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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1章 同病相怜

    依荀攸之计,刘协命王邑以河东太守的身份下达命令,要求各县征集粮食,送往安邑,供应大军。

    按照制度,每年秋收之后,除了要上交朝廷粮仓的粮食,剩下的都留存在各县的仓库里。一是作为各县官吏俸禄,一是作为救灾储备。

    郡治所在县的粮仓会大一些,但也不会将其他县搜刮一空,会在各县留下相当数量的粮食。

    卫氏、范氏都在安邑,安邑县仓里的粮食大概率被他们藏起来了,但周边的解县、闻喜、猗氏还有粮,可以用来救急。

    之所以要王邑出面,而不是直接下诏,除了要由王邑做恶人以外,还有一个刘协虽然不爽,却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

    对各县而言,朝廷的诏书远不如太守府的命令有效。

    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

    这不是一句笑话,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王邑本人就是典型。

    他能赶到天子面前为卫氏、范氏辩护,把卫氏、范氏看得比朝廷还重,那些受他保护的人,又怎么会把朝廷的诏书放在眼里。

    事急从权,为了解决迫在眉睫的吃饭问题,刘协不得不先忍下这口气。

    事实面前,王邑没有其他选择,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十几天的牢狱之灾,足以让他认清一个事实,眼前的少年天子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头再铁,也铁不过斧钺。

    刘协命人召来尚书令裴茂,让他带着人,陪王邑回安邑城。

    这一次,刘协吸引了教训,对裴茂明言。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要粮食。两天之内,必须筹集到足够大军吃半个月的粮食,多多益善。

    以四万人计,半个月需要近四万石粮。

    这个任务不轻松,但刘协没有其他办法,为此不得不让裴茂出面,以示对河东大族利益的尊重。

    时刻可能断粮的感觉太难受了。

    裴茂领命而去。

    处理完了军政,已经是深夜。

    刘协心情不太好,难得地喝了一些酒。

    酒是卫固送来的,刘协只留了一点,其他的都分给了文武大臣和将士,以示有福同享。

    数量有限,喝醉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解解馋。

    说是劳军,更像是羞辱。

    酒很香,入喉却苦。

    刘协掷杯而起,披上外衣,走出大帐,登上刚刚立起的将台,看着数里外的卫家坞堡。

    堡中灯火摇曳,隐约可见人影。

    他们在干什么呢?刘协想着,不知不觉的攥紧了拳头。

    将台下有脚步声响,渐渐走近,停住。

    刘协低头看去,颇有些意外。

    竟是嫂嫂唐姬,正仰着头,向上看。

    刘协扶栏俯身。“嫂嫂,有事?”

    唐姬似若迟疑,片刻后,她一手裹紧旧氅,一手提起裙摆,缓步登上将台,走到刘协身边。

    “陛下喝了酒?”她吸了吸鼻子,有些诧异。

    “喝了两口。”

    “借酒销愁?”

    刘协咂了咂嘴。“算是吧。”

    唐姬眨眨眼睛,幽幽说道:“中平元年三月,辛亥夜,先帝亦如陛下此刻,饮酒数杯,徘徊复道之上,彻夜未眠。”

    刘协对此毫无印象,但他知道中平元年是黄巾起事的那一年。

    “和黄巾有关?”

    唐姬点点头,又摇摇头。“第二天一早,先帝下诏,大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唯张角不赦。”

    刘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嘴里更苦了。

    从心底里泛上来的苦。

    “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陛下有壮志,更当有耐心,不可争胜于一时。”

    刘协无声地笑了一声:“嫂嫂说得有理,我已立三十年之志。三十年不够,就再加三十年。”

    唐姬转过头,看着刘协,嘴角轻挑,随即又怅然若失,轻声叹息。

    “晋文公逃亡十九年,终成霸业。陛下这几年也是受益匪浅。天降大任于陛下,诚非虚言。”

    刘协没说话。

    他不知道上苍让他穿越过来是天降大任还是随机BUG,但他很清楚,改变历史没那么容易,他这两天已经感受到了太多的阻力。

    太行山一样的阻力。

    唐姬也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各自沉默。

    过了一会儿,唐姬忽然惊醒,有些慌乱的抬起手,轻掠鬓发。“差点忘了正事。陛下,臣妾收到了荀彧的回书,他正在赶来河东的路上。”

    “是么?”刘协心情为之一振。

    这是一个好消息。

    但他随即又心生疑惑。

    既然荀彧赶来,为什么不直接上书,反而要给唐姬回书?

    “莫不是他有话不便直言,只能请嫂嫂转达?”

    唐姬叹了一口气。“陛下果然是闻弦音而知雅意,聪慧非常人可及。是的,他的确有所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陛下如先帝一般,视党人如洪水猛兽。”

    刘协眉梢轻扬,欲言又止,刚刚振奋起来的心情也跟着坠落。

    怪不得唐姬刚才特意提及先帝大赦党人的事,原来是为了铺垫。

    荀彧人还没到,先为党人发声。

    由他辅政,还能推行改革,再兴大汉吗?

    见刘协不言,唐姬似乎早有准备,从容说道:“陛下可知曹操险失兖州之事?”

    刘协还是不说话,静候唐姬发言,看看她究竟能说出些什么来。

    “张邈本与曹操同党,曹操能主政兖州,张邈居功至伟。但曹操方得志,便以言语不和,杀名士边让,是以兖州名士齿冷心寒,陈宫与张邈共谋,迎吕布入兖州,欲逐曹操。若非袁绍出兵援助,又命臧洪据东郡,安抚兖州士庶,只怕曹操已死无葬身之地。”

    “袁绍出兵增援曹操?”刘协颇感意外。

    唐姬点点头。“是时,曹操方征徐州,后方空虚,仅存范、东阿、鄄城三县,军不满万,无一宿之粮。最困窘时,人相食。若非袁绍出兵出粮,曹操焉能再起。”

    刘协吁了一口气,忽然有点同情曹操。

    创业不易,曹操比他难多了。

    不管怎么说,他至少还有个皇帝的名义。

    曹操有啥?袁绍的马仔,还是不受待见的那种。

    曹操都能不屈不饶,最后成就一番事业,自己有什么好叫苦的。

    “曹操……”刘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再同病相怜,他也不能表示对曹操的同情,尤其是在唐姬面前。这要是传到荀彧耳朵里去,荀彧估计半路上就得掉头回家。

第192章 威逼利诱

    毋须唐姬特意提醒,刘协也知道他离不开党人的支持。

    至少目前如此。

    掌握了知识的精英阶层大多是党人,就算不是党人,至少也是党人的支持者。与党人决裂,等于与整个精英阶层为敌,他只能依靠杨奉那样没什么文化的粗人。

    行军作战还可以勉强应付,行政管理根本不现实。

    没有裴潜的协助,杨奉连筹集粮草的意识都没有,傻乎乎的守着盐池,等人给他送粮。

    不管这是裴潜的疏忽,还是裴潜有意为之,残酷的现实都足以表明,正面与党人为敌的机会尚不成熟,还是收敛锋芒为好,先解决眼前的困难再说。

    好在不论是大义,还是年龄,又或者先见之前,优势在我。

    刘协一边暗自安慰自己,一边调整情绪,问起荀彧以及关东的形势。

    但唐姬所知也有限,荀彧的书信中并没有提及太多,只提到了一件事。

    曹操有意在许县屯田。

    刘协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荀彧特意提及这件事应该不是随口一说,而是有意提醒他。

    筹粮终究只能应急,要从根本上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只有屯田。

    关中可以屯田,河东也可以屯田。

    大量的人口损失固然令人扼腕,却也带来了一个不言而喻的好处。

    耕地不足的问题迎刃而解。

    即使有大户趁机兼并,仍然有大量的耕地抛荒,这时候只要能控制一定的人口,进行屯田,及时耕种,当年就能解决粮食问题。

    与其急着收缴大族手中的土地,不如先将抛荒的土地利用起来。

    河东有盐有铁,条件优越。只要形势稳定,不发生重大冲突,朝廷短时间立足不成问题。

    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顺带还考验了他的智商,一举三得。

    想通了这一点,刘协心里很不是滋味,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这是不见面的考核吗?

    是不是达不到要求,荀彧干脆就不来了?

    嘿嘿,你不来便罢,来了,可就由不得你了。

    “荀文若今年多大,有子女几人?”

    “应该是三十四五,几年前时有一子一女,都还年幼,后来有没有再生,我不太清楚。”

    “我听说颍阴荀氏与许县陈氏交情极好?”

    “他们是世交,从颍川四长那一辈就有交情。”

    “哦。”刘协点点头。“陈家有个叫陈群的,你熟悉吗?”

    唐姬有点茫然,思索了片刻,摇摇头。“不太熟悉。臣妾对许县陈氏了解不多,仅限于三君父子。陛下若是有意招揽,不如问荀文若,他一定清楚。”

    刘协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陈群不是重点,他可能要迎娶的荀彧之女才是重点。

    我要是将荀彧的女儿聘为贵人,荀彧还能不能这么傲娇?

    我看行,至少值得一试。

    一想到荀彧可能的反应,刘协郁闷的心情终于抒解了些。

    安邑,太守府。

    裴茂坐在正席,手里持着节,腰背挺直,不怒自威。

    王邑陪坐在堂上,强打精神。

    堂下站着一大群人,都是刚刚闻讯赶来的太守府掾吏,一个个衣衫不整,神情不安。

    他们都是被人半夜叫醒,召到太守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晚间时,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天子率领的大军已到安邑,大战一触即发。在这时候,太守王邑突然回城,还带来了天子使者,这究竟代表着什么,每个人都有猜测。

    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王邑恐怕是改变了态度,要与朝廷共进退。

    裴茂转头看了一眼王邑。“府君,人都到齐了?”

    王邑无力地点点头。“差不多了。”

    “那就请府君宣布命令吧。”

    王邑点头答应,强撑着站站了起来,走到廊下,扫视了一眼堂下的属吏,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大多是河东大族,其中又有三分之一是安邑人。虽说单论实力都不如卫氏、范氏,联合起来的力量却毫不逊色。

    也不知道是谁给天子出的主意,居然想出这样的计策。

    卫氏庄园已经被天子的大军包围着水泄不通,范氏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其他人无法与卫固、范先联络,自然会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他身上。

    他必须在卫氏、范氏和其他安邑人之间做出选择。

    “诸君,这位使者你们应该都认识吧?”王邑转身指向裴茂。

    有人点头,有人沉默。

    闻喜裴氏的裴茂,故度辽将军、并州刺史次子,官居尚书令,河东名士,自然没人不认识。

    “天子听了我的申辩,愿意给卫固、范先一个自辩的机会,也愿意给诸位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管卫固、范先愿不愿意改过,只要诸位能尽忠职守,天子即可既往不咎。”

    王邑停下来,喘了一会儿气。

    有人大声说道:“陛下既听了府君申辩,那卫固、范先何罪之有?总不会认定卫固、范先不臣,还能赦免他吧?”

    王邑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副随时可能气绝的模样。

    裴茂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廊下,将手中的节轻轻一顿。

    看到天子之节,众人不由自主的屏息,躬身施礼。

    见节如见天子,不得失礼。

    哪怕心里不以为然,也不至于在脸上表现出来。

    裴茂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寒声说道:“诸君,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就不必迂回,直说了吧。且不论卫固、范先有没有不臣之心,天子驾临,河东诸族没有接驾,就不合君臣之礼。你们真以为天子无可奈何?你们别忘了,天子刚刚在华阴阵斩了李傕。”

    听到李傕之名,不少人打了个寒战。

    “李傕阵亡,郭汜以身赎罪,数万西凉精锐尽归天子。卫固、范先有高墙坚壁,可许可以支持一时,你们又能坚持几日?”

    众人骇然变色。

    朝廷之威或许有点虚无缥缈,西凉兵的恐惧却是实实在在的。几年前,牛辅率部与白波军交战,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不少人家都遭了兵灾,至今记忆犹新。

    裴茂缓了口气,劝道:“天子愿意网开一面,只是不想屠戮过重。诸君万万不要会错了意,将天子的仁慈当作软弱。刀兵一起,可就是灭族亡种的事。卫氏才到河东几代人?诸君可都是河东大族,几代、十几代人的积累毁于一旦,岂不可惜?”

第193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皇权和西凉兵的双重压力下,绝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服从。

    毕竟对大部分人来说,支持朝廷也好,支持袁绍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利益。袁绍远在太行山以东,纵使德如东海之水,也救不了眼前之灾。天子却近在眼前,随时可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识时务者为俊杰。

    裴茂随即挑选人,安排他们去解县、猗氏调粮。

    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两天之内,必须将筹集到足够的粮食,并且运到天子行在。

    至于闻喜,裴茂亲自执行。

    至于其他相对较远的各县,裴茂也派出了使者,命令他们在新年到来之前,将本应缴纳的赋税足额送到天子行在。如果有条件,欢迎贡赋,天子将根据贡赋的多少予以嘉奖。

    这些人未必相信天子的诏书,但他们愿意相信裴茂。

    裴茂能站在这里,本身就说明河东大族拥有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权利。如果有人不配合,那就不仅是对抗朝廷,还是与想和朝廷讨价还价的大族做对,正如面前的裴氏。

    不管朝廷能不能延续,卫氏、范氏基本死定了。

    顷刻间,众人如鸟兽散,连夜上路。

    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

    庭院一空,王邑也支撑不住了,转身向裴茂施礼。

    “体力不支,恳请令君慈悲。”

    裴茂冷冷的扫了王邑一眼。“令君就在后院养伤吧,不要随处走动。”

    “喏。”王邑再拜。

    早就得到消息,在一旁等候的仆从赶过来,将王邑扶往太守府的后院休息。王邑的妻儿也在等着,看到王邑如此模样,大惊失色,有的泣不成声。

    王邑心烦意躁,喝止了她们,自回内室休息。

    身子一挨干净整洁的被褥,他就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走出廷尉狱了。

    天色大亮。

    卫觊早早洗漱完毕,穿好衣服,静坐养气。

    昨天夜里,他被天子拜为尚书郎,今天要去拜见上官,领取印绶及官服佩饰,然后才能正式上任。

    想到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个梦。

    弱冠以来,入仕就是他最大的梦想,却又一直离他无比遥远。

    尽管他年近不惑,又饱读诗书,却连在郡中为吏的机会都没等到。族父卫固有意无意的排斥他,不给他出仕的机会,还一本正经地说他如此才学,做郡吏太可惜了,应该去洛阳为官。

    卫氏的仕途刚刚起步,没有二千石的高官,想到洛阳为官,只能寄希望于别人的举荐。

    比如州举茂才,郡举孝廉,就是最常见的举荐。

    但这些都和他没关系。

    原本为二弟仲道迎娶蔡琰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有大儒蔡邕这样的外亲,入仕指日面待。

    没想到二弟福薄,刚成亲不久就病死了。

    紧接着,蔡邕又应董卓征辟,名声大坏。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故意疏远了蔡邕,又对卫固父子的故意挑衅作壁上观,逼得蔡琰归宁,切断了和蔡邕的联系。

    可是万万没想到,兜兜转转,蔡琰竟成了天子近臣,而他又以与卫固割裂为契机,成了尚书郎,完成了汲汲以求的入仕目标。

    这一切,恍如梦中。

    “卫君起身了么?”帐外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卫觊惊醒,连忙应道:“凯在此,不知是哪位?”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出帐。

    帐外站着一个虎贲侍郎。

    卫觊一眼看出是天子身边的人,不敢怠慢,连忙拱手施礼。“仆即卫觊,不知有何指教?”

    虎贲侍郎看看卫觊,微微颌首。“天子召你,随我来。”

    “喏。”卫觊小步急趋,跟了上去。

    来到御帐,虎贲侍郎指了指将台,示意卫觊自己上去。

    卫觊小心翼翼的上了台,一眼看到天子凭栏而立,视线所及,正是卫氏坞堡的方向。

    “尚书郎,臣觊,见驾。”

    刘协转头看着卫觊。“睡得可好?”

    卫觊不假思索。“谢陛下关怀,臣承陛下恩泽,一夜无梦。”

    刘协莞尔,伸手指向卫氏坞堡。“可是朕睡得不好。天色已明,卫固会守约吗?”

    卫觊转头看着熟悉的家园,心头一悸。

    刀兵一起,几代人积累的家园就会毁于一旦。

    “若他能尚存一丝心志,必会肉袒请罪,否则便是自取其咎。”他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卫氏宗族玉石俱焚,那些心向朝廷的无辜之人也被他牵连,令人不忍。”

    “里面还有像你一样心向朝廷的人?”

    “自然。”卫觊心生希望,再次拱手。“卫氏自奉孝明诏书,定居安邑以来,耕读传家,心存忠义者不乏其人。只是董卓乱政,朝廷播迁,乡鄙之人无主可依,为卫固所惑,绝非主动附逆。”

    刘协嘴角轻挑,沉吟了片刻。

    “谋反是大罪,理当族诛,但伤及无辜,难免令人心碎,亦非朝廷本意。听说你才学过人,朕命你拟一道告卫氏父老的诏书,说明真相。但能幡然醒悟者,朝廷可不治其罪。若还是不辨是非,就怨不得朕了。朝廷自有制度,不可轻枉。”

    卫觊正中下怀,躬身领命。

    这既是一个拯救卫氏族人的机会,也是一个表现才华的机会。

    刘协挥挥手,命人准备笔墨。

    就在将台之上,卫觊稍作思索,便提笔濡墨,一挥而就。

    “请陛下过目。”卫觊双手送上墨迹未干的诏书。

    刘协看了一遍,赞了两句。

    卫觊的文采的确不错,又人到中年,经历了多年沉淀,虽说不如杨修作文那样文采飞扬,却自有一番沉痛内敛,颇有说服力。

    有了这篇文章载入史册,如果卫固依然不降,那他就算将卫氏灭门,也能理直气壮。

    朕已经仁义至尽了。

    “君文采斐然,说理透彻,但凡有一丝人性在,必当洗心革面,开门迎驾。”

    卫觊激零零打了个冷战。

    天子这话说得明白。

    听完这份诏书还不开门投降就是没有人性,如同禽兽。

    既然是禽兽,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就由你去传诏,如何?”刘协含笑看着卫觊,等着卫觊谢恩。

    卫觊拱手再拜。“臣,遵诏。”

第194章 道义高地

    在履行了相关的手续,包括抄录了诏书全文后,卫觊带着加盖了印玺的诏书,走出天子大营,来到了卫氏庄园的门口。

    卫固得到消息,亲自赶到门口,大骂卫觊背信弃义,用卫氏族人的生死换他个人的富贵。

    卫觊气得欲哭无泪。

    他展开诏书,大声诵读,苦苦哀求卫固改弦易辙,不要一错再错。

    卫固听了几句,便气得脸色发青,喝令部曲放箭,射死卫觊。

    他虽然才学一般,却听得懂这封诏书的杀伤力。

    如果人心动摇,或许不用天子进攻,堡里就会有人杀他,用他的首级邀功赎罪。

    他从此就不能安睡了。

    但卫固的部曲大多也是卫氏族人,让他们放箭射死卫觊,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况且卫固站在这里,便足以说明天子的诚意,这时候跟着卫固一条路走到黑,着实不够明智。

    犹豫之间,卫觊又读了大半。

    卫固勃然大怒,亲自操弓搭箭。“伯儒,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不走,休怪我无情。”

    卫觊不理他,继续读。

    卫固咬咬牙,一箭射出。

    偏了。

    卫觊吓出一身冷汗,却不敢后撤,只得咬着牙,继续读诏,而且声音更大,语速更快。

    卫固气红了眼,搭箭再射。

    一个卫士冲了过来,将卫固手里的弓撞歪,大声说道:“主君不可。伯儒乃我卫氏不多见的人才,杀了岂不不可惜。”

    “正是。”有人大声附和。

    卫固越发恼怒,扔下弓,拔出战刀,厉声怒喝。“你们想造反吗?”

    刹那间,无数人面面相觑。

    明明是你想造反,怎么反而说我们想造反?

    卫固也有些懵。

    趁此机会,卫觊读完了诏书,再次大声呼吁族人不要执迷不悟,开门接驾,以免有覆族之祸。

    卫固暴跳如雷,再次抄起弓,想射杀卫觊。

    卫觊却已经走出了射程,返回天子大营去了。

    卫固怒极,转而喝令将刚才阻止他的人绑起来,严加看守,又厉声喝斥,禁止将卫觊所言四处传播,否则格杀勿论。

    没有人说话,但气氛却明显有了异样。

    这时,一队骑兵从天子大营中冲出,分成两队,向庄园两侧飞去,同时将一枝枝箭射入庄园。

    很快,有人来报告,箭上绑着诏书的副本,都是劝降的。

    卫固气得直跺脚,匆匆赶去制止。

    刘协站在将台上,看着卫觊回营,又看着骑兵带着诏书副本冲出大营,心中平静无波。

    他并不希望卫固能幡然醒悟,也对卫氏内讧不抱信心。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并非好杀之主,杀人是无奈之举。

    他要杀很多人,却不愿走上董卓的老路。

    甚至不想和汉武帝一样,搞得民声沸反,身后骂声一片。

    舆论的高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

    正如此时此刻,他不占领道义的高地,党人就会高举道义的大旗,以民意自居。

    既然要斗,那就好好地斗一斗。

    不管是文斗还是武斗,一概奉陪到底。

    “陛下,司徒、司空来了。”史阿走上将台,提醒道。

    刘协转身下了将台,走进大帐。

    司徒赵温、司空张喜起身相迎,张喜面前的案上有一份诏书副本,还有蔡琰准备好的会话记录。

    “司徒,身体还好吗?”

    赵温躬身致谢。“多谢陛下关怀,臣服用了太医的药后,身体好多了。”

    “那就好,河东多事,仰仗司徒处甚多。当然,司空也不能闲着。坐,坐。”

    赵温、张喜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恩就坐。

    “荀彧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他提了一个建议,要在河东屯田。今天请二位来,就是想听听二位的意见。屯田是大事,用哪些耕地,如何招募人手,是不是需要整治水土,哪一样都要准备好。新年将至,春耕也快了,耽误不得啊。”

    “在河东屯田?”赵温又惊又喜。

    “民以食为天,朝廷也不例外。”刘协苦笑道:“这些天别说俸禄,就连最基本的吃饭都无法保证,连累公卿大臣忍饥挨饿,朕心甚是惭愧。再不屯田,朕怕朝廷的官职不够换。”

    赵温脸色微变,迟疑了片刻,躬身请罪。

    “臣失职,愧对陛下。”

    张喜的脸色也不太好。

    朝廷缺粮,只能用官爵与河东大族做交换,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名声倒是其次。一旦河东人大批入仕,在朝廷占据了足够的话语权,不仅对现在的朝堂格局会有影响,将来的影响更大。

    关东人很可能会被挤出朝堂。

    稍作犹豫,张喜躬身施礼。“陛下,臣以为,赏不可滥,且河东为京畿所在,天子食邑,贡赋本是职责,岂能用来要挟朝廷,乞换官爵?但有此心者,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诛之?”刘协打量着张喜,眼神略带讥讽。

    王邑自诣廷尉,几次下诏公卿会审,就是得不出结论,个个明里暗里的找理由,为王邑开脱。

    张喜就是其中最坚决的那一个。

    现在河东人要献粮换官了,张喜变了态度,说河东人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说到底,动了关东官员的利益,就没什么交情和渊源可讲了。

    张喜人老成精,自然看得懂天子的意思,但他却不能退让。

    “陛下准备在河东驻留多久?”

    刘协疑惑地看着张喜。“司空何出此言?”

    “陛下若是小住即走,找一个大些的城池驻跸即可。若是驻留时间较长,就不能太随意,当伐木取材,建造行宫。河东向无基础,动用的人才物力怕是不小,臣当用心筹划,早做准备。”

    “不必如此费事。”刘协摆摆手。“天下不安,朕恐怕大半时间要在军营中、马背上渡过,不必耗费人力物力,大兴土木。司空有心,不如多造一些工坊,打造军械。”

    张喜听了,心中欢喜。

    赵温也很满意。

    天子意在征伐,朝中事务必然要交给三公。看来之前说要还政之事,绝非一时起意。

    “这是臣等应尽之职。”

第195章 人心尚在

    取得了方向上的共识,本来可能发生的分歧不翼而飞。

    对近在眼前的卫氏,天子已经给了两次机会,但卫固冥顽不灵,置若罔闻,再不行霹雳手段,只怕其他人会群起效仿,朝廷尊严荡然无存。

    武力惩罚势在必行,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怎么做。

    具体的作战任务自有假太尉士孙瑞负责,赵温、张喜要考虑的问题是粮食和军械。

    这时,刘协才告诉他们,他已经连夜安排裴茂去安邑,以太守王邑的名义下令各县调运粮食。顺利的话,最迟明天就会有粮食运到大营。

    不过,为了预防万一,刘协还有备用方案。

    命后将军杨定率部向安邑,准备沿涑水河谷,向猗氏、解县进军,武力征收诸县储粮,供应大军。

    赵温、张喜觉得不妥,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假太尉士孙瑞率领的南北军是天子亲军,这种脏活不让杨定率领的西凉军去办,总不能让天子亲军去办。

    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如此了。

    希望河东诸县能知利害,不要一错再错。

    取得了赵温、张喜的支持后,刘协随即命人召来了士孙瑞。

    对刘协的安排,士孙瑞也没什么意见,遵照执行。

    刘协随即问士孙瑞,粮食的问题,我帮你解决了,你要几天才能拿下卫氏坞堡?

    士孙瑞很有把握地说,只要粮食能供应得上,最快五天,最慢十天,一定能攻克卫氏坞堡。

    刘协同意了,随即又说,你率领卫尉营及北军五校进攻卫氏坞堡,朕率虎贲、羽林郎及骁骑将军张杨部为你掠阵,争取腊祭前平定河东,过一个安稳年。

    此言一出,赵温三人不禁鼻子犯酸。

    自从董卓乱政,朝廷仓惶无依,君臣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每天出门时如同生离死别,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如今落足河东,终于可以过一个安稳的新年了。

    一念及此,卫氏、范氏的罪状又加了一等。

    无知鼠辈!天子驾临,不夹道欢迎,竟敢与朝廷为敌,简直是死有余辜。

    君臣同心,斩此等乱臣贼子首级,祭旗衅鼓,以贺大汉中兴。

    士孙瑞去安排围攻卫氏的诸般事宜,刘协则命人召来了杨定、张杨,让他们做好移营的准备。

    范氏的坞堡在安邑城的东北方向,与卫氏中间隔着安邑城,在涑水河边。

    杨定、张杨都有近千骑兵,战马需要大量的草料,驻扎在涑水边,便于用干草代替草料,缓解草料短缺的问题。

    此外,考虑到匈奴人驻扎在平阳,距安邑不过三百里。如果南下增援卫氏、范氏,他们也可以提供必要的警戒和掩护。

    虽说没有证据表明卫氏、范氏和匈奴人有勾结,但谁也不能保证。

    行军作战,不能心存侥幸。

    如果士孙瑞正在进攻卫氏的时候被匈奴人袭营,后果不堪设想。

    杨定、张杨欣然从命,随即回营准备。

    中午时分,第一批粮食送到了大营。

    这是裴茂从安邑城中筹集来的粮食,是一些家族捐献的存粮,数量有限,总共只有八百余石,只能用来救急,使大军不至于断炊。

    不过裴茂很有信心,别的县不敢说,闻喜肯定会响应朝廷诏书。

    最近明晚,一定会有粮食送到。

    刘协心中五味杂陈,裴茂这么卖力,自然不是无偿贡献,朝廷必须给出相应的回报才行。

    刘协将大部分粮食都留给了士孙瑞,自己空着肚子上路,准备到了安邑再吃饭。

    士孙瑞感激不尽,赵温、张喜等人也很惭愧。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也不好说什么。

    天子都忍着,他们做臣子的自然也得忍着。

    好在这几年忍饥挨饿惯了,再饿一顿也无没关系。

    相比于两个月前,至今现在已经看到了希望。

    还没到安邑城,刘协便遇到了第二批运粮的队伍,数量更少,只有一辆牛车,几只麻袋,估计也就三四十石左右。

    拉车的不是牛,而是几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农夫,领头的则是一个老者,皮肤黝黑,满面皱纹,身上衣衫破烂,看到军队,他们非常紧张,匍匐在路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刘协先是诧异,随即又大感愤怒。

    裴茂为了升官,这是不择手段,连普通百姓家里的口粮都要夺过来吗?

    这几十石粮食能解决多少问题,可是对于这些百姓来说,很可能就是活命的保障。

    刘协忍着怒,下了马,坐在路边,命人将赵温等人请来。

    赵温看了一眼那些牛车与农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也跟着阴了下来。

    他忍着火气,躬身说道:“陛下,臣去问问?”

    刘协点点头,一声不吭。

    赵温走了过去,扶起老者,问了几句,期间指了指刘协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他领着老者走了过来,神情有些亢奋。

    老者赶到刘协面前,眯着眼睛,看了刘协一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臣赵青,拜见陛下。”

    刘协伸手将老者扶起,疑惑的目光却看向赵温。

    赵温眼中泛着泪光,却不说话。

    刘协无奈,回头看向老者,却发现老者也是泪流满面,花白杂乱的胡须都沾满了眼泪和鼻涕。

    “老丈,你这是……”

    “臣乃安邑人氏,携子弟及家中存粮,赶来迎驾。”赵青一边落泪一边说道:“臣七年前为卫士,曾在洛阳一年。先帝平望观校兵,臣以勇武居前,有幸望见天颜。七年来,念念不忘,不意今日又见大汉威仪。”

    刘协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不是裴茂征集来的粮食,而是这个赵青主动送来的。

    而他主动献粮的原因竟是因为十年前曾在洛阳参与校兵,见过先帝一面,见识过大汉威仪。

    其实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卫士,先帝根本记不得他,所谓的大汉威仪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这几十石粮食,却有可能是他一家全部的口粮,甚至包括明年的种子。

    “老丈,这些粮食……”刘协鼻子犯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赵青抹了一把鼻子,含泪笑道:“陛下驾临,臣没什么好进献的,只有这点粮食。臣老了,不能再为陛下执戟。若是陛下不嫌弃,就从这几个不肖子中挑几个,让他们代替臣侍候陛下吧。”

    张喜眉头一皱,刚要上前说话,却被刘协阻止了。

    “老丈,你今年贵庚?”

    “五十有三。”

    刘协吃了一惊。五十三?他还以为七十三呢。

    “五十三岁,正当壮年,何必言老。他们,朕收了,你也留下。不能执戟,就为朕养马。你会养马么?如果不会,也没关系,干什么都行,如何?”

    赵青喜出望外。“陛下……当真?”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196章 异曲同工

    赵温、张喜都愣住了。

    不能以官爵换粮食的话音未落,转眼就为一车粮食授官数人?

    张喜连忙阻止。“陛下,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确可贵。但官爵乃朝廷重器,不可轻授。若河东百姓闻风响应,陛下不能遍赏,得者固然感恩,不得者亦必有怨,于陛下名声有损。”

    赵温沉默不语。

    侍中刘艾也劝道:“司空所言甚是。且赵青感于先帝恩义,倾其所有,忠心固然可嘉,此风却不可助。百姓本不富足,若有人因此饿死,岂不违背了陛下本意。”

    太常王绛等人纷纷附和。

    刘协不动如山。

    不能说他们的理由没有道理,但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绝不是他们最重要的理由。

    当然,他们针对的目标也不是赵青,而是拥有更多粮食的河东大族。

    如果赵青父子献几十石粮就能为授官,那河东大族将换走多少官职?

    但他决不是一时冲动。

    遇到赵青这件事的确是偶然,但如何在河东立足,同时又不能被河东大族左右,这件事已经在他脑海里盘算了很久。

    赵青只是正好碰上了而已。

    刘协对赵青说道:“这些粮食是你家中仅有的存粮吧?是不是还包括了种子?”

    赵青拱手说道:“陛下,这的确是我家中仅有的存粮。不过没关系,臣虽老迈,当年的武艺还在,可以上山打猎,卖了换些粮食。至于种子,臣也可以去借一些,十几亩地,也用不了多少种子。”

    他再次跪倒叩头。“陛下洪恩,臣感激不尽,官职却不敢受。但愿陛下能兴大汉,建太平,能让后生小辈过上安生日子,臣就算饿死,也是愿意的。”

    刘协将赵青扶起来。“老丈以赤诚待朝廷,朝廷又岂能弃老丈不顾?这样吧,你这些粮食,朕收下了。你家中还有几口人,每日要吃多少粮食,都由朕来提供。有朕一口吃的,就一定有你一口吃的。你若有精力上山打猎,所获也由朝廷来收购。只是朝廷穷,价格不会太高。老丈愿意吗?”

    赵青愣住了,眨着一双老眼,不明白刘协是什么意思。

    赵温却瞬间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能与臣民同甘共苦,乃大汉之幸也。”

    张喜、刘艾等人狐疑地看着赵温,不知是该附议,还是继续劝阻。

    赵温叹道:“河东百姓忠义,难得可贵。若天下皆能如河东一般,与朝廷共进退,何愁大汉不兴,天下不太平?”

    他郑重其事的再行一礼。“陛下,臣以为可行。不仅河东可行,而且当诏行天下。”

    刘协满意地点点头。“司徒虽年近花甲,雄飞之心不止,此亦朝廷之幸,朕之幸。”

    赵温谦虚了几句,横亘在心中已久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张喜等人见状,也只好表示赞同。

    民事是司徒的职责范围。既然司徒赵温赞成天子的决定,他们就不太好阻拦了。

    刘协随即下令,将赵青的几个儿子编入队伍,先负责转输任务,做些力气活。赵青本人则授以羽林郎的官职,特地离在御营,为天子喂马。

    赵青父子感激不尽,跪地谢恩。

    重新起程,赶往安邑。

    张喜与赵温同车,悄声说道:“子柔,你这是准备蛊惑天子卖官吗?”

    赵温斜睨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你知道河东还有多少户口?”

    张喜摇摇头。

    “河东户口最多时有九万多户,现在不到一半。据裴巨光估计,可能不到四万户。”

    “那又如何?”张喜没好气的说道:“流亡的大多是百姓,大族却损失有限,说不定反而更富了。”

    “你说的对。”赵温点点头,反问道:“粮食都在他们手中,给不给,给多少,都由他们决定,该如何解决?若是给了官职小了,他们不愿意换,朝廷又如何筹集粮食,渡过眼前的难关?”

    张喜咂咂嘴,无言以对,神情有些纠结。

    赵温提到的这个问题,他也想到了,却没有解决之道。

    如果河东人坐地起价,三公或许不敢要,九卿却完全可能争取一两个。

    赵温抚着胡须,一声叹息。

    “陛下嘉奖赵青父子,不仅能让河东大族自惭,还能筹集粮食。普通百姓家中余粮有限,但人数却多,积少成多,数量也颇为可观。若有三万户百姓,哪怕一户贡献一石粮食,那就是三万石。”

    张喜一愣,捻着胡子的手一哆嗦,拽下两根花白的胡须。

    “对啊,三万石,省着点吃,能供应朝廷一个月。若是一户两三石,支撑的时间就更长。”他转念一想,又道:“可是那么多官职,这俸禄……”

    赵温打断了他。“你有多久没领俸禄了?”

    “呃……”张喜苦笑。这几年能吃上饭就不错,哪里还有俸禄可领。

    “三公都没有俸禄,天子也只能吃麦饭,郎官哪里还有俸禄可言?一天能有两碗麦饭,填饱肚子,就已经心满意足。可是如此一来,朝廷至少可以增加二三万兵。这可都是吃苦耐劳、忠于陛下的青壮。闲时屯田,战时出征,不比那些浪荡子组成的南北军强?”

    张喜愕然半晌,转头看着赵温。“你确定……这是天子的本义?”

    赵温哼了一声,没理张喜,神情中多了几分不屑。

    张喜有点尴尬。

    是不是天子本义并不重要,只要这个方案对朝廷有利,对他们有利,就可以施行。

    至于最终执行成什么样,天子说了不算,他们说了才算。

    就眼前而言,如果赵温所言能得实现,朝廷手里有了数万石的粮食,又得到了河东百姓的支持,河东大族讨价还价的底气就被削弱了。

    他们肯献粮,能换到什么样的官职,也只能听天子赏赐。

    若是不肯献粮,那天子也有足够的实力,或是威逼,或是武力讨伐。

    “子柔,还是你见机快。”想通了其中利害,张喜主动向赵温致歉。

    非常时期,三公不能起内讧,为人所乘。

    赵温看着前方,眼神闪烁。

    安邑城遥遥在望。

第197章 人不如鸟

    进了安邑城,刘协直奔郡仓。

    仓中空空如也,比太守王邑苍白的脸还干净。

    “河东这几年应该缴纳朝廷的粮赋呢?”刘协转过身,看着缩成一团的王邑,又看看一旁的属吏。“哪位是仓曹?”

    王邑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个衣冠整齐的中年人站了出来,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其他人也都低着头,垂着眼皮,一个个如木雕泥偶。

    “你离郡之前,这仓里就是这样吗?”

    王邑犹豫了片刻,缓缓抬起头。“陛下,千般罪过,都在臣一人。臣理政不力,为人所欺,不堪为郡守。请陛下免臣之职,治臣之罪。”

    刘协不依不饶。“你请的是疏忽职守之罪,还是勾结叛逆之罪?”

    王邑迟疑了片刻。“臣疏忽职守。”

    刘协点点头,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仓曹。“这郡仓里的存粮,是谁运走的,又是以什么方式?是骗,还是盗,又或者是抢?”

    仓曹还是不说话,只叩头。

    刘协扭扭脖子,眼中煞气闪现。

    “廷尉。”

    廷尉宣播出列,拱手说道:“臣在。”

    “把这件事查清楚。不要冤枉一个无辜,也不要放过一个有罪之人。”

    “唯!”宣播转身,叫过来两个廷尉吏,将跪在地上的仓曹拖了出去。

    混帐东西,居然敢勾结卫固、范先造反,搞得老子没饭吃,不扒掉你一层皮,大汉还有律法吗?

    王邑已经站不稳了,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司徒。”

    赵温出列。“臣在。”

    “委屈司徒暂领太守,将这河东的事务理一理,再选一个合格的太守出来。”

    “唯。”

    赵温干劲十足,随即召集在城的太守府掾吏训话,连安邑县的县令也传来了。

    当着众人的面,他宣布了天子嘉奖赵青父子的事,要求将诏书传到各县,鼓励百姓纳粮、从军。若倾家而献,则朝廷不仅授官,还将保证他们最基本的温饱,以示同甘共苦。

    听完消息,太守府的掾吏们就变了脸色,面面相觑。

    这是谁出的主意?太狠了。

    但凡不傻,都听得出这道诏书背后的深意,也能预感到对普通百姓的吸引力。

    对那些人来说,如果朝廷能保证他们基本的温饱,倾家而献比献几石粮食更合算,更何况还能授官,哪怕这个官没有俸禄可领。

    可是对家业丰厚的大户来说,这个诏书一点意义也没有。

    他们自己有钱有粮,温饱无忧,何必跟着天子吃瓜咽菜。献个几十石、上百石,换个官做就行。倾家而献,那得多傻?

    也许会有人这么做,但数量绝对有限。

    可是如此一来,百十石粮能换到的官职非常有限,大多还是虚名,没有实利可言。

    不献,会不会步卫氏、范氏后尘吗?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恨赵青父子恨得咬牙切齿。

    但诏书还是发了出去。

    赵温以司徒的身份下令,按照朝廷的文书制度,各县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将诏书传遍每一个乡聚,故意迁延者,一律送廷尉惩处。

    尤其是安邑县,必须在两天以内完成通报。

    如今天子驻跸河东,廷尉也跟着来了,方便得很。

    王邑自诣廷尉,被关了十几天,险些送了性命的事已经传开了,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自找没趣。

    尤其是安邑令,赵温刚宣布会议结束,他就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匆匆赶回县廷,部署相关事宜。

    安邑既是郡治又是县治,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赵温也许收拾不了别人,肯定能收拾他。

    干得好,这是更进一步的机会,说不定能顶了王邑留下的太守缺。

    干得不好,他可能就是被用来杀一儆百的一。

    夜色之中,刘协登上了城楼。

    中条山横贯安邑城东,鸣条岗横亘安邑城西。

    “兵家必争之地。”刘协感慨道。

    荀攸淡淡地说道:“河东本是魏国故地,臣记得吴起曾对魏武侯说,魏国之宝不在山河之固,而在乎德。夏以不德,虽居安邑,难免为商所灭。”

    “朕有不德,公达不妨直言?”刘协无声而笑。“朕虽落魄,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荀攸一声叹息。“陛下,臣岂敢。只是安邑城中,今夜不得安睡矣。”

    “不做亏心事,自然能安睡。”刘协毫不客气地怼了一句。

    他很欣赏荀攸的能力,但是如果荀攸选择世家大族,不愿意辅佐他,他也只能忍痛割爱。

    荀攸沉默不言,脸色在夜幕中隐晦不明,看不清喜怒。

    刘协想了想,缓了口气。

    “听说颍川荀氏出自兰陵荀卿?”

    荀攸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句。“家中故老相传如此。”

    “与晋国的荀氏有渊源吗?”

    荀攸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就算是荀卿,也因年代久远,无人能够说得清了,何况以前。”

    刘协有点诧异。

    听得出来,荀攸不太愿意谈这个话题,而且不是因为谦虚。

    反倒有些抗拒的意思。

    好在刘协说这个也只是提起话题,缓和气氛,并没有打听他隐私的意思,不想谈就不谈。

    “如此说来,荀氏先祖在夏商之际也是默默无闻的?”

    荀攸转头看着刘协,眼神闪烁。

    “陛下……”

    “商之德,在于何?夏之不德,又在于何?”刘协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夫子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不论是大族还是庶民,以德于我者,我以德报之。以不德于我者,我以怨报之。何错之有?”

    荀攸苦笑。“陛下所言甚是,只不过天下易乱难安。一旦开了杀戒,再想收住可就难了。陛下初至,宜安抚众心,缓缓图之,不宜操之过急。卫、范未下,若有人因疑生惧,甚至愤而附逆,与卫、范里应外合,奈何?”

    刘协微微颌首。“公达提醒得对,所以朕与公达登高,并非为了观景,而是想看看究竟有哪些人想一条路走到黑,为了几石粮食策应卫、范,不惜身死族灭。”

    他叹了一口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时候,人犯起蠢来,未必如鸟。鸟为食亡,不过裹腹求生。人为财死,却是贪得无厌。”

    荀攸心生寒意,不由自主的裹紧了外衣。

第198章 人间悲剧

    其实不用荀攸提醒,刘协也知道要做好准备。

    历史无数次的证明,人有多蠢,让既得利益者吐出利益又有多难。

    虽然他并没有逼河东大族捐献,只是要求各县将储备的粮食运来救急,而那些都是他应得的。

    河东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交赋税了。

    可是看到一尘不染的郡仓后,他意识到一点,那些本该交给朝廷的粮食应该都被私吞了。

    河东郡如此,各县也不例外,倒未必就是全被卫固、范先抢走了。

    卫固、范先只是分得最多而已。

    安邑作为郡治、县治同城的大城,参与分肥的人肯定更多。如果不做准备,万一这些人真的铤而走险,自己可能阴沟里翻船。

    如果刚刚斩杀了李傕,现在却被几个河东大族宰了,简直是穿越者之耻。

    所以他住进了太守府,以光禄勋率领的虎贲郎、羽林郎自卫,后将军杨定、骁骑将军张杨则驻扎在城外,一有动静,随时可以打开太守府紧邻的城门,可进可退。

    卫尉士孙瑞留在卫氏庄园外,公卿大臣对指挥权的干扰大大降低。

    但荀攸的反应还是让他有些失望,也对即将到来的荀彧多了几分担心。

    如果处理不好,他很可能步曹操的后尘。

    夜风很冷,刘协的心也有些凉。

    一夜无事。

    既没有人造反,也没有人捐粮,安邑城内外平静如初。

    吃早餐的时候,刘协接到了裴茂送来的消息。

    第一批两千石粮食已经从闻喜起运,今天一定能送到大营。

    刘协松了一口气,断炊的危机总算暂时解决了。

    他从张杨麾下拨了一营步卒留给赵温,接管安邑城的治安,自己率领大营出了城,在涑水河谷立营,将斥候安排到百里之外的绛邑。

    不论是平阳的匈奴人,还是白波谷的白波军,又或者是从上党方向来的援兵,都要经过绛邑。

    刘协安排张杨率领一千并州骑兵,沿着向闻喜的道路前行,去迎接裴茂送粮的队伍。

    如果有人打算抢劫这些粮食,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杨定则率麾下凉州步骑西行,去迎从解县、猗氏方向来的粮食。

    如果这两个县的粮食还没有起运,那就考虑武力占领。

    有杨修为军师,杨定应该能收敛起劫掠的本性,安心做鹰犬,而不是化身恶狼。

    张杨、杨定出发后,刘协身边就只剩下光禄勋邓泉及其麾下的虎贲、羽林,以及张杨的留下的一千步卒,总兵力约三千人。

    邓泉很紧张,命虎贲、羽林列阵,打算将刘协包围在其中,隔绝张杨的部下。

    刘协阻止了他,命令虎贲、羽林拉开距离,留出一片空地,立起了射侯(箭靶),玩起了射箭游戏。

    汉代也有各种武艺,比如拳法、剑法,角抵也很流行,但大多数人都不把这些当武艺,而是当作游戏。真正的武艺首选骑射,其次是马战、步骑都能用到的长矛,再其次是刀盾短兵。

    所以史书里提到武艺高强的猛人时,大多和弓马、骑射这样的字眼分不开。

    比试一开始,羽林中郎将张绣就先声夺人,一番射十二枝箭,他射中十箭,连续三次中的。

    能在飞驰的战马上射中目标不仅需要靠训练,也要靠天赋。

    张绣显然便是有天赋的人,展现出的骑射技艺即使是同样出身凉州六郡的羽林骑也自愧不如。

    见张绣气势张扬,不可一世,刘协命郭武出战。

    郭武也属于天赋型选手。

    作为一个江东子弟,他不仅骑术好,骑射同样出类拔萃。

    比起有大量日常事务要管理的张绣,他还有一个优势,除了当值之外,有大量的时间用于练习。

    郭武一出手,不论是精准度还是出手的迅捷,都丝毫不弱于张绣,甚至略占上风。

    张绣又惊又喜,随即请求与郭武比试长矛。

    他早就知道郭武是高手,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挑战。今天趁着天子高兴,想试试郭武的身手。

    刘协答应了。

    张绣、郭武出战,气氛变得热烈起来,将士们看看津津有味。

    刘协叫来一个虎贲侍郎,让他去传张杨留下的将领杨丑。

    时间不长,虎贲回来了,身后跟着几名骑士。

    骑士们远远地下马,一人上前,来到刘协面前,躬身行礼,报上姓名。

    “骁骑将军麾下校尉,臣丑,见过陛下。”

    刘协点点头,指指正在激斗的张绣、郭武。“有没有兴趣?”

    杨丑来时已经看到这一幕,惊讶于这两人的武艺时,也清楚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此二人皆勇士也,臣不敢献丑,自取其辱。”

    刘协大笑。

    杨丑也笑了,原本有点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

    刘协命人赐座,与杨丑拉起了家常。

    杨丑自称彭城人,本是青州黄巾的一部,到处转战,后来流落到河内,在一次战斗中投靠了张杨,成为张杨的部下。

    张杨的部下来源很杂,除了一千多从并州招募的精锐之外,剩下的既有河内本地人,也有河南难民、黄巾旧部,甚至还有一些匈奴人。

    张杨曾与于扶罗有过一段时间的合作,后来又翻了脸,被于扶罗劫持。双方打来打去,各有胜负,所以人员也很杂。

    “你既是青州黄巾旧部,与故人还有联系吗?”

    杨丑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青州部最近几年连遭劫难,损失惨重,想来十不存一。再者乱世音讯不通,就算活着,也联系不上。”

    “想家吗?”刘协突然问道。

    杨丑一愣,神情忽然有些恍惚,半晌才道:“陛下,臣已经没有家了。黄巾起事之前,臣就卖光了家里的几亩薄田,连妻子、女儿都卖了,还是吃不饱饭。父母饿死了,儿子也饿死了,又被……”

    他突然哽咽起来,用手捂着脸,肩膀抽动,泪水从指缝里溢了出来。

    他越哭越激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匍匐在地。

    刘协静静地看着杨丑,心中说不出的凄凉。

    他大致猜到了杨丑没说出口的话。

    那个可怜的孩子大概率是被人吃了,要么是杨丑自己,要么是与其他人交换,易子而食。

    为了活下去,人可以做出任何事,与禽兽只有一皮之隔。

    三国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背后,是无数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的普通百姓。

    这些人甚至没资格留下自己的名字,被流民、蛾贼这样的字眼一带而过,是沉默的大多数。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十室不余一,野狐不惧人。

第199章 匈奴往事

    看着相貌粗猛的汉子哭得稀里哗啦,一旁的蔡琰也红了眼睛,不能执笔。

    泪水滑过脸庞,滴在木简上,洇开了墨迹。

    自有记忆起,她便随着父亲蔡邕流落江湖,见过高门深院的奢靡,也见过易子而食的残酷,自己更是险些成为西凉军的菜人。

    人间的苦乐,她都见识过。

    人间的不公,她也亲身体验过。

    如今身在河东,看着卫氏、范氏据堡抗命,看着公卿大臣明里暗里的袒护卫范,为了那些侵吞朝廷赋税的大户与天子为敌,却不顾百姓死活,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天子的焦虑和愤怒。

    荀攸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刘协起身,抚起杨丑。

    “天下不安,百姓涂炭,皆是朝廷之过。朕以不德,敢向万民起誓,若不能再建太平,使耕地有其食,织者有其衣,少有所养,老有所依,死不瞑目。愿君助我一臂之力。”

    “敢不从命,敢不从命。”杨丑哭着叩头,神情中却有些敷衍,显然并不相信。

    刘协也不说破。

    信任不是由言语得来,而是从行动造就。

    他招杨丑来说话,就是想了解张杨的部下有什么样的心思。

    张杨是个老好人,却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空有一身武勇,却不擅长治军,连手下都笼络不好。

    如果他记得不错,张杨最后就是死于眼前这个杨丑之手。

    其中原因,他不清楚,历史上也没记载。

    但张杨对手下的控制不够、防范不足却是不争的事实。

    身为大将,被手下将领干掉的屈指可数,张杨算一个。

    等杨丑心情平复,刘协又问起他的部下,拉拉杂杂地问了很多。

    傍晚,张杨护送着闻喜送来的两千石粮食赶到。刘协留下一些口粮后,命人将所有的粮食送往卫氏庄园外,交给卫尉士孙瑞。

    刘协就地立营,命人用大釜煮粥,每只釜中放几块肉,添点荤腥气。

    他将张杨、邓泉等人叫来,一边吃一边商议事务。

    “将军熟悉呼厨泉其人吗?”刘协问张杨道。

    张杨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习惯性的用袖子抹抹嘴。“熟悉,此人不足为患。”

    刘协示意张杨详细说说。

    张杨想了想。

    “呼厨泉是于扶罗的弟弟,是前任单于羌渠的次子。从小有父兄照应,他也算得上骄生惯养了吧。武艺有一些,但不出众,统领部众的能力也很一般。怎么说呢,人不算坏,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于扶罗死后,他这几年还算安份,倒没听说有什么恶事。”

    “他会称臣吗?”

    “应该会吧。”张杨说道:“但是他胆子小,未必敢来。”

    “此话怎么说?”

    张杨偷偷看了一眼光禄勋邓泉。

    邓泉正专心致志的用手指刮碗上的残羹,根本没注意张杨。

    张杨松了一口气,向刘协挪了挪,放低了声音。

    “陛下可知羌渠为何而死?”

    刘协摇摇头。

    “羌渠被族人所杀,是因为匈奴人觉得他依附汉人,背弃了部落。当初羌渠能立为单于,就是因为使匈奴中郎将张修擅杀前任单于,立与他交好的羌渠为单于。后来张修被朝廷诛杀,羌渠的单于之位却得到了朝廷的承认,之后也一直对朝廷惟命是从。朝廷几次平定幽并叛乱,羌渠都曾派兵助阵。”

    “既然羌渠是大汉忠臣,为何呼厨泉不敢来见朕?”

    “羌渠的确忠于大汉,但他被族人杀死后,于扶罗兄弟诣阙请兵,却没得到朝廷的帮助,反而被人勒索了不少财物去,尤其是战马。有人视之为蛮夷,不准他们进洛阳城。后来先帝大行,更没人管他们的死活。他们衣食无着,不得已,抄掠诸县,又犯了朝廷律法。诸罪加于一身,岂敢来见驾。”

    刘协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张杨说得含糊,没具体说哪些人勒索匈奴人,但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是什么人。

    自然是有权有势的人。

    中平以后,天下大乱,战马的价格居高不下,最贵的时候一匹战马值二百万钱,还未必能买到。看到拥有几千匹战马的匈奴人,自然会有人像苍蝇一样的扑上来,敲骨吸髓。

    但他们收了匈奴人的好处,却没有帮匈奴人办事。

    匈奴人为了生存,被迫劫掠,又被这些人以此为由,严厉打击。

    此时,他发诏书,召匈奴人见驾请罪,匈奴人哪里敢来。

    皇帝换了,但皇帝身边的还是那一批人,呼厨泉根本不信任他们。

    所以匈奴人迟迟没有露面,也就可以解释了。

    历史上匈奴人出兵助阵,迎战李傕等人,并不是应朝廷之召,而是接受杨奉的邀请。

    比起朝廷,他们更愿意相信白波军。

    “呼厨泉会信任你吗?”

    张杨想了想。“以前会,现在不好说。丧家之犬,尤其警惕。陛下欲召呼厨泉,不如以白波军为介。匈奴人这几年在平阳,与白波军多有联合,关系一直不错。”

    刘协没有再说什么。

    他是要收服匈奴人,但不急在一时。

    既然呼厨泉没有攻击他的勇气,不如放一放,等搞定了河东大族之后再说。

    正说着,有虎贲来报,颍川荀彧求见。

    刘协诧异地看看荀攸,笑道:“荀君来得好快,朕还以为要等些时候。”

    荀攸更惊讶。他根本不知道荀彧要来的事。

    “陛下,臣去迎一迎吧。”

    “也好,有劳公达。”

    荀攸略感惊讶,顿了顿后,拱手而去。

    张杨起身告辞,却被刘协留下了。

    “刚才一定没吃饱,顺便再吃几口。”

    张杨正中下怀,欣然答应。

    刘协取出手帕,抹净嘴角,又命人准备一些吃食。

    荀彧远道而来,应该还没吃晚饭。

    不管最后能不能谈得拢,一顿饭总是要招待的。

    刘协想了想,又命人去宰一只羊,待会儿烤了吃,算是特别款待。

    荀攸去得有点久,羊都宰好了,架在火上烤,他才陪着荀彧走来。

    荀彧风尘仆仆,脸上还算干净,可能是刚在涑水洗过,鬓角未干。他五官端正,相貌堂堂,温润如玉,是一个不多见的美男子。

    看到架在火上烤的羊,荀彧嘴角微挑,上前一步,拱手施礼。

    “故镇东将军司马,臣彧,拜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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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好多年没提这样的事了。

第200章 欺之以方(穿越回原始盟主加更)

    该如何接待荀彧,既能留下他,又不至于丧失主动权?

    收到唐姬转述的信息后,刘协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可以不用荀彧,但一定要留下荀彧。

    荀彧的意义不仅在于他是一个人才,更在于他的号召力。毫无疑问,荀彧是新一代的汝颍士子领袖,他在哪儿,能影响无数人的选择。

    退一步说,荀彧的个人能力也是出类拔萃的。让他成为对手的智囊,不如留为己用。

    但不能被他摆布。

    荀彧奉行的是党人的理想,代表的是世族豪强的利益,按照他的理想即使能重建太平,也不是能长久的太平。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先改造荀彧的观念,然后再由荀彧去推行新的道路。

    如果不能,那就退而求其次,将荀彧收为己用,通过调整他的官职限制他的发挥,将他的影响力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不到万不得已,不走曹操的老路。

    杀人是最等而下之的选择。

    看到荀彧在面前下拜,刘协站了起来,双手虚扶。“荀君,一别六年有余,荀君风采依旧。”

    荀彧微微一怔,再次行礼。“陛下记得清楚,臣是中平六年离宫,于今六年又两月。”

    “这六年,朕为董卓、李傕所迫,身既飘零,心亦无依,不意今日能又见荀君风采,可喜可贺。凤凰既来,愿来年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荀彧的身体停滞了刹那,躬身再拜。“臣未能奉陛下于危难之际,死罪,死罪。”

    刘协微微一笑,挽着荀彧的手就坐。

    没有席,更没有案几,只有几个胡床。

    刘协早已习惯,荀彧却很别扭,坐立不安。

    不仅因为马扎局促,更因为天子话里隐藏的未尽之意。

    中平六年,董卓专政,刚刚被举为孝廉,拜守宫令不久的他主动求出补吏,除亢父令。但他没有去上任,弃官而归,然后领着宗族离开颍川,去了邺城,投奔韩馥。

    他因此保全了宗族,却放弃了天子。

    作为一个普通人而言,趋利避害,这没有错。

    可是对君子而言,临难苟免,置朝廷安危于不顾,忠义有失,没有尽到为人臣的责任。

    此时此刻,面对天子,他不能心中无愧。

    天子对他的期望越高,他越是觉得惭愧,觉得亏欠天子,亏欠朝廷太多。

    刘协亲自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荀彧。

    荀彧心神不宁,下意识地接了,才意识到给他递水的是天子,连忙起身谢恩。

    刘协摆摆手,示意荀彧不要拘礼。

    “丧乱之后,礼仪不全,朕连一件合身的朝服都没有,荀君就不必多礼了。”刘协点点身上的战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这时也不是朝堂,要行礼也当行军礼。”

    荀彧更觉惭愧,脸有些热,不敢直视天子,嚅嚅的应了一声,坐回马扎上,捧着热水,缩着身体,仿佛不耐夜寒。

    寒冬腊月,夜里也的确冷。

    “喝口热水吧,暖暖身子。待会儿再吃点新烤的羊肉,就暖和了。”刘协笑道。“荀君来得巧,若是早来几天,朕可没有羊肉招待你,只有麦饭。”

    “谢陛下。”荀彧的表情都不自然了,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臊的。

    荀攸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火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底有火苗忽隐忽现,明灭不定。

    刘协也没有再说,静静地看着王昌摆弄烤羊。

    响鼓不用重锤,以荀彧的聪明,这几句就足够了。

    君子可欺之以方。

    对荀彧这种心中还存有理想的读书人来说,让他知道自己有错,比什么都有用。

    他们会加倍努力,以求心安。

    古怪的气氛持续到羊肉烤熟,刘协亲自用短刀割下一块烤得焦嫩的羊肉,递给荀彧。

    “荀君,尝尝这安邑的羊肉。”

    荀彧看着那一小块羊肉,神情尴尬。

    羊肉很香,但他没有餐具。天子用手割,他也只能用手去接。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一时不知所措。

    迟疑片刻后,荀彧用指尖拈起羊肉,再三谢恩,狠狠心,将羊肉送入口中。

    夜风寒冷,羊肉已经有些冷了,好在不膻。

    荀彧不期然地想起了来的路上看到的荒田。

    那些原本都是肥沃的耕地,如今却长满了草。或许这头羊就是吃那些草长大的,所以不膻。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谁之过欤?

    刘协又割了一块,递给荀攸。

    荀攸坦然地接过羊肉,谢了恩,迅速送入口中,品味起来。

    “将军自取,朕就不和你客气了。”刘协对张杨说道,然后割了一块,送入自己口中。

    虽然没能得到天子赐食,张杨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可是面对荀彧、荀攸,他也的确生不起攀比之心。能和他们坐在一起,他就觉得很有面子了。

    “谢陛下,那臣就放肆了。”张杨笑嘻嘻地说着,割下一大块半生不熟的羊肉,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看得荀彧眼睛都直了。

    “荀君,关东形势如何?”刘协及时拉回了话题,对张杨的表现熟视无睹。

    他留下张杨,就是要让荀彧尽快熟悉这种氛围。

    朕忍得,你忍不得?

    荀彧收回思绪,说起了关东的情况。

    他特别提到了曹操对诏书的反应。种辑到兖州后,传达了天子诏书,曹操是有意勤王的,但当时正在围攻雍丘,腾不出手。如今雍丘已克,曹操正在筹集粮食,即日起运。

    只是大战之后,兖州荒残,曹操能筹集的粮食有限,而且路途遥远,解不了眼前之急。

    “他有这份心就好,粮食的事,倒不用太着急。”刘协笑笑。“司徒主政河东,如果处理得当,应该能解决粮食的供应。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安定河东,不能耽误了明年的春耕。”

    “河东还有粮食?”荀彧半信半疑。

    “粮食是有,但能不能拿到手,就不好说了。”刘协直起腰,用掌根支着膝盖,沾满油脂的手指和短刀悬空,神情也变得凌厉。“具体的事,待会儿由公达和你说。明天一早,朕派人送你回城。司徒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怕是受不得累。你来得正好,帮他分担一些,如何?”

    荀彧躬身领命。

    “朕记得你在朝时是守宫令,后来任过何职?”

    “亢父令,只是兵荒马乱,臣未能履职。”

    “那行,你先协助司徒理事,稍后再安排具体的职务。”

    “唯。”

    “还有一件事,朕先和你说一声,你回城以后,和司徒、司空议一议。”

    “请陛下吩咐。”

    “朕要改元。”刘协说道:“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请公卿大臣拟几个年号备用。”

第201章 祸福并存

    荀攸领着荀彧去了帐篷。

    作为侍中,他拥顶一顶属于自己的帐篷,不用和别人挤在一起。

    进了帐,脱下沾满尘土的外衣,荀彧坐在榻上,目光穿过帐门的缝隙,看向远处的火堆。

    天子还在火堆旁,背影如弓。

    “公达,你如何看他?”荀彧扬扬下巴。

    “秦皇汉武之俦。”荀攸不假思索地说道:“惜少遭丧乱,不谙圣人经籍,若有贤相辅佐,教以王道,当为一代英主。”

    荀彧收回目光,看看荀攸。“他有失当之举?”

    荀攸点点头。“卫固、范先挟太尉杨彪而叛,天子御驾亲征,河东太守王邑见驾辩诬,自诣廷尉,多有折辱。回河东后,天子用我之计,围卫氏而不攻,取附近诸县存粮自足。”

    “这有何不当?”

    荀攸苦笑。“天子对尚书令裴茂说,他不管裴茂用什么办法,必须在两日内筹集到足够大军半个月的粮食。今日就是第二日,只有闻喜运来了粮食,其他诸县……”

    “其他诸县怎么了?”荀彧不解地看着荀攸。“天子困窘,取诸县存粮救急,岂不是理所当然之事?董卓死后,河东这几年没有大的战事,诸县多少应该有些存粮。”

    荀攸苦笑着摇头。“天下州郡,有几个心里还有朝廷?安邑郡仓中一粒粮分也没有,安邑县仓也好不到哪儿去。也不知道司徒、司空有没有筹集到粮食,若是卫尉攻击受阻,太尉掌兵怕是又要受影响。”

    “太尉掌兵?”荀彧心中一动,语气变得有些迫切。

    荀攸看了荀彧一眼,眼中的无奈更重。

    “叔父,你不要高兴太早。司徒掌民或许有机会,太尉掌兵却难之又难。你也看到了,天子披坚执锐,欲做马上皇帝,岂能由太尉分权?”

    荀彧点点头,却不像荀攸那么悲观。“就算是马上皇帝,征战不过十余载而已。司徒治民却是长久的事业,陈仲举、李元礼前仆后继,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公达,你不能为眼前所惑,忘了长远之计。”

    荀攸不以为然。“叔父,天子年少,只怕征战之心一起,穷兵黩武,难免重蹈秦皇汉武覆辙。”

    荀彧抚着颌下短须,眼神闪烁。

    “公达,你将入仕以来经过,详细说与我听。”

    荀攸早有准备,示意荀彧不要急,他们有的是时间。

    天子让他安置荀彧,本来就是这个目的。

    洗漱完毕,两人上了床,拥被而卧,抵足而语。

    荀攸讲了天子中兴大汉的志向,讲了贾诩和西凉人的野心,讲了司徒赵温、卫尉士孙瑞等人重新掌权的希望,也讲了天子命杨修辅佐杨定,安排儒生为军中教师的举措,更讲了天子有意将匈奴人逐出边塞的计划。

    荀彧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天子有志向是好事,公卿大臣想掌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们为此已经和外戚、宦官争斗了上百年,甚至西凉人想争取话语权也是好事——他们想立功自效,总比肆无忌惮的杀戮好。

    但这么多想法纠结到一起,却不见得是好事。

    最不利的就是天子可能和武人结盟,将文官变成刀笔吏一般的附庸。

    这可不是儒门希望的王道。

    天子倚重杨奉的做法也令人担忧。

    这表明天子针对河东大族的举措绝非一时权宜之计,反倒有可能是一次预演。

    抑制兼并不是坏事,但操之过急,却往往是祸乱之本。

    “公达,你辅佐天子作战,不要有太多顾虑。”荀彧考虑了很久后,做出了决定。“天子既然让我去见司徒,想来也是有所顾虑,希望能有万全之计。当此之时,你我当与天子一心,共克时艰,切不可意气用事,因噎而废食。”

    荀攸点头答应。

    荀彧先弃袁绍而就曹操,如今又弃曹操而就天子,说明袁绍、曹操都不是理想的君主。相比之下,天子年少,理政日浅,还有辅正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荀彧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他翻身一看,荀攸已经不见了。

    他坐了起来,才发觉浑身酸痛。一路赶来,车马颠簸,他疲乏得很。在路上还不觉得,睡了一夜,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累。

    但他还是坚持着起身,先在帐内做了几个导引,稍减疲乏,这才穿上外衣,出了大帐。

    面前一片热闹。

    天子正在练刀,做他对手的是一个年轻虎贲,在一旁指导的是一个中年武者。

    天子对中年武者很礼敬,执弟子礼,言听计从。

    荀彧不禁多看了一眼,依稀记起这人好像是洛阳有名的剑客王越,当年在洛阳时曾见过。王越在游侠、剑客中颇为知名,何颙、许攸都对他的剑术很是推崇,曾将他推荐给袁绍。

    但袁绍没当回事。

    没想到王越如今成了天子的剑术师傅。

    荀彧不由得摇了摇头。

    从朝堂上的权力,到一个剑客,天子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袁绍曾经唾手可得的,但袁绍不是主动放弃了,就是错过了。

    这或许就是天意。

    “叔父,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荀攸赶了过来。“是不是被吵醒了?天子担心你睡不好,还特地关照大家小声点,平时更热闹呢。”

    荀彧心中一暖。“天子每日都早起习武?”

    “乱世之中,习武防身,亦是人之常情。难得的是天子自律甚严,日日练习,绝无松懈之意。”荀攸笑道:“他能一刀砍下李傕的首级,便是苦练的成果。”

    “比你如何?”荀彧问道。

    “眼下还不如我,但他悟性极高,又肯吃苦,超过我是指日可待的事。”

    “既有王越为师,何不劝天子练剑?刀为霸道,剑才是君子之器。”

    荀攸无声而笑。“叔父不妨进谏,看看天子如何应对。”

    荀彧瞅瞅荀攸,没有再说什么,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天子走去。

    见荀彧走了过来,刘协收起手中长刀,倒持手中,含笑说道:“抱歉,吵醒荀君了。”

    荀彧笑笑。“惊动臣的不是陛下练武的声音,而是陛下的霸道。刀者到也,宛如虎啸生风,暴戾有余,温婉不足。不如剑,宛如蛟龙兴雨,云蒸而霞生,蔚为壮观。”

第202章 大道之行

    刘协含笑问道:“荀君也习剑?”

    荀彧摇摇头。“臣不习剑术,却略知剑道。”

    刘协眉梢轻挑,拖着长刀,来回走了两圈,在荀彧面前站定。

    刀尖垂地,在地上划出两道线,恰好落在他与荀彧之间。

    刘协抬头,直视荀彧,面沉如水。“荀君不习剑术,却略知剑道?”

    荀攸眉头微蹙,却沉默不语。

    王越等人也觉得天子的态度与昨日对荀彧的礼敬相去甚远,却不敢多嘴,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

    荀彧拱手欠身。“是的。”

    “荀君之剑道,是听人说起的,还是从书中看来的?”

    荀彧不慌不忙。“既有听人说起的,也有书中读来的。”

    “何人?何书?”

    “人有南阳何颙何伯求,书有《庄子》说剑篇。”

    刘协转身荀攸。“何伯求剑术与你相比,如何?”

    荀攸略作思索。“胜臣一筹。”

    “可有传人?”

    “未曾听说。”

    刘协转向荀彧。“荀君可曾听说何伯求有剑术传人?”

    荀彧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一声叹息。“臣也未曾听说。”

    “那他的剑道就不说了吧。”刘协淡淡地说道:“昔人已逝,剑道再妙也不过是空谈。”

    荀彧的眉心渐渐蹙起。“闻陛下此言,莫不是重术而轻道?”

    刘协轻轻摇头。“荀君误会了。朕只是以为道术相依,不可分离。有道无术,不过是空中楼阁,纵使花团锦簇,眩人耳目,却无从捉摸,于事无补。”

    荀彧吁了一口气,又道:“那书中之剑道呢?”

    “《庄子》说剑篇?”刘协嘴角带笑,眼中却多了几分不以为然。“朕只道荀君是儒门君子,不想荀君还是道家贤人。莫不是觉得儒门说理不如道家高妙,不得不引外援?”

    荀彧不禁语塞,神情尴尬。

    刘协又道:“庄子是战国时人,荀君可知战国之剑,与今之剑有何区别?”

    “剑虽有别,道亦有别乎?”

    “朕刚才说过,道术相依,不可分离。战国之剑道,焉能御今之剑?”

    荀彧应声问道:“那陛下是否以为,六经之道,亦不能治今之天下?”

    刘协无声地笑了。

    他打量着荀彧,笑容灿烂,只是眼中的笑意看起来意义难明,即有喜悦,又有失望。

    荀彧直视天子,毫无惧色,心情却莫名紧张起来,忐忑不安。

    论剑只是引子,他真正想知道的就是最后一句。

    如果天子心意已决,弃圣人六经,行霸道而弃王道,他就没有留下的意义了。

    离开天子,又将何去何从?

    难道真要的学庄子,逍遥于江湖?

    看着地上那道用刀划出来的线,荀彧的心里空落落的,仿若浮萍飘絮。

    在荀彧的注视下,刘协收起了笑容,淡淡地说道:“朕不知道。”

    “陛下?”

    “朕说,朕不知道六经之道能不能治今之天下,但朕愿意试一试。”刘协从容说道:“高皇帝灭暴秦,除霸王时,也不知道当以何道治天下,孝文、孝景试以黄老,直到孝武皇帝才独尊儒术,对吧?”

    “这……”荀彧明知刘协在回避,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正如朕不知道什么是剑道、刀道,却不妨碍朕习剑、练刀。朕练刀,并不是说剑不如刀,只是刀法实用,能助朕平叛勘乱,斩乱臣贼子首。如果遇到刀无法解决的问题,朕也不介意试试别的兵器,不止是剑,矛戟弓矢,朕都可以试试,直到找到合适的为止。”

    刘协停顿了片刻,重新露出笑容。“荀君以为,朕之方略可行否?”

    荀彧沉吟片刻,拱手说道:“臣死罪,敢问陛下治道?”

    刘协点点头。他就知道荀彧想问什么。

    “王道、霸道,又或者黄老道,甚至太平道、五斗米道,朕并不介意这些名称,只要能满足朕的心愿,朕都可以采纳。”

    荀彧的脸色有些难看。“敢问陛下心愿为何?”

    “天子垂拱而治,不用担心权臣篡位。大臣忠于职守,不用费心钻营,尔虞我诈。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不用担心天灾人祸。”

    荀彧眉梢轻挑。“陛下所言,可是《礼记》之《礼运》篇中所言之大同?”

    刘协笑笑,双手扶刀而立,朗声背诵起《礼运》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这一篇文章,他前世就看过,有点印象,这一世为天子,有机会力行其道,又着意看过,还请蔡琰讲过,背得滚瓜烂熟。此刻诵来,朗朗有有声,字正腔圆,声音清亮而不刺耳,吐字清晰而不刻意,任谁听了,也要赞一声好。

    刘协诵完,意犹未尽,一声长叹,眼中露出向往之色。

    “大同盛世,我之愿也。奈何能浅德薄,不敢奢言,但建太平而已。若后之嗣君有幸,得逢贤良相辅,或可一窥盛世,届时告慰列祖列宗,我亦有功,便心满意足。”

    刘协看向荀彧,面容诚恳。“荀君,若你以大同之愿加我,恐怕我要令你失望了。”

    荀彧却一点也不失望。

    相反,他非常激动,甚至是狂喜。

    天子虽说不敢奢望大同,但他并非不愿,而是担心自己不能。

    作为一个少年天子,刚刚大破李傕,亲手砍下李傕首级的少年天子,如此谦虚谨慎,试问天有几人能及?

    若是袁绍立下如此大功,他会这么谦虚吗?

    若是曹操立下如此大功,他大概会赋诗一首,豪气干云吧。

    这不是英主,谁是英主?

    这不是圣王,谁是圣王?

    如果这样的英主、圣王还不能成就王道,那王道还有成就的可能吗?

    荀彧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躬身一拜。

    “陛下,臣不才,愿为陛下驱使,共成大同。”

    刘协笑了,将手中的长刀递给王越,跨过地上那条线,双手轻扶荀彧。

    “荀君若肯相佐,大同未必能至,太平却必可期。只是论道容易,行道艰难,还望荀君能与我披荆斩棘,一路同行。”

第203章 雏凤清声(撒哈拉渔夫2打赏加更)

    吃完早餐,荀彧起程,赶往安邑城。

    荀攸将他送到营外的官道边。

    “有话就说吧。”荀彧上了车,整理好衣服。“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荀攸轻声叹息。“叔父,你不觉得天子手段高明吗?”

    “你觉得我被他骗了?”

    “你得到想到的答案了吗?你确定他是你希望辅佐的明君?”

    荀彧曲指轻叩车轼,思索片刻。“公达,何伯求为何而死?”

    荀攸目光微闪。“忧愤而死。”

    荀彧摇摇头。“忧愤只是其表,绝望方是其心。弱冠以来,他就无心仕途,四处奔走,所为者何?不过是君子执政,上辅明君,下安黎民。袁绍身负四世三公之望,又兼有党人遗泽,本是执政的不二之选。可是面对董卓,袁绍却一走了之。”

    荀攸张了张嘴,话到唇边,化作一声叹息。

    他与何颙最为亲近,亦师亦友,对何颙最后的心态最为清楚不过。

    何颙的绝望,并非始于入狱,而是袁绍逃离洛阳之时。

    “党人汲汲以求的,是改朝换代吗?”荀彧转过头,打量着荀攸。“党人追求的是王道,是君臣相安,是天下大同。愿行此道者,皆是同道。不行此道者,便是儒门之敌,我辈之仇,人人得而诛之。”

    荀彧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不管他姓什么,也不管他是谁。”

    荀攸垂下了头,拱手施礼。“既然叔父心意已定,那我就不赘言了。只是河东形势复杂,赵公多病,你要注意休息,不可太过劳累。”

    荀彧瞅瞅荀攸,忍俊不禁。“行了,我会小心的。倒是你,兵凶战危,切不要大意。”

    荀攸扬扬眉。“这点我倒是不担心。天子治军颇有章法,用兵又谨慎,我只是担心他好战。立足未稳,便有意驱逐匈奴。将来国力强盛,岂不是要学秦皇汉武,开拓四夷。如此,何来太平可言?”

    荀彧赞同荀攸的看法。“公达,此正是你我用力之地。勉之,三十年后,且看大同。”

    荀攸挑眉欲语,随即又笑道:“但愿如此。”

    荀彧赶到安邑城中,进入太守府的时候,赵温正大发雷霆。

    太守府的掾属在阶下站着,一个个拱着手,垂着头,如泥雕木偶,一声不吭。

    三个人被扒了下裳,趴在一旁,正在施行杖责,臀背已经见了血。

    他们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见荀彧进来,赵温摆摆手,示意荀彧上前。

    “文若,你来得正好。”赵温气喘如牛。“我都快被这些蠢材气死了。”

    荀彧拱手道:“赵公暂歇雷霆之怒,莫要气坏了身体。”

    “与其整天面对这些蠢材,不如气死,一了百了。”赵温大声说道:“诏书说得明白,要在两天将诏书传各县、乡亭。两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怠慢至此,他们心里还有朝廷吗?”

    荀彧转身看看阶下的掾吏,颇有些意外。“是天子嘉奖赵青父子,劝百姓捐助的诏书?”

    “你也知道?”

    荀彧点点头。

    他听荀攸说过这道诏书,当时便觉得执行起来不太乐观。

    如今看来,果然不出所料。

    但这不是太守府的掾吏不配合——事实上,他们不配合是意料之中的事——而是赵温没有足够的行政经验,低估了这些掾史的胆量。

    赵温为人慷慨,意气甚壮,以公卿子弟入仕,仕途一帆风顺,却没有足够的郡县施政经验,不清楚郡县的掾吏有什么样的手段对付上官。

    太守也好,县令长也罢,如果得不到本地掾吏的配合,所谓命令和诏书的待遇一样,只能挂在墙上,根本不可能贯彻施行。

    荀彧虽然也没做过太守、县令长,但他曾被颍川太守——南阳人阴修辟为主簿,在郡中为吏,深知其中门径。

    他敢于接受天子的挑战,来协助赵温,代理河东太守,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履历。

    “赵公,我有一策,或能施行。”

    “说来听听。”

    “故太守王文都(王邑)身体有恙,归乡养病,路途遥远,路上不免需要人照顾。这些人中想必有他辟除的故吏,一日为君臣,便有君臣之义。不如让他们送王文都回乡吧,全其忠义。”

    赵温心中一动,尚未作答,便见阶下有数人色动。

    “文若所言甚是,只是……”赵温沉吟着,低声说道:“如此多的空缺,谁来填补?增补之人,若是不熟悉情况,只怕会误了正事。”

    荀彧笑笑。“赵公,诏书的对象并非大族,而是普通百姓。”

    赵温一愣,随即恍然,用力一拍额头。“是我老糊涂了。”他随即转身,快步走到阶前,大声说道:“王文都病免,诸君既为故吏,不可不全君臣之义。即日起,你们都自免吧,送王文都一程。”

    堂下众人谔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互相看了一会儿,有人出列,解下腰间印绶,双手奉上。

    赵温身边有侍从上前接过。

    有人带头,便有人跟上,无可奈何地交还印绶,辞去官职。

    太守府的掾吏大多由太守自辟,与太守有君臣之义。王邑因他们而免,他们理当投桃抱李,就算不送王邑返乡,也应该主动辞去官职,以示共进退,然后等接任的太守礼辟。

    他们没有随王邑一起辞职,已经有恋栈之嫌,如今赵温要求他们自免,就是最后的体面。

    再不辞职,那就只能被免职了,会被人讥笑。

    但他们清楚,这次辞职之后,怕是等不到新任太守的辟除了。

    这个新来的荀彧看似相貌儒雅,手段却够狠,和天子如出一辙,釜底抽薪。

    看着功曹、主簿等几个大吏先后辞职,院中只剩下普通掾吏,赵温命人取来太守的印绶,连同那些人交上来的印绶,一并交给荀彧。

    “文若,河东的事就交给你了。”赵温拍拍荀彧的肩膀。“努力!莫负何伯求品鉴。”

    荀彧躬身致谢。

    赵温当着众人的面,要求几个大吏自免,然后才将太守的印绶交给他,自然是以司徒之尊,为他拔除了障碍,避免他成为众矢之的。

    这等爱护,足以让他感动。

    赵温转身离去。

    荀彧走到廊下,举起手中的印绶,朗声说道:“某颍川荀彧,字文若,承朝廷不弃,赵公信任,暂理河东事务。还望诸君多多扶持。”

    堂下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客气话,眼睛却盯着荀彧身后侍从手中的印绶。

    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机会来了,只是这差使不太好办,弄不好,会得罪本地的大族,甚至他们自己的家族。

    “天子诏书是嘉奖赵青父子,绝无强捐之意。”荀彧不紧不慢地说道:“诸君不必担心完不成任务,只要能将诏书送达乡亭,使百姓知朝廷心意即可。百姓捐与不捐,来与不来,不作考评依据。”

    众人如释重负,笑容绽放,顿时变得热情起来,纷纷上前与荀彧寒暄。

第204章 百密一疏

    荀彧午饭前接任河东太守,一个时辰后就收到了第一批捐赠的粮食。

    粮食来自原仓曹吏马适,他献出了一百石粮。

    荀彧命人记下了他的捐献,同时委任他接任仓曹掾。

    原仓曹掾还被关在大狱里,死活不开口,所以也没有自免的机会。

    马适愉快地接受了仓曹的印绶,却不肯在捐献簿下留下名字和捐献数量。

    他恳切地对荀彧说,这些粮食有一半原本就是郡仓里的存粮。以功曹卫固为首的大吏们瓜分郡中存粮,为了避免其他人说闲话,每个人都分了一些。

    别人分了多少,他不知道。

    他自己分了五十石。

    但这五十石粮食,他从来没敢动,一直存在家里,等着还给郡仓。

    至于另外五十石,也不能算捐献,是他自愿缴纳的罚款。

    荀彧没有坚持,给了一个“有过能改”的评语,勉励马适好好做事,不要有心理负担。捐献的数字可以不记,但功劳记下了,将来一并赏赐,以子弟一人为郎。

    马适心花怒放,随即走马上任。

    有马适为榜样,太守府的掾吏们终于卸下了心理包袱,干劲十足的走上工作岗位。

    仅仅半天时间,太守府就再次运转起来,而且效率更高。

    吃晚饭时,原本空空如也的郡仓里已经有了一千多石粮食。

    听到消息,赶到郡仓,看着金灿灿的麦子,司徒赵温、司空张喜乐得合不拢嘴,压在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终于不用担心明天早上的早餐了。

    “这便是王佐之才。”张喜得意洋洋地说道。

    赵温睨了他一眼。“你就别提这几个字了吧。殷鉴在前,陛下可还记着呢。再者,文若先去冀州,再去兖州,最后才重归朝廷,要说天子一点想法也没有,你信?”

    张喜笑容一僵,随即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卫氏庄园。

    趁着夜色,郭图登上了坞堡的望楼,看向庄园外的大营。

    卫固紧随其后,神色不安。

    郭图曾自信满满地说,朝廷缺粮,只要撑个三五天,朝廷一旦断粮,必将不战自溃。

    一转眼,五天过去了,但庄园外的大营却没有一点撤退的迹象,反倒是斥候出入得更加频繁,大战一触即发的味道越来越浓。

    卫固心里越发没底,不得不请郭图来看看。

    万一对方是虚张声势呢?

    他看不懂,郭图一定能看得懂。

    毕竟他是袁盟主的心腹、智囊,协助袁盟主征战多年,计无不中,什么诡计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郭图站定,呲了呲牙,觉得夜风有点冷,直往嘴里灌。

    “就这些人?”郭图一眼看出庄园外的大营规模不对,充其量不过万人。

    “啊?”卫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前几天走了一些,具体数量不明,大概有五六千吧。”

    郭图盯着卫固。“五六千?”

    卫固不敢确定,嗫嚅不语。

    郭图原本就有疑惑,看卫固这种神情,越发不安。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离开华阴的时候,虽不知天子麾下究竟有多少兵马,但总体规模还是有数的。原本的南北军,加上杨定、杨奉、段煨的人马,再加上投降的李傕、郭汜残部,总兵力至少有三万人。

    眼前只有一万人左右,就算卫固看得不准,几天前撤走的不止五六千,最多也就是两万人。

    还有一万人呢?

    “其他地方还有么?”郭图追问道,心跳有些快。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大错。

    卫固想了想。“盐池有杨奉部,之前就来了,你是知道的。”

    郭图连连点头。他的确把杨奉给忘了。

    可就算加上杨奉,数目还是不对啊。

    “你看到了哪些人的战旗,说来我听。”郭图有点上火,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卫固慌了手脚。

    他和郭图一样,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坞堡中,没有出门,哪知道外面的情况。

    就算是眼前的大营,他也只知道大将是卫尉士孙瑞,麾下应该有卫尉营和北军五校,连五校尉是谁都说不上来。

    郭图气急败坏,却无计可施。

    卫固就是个蠢物,什么事都办不好。

    他担心的不是卫固或者范先,他担心的是上党和河内。

    钟繇去了上党,张杨在河内,更要命的是董昭可能也在河内。

    如果那些失踪的人马去了上党、河内……

    郭图越想越不安。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他离开华阴的时候,就听说骠骑将军张济奉诏去了南阳。

    既然朝廷能想到派张济去南阳,就完全有可能安排人率部去上党,协助钟繇。

    就算天子想不到,荀攸也能想到这一点。

    一想到荀攸,郭图就更加不安。

    荀攸离开长安后,就没有去邺城,一直和袁绍保持距离。如今他主动投奔朝廷,自然也不会给袁绍留什么情面,必然招招往袁绍痛处打。

    上党就是袁绍的软肋。

    占据上党,就对邺城形成了俯冲之势。袁绍别说四出征讨,连睡觉都睡不安。

    一时意气,居然忘了提醒袁绍。

    这要是回了邺城,岂不是落人话柄,被田丰、审配等人耻笑?

    郭图忽然觉得浑身冰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最近可有其他人的消息?”

    卫固头摇得像拨浪鼓。

    郭图心往下一沉,却仍不死心。“一点消息也没有?”

    卫固欲哭无泪。“一万多人在庄外围着,还有数千骑兵巡逻。除了肋生双翼,谁能进得来?”他狐疑地打量着郭图。“郭君,你莫不是……想走?”

    郭图的确想走,可是听了卫固这句话,他也知道走不掉。

    北军五校的骑兵有名无实,营外的骑兵应该都是新降的西凉骑兵。这些人新附朝廷,正想着怎么立功,绝不会给他脱身的机会。

    “太尉杨彪何在?”

    “自然在庄中。”卫固越发不安,紧紧地盯着郭图。“郭君突然要见太尉,意欲何为?”

    郭图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伸手一指庄外的大营。

    “意欲何为?你能打败士孙瑞吗?如果不能,那就只有杨彪能救你一族性命。”

    卫固恍然大悟,连忙陪笑,引着郭图下望楼。走了一半,他突然觉得不对,又收住脚步,霍然转身,伸手握住了刀柄,拔出半截长刀。

    “郭图,你不是想救我,是想自救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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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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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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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