搭建完成的，而不是早有准备。我想之所以如此，恐怕就是为了瞒过孙可望，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直接穿过淮南。”
张名振皱了皱眉头，“那孙可望能愿意吗？他可不像是那种愿意吃亏的人。”
张煌言淡淡笑道：“孙可望是不愿意吃亏的人，但却是最会保存实力的人。清军和闯军在河南大战，他本来有机会北上，强力收取豫南。但他偏偏选择坐山观虎斗，陈兵于颍川和阜阳之间，长时间无所作为。若周督帅只是穿地而过，不与之交战，事后再派人前去给孙可望一些额外的补偿，恐怕孙可望也会欣然接受。他之前坐看清军和闯军大战，之后恐怕也巴不得清军和周督帅拼个两败俱伤，好助他成事呢！但是……”
张煌言顿了顿，“但是诸多势力中，孙可望实力最为弱小。一旦两强决出胜负，他这个弱的哪里还会机会？真是愚不可及。只不过这对于大明未必没有好处，毕竟只有让孙可望认清形势，他才有可能彻底归附大明。”
张名振轻轻的点了点头，赞同张煌言的推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煌言略微想了一会道：“首先派人通知孙可望，告知他周督帅的意图，让他提前做一些准备。毕竟他目前归附大明，告诉他这些也可以显示朝廷对他的诚意。”
张名振道：“现在还来得及吗？”
张煌言淡淡道：“这个不重要，我们只要通知他即可。其次，要将此事尽快告知陛下和唐王。唐王是朝廷封的大将军，掌管江北军务。若是可以，接下来可以用大明皇帝和大将军的名义向孙可望下令，逼迫其出兵。周显一旦与清军相战，对地方的控制必然减弱。若是能趁机夺取一些豫南州县，也便于我军将来北上。”
张名振点头道：“好！就这么办。阮进，你派人立即通知孙可望。苍水，我们两个现在就去见陛下。”
周显站在高处，看着缓慢过河的自军士卒，向章怀道：“速度太慢了，让他们都快点。三更之前，所有骑兵必须过河。”
章怀得令，骑马过去，大声喊道：“快点，先过马，再过人。督帅严令，三更之前所有骑兵必须过河。”
武志英上前一步道：“督帅，前部人马已经全部过河，属下是不是可以率部先行出发？”
周显沉思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道：“不，这样容易提前被孙可望发现，影响我军后续的计划。志英，你辛苦一点，再派一批哨骑出去。三十里之内，发现任何行踪可疑者，直接囚禁起来，万不可泄露我军的行踪。”
武志英应声领命，下去安排。
远处二十余骑飞奔而来，当头一人看到周显，立即翻身下马，抱拳道：“周彬见过督帅。”藲夿尛裞網
周显点了点头，“那边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周彬满脸喜色，“幸不辱命。汝宁府两州十二县，有四县县令明确表示愿为督帅效力，半数愿意配合。开封府、归德府、河南府、南阳府等四府的情况不如汝宁府，但各府中对满虏心怀抵触的都不在少数。”
周显摆了摆手，“这些不重要，我是问襄城、许州、郾城、郏县、杞县、陈留这些关键之地的情况如何？”
周彬道：“许州知州岳文杰、襄城县令郭辰已经被属下说服，会全力配合。郏县县令谷清风性情懦弱，只愿意为我军提供一些清军的情况，其他的恐怕难以指望他。郾城驻兵不多，可以随时夺取。而杞县、陈留，清军控制严密。现在只搞清楚了那里的***，其他的实在难以做到。这里是各地的一些具体情况，请督帅阅看。”
借着火光，周显看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叫来顾炎武，“忠清，立即抄阅三遍。”
周显转头问周彬，“你从哪里赶来的？一路上还顺利吧！”
周彬回禀道：“从许州来的，属下选了一条偏僻的路，绕过了孙可望驻兵的地方，不会被他发现。”
周显问道：“那若骑卒呢！你能同样做到让他们不被发现吗？”
周彬想了想道：“禀督帅，若是小心行事，就不会有问题。”
周显点了点头，从顾炎武刚抄写完成的纸张中取出一张，看了看，递给站在自己旁边的陈王信道：“陈参将，带上你手下精骑随周彬一起行动，马不停歇，遇敌不战，按照原计划直取襄城和许州。”
陈王信拱了拱手，“属下领命。”
周显道：“你手下兵卒不多，但在豫南也没多少清军，而且分散各地。若能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夺下几个城池，乃至整个豫南都有可能。等拿下之后，你要积极拉拢当地原先的官员和将领，让他们替你牢牢守住那些城池。”
陈王信面露疑惑，“督帅，那些人可都是曾投靠满虏的？能信任他们吗？”
周显道：“你手中拿的那张纸，上面写的都是可以用的人。只要不是死心塌地要为满虏效力的，都可以给他们反正的机会。我们要做的是彻底断了前线清军的粮草供给，豫南的稳定要胜于一切，其他的都是小事。剩下的两营士卒如果顺利的话，会在两天之内赶至豫南。在此之前，你要谨慎行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七杀严令
周显说完，沉思了片刻，看着已经抄写完成的顾炎武道：“忠清，我让章怀率一旗骑卒随你一起去见孙可望。见过他之后，你立即赶去豫南，负责当地的一切政务。我给你官员任命选拔之权，若是有事，你尽可自行处置。”
周显扭头正看到表情惊讶的陈王信，“陈参将，他处理政务，只是协助你控制豫南，军事上的一切仍旧由你全权负责。但有一点，不能滥杀，要严控军纪。我们是兵，不是匪，收复豫南不是去发财的，而是为了让当地百姓过上安稳生活。”
陈王信抱拳道：“属下明白。”
周显点了点头，转向顾炎武道：“忠清，执笔，替我写几道军令。”
顾炎武刚站起来，此刻又坐下，“督帅，请。”
周显略微想了一会，沉声道：“灭清征虏大将军，山东、河南、辽东都督周显令。入豫之后，无辜屠戮百姓者，杀。随意劫掠民财者，杀。强掳百姓妻女者，杀。私闯民宅者，杀。伤人性命者，杀。欺压百姓者，杀。贪墨钱财者，杀。此七杀，传喻全军，违者必究。”
周彬随陈王信一起离开，留下几个带路人。说是他们熟悉淮南情况，知道如何安全、快速的通过淮南。
周显在河岸边等着，大约三更时分，所有骑卒终于成功过了河。他没有再停歇，只交代了顾炎武和裴守政几句，便率部向北而去。
剩下两营步卒则继续过河，只不过少了马的他们，过河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看半数人马已经过河，顾炎武也向裴守政告辞，“裴游击，步卒行进缓慢，必然会被孙可望发现。若是受阻，甚至被围困，都千万不要主动反击。你只需要固守，耐心等待我和孙可望谈出一个结果。”
裴守政点了点头，“顾大人也要一路小心。”
顾炎武抱了抱拳，转身向章怀道：“章护卫，我们出发吧！”
天还未放亮，昏昏沉沉的，目光所及，也只能看到几十米的东西。
武志英听完斥候的回报，向正在向口中填着肉干的周显道：“督帅，前便是睢河渡口，也是刘文秀和刘良佐对峙的地方。”
周显取出一块肉干递给武志英，“现在是枯水季，能绕过前方直接过河呢！”
武志英摇了摇头，“督帅，恐怕不行。现在虽然是枯水期，但睢水常年堵塞，淤泥遍布。若骑兵从别处过河，恐怕要直接陷在里面。在下游倒是可以过河的地方，但至少要多走两天的路。”
周显点了点头，说道：“跑了半夜，你不饿吗？吃呀！”
武志英愣了一下，“哦！”随即咬了一口。
周显又问道：“两边现在有多少兵力？”
武志英道：“刘文秀根本就没有渡河的打算，只在南岸部署了不到两千士卒，剩下万余士卒都缩在宿州城中。刘良佐手下的大部分士卒都被博洛调去围攻睢阳，在对岸只有不到三千弱卒。”
周显抬头看了看天空，最多两刻钟，天空就会完全放亮。“所有人上马，直接冲过河去。”
刘文秀奉孙可望之令北进之时，本来满心欢喜，想要和清军大干一场。但孙可望无心与清军交战，刘文秀也只能听令。
而刘良佐唯恐刘文秀来攻，隔三些礼物去刘文秀大营，以此结好。久而久之，刘文秀自己也乏了，直接把主力撤回了宿州城，只在前线留了两千士卒。
毕竟，别说现在的博洛没有实力进攻淮南，就算清军来攻，靠着前线的两千士卒，也足以向后方示警。
而且从内心讲，刘文秀巴不得清军过河呢！
和孙可望不同，刘文秀没有太大的野心，也不认为最后非得要孙可望称皇称帝。
反而，他认为既然归降了大明，就应该为大明效力，跟着天下正统会有更好的前途。因而私下里，无论是和原先的隆武帝，现在的唐王朱聿键，还是和大明皇帝派来的使者左懋第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清军和闯军在河南大战，刘文秀认为这是大明收复中原的好机会。要不是孙可望严令，他此刻恐怕早就杀入归德府了。
故而刘文秀刻意只在前线部署了两千士卒，想要引对岸的刘良佐主动来攻。
但刘良佐却一直不上当，不仅不来进攻，还主动派人来见刘文秀，各种谄媚阿谀，倒是让刘文秀更不好下手了。
所以，双方虽是沿江对峙，但彼此都按兵不动。长久这样，导致双方士卒都十分懈怠。天空翻出了鱼肚白，但大部分兵卒都还在休息，连警戒的士卒都没有几个。
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刘军士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站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两里之外，大约千骑正朝这边飞驰而来。“这一大早的，将军就派人过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把来人当成了刘文秀派来的。
另一名士卒面带疑惑，用手指着那千名骑兵后方，“你看，那些是不是也都是骑兵？”
那士卒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好像是啊！我军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多骑兵？”他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去，不曾想正迎上那一道道凶狠的目光。他不敢再看，向上望去。一展红色大旗迎风招扬，骠骑营三个大字异常醒目。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骠骑营？”顿时，他脸色大变，大声喊道：“那是敌军，快快，快示警。”
他快速跑向望楼，从旁边取下木槌，用尽全力向示警的铜锣敲去。
“嗖”的一声轻响，一羽飞箭转瞬而至，等他想躲避时已完全来不及。鲜血溅在空中，羽箭直中他的手臂，带着无尽之势把它钉在了旁边的木柱之上。
“啊！啊！啊！”他发出一阵杀猪一样的惨叫，引的周围人尽皆向他望去。剩下的人看到他这样，也不敢再上去。
武志英冷眼放下手中的长弓，大声下令道：“冲过去，阻拦者死。剩下的全部驱散，不要追击。”
第一百三十章 突击
一阵箭雨洒在营墙上，压的上面士卒不敢抬头。
当先四名骑卒翻身下马，手持长绳，将它的一端绑在营门上，另一端绑在马上。
随着马鞭扬起，几声长嘶，马蹄奋疾。“轰”的一声巨响，营门被直接拉翻，荡起一阵黄色的烟尘。
潮水般的骑兵趁势杀入，向着里面猛冲，刚刚聚起来的刘军士卒瞬间被冲散。大呼小叫，四散而逃。.br>
武志英一马当先，“不要停，向前冲，抢渡口，尽快渡河。”
营内乱成一团，刘军士卒完全没有了抵抗的勇气，抱头鼠窜。但那些骑兵却没有过分追杀他们，掌控了大营中，南北纵横的主道后，便任由他们逃出营去。
更多的骑兵进入大营，没有丝毫停歇，向着江边飞驰而去。
等那些刘军士卒逃出大营没多远，看并没有人出来追杀他们，满是疑惑的看着越来越多的骑卒拥入大营。
刘良佐在睡梦中被人吵醒，脸色大变，铠甲都没穿便出了营。最初他以为是刘文秀营中发生叛乱，正高兴着呢！
但等刘良佐登上高台，放眼望去，却突然看到两三千骑卒拥挤在睢水南岸。
有的骑卒占据有利位置，从仅有的小桥上向前疾驰。有的则直接下水，从河的浅处直接过河，污泥河水溅的浑身都脏兮兮的。
人叫马嘶，好不热闹。
有近百骑已经冲过了河，正持弓和营垒中的自军将士对射。
刘良佐脸色大变，尤其是当他看着对岸飘扬的“骠骑营”大旗，更像是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他手下部将秦大鹏看到，上前道：“将军，这刘文秀收了您这么多礼物，现在还来进攻，真是蹬鼻子上脸。您下令吧！我一定把他们都赶到河里喂王八去。”
刘良佐扭头看了一眼秦大鹏，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满脸带笑，有种说不出来的高兴。“大鹏啊！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去吧！带上你手下所有的兵卒去支援沈豹。你看我，来的太着急了，连铠甲都没穿。你先去，等我弄好了，立即去增援。等击退了他们，我一定向博洛贝勒爷给你请功。”
秦大鹏满脸喜色，“谢将军，您就看我的了。”接着他大喝一声，“所有人，随我走，把刘文秀赶下河。”
这时，一个小将双手捧着一副铠甲慌慌张张的赶来，“将军，您的铠甲我拿过来了，小的是不是现在就伺候您穿上？”
刘良佐怒道：“穿什么穿，拿上，随我走。”
刚下高台，正遇到一将，他刘良佐手下的骑兵统领秦虎，“将军，听说刘文秀攻过来了？末将现在就去把他们打回去。”
刘良佐气不打一处来，“打什么打，你打的过吗？那是周显，有好几千精骑呢！立即、马上，带上所有的骑兵随我走。”
秦虎愣道：“将军，我们去哪里？”
刘良佐道：“去找博洛，告诉他周显杀过来了。不，周显过了濉河，很可能会杀向虞城，和刘孔和一起夹击博洛。我们直接去睢阳，若形势不对，直接回开封和豫亲王会和。这周显都杀到眼前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个蠢货。走，快走。”
刘良佐跨上自己的杂毛马，马鞭一挥，带着自己手下的七百来骑飞奔向睢阳。在路上，他又感觉这样做不太对，派人去向博洛报告这边的情况，接着继续狂奔。
随着越来越多骑兵冲过河，秦大鹏和沈豹快顶不住了，连忙派人向后面的刘良佐求援。但士卒却回报，刘良佐早就跑了。
两人怒骂了刘良佐，同样不和前方抵抗的士卒说，带着自己的亲卫就向北方逃去。剩下的兵卒面对营外清军的强攻，回过头来却看到自己的主将都跑了，顿时也一哄而散。
博洛怒气冲冲，看着跪在下面的斥候，“你说昨夜周显就渡过淮河向北而来，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回报？”
那名斥候不敢抬头，“主子，周显派了上百个斥候和两百个哨骑，沿路巡查探路，根本不给我们靠近的机会。我们二十个兄弟，除了奴才，不是被射杀，就是被擒获。主子，实在不是奴才到的晚，而是实在没有办法啊！”
博洛怒气稍减，“那周显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名斥候低着头，“奴才实在不知道。”
博洛怒气蹭的一下又升腾了起来，上前一脚把那斥候踹倒在地。“狗奴才，要你有什么用？来人啊，推出去斩了。”
拜音图摆手制止了上前的亲卫，转头向那名斥候道：“阿奇那，你下去歇息吧！剩下的人都先出去。”
等所有人离开，拜音图转头向博洛道：“博洛，你怎么了？难道你看不出阿奇那已经尽力了吗？”
博洛摆了摆手，无比惆怅的坐到椅子上，“我不是怪他，而是怪我，我应该对周显多些防备的。”
拜音图脸色难看，当初是他说出了诸多理由，表明周显会进攻南明。现在博洛这么说，就像是在骂他似的。“博洛，你说周显到底想干什么？”
博洛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一定是为了救援开封。他越过淮河，就是孙可望的地盘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孙可望和周显勾结到一起，共同进攻河南。”
拜音图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一头虎，一条狼，他们怎么可能合作？”
博洛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当时诸葛亮还和孙权约定瓜分魏地呢！孙可望是个小人，只要利益够大，他一定会配合周显的。阿兄，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即找到周显主力所在，探清他的目的。”
拜音图道：“我现在就派人去。”
博洛点了点头，“阿兄，也派人通知鲍敬一下，他现在在淮南边缘，能更快的探查情况。另外，通知全军备战，万莫给周显偷袭的机会。”
拜音图点了点头，此刻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博洛，睢阳那边和刘良佐那边是不是也该告知他们一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追击
博洛沉思了片刻，点头道：“肯定是要告知的。但阿兄，睢阳那边你要亲自去一趟。那里兵卒太多，派系太杂，我担心屯奇一个人压不住他们。”
拜音图还未回话，博洛的亲卫便领着一人走进了大帐，“将军，他是刘良佐手下游击将军胡守金，说是有重要的事向您禀告。”
刘文秀看着一片狼藉的自己大营，双眼圆睁，仿佛要冒出火来，“过河，给我追上去，杀了周显。”
王自奇慌忙拦住他道：“将军，孙侯爷所下的命令是不得渡河啊！我们是不是先派人去告知他一下？”
刘文秀怒道：“凤阳在上百里之外，等告知了他，黄花菜都凉了。”
王自奇拉住他道：“将军，周显虽然放过烧了我军大营，但将士死伤并不惨重。我想周显只不过是想从这里过去，而不是要与我军为敌。”
刘文秀一把甩开王自奇，“我管他要干吗？他烧了我的大营，杀伤我手下的士卒，我怎能饶他？所有人，随我上马，追杀周显。”
刘文秀跨上骏马，身后三千余骑随他一起奔驰过河。
王自奇看着已经远去的刘文秀，无奈的摇了摇头，向自己的副将道：“你立即派人前去凤阳，告知孙侯爷这边的情况，让他早作决定。”
副将问道：“那将军你呢！”
王自奇叹了一口气道：“能怎么办？随刘将军一起去呗！王健，我只带走三千步卒，你带着剩余兵卒返回宿州。外面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管，一定要好好守住城池。”
刘文秀骑着马，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等王自奇率部赶到，他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去的。”
王自奇疑惑的看着刘文秀，“将军，你没有生气？”
刘文秀淡淡笑道：“死了二十几个人，伤了不到一百人，有什么可气的？你看看这个，若是我所料不错，应该是周显特意留下来的。”
王自奇接过刘文秀递过来的信封，打开一看，是周显写给万元吉的一封信，里面写了他将如何进军。“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刘文秀道：“这还不明白吗？周显会首先对睢阳城外的清军发起进攻，待救出刘体仁后，再向北攻击博洛，以接应刘孔和渡河。这意味着什么，你没看懂吗？”
王自奇微微有点发愣，“将军，你能说的明白些吗？”
刘文秀无比鄙视的看了王自奇一眼，“这就是说，周显和博洛会在睢阳、商丘一带大战，那靠南的永城、夏邑这些地方不就空了吗？若不趁机洗劫一番，对得起我们自己吗？”
王自奇脸色微怔，“将军，你是不是想多了？这仅周显写给万元吉的一封信，里面写了他的进军计划，说不定是无意间掉下的呢！”
刘文秀摆手笑道：“怎么可能？以前截获周显军的信件，上面都写着乱七八糟的密文，一点都看不懂。现在他无意间掉了一封信，不仅完全看得懂，还丢在最显眼的地方，唯恐我们看不到似的。你说，怎么可能这么巧？”
刘文秀顿了一下道：“所以，这一定是周显主动留下来的。”
王自奇脸上疑惑更深，“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刘文秀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大概是为了向我们赔罪吧！毕竟他无缘无故就袭击我们的营地。现在我们手中的兵卒并不多，行动一定要快。否则，等刘孔和所率的大军渡过河，事情恐怕就来不及了。除非……”
刘文秀恼怒的叹了一口气，“除非大哥他率兵前来。你说周显和清军在河南大战，这不正是我们捡果子的好时候呢！”
王自奇劝慰道：“我想若是周显和清军在河南拼个两败俱伤，孙侯爷肯定是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的。现在之所以没出兵，大概是时间不对吧！”
刘文秀点了点头，“但愿是这样吧！”
王自奇犹豫了一下，问道：“但刚才你为什么当众宣布要说要去追杀周显呢！”
刘文秀道：“不这么说，怎么统一军心啊！你一言，我一语，时机就错过了。我懒得解释，也懒得废话。老王，你信我，就跟着我。”
远方一骑奔驰过来，“将军，刚刚有一伙贼寇杀入了永城，此刻正在城中四处抢劫。”
刘文秀脸色微变，遥看永城方向有冲天的烟柱升起，“他奶奶的，这帮王八羔子还放火。那是我要抢的地方，他们怎么能先抢？快快快，快冲过去，逮住他们。”
“将军，那是不是周显的大军？小心，小心有诈。”王自奇刚喊出一声，刘文秀就已经冲了出去，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王自奇身旁将领道：“王总兵，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自奇哀叹一声，“跟着吧！告诉兄弟们，速度不用太快，保持阵型。要时时戒备，防止有敌来袭。”
蒙城，西肥水东岸。
两营，七千余步卒手持长枪，成防御成型向外。而距离他们三四百步外，近两万步骑从南北东三面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刻，想要渡过河去已不可能。但背水而战，若敌人强攻，也会付出足够高的代价。
秋风吹过，波水荡漾。
他们就这么对峙着，而决定他们命运的人则在几十里之外的凤阳。
孙可望满脸怒气，双目紧盯着下首的顾炎武，“什么，你一句‘借路"就想把一切都掩盖过去吗？”
顾炎武脸色不变，淡淡笑道：“孙将军，我家督帅说了，没提前告知您是他的错。但这样的事若提前给您说了，那满虏自然也会知道，就难以达成出其不意的奇效。愿孙将军念及我们两军之前的情谊，放那两营士卒过河。”
孙可望怒气未消，“从凤阳直接穿过，要不是被斥候及时发现，他们是不是转而会直接进攻凤阳城？做到这种程度，周显和我讲两军的情谊了吗？再看看这个，周显他还直接偷袭我军的营地，你让我如何对我手下的那些将士们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