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谁有勇无谋
刘协先与杨奉商量布防的事,依然由杨修负责解说。
太尉杨彪坐在一旁,看着杨修侃侃而谈,面无表情,心中却压抑不住的得意。
几天时间,杨修的全方位进步肉眼可见,超乎想象。
杨奉心情也极好。
送了几个人,哪怕不是嫡系,杨奉多少有些肉疼,可是天子与自己商量军事,还让太尉杨彪的儿子为自己解说,这面子太大了,心里那点不舍早就烟消云散。
计划是刘协与杨彪、士孙瑞等人商议的,根据地形,以杨定为前突部,据华山之险,固守集灵宫一带,威胁李傕、郭汜后路,最好能分其一部,让他们无法集中兵力进攻御营。
根据杨彪和士孙瑞的分析,李傕、郭汜不久前刚刚大打出手,伤亡甚众,即使有共同的目标,不得不再次联手,也很难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
在某种程度上,联手正预示着他们的衰落,已经无法独立完成任务,不得不各让一步。
因此,朝廷可以利用这一点,诱使他们分兵。
杨定就担负着这个任务。
根据双方的兵力对比,进攻杨定的大概率会是实力相对较弱的郭汜。
郭汜上次在新丰受挫,损失较大,就算一部分溃兵重新归队,他的实力也不如李傕。在两人勉强结成的联盟中,郭汜必然处于下风,受李傕节制。攻破御营这样的任务没他的份,屈尊为别部,牵制杨定的可能性更大。
此外,与李傕相比,郭汜有勇无谋,眦睚必报。上次被杨定背刺,怀恨在心,击破杨定,一雪前耻的动机更足。
相比之下,李傕会亲自进攻御营,独占俘获天子的大功,以便继续独揽大权。
御营的得失是大战的关键,关键中的关键则是负责御营左翼的杨奉。如果杨奉守不住左翼,御营将直接面临李傕的进攻。
这也是刘协格外重视杨奉的原因之一。杨彪、士孙瑞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杨彪亲自坐镇,给足了杨奉面子。
听完杨修的解说,杨奉原本紧锁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眉梢也渐渐扬起。
“只是坚守?”
“关中去年大旱,粮谷不足,百姓逃亡者甚众。华阴也不例外,李傕、郭汜能够掳掠到的粮食有限,坚持不了太久时间。”杨彪端身正坐,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如果能坚壁清野,不战而胜,那当然是最好的。退而求其次,据险而守,费少而功大,亦是上策。”
杨奉撇着嘴,神情不屑。“坐视李傕来去自如,朝廷颜面何在?以后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陛下又岂能安睡?”
杨彪眉头微皱,刚要再说,刘协不动声色的摆摆手。
“依将军之计,又当如何?”
杨奉长身而起,胸口挺得高高的。“陛下,臣斗胆,敢请陛下授予临阵决机之权,是攻是守,是进是退,容臣相机而定。”
杨彪沉下了脸,垂下了眼皮,一言不发。
杨修为难地看看刘协,却见刘协面色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顿时松了一口气,多了三分佩服。
天子就是天子,气度非常人可及。
刘协看在眼中,却不解释,也无法解释。
他不像杨彪父子或者其他人,既离不开杨奉,又嫌弃杨奉,不屑于了解杨奉其人。他知道杨奉在历史上的结局,也了解杨奉的天花板在哪里,从来不敢对杨奉抱太高的希望。
将徐晃讨过来,就是不希望这枚名将的种子被杨奉一波带进坑里去。
他嘴上说胜败的关键在左翼,在杨奉,实际上,他从来不敢将希望寄托在杨奉身上。他的希望在禁军,在士孙瑞率领的卫士和魏杰、沮俊等人率领的五校,以及他身边的虎贲、羽林。
杨奉想临机决断,不受御营节制,那就让他临机决断好了。
反正大战一起,他想节制杨奉也节制不住。与其到时候有令不行,不如大方一点,先给他这个权利,收买人心。
两害相权取其轻,是他现在不多的选择之一。
“若朕授予将军临阵决断之权,将军又打算如何交战?”刘协面带微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杨奉。“李傕无视朝廷尊严,率兵犯驾,朕也想施以惩戒,以示天下。将军若能临阵击溃他,朕必有重赏。”
杨奉心花怒放,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
离光宗耀祖、开门立户又近了一步。
“陛下,上次承蒙教诲,臣受益匪浅,回来后苦思数日,又与诸将商讨,定下破敌之计,敢请陛下斧正。”杨奉眉飞色舞,大声说道:“来人,取阵图来。”
刚刚受赏的一名校尉上前,铺开阵图,杨奉撸起袖子,亲自解说。
“郭汜本是马贼,有勇无谋。若是他来,臣当亲率精锐,乘高而击,挫其锐气……”
见杨奉说郭汜有勇无谋,杨彪忍不住撇了撇嘴。
刘协也哭笑不得,觉得这一幕实在讽刺。
杨奉居然有脸说别人有勇无谋?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杨奉说得也没错。
郭汜的确有勇无谋,而且比杨奉有过之而无不及。
郭汜马贼出身,好勇斗狠既是生存之道,也是生命底气。他的武艺不错,自视更高。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应吕布之邀,在阵前决斗,奉献了真正的三国历史上不多的单挑场面之一。
可是话又说回来,能与吕布单挑而不死,本身就说明郭汜的武艺不弱,虽败犹荣。
这样一个人到了阵前,被杨奉刺激几句,是有可能恼羞成怒,悍然冲阵的。
“等等。”刘协打断了杨奉。“朕有一问,想请将军解惑。”
杨奉大大咧咧地说道:“陛下,你说。”
“朕知将军骁勇,可那郭汜武艺也不弱,若是两人阵前决斗,将军有几分胜算?”
杨奉莽归莽,涉及到具体的战斗却不敢大意,沉吟了片刻。“若是准备充足,胜负在五五之间。若是仓促相遇,那就难说了,要看谁的体力更好,反应更快。”
刘协点点头。“若是将军以逸待劳,而郭汜远道而来呢?”
“那臣当有七分胜算。”杨奉说道,随即又解释道:“不过郭汜也久经战阵,也非孟浪之人。若是身体疲惫,没有胜算,他是不会轻易出战的。”
刘协无声地笑了。“如果我们设法激怒他呢?”
杨奉眼神闪烁,沉吟了片刻。“果能如此,臣必战而胜之,甚至可能一战斩首。”
“那将军可要好好准备。”刘协笑道:“朕建议,将军不妨再选一些勇士,组成小队,配以精甲利刃,勤加练习,一旦机会出现,或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
杨奉将信将疑,有点勉强地点了点头。
趁郭汜立足不稳冲营是一回事,阵前斩杀郭汜本人又是另一回事,天子这个要求太高了。
第30章 逼宫
说完了郭汜,杨奉接着说李傕。
他对李傕的畏惧明显超过郭汜,根本不敢提主动出击的事,所有的安排都立足于防守。
死守。
由此可见,他讨要临机决断的权利根本就是趁火打劫、坐地起价。
刘协也不说破,平静地听杨奉解说,讨论其中的细节,旁敲侧击的提一些建议,却不坚持。只要杨奉有一丁点反对的意思,或者稍加解释,他便点头认可,表示支持。
会议进行得很顺畅,杨奉的心情很好,意气风发。
趁此机会,刘协提出了要去段煨大营的计划。
“陛下万乘之尊,为何要去段煨的大营?”杨奉拍着胸脯,大大咧咧地说道:“自古只有臣见君,岂有君见臣的道理?段煨若是不肯来,臣敢请陛下赐一诏书,愿身先士卒,率部击破段煨大营,缚至陛下驾前。”
刘协笑笑,给杨彪使了个眼色。
杨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笑容,微微欠身。
“将军之勇,人所共知。只是大敌当前,不宜树敌过多。张济在陕,若是段煨不敌,邀张济前来助阵,将军以一敌二,岂不麻烦?不如暂时缓颊,联合段煨,命其阻击张济,解朝廷后顾之忧,使将军能全力迎战李傕、郭汜,再立新功。”
见杨彪这么给面子,杨奉心中得意,却还是不肯松口。“万一段煨有不臣之心,对陛下不利,谁能担起得这样的重任?”
“将军可知渑池之会的故事?”
杨奉茫然地摇摇头,脸色有点不好看。
杨彪心中不屑,却还是耐心的解说了秦赵会于渑池的故事。“如今形势危险,陛下为天下安危,不惜以自赴险。某不才,愿效蔺相如故事,与陛下同往。愿将军为廉颇,率重兵为形势。段煨纵有不臣之心,亦必畏于将军英勇,不敢冒险行事。”
见杨彪将自己比作名将廉颇,寄以朝廷安危的重任,杨奉心里美滋滋的,几乎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一口应承。
——
会议结束,刘协到杨奉准备好的帐篷小憩片刻,准备去段煨的大营。
他刚刚坐下,还没等喘口气,杨彪就跟了进来。
“杨公辛苦了。”刘协无奈地笑道,指指对面的胡床。“坐下说话吧。”
“陛下更辛苦。”杨彪拱拱手。“陛下,赴约之前,臣有两件事,想请陛下旨意。”
“杨公请讲。”
“其一,陛下当真希望杨奉阵前斩将吗?”
刘协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杨彪眼神疑惑。
刘协吁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朕不是希望杨奉阵前斩将,他未必有那个勇气和实力。之所以这么说,是不希望他浪战。”
杨彪微微颌首,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盯着刘协。“但……陛下有此计划?”
刘协眼皮轻挑,看了杨彪一眼,嘴角微挑。“朕的确有这个计划,不过朕不会轻易付诸实施。有备无患,万一这个机会出现,朕也不会轻易放过。杨公,朕要做马上皇帝,虽说暂时还没有那样的能力,却要有这样的勇气,做好身体和心理上的准备。”
刘协拍拍膝盖,笑道:“杨公以为然否?”
杨彪皱着眉,沉吟不语。过了片刻,他又说道:“陛下志向高远,臣自然是支持的。只愿陛下言行合一,多做准备,不轻言战。”
“杨公放心。”刘协说道:“杨公想说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臣与陛下赴约,御营中事,陛下可有安排?”
刘协不解。“杨公的意思是……”
杨彪再拜。“陛下,臣蒙陛下不弃,托以腹心,感激不尽。陛下矢志中兴,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是臣本儒生,不谙军事,如今又将随陛下赴约,无暇过问营中之事。万一李傕、郭汜至,营中无人主事,如何是好?”
刘协盯着杨彪看了两眼,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杨公有何建议?”
“臣请辞去太尉之职,愿陛下别择贤明。”
“比如?”
杨彪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臣以为,卫尉士孙瑞忠诚有谋,熟悉军事,材当干城。陛下若能信之、用之,他必能为陛下击退李傕、郭汜,解燃眉之急。”
刘协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杨彪。“这是杨公一个人的建议?”
杨彪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刘协这一眼看得心生不安。
忽然之间,他有点明白杨修的心情。
天子虽然年幼,可是这一双眼睛却一点也不像十五岁的少年,更像是看惯了人间百态的老者,充满了沧桑,充满了智慧,一眼就看穿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杂念。
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即使是他,也无法从容不迫。
杨彪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是臣一己之见,愿陛下三思。”
“朕若拒绝,杨公是不是要坚请?”
杨彪满是皱纹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为此刻准备了很久,不管天子同意与否,他都有应对。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天子的眼神竟会如此犀利。
刘协默默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同入定。
他心中充满无奈。
打破三公坐而论道的惯例,重新掌握实权,一直是汉代——尤其是东汉——士大夫官僚的信仰。
东汉一代,士大夫前仆后继,大臣力争于朝堂,处士横议于巷,最终酿成两次党锢之祸的背后,与其说是与外戚、宦官争权,不如是与皇帝争权。
他们最终赢了,但大汉也亡了。
不得不说,姜是老的辣,杨彪出手的时机掌握得极佳。
宦官早就被袁绍、王允等人灭了,外戚势弱,伏完根本构不成威胁,天子年幼,此时此刻,除了依靠三公九卿,没有其他的选择。
转士孙瑞为太尉,由士孙瑞全面指挥作战,造成太尉掌兵的事实,立下战功,向世人证明三公掌权的正确,接下来司空掌民,压制内朝,顺理成章。
刘协甚至觉得,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恢复丞相制度,由丞相掌外朝政务,皇帝垂拱而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这本是儒家王道的理想制度,是这些儒生出身的公卿大臣汲汲以求的无上信仰。
可是他同样清楚,那不是王道,而是亡道。
亡国亡种之道。
第31章 诛心
帐内的气氛压抑,让人窒息。
杨彪额头的细汗渐渐汇聚成流,濡湿了鬓角,沾湿了衣领。
他的冠越来越重,脖子越来越酸,头不由自主的往下垂。
天子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无声的压力也越来越重,让他难以承受。
他第一次意识到,年幼天子的聪慧与先帝有几分相似,坚毅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多次在先帝面前谏诤,先帝往往先是暴怒,甚至破口大骂,但最终都会无可奈何的接受。
天子却只是沉默,像一座山。
杨彪咬着牙,任由汗水沿着脸颊滴下,脚下的地面湿了一片。
帐内安静无比,连汗珠滴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刘协抬起手,轻轻指了指。“杨公,事急从权,且坐无妨。”
杨彪看了看狭小的胡床,稍作犹豫,躬身领命。“谢陛下赐座。”小心翼翼的提起衣摆,在胡床上坐下,又将衣摆展平,挡住双腿,尽可能的避免不雅。
君臣对坐于胡床,实在不成体统。可是正如天子所说,事急从权,眼下的确讲究不起来。
而天子那句“事急从权”很可能意味着他会接受这个建议,但只是事急从权,不能形成惯例。
这倒不出他的意外。
以天子的聪慧,不可能看不出这个建议背后的深意,更不可能轻易答应。
而他也没指望天子轻易答应。
能迈出第一步,就是好的开始。
刘协轻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于我大汉尤其如此。杨公举荐卫尉,将卫尉置于退无可退之地,更将大汉存亡加于卫尉之身。杨公,你真的不需要和卫尉商量吗?”
他虽然很不喜欢这样的局面,但他也清楚,形势不由人,杨彪有充足的理由,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他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小影响,抑制这些老臣的野心,给自己留下反击的机会。
这,就是政治,勾心斗角,合纵连横。
之前沉默,向杨彪施加压力,就是为此刻主动让步做铺垫。
即使不得不答应,也要让杨彪认识到他的态度,可一不再二。
杨彪苦笑。
他当然和士孙瑞商量过,但他不能告诉天子真相,否则就有结党之嫌,更容易引起天子猜疑。
杨彪拱手道:“陛下,臣愚钝,以为公卿大臣,包括三将在内,用兵无过卫尉者。陛下虽天资过人,有志于武,奈何时机尚不成熟。且陛下身负天下之望,不宜置身险地。卫尉乃心为国,忠诚有谋,虽知责任重大,必不因利害而避之。”
刘协眼皮轻抬,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彪。
大家都是聪明人,各自让了一步,场面话说得都很周到。
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既如此,朕便手诏一封,命卫尉于朕及太尉赴约期间代行太尉之职,主理军事。若能建功,即假为真,届时再为杨公另择重任。至于此刻,还请杨公委屈数日,担着这太尉虚名。”
杨彪的眼角颤了颤,躬身施礼。“唯。”
刘协随即叫过杨修,命他准备笔墨。
杨修虽在帐外,听得清楚,知道父亲与天子之间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交锋激烈。
君心似海,杨彪此举形同逼宫,就像在天子心里埋下一根刺。处理不好,很可能会留下隐患。
天子同意由卫尉士孙瑞全面主持军事,却不肯接受杨彪的辞职。如果士孙瑞不能完成任务,杨彪身为太尉也逃不脱责任。
天子说太尉是“虚名”,更是诛心之论,直指杨彪此举用心。
他虽然年轻,但他什么都知道。
趁着杨修准备笔墨的空闲,刘协调整了一下情绪,组织好语言,然后提起笔,亲手书诏。
这件事原本可以由杨修代劳,但刘协选择手书,一是表示对士孙瑞的器重,避免其他不必要的猜忌,影响士孙瑞履行职责。二是保护杨彪。将来有什么意外,都由他担着,不会牵连杨彪。
这当然是收买人心。
做领导的,必须有自己的担当。
即使他再恨杨彪逼宫,此刻也要保护杨彪,要不然丢的就是自己的风度。
看着端正的字迹从刘协流淌而出,杨彪百感交集。
刘协写完诏书,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书法,觉得有点钟繇那味儿了,这才交给杨修,让他去用玺。杨修接过诏书,刚准备转身离开,刘协又叫住了他。
“德祖,朕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你不妨与太尉同参。”
杨修微怔,随即躬身领命。
杨彪不明所以,却不好多问。
——
或许有意,或许仅是巧合,徐晃很快就被宋果安排当值。
与其他几个出身白波军的侍郎相比,徐晃明显更符合天子近侍的身份。五官端正,稳重内敛,名字也好听。不像那什么丈八、黑鱼,一听就不是正经人。
刘协端坐马背,向徐晃招招手,示意徐晃靠近些。
徐晃躬身致意,轻踢马腹,来到刘协身边,落后半个马身。
“你是河东人?”
“陛下圣明。”徐晃说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刘协听到。“臣是河东杨县人。”
“杨县有哪些古迹,又出过哪些名人?”
徐晃想了一会儿。“据说晋怀公死于杨县的高梁城。”
刘协差点被噎着,半天才匀过气来。“本朝呢?”
徐晃干脆利落的摇摇头。“没有。”接着又加了一句。“平阳有卫霍,不过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河东呢?”
“也没有,至少没有超过卫霍的。”
“这是为何?”刘协问道。
定策河东以来,刘协一直在考虑河东的事,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作为华夏民族的发源地,河东可谓是人杰地灵,后世同样群星闪耀,卫氏、裴氏、柳氏人才辈出,偏偏在两汉之间,尤其是东汉,河东几乎没出过提得上嘴的人物。
徐晃沉默片刻。“恕臣愚昧,不知其中原由。”
刘协转头看向徐晃。“听说你做过郡吏?”
“是的。”
“那你可曾听过说关羽其人?”
徐晃稍作思索。“是有这么一个人,解县人,十多年前杀人逃亡,不知踪迹。陛下说的……是他吗?”
致谢,求支持!
上周打赏的书友名单,排名不分先后:
飞羽飘摇、浅唱那约定、周筱二,经典串球、兢兢业业寂寞哥、承天_之翼、20181107124212127、来自星空的健姐姐、乱武三国,俺们是AMD的粉丝,铁杆明粉,江都侯、玄清竹、风_奕辰、150504063714792、冬雷1977、三丰不是道士、天空之师、香自故乡来、西北途、半夜猪会叫、陈陈k、20200820231915943。
感谢所有的人支持。
特别鸣谢两位盟主:兢兢业业寂寞哥,俺们是AMD的粉丝。如今的榜单主要看钞能力,老庄能在签约新书榜上挤到前列,这两个盟主起了关键作用。
今天开始第一轮推荐,又是周一,例行要冲各种新书榜,数据好坏关系到后续的推荐,有能力的书友,请大力支持。
第32章 反击
刘协吃了一惊。关羽已经逃亡了十多年?
仔细一想,好像也没错。关羽投奔刘备是在黄巾起义之前,而黄巾起义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他随即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徐晃居然记得十多年前的杀人逃亡案?
“你在郡中为吏几年?”
“五年有余。”
“那你还记得十多年前的命案?”
“臣读过郡中所有的爰书(判决书)。”
刘协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徐晃一眼。“所有?”
“所有。”徐晃神色淡然地点点头。“河东情况复杂,不少人犯案后会藏匿起来,过一段时间再出来犯事。了解之前的案子,有可能抓住再犯的逃犯。”
“你说的河东情况复杂是指什么?地形复杂,还是民情复杂?”
“都有。”徐晃淡淡地说了一句就闭上了嘴巴,完全没有趁势进言的兴趣。
刘协越发好奇。
他想了解河东的形势,徐晃在河东太守府为吏多年,熟悉情况,简直是送上门的资料包。
更让他好奇的事,明明有表现的机会,徐晃却不愿多说,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河东的情况过于复杂,不是几句话就能解释得清的,又或者觉得他这个皇帝也摆不平,不如不说。
“徐州牧刘备麾下有一大将,名为关羽,听说是河东人。身高九尺,有一部美髯,世所罕见。”
徐晃点点头。“那应该是他。”
“如果与他对阵,你有几分胜算?”
徐晃转头看着刘协,眼中露出一丝讶异。刘协也看着他,面带微笑。
四目相对的一瞬,徐晃心中微动,随即收回了目光,低头沉思了片刻。“若是下场放对,比武较技,臣不是他的对手。”
“何以见得?”刘协有点意外。历史记载中,徐晃可是和关羽正面硬刚过的。
“身大力不亏,臣力不如人。”
“不可力敌,能智取否?”
徐晃再次迟疑了片刻。“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能否智取,要看他有没有可乘之机。”
刘协哈哈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已经知道了徐晃与关羽的优劣高下。
论个人武艺,徐晃可能不如关羽。樊城之战时能打成平手有偶然的成份,也有关羽受伤在先的因素。正常情况下,关羽胜算更大。
可是论作为名将的潜力,徐晃明显更胜关羽一筹。
别的不说,仅这份谦虚、谨慎,就不是关羽能比的。
——
得知天子驾临,段煨亲自出城迎接。
贾诩也在迎接的队伍中。站在段煨的身后,他静静地打量着缓缓而来的天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杨彪说得没错,眼前的天子虽然五官未变,气质却有了明显的变化。
尤其是那双眼睛,有着同龄人无法企及的深沉和沧桑,他身边几个而立、不惑之年的侍中、侍郎与之相比,都显得不够沉稳,更别说刚刚弱冠的杨修。
或许大汉真是天命未尽,以至于天降异象,垂示世人。
正如董卓误打误撞,做了一件孝灵皇帝想做却没做成的事,很难说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子简单的仪仗停住,段煨立刻提起衣摆,小步急趋到天子马前,躬身施礼。
“宁辑将军,臣煨,拜见陛下。”
“将军辛苦了。”刘协挽住马缰,目光扫过段煨,在贾诩脸上停了片刻,嘴角轻挑,颌首致意。
贾诩会心一笑,上前拱手。“臣诩,拜见陛下。”
徐晃翻身下马,走到刘协马前,正准备去挽马缰,却被段煨拦住。
段煨再拜道:“陛下,臣冒昧,敢为陛下挽辔。”
刘协心中欢喜,嘴上却推辞道:“将军国之干城,岂能为此卑事?不可,不可。”
段煨坚持道:“臣愚钝,既无护驾之功,又无攻城拔寨之能,被奸人污陷,昼夜垂泪,无以自证清白。蒙陛下不弃,驾临臣营,臣感激不尽,愿为陛下挽辔,以表寸心。”
刘协明白了。
段煨这是故意扮可怜,顺便背刺杨定。
凉州人搞内讧是祖传技能,难怪成不了大事。皇甫嵩拒绝阎忠的建议真是明智,而更明智的贾诩则根本不往这个方向想。
他太清楚凉州人的禀性了。
刘协同意了,由段煨挽着马辔,翻身下马。他挽着段煨的手,轻轻拍了拍。“孝桓皇帝能得美谥,与凉州三明征战有功密不可分。段太尉平西羌,灭东羌,战必胜,攻必克,激荡人心。朕每每念及,不禁神往。如今将军镇华阴,抚百姓,又供朝廷衣食于狼狈之际,堪称一门忠烈。”
段煨心中欢喜。“能得陛下此言,武威段氏门楣有光。”
贾诩神情微动。
刘协叹了一口气。“可惜朝中党争,连及段太尉,令人太息。朕虽不敏,愿报将军厚意,不使将军有身后之忧。”
段煨大喜,躬身再拜,泪如泉涌。
贾诩也不禁动容,嘴角不经意的抽了抽。
刘协转身对太尉杨彪,叹道:“杨公,若段太尉在,今日之乱,或可免乎?”
杨彪神情窘迫。
他就是现任太尉,天子这句话等于说他不如段颎,尸位素餐。
这是报复。天子对他的逼宫不满,故意让他当众难堪。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天子所言不无道理,段颎身为凉州三明之一,威名赫赫,能止小儿啼,即使是凶残的西凉诸将也不敢不敬。
董卓本人当年就是段颎麾下司马。
此时此刻,为了拉拢段煨,更为了招揽贾诩,天子向凉州人示好,段颎是最合适不过理由。
为了大局,只能忍了。
“陛下所言甚是,臣愧对陛下,请辞太尉,以待贤者。”
刘协瞥了杨彪一眼。老狐狸,又想趁机辞职,想得美。
“杨公毋须自责太过,此非你一人之责。中兴以来,如段太尉一般名至实归者能有几人?孝武皇帝尊崇儒术,光武皇帝奖励气节,却造就了如此局面,令人惋惜。朕愿革弊,还望太尉助我一臂之力。”
看着神情诚恳的刘协,杨彪心中一紧。
天子这不是一时意气的报复,而是蓄谋以久的反击啊。
听他这意思,是要将汉武帝以来独尊儒术的政策连根拔起?
第33章 想苟?没门!(冬雷1977打赏加更)
杨彪虽然心中不安,但这些都是他自己的猜想,绝非天子明言,他也不好当着段煨、贾诩的面反驳,免得被误会对段颎有什么意见,误了正事。
“陛下有志,臣自当竭尽全力辅弼匡正,不敢有私。”杨彪恭恭敬敬地说道。
刘协暗自挑了挑大拇指。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留一点破绽。
不过,你要是以为我就是口嗨,那你就想简单了。
刘协转身对段煨、贾诩说道:“杨公四世三公,名重天下,有他相助,这事就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落在诸位的肩上了。努力!”
段煨没听懂那些云里雾里的话,只当刘协说的是为段颎正名、保他富贵的事,心里欢喜,连连致谢。贾诩却听出了刘协与杨彪一番话背后蕴藏的复杂意味,不禁意动。
虽然还不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但冲突激烈到这个程度,应该不是演给他们看这么简单。
或许,变革的机会就在眼前?
贾诩几乎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他必须搞清楚天子所思所想,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臣等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器重,惭愧,惭愧。”贾诩拱手致意。
“哈哈哈……”刘协大笑,一手托着段煨的手臂,一手托着贾诩的手臂。“贾君,朕有一问,可能有些冒昧。”
“陛下请讲。”
“你真是段公的外甥吗?”
贾诩微怔。“陛下何出此言?”
“朕听人说,你当年因病辞官,返回凉州,半路遇贼,赖段公威名才得以脱身。”
贾诩哑然失笑,摇摇手。“不意陛下竟知此事,臣真是羞愧难当。”他顿了顿,又道:“臣与段氏虽属同郡,却无半点血脉。当时托以段公外甥之名,不过是权宜之际罢了。”
“那太可惜了。他日文和大放异彩之时,武威段氏不能与有荣焉。”刘协转向段煨,郑重地说道:“将军,你当努力,武威段氏的威名能否不堕,全落在将军肩上了。”
段煨哈哈一笑,全没往心里去。
贾诩虽然聪明,却是个凉州人。如今形势紧迫,天子不得不给他三分薄面,将来形势安稳了,满是关东人的朝廷哪有贾诩的立足之地。就算天子器重他也无济于事,当年孝灵皇帝同样器重盖勋,盖勋还是受关东人排挤,位不至九卿。
武威段氏需要攀附贾诩?可笑。
贾诩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虽说天子此举不排除有捧杀他的可能,但天子能够亲自来段煨大营见他,已经表明了诚意。
更别说当着众人的面,许他富贵。
机会就在眼前,要不要抓住?
按理说,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伯乐就是天下至尊的皇帝陛下。得遇明君,是无数臣子梦寐以求的幸运。
可是他很清楚,这条路充满荆棘,不是那么好走的。
大汉积弊甚深,中兴谈何容易?
击退李傕、郭汜等人容易,革除积弊千难万难。古往今来,变法者不论成败,大多不得善终。吴起、商鞅,都是前车之鉴。
贾诩一时出神。
众人茫然,不知所措,气氛有些尴尬。
刘协也有些紧张起来。
是不是太心急了?
以贾诩的聪明,就算猜不到全部,也能清楚形势的复杂和艰难。而以他那能苟则苟的老乌龟属性,会不会因此被吓退,索性脖子一缩,一苟到底?
刘协转头看看段煨。
段煨会意,沉下脸,威严地咳嗽一声。“文和,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贾诩一惊,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施礼。“臣一时有所思,君前失礼,还请陛下治罪。”
“哦?”刘协顺势挽着贾诩的手臂,缓步向前。“不如贾君说说所思为何,朕再决定是否治罪。”
“臣所思者,乃贾谊、董仲舒、刘向、桓谭四人。”
刘协一时没听懂,这四人……有什么联系吗?
不过他想到了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套路。历史上,曹操问计时,贾诩就玩出这样的套路,以袁绍、刘表的例子劝阻曹操废长立嫡。
历史虽然还没有发生,但避免正面回答,喜欢旁敲侧击的基因却藏在贾诩的骨髓里。
根据这个套路去推测,刘协很快明白了贾诩的言外之意。
这四人至少有两个共同点:都是汉代儒学发展的重要推手,都不得好死。
因此,大致可以推断,贾诩想苟怕死的基因正在发挥作用。
不过没关系,朕早有准备,不会给你苟的机会,一定会将你逼上朕的贼船。
“贾君之贾,与贾谊之贾,是同一个贾吗?”
“故老传说如此,只是并无实据。”贾诩淡淡地说道。
“那你贾氏在武威几代人了?”
贾诩略作沉吟。“约有七八之数。”
“祖茔累累几何?”
“列代先人,约有百数。”
“段公当年大杀西方,若朝廷弃凉,凉州沦为羌人牧马之地,段氏祖茔自然不能幸免,贾君先祖百余坟茔会不会也被殃及?”
贾诩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陛下有意弃凉?”
刘协摇摇头。“朕若欲弃凉,又何必来见贾君?可是大汉危如累卵,能支持几年,实在不好说。一旦大汉火尽,山东有了新帝,弃不弃凉,贾君能预知否?”
贾诩脸色再变。
他与段煨等人不同,他对朝廷的弃凉之议了解甚深。
本朝自光武以来,屡有弃凉之议,上升到朝议的就有五次,私下里的议论数不胜数,而主要倡议者大多是关东人。
关东人欺凌凉州人,逼反了凉州汉羌,然后又将凉州当作累赘,欲弃之而后快。如果不是马援、虞诩等人力争,又有以凉州三明为代表的凉州将士奋战在平定羌乱的第一线,维持着凉州的稳定,凉州早就沦为化外之地。
如果大汉亡了,关东最有可能称帝的就是袁绍。
袁绍是关东士大夫的代表,一向鄙视凉州人,弃凉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一旦朝廷弃凉,就不仅仅祖茔为人残破的事了,所有的人凉州人——包括他贾诩在内——都会成为蛮夷,别想在新朝立足,王允杀尽凉州人的未竟遗愿倒有可能成为现实。
无路可退。
贾诩忍不住一声哀叹。
天下之大,竟无我贾诩立锥之地。
贾诩微微转头,看着刘协似笑非笑的脸,脸颊不禁抽了抽,竟有一种莫名的陌生感。
眼前的天子眉眼一如从前,眼中的神色却大不相同。
如果说从前的天子是奋力求生的幼龙,尊贵而弱小,眼前的天子则是生出了爪牙的蛟龙,眼中充满俯视天下的威严、看透一切的智慧,让人不敢直视。
“陛下……”贾诩迅速做出了决定。“臣以为,凉州不弃,大汉不亡。”
第34章 血盟
刘协眉梢轻扬。
他听懂了贾诩的意思,这是一个交易。
他要大汉中兴,不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贾诩要凉州崛起,不再成为朝廷随时可以抛弃的累赘。
“有贾君之言,天下可安。”刘协微微用力,握着贾诩的手肘,郑重地晃了晃。
贾诩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拱过头顶,向刘协施了一礼。“臣诩,愿为陛下,为凉州,竭微末之材,尽绵薄之力。”
杨彪父子四目相对,不知道刘协与贾诩说了什么,竟让贾诩如此激动,当场效忠。
杨彪太清楚贾诩是什么样的人了。
难道是因为凉州?
——
刘协随段煨、贾诩入营。先登上将台,检阅段煨麾下的将士。
虽说段煨为人多疑,但他练兵的水平却比杨定、杨奉强多了,麾下近万将士衣甲整齐,训练有素。
看到这一切,刘协暗自庆幸。
如果段煨也反了,与张济同污合流,东西夹击,就凭杨奉等人那点实力,根本不够看的。
历史上,杨奉三人曾进攻段煨大营十余日,结果什么便宜也没占到,碰了一鼻子灰。
好在段煨很克制,不仅没有反击,反而继续供应朝廷粮食。在李傕、郭汜追杀朝廷,将朝廷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候,段煨也没有趁火打劫。
甚至后来击溃李傕,段煨都是当仁不让的主力。
所以说,种辑、左灵等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典型。他们满腹诗书,却没用到正处,全用在了内讧上,险些提前送大汉归西。
看完演习,就在将台之上,刘协看着东方,神色凝重。
“张济反了。”
段煨一点也不意外,平静地点点头。“臣已经收到了张济的消息,他约臣结盟,被臣拒绝了。”
贾诩也淡淡地说道:“陛下,张济不足为患。”
杨彪松了一口气,抬手抹去额头汗珠。“将军,天气炎热,能否帐中说话?陛下初愈,不宜劳累。”
段煨如梦初醒,连忙请刘协下将台,到帐中说话。
刘协与段煨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说话。“段太尉当年身经百战,用兵如神,可曾留下兵法、战纪之类的文书?”
段煨笑着摇摇头。“作战时日不暇给,后来又忙于政务,无心顾及。如今事过时迁,文书散失,经事之人也多亡故,想写也写不了。”
“那太可惜了。”刘协无限惋惜。“如此惊人功业,却不能留下详细记载,诚为损失。将军不妨留意一些,尽力挽回,将来为太尉作传增辉。”
“唯。”段煨脸上有光,满口答应。
刘协也知道,指望段煨去做这件事是不现实的。这些武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自觉,他们甚至从骨子里看不起自己,更不会觉得行军作战的经过有什么记录的意义。在他们看来,真正有排面的是学问,而且是儒家经典。
所以皇甫规最珍惜的不是战功,而是开馆授徒,撰文集五卷。
张奂最得意的也不是战功,而是为《尚书》作注三十余万言。
段颎是纯粹的武将,对做学问没什么兴趣,再加上后来依附宦官,所以名声最差。
段煨虽因天子提及段颎而得意,但他心里却不见得以为段颎能和皇甫规、张奂比肩,兵书、战纪什么的,能和《诗》《书》相提并论吗?
“贾君,你虽不是段太尉外甥,想必也对段太尉的事迹不陌生吧?”
贾诩点头道:“诚如陛下所言,臣对太尉的故事有所了解。”
“那就委屈贾君为侍中,随时为朕解说太尉当年故事,增长见识。”刘协转头看向杨彪。“太尉以为可否?”
杨彪抚须笑道:“贾君博学多闻,又久历战事,为陛下参选军机,再合适不过。”
杨修心里酸溜溜的。侍中比二千石,天子还觉得委屈了贾诩,这差距也太大了。
贾诩面色平静,默不作声。
刘协看在眼里,又对段煨说道:“将军能割爱否?”
天子讨要贾诩,而且是为他解说段颎当年战事,段煨哪有不肯之理。说实话,他早就想赶贾诩走了,只不过碍于同乡情谊,做不出来而已。
“陛下,文和乃是凉州百年不遇之俊杰,唯陛下能用之。”
刘协微微一笑。“贾君,肯屈就否?”
贾诩离席,大礼参拜。“谢陛下不弃,臣受宠若惊。”
刘协欠身,伸手轻扶。“见将军之武,得文和之智,朕亦可以安睡矣。来,诸君举杯,共浮一大白。”
“万岁!”段煨率先举杯高呼。
“万岁!”帐中文武一起举杯,山呼万岁。
这时,侍郎史阿快步进帐,走到刘协身边,附耳说道:“陛下,卫尉传来口讯,李傕、郭汜兵至,前锋离御营不足三十里,兵多,不可胜数。”
刘协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了杨彪一眼,随即定了定神。
“派人回去询问。”刘协顿了顿,又道:“就安排徐晃去。”
“唯。”史阿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刘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朗声道:“华阴天下险,然而登山之人更知绝美风光在险峰,非勇者不得观。诚如这天下形势,随波逐流易,逆水行舟难。向使高皇帝不出汉中,焉有大汉四百年?向使光武皇帝怯阵昆阳,安有东都二百年文明?朕不才,愿竭平庸之资,驽顿之材,效先辈故事,再造大汉。”
他站了起来,环顾四周,缓缓拔出腰间长刀,在掌心轻轻一抹,鲜血涌出。
他伸直手臂,张开五指,将鲜血滴入酒尊之中。“今日,朕对华山、大河起誓,与诸君歃血为盟,诸君不负朕,朕必不负诸君。”
刘协使了个眼神,一旁的杨修会意,连忙为他添满染了血的酒。
刘协举杯在手,大声说道:“请诸卿助我。”
众人被他的举动惊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贾诩悄悄地捅了一下段煨,使了个眼色。
段煨会意,立刻起身抱拳,大声说道:“宁辑将军,臣煨,愿助陛下,万死不辞。”
那一边,杨彪也反应过来,神情纠结地起身。“太尉,臣彪,愿助陛下,再造大汉,万死不辞。”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起身,齐声道:“臣等愿助陛下,再造大汉,万死不辞。”
“谢诸君。”刘协大声说道:“德祖,为诸君上酒。”
“唯!”杨修应着,一溜小跑着,为每个人添满了酒。
众人举杯在手,眼神狂热地看着刘协。
“请!”刘协一饮而尽。
众人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齐声高呼。
“万岁!万岁!万岁!”
第35章 勾心斗角
酒逢知己千杯少。
穿越半个多月,刘协第一次喝酒,而且喝得有点多。
确认段煨不反,又成功招揽了贾诩,兴奋之下,他忘了这个身体只有十五岁,还以为是前世那个酒精考验的社畜,一不小心喝多了。
段煨看在眼里,很高兴。
陛下不把我当外人啊,否则怎么可能在我营里喝醉了。
将刘协送入准备好的豪华大帐,段煨意犹未尽,又拉着杨彪说了一会儿,才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去了。
杨彪进帐,看着面色酡红,睡得深沉的刘协,又心疼,又头疼。
如果说上次在杨奉大营的较量还只是暗流,这次在段煨、贾诩面前的冲突就是浮出水面的漩涡。天子以段颎为借口,挑起了西凉人对关东人的强烈不满,成功地将贾诩招入麾下,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蓄谋以久的反击?
杨彪看不清,因此忐忑。
“父亲。”杨修走进大帐,见杨彪在座,神情凝重,以为他担心天子,连忙说道:“陛下只是醉了,并无大碍,休息一下就好。”
杨彪瞅了瞅杨修,使了个眼色,起身出了大帐。
杨修不解,却还是跟了出来。两人来到一旁,杨彪负着手,看着远处的华山,思索良久。
“德祖,你说……陛下是身醉,还是心醉?”
杨修疑惑地看着杨彪。
什么身醉、心醉?
杨彪见状,只好进一步挑明。“他醉倒在段煨大营,以及之前与段煨、贾诩说的话,是权宜之计,还是肺腑之言?”
杨修恍然,想了想,说道:“应该是肺腑之言。陛下与人交,不好虚言。且贾诩机智过人,骗他绝非易事,只能适得其反。”
“这么说,陛下的确有意重用西凉人,压制关东人?”
杨修眉心微蹙。“父亲,严格来说,我们也不是关东人。”
杨彪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糊涂,我是说关东人、关西人吗?我说的是儒术与王道。我弘农杨氏以《尚书》传家,学的是儒术,求的是王道,岂能与残暴好杀的西凉人为伍?”
杨修猝不及防,被打懵了,当即暴起,正准备反击,随即又意识到眼前暴怒之人是自己的父亲,不能放肆,只好忍气吞声,捂着脸,嚅嚅的说道:“父亲,这不是……救危存亡,事急从权嘛。”
“若只是事急从权,倒也罢了。”见杨修委屈,杨彪也很后悔,自觉失态,不合大臣气度。“我就怕天子并非事急从权,而是有意为之。你还记得天子在营门外所言乎?他将大汉今日之局面归咎于儒门,这……这是何等荒谬。”
他一转头,神色又凌厉起来。“是谁在蛊惑陛下?”
杨修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父亲,何出此言?”
“陛下从小读书,讲经者皆为大儒,以儒术为正宗,怎么会有此离经叛道之举?”
杨修转着眼珠,也想不明白。
父子俩相对无言。
——
段煨回到自己的中军,坐下喝了两杯水,有书吏送来刚收到的文书。
段煨接过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刚喝进嘴里的水险些喷出来。
“李傕、郭汜这么快就来了?”
书吏点点头。“之前就收到消息了,只是将军正与陛下饮宴,未曾敢打扰。”
段煨忽然想起天子当时的反应,若有所思。天子当时听到的消息或许就是这个消息,只是他没声张而已。想到此,段煨忽然对天子多了几分欣赏。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定力,果然与众不同。
“请文和来。”
书吏转身去了,段煨端起水杯,起身走到地图前,一边察看形势,一边哼着小曲。
贾诩进来时,段煨正唱到得意处,声音不免大了些。贾诩听得真切,轻笑道:“将军好心情。”
段煨转头看了一眼,哈哈一笑,走回案前,将刚收到的消息递给贾诩。
“文和,你我的功劳来了。”
贾诩看了一遍,又递了回去。“将军的功劳不在李傕、郭汜身上,而在张济身上。”
段煨笑容收起,眉头微皱。“你是说,陛下将以南北军及杨奉三人之力迎战李傕、郭汜?”
贾诩没有回答,拱着手,走到地图前,目光来回逡巡了片刻。
“将军,陛下矢志中兴,岂甘心为人左右?这一战,便是他重振朝廷威严的首战。”贾诩转回头,静静地看着段煨。“而将军,则是他的中流砥柱。”
段煨不以为然。“不能出战,只是阻击张济,算什么中流砥柱?”
贾诩不急不徐。“太尉为朝廷干城,将军为人稳健,能安民,屯守华阴数年,百姓称颂,兵精粮足。是以陛下大战之前,先至将军大营,得将军支持,才有与李傕、郭汜一战之决心。否则,陛下何不渡渭,遁走河东?”
段煨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一抹矜持地笑容。“文和,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只是作壁上观,实在遗憾。张济虽勇,知我为陛下掠阵,他还敢来吗?”
“国之重器,不可轻意示人。将军战与不战,功劳都是第一。”贾诩抬手一指远处。“华山不言,不让其高,正是将军之谓也。”
段煨瞅了一眼华山,不禁放声大笑。
贾诩也笑了,拱着手,静静地看着段煨。
过了片刻,段煨收起笑容,放下水杯,伸手挽住贾诩的手臂。“文和,陛下说,可惜你不是我段氏之甥,深得我心。你得陛下信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段氏就算想攀附你的门楣,只怕也够不着了。好在你我为乡里,又有这么一段情谊,稍慰我意。”
贾诩抬起头,看着段煨的眼睛。“将军言重了。若无将军为援,我纵使舌利如刀,又能奈何?恕我直言,陛下如此重视凉州,并非全是太尉之功,亦有董卓之功。”
“文和?”段煨疑惑不已。
“太尉,使朝廷知重用凉州人之利。董卓,使朝廷知轻视凉州人之害。凉州安定与否,足以动摇天下,是以陛下欲中兴大汉,必先安凉州。正如此刻,欲击退李傕、郭汜,必先得将军鼎力相助。利与害,凉州之两面,须臾不可分。”
段煨若有所思,频频点头。
“董卓乱政至今,已有六年,凉州之害,陛下体会至今,方有今日折节之举。将军若能助陛下击退李傕、郭汜,示凉州之利,陛下又岂能忘将军之功?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何况天子之誓,歃血之盟?”
段煨心中欢喜,握着贾诩的手臂,用力摇了摇。
“文和不愧是我凉州智者,见识过人。有文和为朝廷腹心,我为朝廷爪牙,天下可定。文和,我当如何做,你不妨直言,我尽依你。”
第36章 臣亦择君(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刘协醒来时,贾诩和杨修正在榻前低语。
他们没说什么大事,只是一些闲话,杨修向贾诩打听凉州风土,贾诩则向杨修打听华山轶事,气氛很和谐,却没什么营养。
听到刘协翻身的声音,他们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见刘协醒了,杨修一个箭步抢了过来。
“陛下,你醒了?要喝水吗?”
刘协点点头。他头不疼,口的确有些干。
杨修端来水,刘协尝了一口,温度正好,便喝了一大口,然后坐了起来。
“文和先生,入职手续可曾办妥?”
贾诩静静地坐在一旁,微微欠身。“谢陛下关心,蒙太尉与杨侍郎关照,已经办妥了。”
“甚好。”刘协笑道:“朕来之前,弘农王夫人曾托我向先生问好。当初若不是先生,她难逃李傕毒手。”
贾诩眉梢微动,轻轻叹了一口气。“李傕、郭汜攻长安,本是臣的谋划,只是没想到他们如此荒唐,酿成大祸。臣能救弘农王夫人,却救不得那千千万万的百姓,愧对天下。”
杨修悄悄地打量着贾诩,眼神复杂。
刘协却很平静。
贾诩这句话半真半假,甚至可以说,假的成分更多,不必太当真。
“天下大乱至此,其中责任又岂是一人能担得起的。文和先生,治国当取其大,躬责自省固然不可或失,但更重要的却是引以为鉴,使这人间悲剧不再重演。”
“唯。”贾诩躬身领命。
刘协看向杨修。“德祖,你亦如此。”
杨修正听得入神,见天子提到他,连忙躬身致意。“陛下所言,臣深有同感。之前陛下之问,臣时时在心,未能有解。如今文和先生入朝,臣正当时时请益,或许能有所得。”
刘协坐了起来。“江山代有才人出,朕相信,只要你我君臣同心,不仅能救大汉于危难之中,再现卫霍横绝大漠之壮举亦非不可能。”
杨修立刻正色道:“陛下,卫霍横绝大漠固然威武,却是劳民伤财之举,不可效仿。”
刘协笑了起来,摆摆手,示意杨修不必紧张。“德祖,卫霍横绝大漠的确耗费巨大,但是不是劳民伤财,却当再论。别的不说,这四百年来,通往西域的商路赢利几何,你能算得出吗?”
杨修一时无语。
刘协看向贾诩。“文和先生,你说呢?”
贾诩平静地点点头。“陛下说得对,杨侍郎说得也对。”
杨修翻了个白眼,嘴撇得像。
贾诩接着说道:“陛下说得对,是着眼于长久。杨侍郎说得对,是着眼于当前。诚如陛下所言,这几百年来,通往西域的商路赢利无数,至少十倍于当年付出。但孝武皇帝征讨四夷,不仅将七十年积累消耗殆尽,更使民力枯竭,户口减半,诚非陛下所宜效仿。”
刘协追问道:“文和先生,可以兼得之法?”
贾诩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恕臣愚钝,鱼与熊掌,似乎只能取其一。”
杨修忍不住问道:“那你取什么?”
贾诩瞥了杨修一眼。“我趋利而避害。”
杨修不屑地哼了一声:“本以为先生凉州智士,当有高见,不想却是乡愿之见。”
贾诩无动于衷,仿若未闻。
刘协也没说话,他觉得贾诩虽然求生欲极强,却不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两面逢源的说辞来敷衍他,只不过他习惯性的说得隐晦而已。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未尝不是一次测试,即是对他的,也是对杨修的。
乱世不仅君择臣,臣亦择君。
他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贾诩的用意。
贾诩看似没态度,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
对他一个凉州人而言,当然是取凉州有利。若非霍去病取河西走廊,置四郡,他现在就是蛮夷。
作为一个谋国之大者的天子近臣而言,依然是取凉州有利。因为受苦的是一两代人,而得利的却是子孙后世。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极力反对弃凉之策。
于公于私,弃凉都不是正道。
刘协看懂了,却没有说。他轻咳一声:“朕或有兼得之法。”
“哦?”杨修诧异地看了过来。
贾诩也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刘协。
“为长久计,河西当取,自不待言,但如何取,却有待商榷。粗略言之,当有二策:一是任贤与能,不求胜于一时。有如卫霍者,则信之用之,以尽其材。如李广利者,则弃而不用,免作无辜牺牲。设使李广利不行,而李陵见用,焉有燕然之败?”
贾诩微微颌首,眼角露出浅笑。
杨修听了,也点头附和,又问道:“另一策呢?”
“国之财赋有用,既有军事之急,则其他方面当励行节俭。孝武皇帝以天下三分之一财货充山陵,大可不必。至于求仙问道,挥霍无度,就更不值得了。”
杨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看向刘协的眼神复杂怪异。
贾诩也有些吃惊,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陛下所言,自是至理,只是非议祖宗,诚为不妥。大汉以孝道治天下,这……”
刘协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贾诩。“那文和先生当面反驳朕,就妥当了?”
“呃……”贾诩也语塞了,神情尴尬。
“你们看,这就是悖论。”刘协笑道:“依孝道,子不得议父。依臣道,臣不得议君。当年夏侯胜非议孝武,大臣背地里赞同,却不得不治其罪,何其荒谬?”
刘协瞥了杨修一眼。“相比于当面称尧舜,背后称桀纣,朕倒宁愿大臣皆如君家侍中,当面直斥先帝,而不是背地里摇头叹息,至少先帝还有当面对骂的机会。”
杨修神情窘迫,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贾诩却忍不住笑了一声。杨奇当面斥孝灵皇帝与孝桓皇帝不相上下,孝灵帝回怼以君死必有大鸟至的传奇,他也是听说过的。如今见天子说得这么坦然,还用来回怼杨修,不免哑然失笑。
虽说天子此举有失礼之嫌,却也直率得可爱,与那些迂腐虚伪的关东人不同,倒是和性格粗率的凉州人有几分相似。
当然,更让他满意的还是天子提出的两策,不管是选贤与能,还是励行节俭,都展示出他中兴大汉的决心和意志,绝非一时意起的空言、大言。
有此雄心,那些繁文缛节不从也罢。
欲行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遵循那一套温文尔雅的儒家礼仪,能中兴大汉吗?
第37章 道理和南墙
杨修年轻气盛,向来以不羁为荣。
贾诩年近半百,但他出身凉州,又整日与凉州将士为伍,难免沾染了些粗野习气。
刘协虽生长于宫廷,但董太后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灵帝好胡服胡食,也不是什么守礼之辈。刘协这些年流离失所,儒家教育时断时续,礼节方面也不太严谨。加上皮囊之下还藏着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惯于吐槽的有趣灵魂,口无遮拦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事。
三人在细节上小有分歧,大方向却一拍即合,相谈甚欢。
尤其是杨修,平时对刘协多少有些敬畏之心,今天发现刘协放肆起来,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顿时觉得找到了知音。说到投机处,几次险些去拍刘协的大腿。
取得了基本一致后,刘协向贾诩托出了进军并州的方略。
贾诩听完,拢着双手,沉吟半晌,一声轻叹。
“陛下,这条路,可比登华山更难啊。”
杨修没说话,但眼中却露出了同样的担忧。他已经和杨彪多次讨论过这个方案,清楚其中的难处,之所以一直没提醒天子,是因为眼下还没到那一步,等天子脱困,到了河东,再提不迟。
刘协淡淡地说道:“再难,也不会比高皇帝出汉中难吧。”
“此一时,彼一时。”贾诩抬起眼皮,凝视着刘协。“项羽杀义帝,都彭城,称霸天下,既失人心,又弃关中地利不顾,这才让高皇帝有可趁之机。袁氏兄弟据四世三公之资,得天下之望。而关中残破,陛下不得地利,只能偏居并州,不可同日而语。”
杨修也将目光转向刘协,心中忐忑。
天子考问他的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能超过《过秦论》的答案,很是烦恼。贾诩此问,与天子之问有相似之处,若天子让他回答,他可就露怯了。
刘协感受到了杨修的不安,微微一笑。
杨修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恨不得转身遁走。
刘协吁了一口气。“文和先生,德祖,朕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二位能否为我解惑?”
贾诩和杨修互相看了一眼,拱手道:“请陛下赐教。”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陈涉起事在先,六国后裔接踵于后,而项籍、高皇帝与焉。当楚汉决胜于垓下时,六国何在?”
贾诩眼神微缩,若有所思。
杨修目光一闪,随即反驳道:“陛下,六国非不与其事,只是君臣才能不如高皇帝与项籍罢了。”
刘协追问道:“一国君臣有所不如,尚可称天命不与。六国君臣皆不如,又是为何?且六国果真无人?张良不就是韩国世家子弟。”
杨修哑口无言。
贾诩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是说,山东袁氏虽有大名,亦如六国子孙,本是祸乱之源,不能革故鼎新,适为开路耳?”
刘协郑重地点点头。“灭六国者,非秦也,乃六国也。乱大汉者,非羌乱也,乃世家也。今日之世家,宛如当年之六国,本是祸乱之源,又岂能革故鼎新,再建太平?不过为人作嫁衣罢了。”
杨修顿时红了脸,抗声道:“陛下此论,臣不敢苟同。”
贾诩也露出一丝愕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刘协看着杨修,目光中兼有同情和怜悯。
他知道杨修接受不了这个结论,这既是杨修所受的教育决定的,又是杨修的身份决定的。
能跳出既有身份看问题者,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德祖,这是朕的一家之言,你不认同,大可来辩。只是与其作口舌之辩,不如静观其变。俗语有云:事实胜于雄辩。俗语又云:道理说服不了人,但南墙可以。”
杨修面红耳赤。
贾诩不禁解颐。“看来陛下迁都长安虽千辛万苦,却也收获匪浅。若是在宫中,焉能听到如此俗语。臣观陛下游历民间,如孝宣、光武皇帝故事,正当中兴之兆。”
他顿了顿,又道:“语虽俗,道理却在其中。丧乱之际,弃文用武,故有叔孙通楚服见高皇帝。汉兴七十年,陆贾、贾生前后相继,黄老、儒术互不相让,直到董仲舒上天人三策,才算有了定论。一晃三百年,当有大儒如董仲舒者,终结这百年纷争。”
见贾诩支持天子的意见,杨修咽了口唾沫,没有再争,只是脸上的神情依然倔强。
贾诩又道:“既然陛下方略已定,臣就毋须多言了。还是着眼于当下,先解燃眉之急吧。”
刘协表示同意,杨修也勉强收拾起心情,铺开地图,讨论眼前的战局。
杨修先解释了御营的布局,以及拟定好的应对方案。
贾诩听完,看看刘协。“陛下,李傕、郭汜来得突然,其前锋骑兵随时可能穿过杨奉的阵地,四处劫掠,陛下此刻回营,怕是不太安全。”
刘协还没说话,杨修先急了。“大战在即,陛下岂能不回御营?”
贾诩垂下眼皮,不紧不慢地说道:“侍郎所言,诚为正理。但凡事不可拘泥,当视形势而变。陛下简行,身边仅有虎贲、羽林数百,一旦遇上李傕的前锋精骑,能有几分胜算?”
杨修顿时语塞。这个责任太大了,他承担不起。
他看向天子。
刘协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态度。
贾诩接着说道:“臣有两策,供陛下与太尉斟酌。一是或由宁辑将军派兵护送陛下回营,或由御营安排步骑来迎,确保陛下安全。二是陛下暂住于此,观形势而定。万一交战不利,李傕、郭汜突破阻击至此,陛下亦可就地指挥迎战。”
杨修心急如焚,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不希望天子留在段煨大营,但他也清楚,贾诩所说的危险的确存在。双方交战之际,游骑四出,仅凭天子身边的这些虎贲、羽林是无法确保天子安全的。
一旦天子出了意外,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刘协,希望刘协自己表态,决定去留。
刘协权衡了良久,对杨修说道:“德祖,你去问问太尉,明日回复。”
杨修点头答应,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又说了一些安排,杨修匆匆起身出帐,找杨彪商议去了。
刘协与贾诩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陛下,喝点还魂酒吧。”贾诩提议道。
刘协微微一笑。“正当与先生畅饮。”
第38章 古今之变
贾诩命人重新准备了一些酒菜,与刘协对饮。
喝酒是次要的,沟通有无,深入了解才是关键。
有杨修在侧,有些话说起来总是不太方便。
太尉之子,又出身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杨修身上的标签不仅明显,而且刺眼。
天子与杨彪在营门外的较量也逃不过明眼人的注意,更何况是贾诩这样的人精。
这一点,刘协明白,贾诩也明白。
所以贾诩刚才主动提出暂留段煨大营的建议,将主动权送到刘协手里。刘协心领神会,顺手将难题推给了杨彪。
你不是要兵权吗?我就给你兵权,看士孙瑞能不能搞得定。
你搞得定北军,还能搞得定杨奉、杨定和董承?
别的不说,就你们那副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姿态,能和西凉反贼、黄巾余孽尿到一个壶里去?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打配合,效果还不错。
“先生,朕答应了杨定一个要求,为他筹措半个月的粮食。”刘协开门见山,将之前对杨定的承诺说了一遍。
贾诩品了一口酒,点点头。“陛下明日可对宁辑将军直言,他会安排的。”
“朕可听说,宁辑将军与杨定不和。”
“若杨定自求,自然是一粒粮食也没有。陛下开口,有求必应。”贾诩笑笑,提起酒匕,为刘协添了一点酒。“宁辑将军虽附董卓,却与李傕、郭汜等人不同。他在董卓军中一向不受重视,只是报国无门,别无选择罢了。”
贾诩叹了一口气。“大多数西凉人都是如此。”
刘协也叹了一口气。“岂止是西凉人,朝廷何尝不是如此?孝桓皇帝器重段太尉,平定羌乱,落下多少骂名?先帝欲平边乱,习胡风,食胡食,也成了罪状。可那些大儒名臣在朝堂上义正辞严,下了朝,吃起胡饼来,比谁都香。”
贾诩的嘴角抽了抽,费了好大力气,才没笑出声来。
“陛下有高皇帝磊落之气。”
刘协瞅瞅贾诩。“先生是说朕对待儒生的态度么?”
贾诩有点尴尬。他的确是这个意思,可是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么,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就对待儒生的态度而言,朕比高皇帝多了四百年的经验,自问要略胜一筹。”
贾诩诧异地看着刘协,这才明白刘协刚才不是说话直白,而是有感而发。
他心中一动。“敢问陛下仔细。”
刘协露出一丝浅笑,举起酒杯,与贾诩碰了碰。“先生自问是儒是道?”
贾诩端着酒杯,沉思良久。“半儒半道。”
刘协呷了一口酒。“进则儒,退则道?”
贾诩点点头。“庶几近乎。”
“你的道是黄老道,还是黄巾道?”
贾诩的眉头蹙起,再次沉思良久。“所谓黄巾之道,不过是巫祝之术,杂以百家之言,岂能称道?”
“先生此言,未免失之偏颇。”刘协毫不客气地说道。
要得到贾诩真正意义上的效忠,他必须拿出让贾诩折服的东西。人情世故,他肯定不如打拼了半辈子,见惯了魑魅魍魉的贾诩,唯有从理论高度进行降维打击,从心理上折服他。
天子是天意的代言人,当然应该思考点高大上的理论,谁会去关心柴米油盐啊。
“请陛下指教。”贾诩淡淡地说道。
“于先生而言,百姓与万民,谁更不可或缺?”
贾诩脸色微变,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呷了一口酒,却含在嘴里,半天才缓缓咽下去。
天子一言,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的思维误区。
他痛恨关东世家歧视凉州人,盘剥凉州汉羌百姓,却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而且歧视是家乡人。
他和那些人有本质的区别吗?
恍惚之间,贾诩仿佛登上了一层看不见的楼,低头看见了丑陋的自己。
“陛下批评得是,臣的确失之偏颇了。”贾诩吁了一口气。“百姓本出乎万民,奈何自矜高洁。臣一意指责关东世家心怀偏见,排斥西凉士子,其实西凉士子又何尝没有偏见?五十步笑百步尔。”
刘协笑了。“朕苦思半月,先生一朝顿悟,不愧是凉州上士。”
贾诩躬身一拜。“陛下谬赞,臣不敢当。论世事人情,臣年近半百,或许能胜陛下一筹。论天地至道,臣不如陛下远矣。此乃天资所限,非人力可求。愿随陛下左右,常聆玉音。”
刘协伸手托住贾诩的手臂。“先生言重了。朕也是偶有所得,愿与先生共琢磨。”
贾诩顺势问道:“与壬寅之夜的天象有关?”
刘协摇摇头。“天意玄远,非朕所能臆测。”
贾诩很意外。“那陛下如何得之?”
刘协拈起一颗青豆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凉州羌乱百年,平而复叛。关东黄巾生变,八州并起。说到底,都是百姓民不聊生,不得不反。百姓如此,朝廷又何尝不是?先生曾在宫中为郎,想必知道早在二三十年前,朝廷就捉襟见肘,不能足额发放郎官的薪俸。”
贾诩面色一黯,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天子此言,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作为一个凉州士子,举孝廉为郎本是前途光明的好事。谁曾想,他在宫中为郎数年,不仅看不到一点升迁的希望,反倒因无法得到足额的薪俸,衣食窘迫,最后连治病都拿不出钱,只好弃官返乡。
相比之下,那些才智远不如他的关东士子,却可以依靠家族的资助,不仅活得很滋润,还可以呼朋唤友,日夜宴饮。升迁外放时,他们也常常能得到超擢的机会,令人艳羡。
“百姓没钱,朝廷也没钱,钱去哪儿了?”刘协又拈了一颗青豆。“都说先帝奢侈,建万金堂,卖官鬻爵,可那些钱用在何处,他们真不知道吗?退而言之,万金堂所积累的钱财,真比世家积累的资产丰厚?”
刘协咧嘴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贾诩。“先生在董卓军中,应该知道是董卓从宫中劫掠所得多,还是从洛阳世家劫掠所得多吧?”
贾诩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依陛下此言,是欲借万民之力,抑百姓之强?”
刘协摇摇头。“不是借力,而是行道。力有时而穷,唯道无有尽时。当年夫子有教无类,使王官之学惠及天子士子。高皇帝废世卿世禄,使布衣可登卿相。朕欲更进一步,使万民共沐王道,天下大同。如此,方能根深本固,太平万年。”
刘协举起杯,向贾诩示意。“若能如愿,凉州何患不安?”
贾诩倒深一口冷气,痴痴地盯着天子。
他知道天子志向远大,但他没想到天子的志向会如此远大。
中兴大汉算什么,天子这是要行王道于天下,像夫子、高皇帝一般,建圣人功业。
猛一听,会觉得这是狂妄。
细一想,才发现这才是真正的大道,也是夫子造福后世的真正功德所在。
夫子让普通士子有机会学习礼仪。
高皇帝让布衣可以为卿相。
天子要让万民共沐王道,天下大同,实现真正的太平。
若人人得温饱,能读书,少有所养,老有所依,太平何愁不至?
由王公而百姓,由百姓而万民,这不就是太史公汲汲以求的古今之变?
古往今来,读书人千千万,又有谁能看出这一点,又身体力行,向道而行?
太史公云:五百年有圣人出,其唯陛下乎?
刘协心中忐忑,脸上却不露声色,笑容满面地看着贾诩。“先生,可共饮一杯无?”
贾诩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举起酒杯,向刘协示意,一饮而尽。
“臣浅陋,愿攀陛下龙鳞,立尺寸之功。”
第39章 遇敌(兢兢业业寂寞哥盟主加更)
杨彪端坐在帐中,低着头,看着案上的文书出神。
杨修坐在一旁,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瞟天子所住的大帐。
贾诩一直没出来,倒是让人送了两次酒食,看样子天子与他谈得很投机,甚至可能要做彻夜之谈。
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这么投机?
杨修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笃笃。”杨彪曲指敲了敲案几。
杨修回过神来,问道:“父亲意下如何?”
杨彪苦笑。“天子虽年少,胸中却有韬略,这是有意让我知难而退啊。德祖,你的意见呢?”
杨修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父亲,论政治民,儒门仁术,天下无出其右。理乱治兵,儒门的确有所欠缺。或许当效叔孙通故事,暂忍一时?”
杨彪瞪了杨修一眼,厉声斥道:“满口胡言。你这是将我泱泱大汉比作二世而亡的暴秦吗?”
杨修微怔,如梦初醒,面色煞白。
引喻不当是大罪。
亏得他面对的是父亲,不是天子。
他随即又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引喻不当,正是受了天子的影响。
刚才天子可比他放肆多了。
杨修很无语,觉得自己被天子带坏了。
“说话!”杨彪催促道,声色俱厉。
“呃……”杨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父亲以为,若无陛下坐镇,卫尉能指挥诸将,击退李傕、郭汜吗?”
杨彪有些焦躁,眼睛一瞪,手掌跃跃欲试。
如果士孙瑞能搞得定,他还费这心思?
士孙瑞能搞定南北军,却搞不定杨奉等人。这些西凉兵、白波贼出身的将领才不会把士孙瑞当回事呢。
就连董承都未必能看得上士孙瑞。
仅凭南北军,想击退李傕、郭汜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是,这又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再向天子要兵权,还怎么开口?
杨彪想了很久,最后决定,给士孙瑞写一封书信,说明当前的情况,问问士孙瑞自己的意见。
一夜时间,足够信使往来。
实在不行,再拖半天就是了。
杨彪说干就干,提笔研墨,给士孙瑞写了一封急书,派人立刻送往御营。
杨修在一旁看着,不时偷看一眼天子的大帐,心情很乱。
——
夜色之中,几匹快马急驰而来,蹄声特特,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徐晃一边策马飞奔,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挽着的左手握着盾牌,执鞭的右手起落,催马急行。
“公明,不要这么急。”一名骑士追了上来。“将军的大营就在附近,西凉人没这么大的胆子。”
“不可大意。”徐晃低声说道:“将军曾在李傕麾下,李傕清楚他的实力,知道他骑兵数量有限,一定会派游骑深入,刺探军情。”
他咽了口唾沫,又道:“李傕为人骄横,最恨叛离之人。将军与宋果谋刺他,他怀恨在心,一定会全力以赴。你没看到李式的战旗吗,那是李傕麾下最精锐的飞熊军。”
骑士也不安起来,扬起手臂,准备挥鞭加速。
“嗖!”破风之声起,一枝羽箭飞至,正中骑士胸口。
骑士惊呼一声,翻身落马。
徐晃本能地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劈向右侧的空中。
“笃笃!”两枝羽箭射中了徐晃的盾牌,劲力未衰,振得徐晃身体微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徐晃大喝一声:“小心绊马索!”
话音未落,马前数丈的地面上“嗡”的一声响,两条皮索蓦然出现,一匹战马反应不及,被绊倒在地。马背上的骑士被战马压住,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徐晃的战马也被绊倒,但徐晃及时脱离了马背,避免了被战马压住的局面,他就地一滚,挥刀砍向身前的绊马索。
“唰!”绊马索被砍断,一旁的草丛中一阵乱响,应该是猛拉绊马索的人倒地。
一匹战马从徐晃的身边掠过,马背的骑士俯身伸手,将徐晃拽上马背。
没等徐晃坐稳,几枝羽箭破风而至,正中骑士胸口。骑士闷哼一声,身体摇晃了两下。徐晃一把拽住,用左手的盾牌护住他的要害,右手长刀猛砍马臀。
战马悲嘶,向前窜出,险险避开几枝羽箭。
后面的几名骑士不是被绊马索绊倒,就是被箭射倒,无一幸免,倒在地上辗转哀嚎。
几个人影从草丛中冲了出来,左右夹击,奔向徐晃二人一马。
徐晃见形势危急,大喝一声“回营报信”,翻身跳下马,挥刀又在马臀上砍了一刀。
战马长嘶,发力狂奔,抢在两侧人影赶到之前冲了出去。就在那些人影犹豫之际,徐晃冲了过去。那人见状,下意识的挥刀砍来。徐晃双膝跪地,身体后仰,向前滑出一丈有余。右手长刀悄无声息的掠过对方的大腿内侧。
那人腿一软,歪倒在地上,大腿之间鲜血直流。
徐晃起身,长刀抡圆,一刀劈在另一个赶过来的黑影身上。
那人举盾招架,“呯”的一声,盾牌裂成两半,盾牌的脸也被劈开,鲜血淋漓。
“公明救我!”有人急呼。
“躺在地上别动!”徐晃厉声喝道,舞起刀盾冲了过去,只要遇到站着的人,不管不顾,挥刀就劈。对方虽极力抵挡,奈何徐晃步法飘忽,刀法凌厉,纷纷被砍倒地。
转眼之间,战斗结束。
——
刘协与贾诩聊了大半夜,次日醒来,天已大亮。
他没有起身练武,躺在床上,回想昨天与贾诩聊天的经过,反复品味,觉得自己应该没露什么明显的破绽,这才起身洗漱。
杨修进帐侍候,脸色有点憔悴,眼神躲躲闪闪。
刘协也没催他。
政治斗争嘛,有时候就是拼耐心,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正吃早饭的时候,徐晃回来了。
他浑身是血,左臂还受了伤,用布包着。
“怎么回事?”刘协大吃一惊。
“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徐晃淡淡地说道:“臣等奉诏去御营询问,回程时遇到了西凉军游骑,互有损失,只是战马都死了,臣等是走回来的,耽误了时辰。”
杨修吃了一惊。“西凉军的游骑到了附近?”
徐晃点点头。“我们遇到了一队,约八九人。”
“大概什么时候?”
徐晃想了想。“大约子时初刻。”
杨修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第40章 贾诩论战
刘协佯若未闻。
用脚指头也想得到,杨彪肯定是派人和士孙瑞联系,沟通消息,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现在看来,信使十有八九是被李傕麾下的游骑截杀了。
只是不知道杨修这么紧张,是担心信使的安全,还是担心信使传递的消息走漏。
当着徐晃的面,他也不好问。
他与杨彪之间的冲突较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如果不是贾诩精明得鬼似的,根本瞒不住,他也不想透露分毫。
“伤亡如何?”
徐晃答道:“一行五人,一死,两重伤,两轻伤。”
刘协再次看了徐晃一眼。“对方呢?”
“三死,两伤,逃了三四人。”
刘协暗自心惊。
徐晃说得轻描淡写,但他能想象到当时的危险,更能想象到徐晃在其中的作用。
骤然遇伏,敌众我寡,不能反杀成功,徐晃不仅武艺好,心理素质更超出常人。
这可能和他任郡吏时常年与凶手、悍匪打交道有关。
“德祖,去安排一下。死者妥善安葬,记下他们的姓名、籍贯。伤者用心医治,好好休息。”
杨修有点慌乱的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还有哪些发现?”刘协继续追问细节。
徐晃沉默了片刻。“对方八九人,埋伏在必经之路上,安排了绊马索,显然是有备而来,绝非意外。臣臆测,他们应该知道会有人经过,特地调集了两伍游骑。据臣所知,李傕军中游骑通常以五人一组,人数太多,目标太大,不方便行动。”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走漏了消息?”刘协眉心微蹙。
徐晃摇摇头。“臣不知,但……不可不防。”
刘协想了想,让徐晃先去请贾诩,然后向王越汇报,抓紧时间休息。
从现在开始,就算战时状态了。
——
杨修出了帐,闪身进了杨彪住的小帐。
“父亲,昨晚派出的信使很可能被西凉军俘虏了。”
正在吃早餐的杨彪眉头微皱,瞪了杨修一眼。“慌什么?成何体统?”
杨修苦笑。“父亲,你与卫尉联络合情合理,可是这个消息落入李傕手中,却难保不会被李傕看出朝廷隐患。万一李傕挥师急行,抢在陛下回銮之前,击破杨奉,将陛下堵在段煨营中,奈何?”
杨彪也有些不安。
他一心想让天子回御营,如果被李傕截断归路,就算天子想回也回不去了。
“你且去忙,没事不要来我这儿。”杨彪说道:“记住,你我虽是父子,却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外朝重臣,不宜过从太密,引来非议。”
杨修用力点头,转身出去了。
杨彪想了想,起身出帐,来到天子大帐。
天子正和贾诩一起说话。两人很平静,语气从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杨彪定了定神,行礼报进。
刘协招招手。“杨公,用朝食了吗?”
“谢陛下,刚用过。”
“那就坐吧。你来得正好,营外出现了李傕部的游骑,朕正与侍中商议。”
杨彪等不及就座,急急说道:“游骑既至,大军不远,陛下当尽快返回御营,部署迎战事宜。”
刘协不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贾诩。
贾诩说道:“太尉与李傕交锋多次,以为李傕其人如何?”
杨彪虽然心急如焚,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李傕为人凶狠、残暴,无君臣之礼,罪无可赦。”
贾诩点点头。“太尉不愧是久经仕宦的名臣,一语中的。那李傕用兵如何?”
杨彪抬手抚着胡须,没说话。
他与李傕打交道不少,但局限于朝堂折冲,并没有战场经验。他们也听取一些交战的情况,却只问胜负,不问交战细节,对李傕其人用兵习惯知之甚少。
况且就算他了解,他也不至于在贾诩面前卖弄。
贾诩转身看向刘协,说道:“陛下,李傕虽残暴无礼,但他久经战阵,勇而有谋,能智取,不轻言战。陛下或许还记得宣平门上之事。”
刘协仔细想了一会,心情莫名的变得极其糟糕。
那是埋藏在宿主心底的愧疚。
宣平门是长安城门之一。贾诩说的宣平门上,是指李傕、郭汜反攻长安时,司徒王允挟持着他上城迎敌拒守,李傕等人在城门下叩拜,宣称不敢为逆,只想为董卓报仇,杀吕布一人而已。
这些当然只是谎言,实际上吕布当时已经突围而去,李傕对此一清二楚。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不是留下犯陛的口实,一是不想白白牺牲兵力,强攻城门。
贾诩重提这件事,就是想说明李傕绝非莽夫,他能成为董卓麾下大将是有原因的。
杨彪也明白这一点。“侍中的意思是说,李傕不会强攻杨奉大营,切断陛下归路?”
贾诩点点头。“但他会重兵围困杨定,争取逼降杨定,断朝廷一臂。”
刘协表示赞同,他也有这样的担心。
杨定本是西凉人,他之所以和李傕反目,是因为李傕与郭汜打得不可开交,他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如今李傕、郭汜重归于好,而与他一向交恶的段煨却成了天子信任的肱股,心理发生变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与杨定有约,却不能保证杨定会当真,更何况现在他还没有履行诺言,杨定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的诚意,进而改换阵营。
李傕不知道他与杨定的约定,将杨定列为第一目标,再正常不过。
那么问题就来了,明知杨定有很大可能投降李傕,还要履行诺言,送半个月的粮食吗?
不送,杨定可能立刻投降。
送,杨定依然可能投降,还白白损失了半个月的粮食。
就当前形势而言,够杨定吃半个月的粮食可不是无伤大雅的小数目。说得严重些,这可能是决定战场胜负的一根稻草。
贾诩接着说道:“于李傕而言,能逼降杨定是上策,退而求其次,也要先攻破杨定,除后顾之忧。”
杨彪问道:“杨定不过五六千步骑,又与御营相隔甚远,李傕派一部围困即可,何必强攻?侍中刚才也说了,李傕勇而有谋,能智取,绝不强攻。”
贾诩轻轻点头,又摇摇头。“太尉有所不知,李傕固然有谋,但他更多疑。派一部围困杨定,委任亲信,则担心兵力分散,不足以压制郭汜。由郭汜主持,则担心郭汜与杨定合谋,断己后路。权衡利弊之下,唯有亲率主力,先破杨定最为妥当。”
杨彪恍然,看向贾诩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既尴尬,又庆幸,还有些不安。
第41章 汉臣风骨
刘协做出了决定。“侍中,这粮食不仅要送,而且要多送。宁辑将军处,还请侍中加以解释。”
贾诩笑了。“陛下决断如流,有高祖遗风。请陛下放心,宁辑将军唯陛下之命是从。别说给杨定送一些粮食,就算陛下让他与杨定合兵,他也会弃私仇,行大义,以大局为先。”
杨彪暗自撇嘴。
贾诩这些话听听就好,千万不能当真。
段煨能因陛下一句话就和杨定一笑泯恩仇?
贾诩分明是有所指。
“陛下,臣去看看被俘的游骑,或许能问出一些消息。”
“有劳侍中。”
贾诩起身,向刘协行了礼,又向杨彪致意,转身走了。
刘协打量着杨彪。“杨公,还有事吗?”
杨彪叹道:“陛下,纵使李傕进攻杨奉,截断陛下归路的可能性不大,此地也不宜久留,还是尽快回御营为好。卫尉能掌控北军,不能掌控三将。强敌压境,各自为战非取胜之道。”
“朕不是依杨公之意,手诏使卫尉行太尉事了么?”
“陛下……”杨彪急了。“太尉掌兵事虽是古制,奈何废置已久。仓促之间,如何能得诸将信任?兵凶战危,存亡之际,陛下切不可任性使气。”
刘协打量着杨彪,一言不发。
杨彪心急如焚,却被刘协这一眼看得气沮。无奈之下,一声长叹。
“陛下,自孝武皇帝设立内朝以来,内外朝之争便越演越烈。光武皇帝使三公坐而论道,权移尚书。至孝灵皇帝,更是以宦者为令,酿就大祸。凡此种种,有识之士无不痛心。陛下革除积弊,有意中兴,岂能坐视不顾?若朝廷以为三公不宜履职,又何必虚置三公,空耗财帑,浪费百姓膏血?”
杨彪离席,拜倒在地,垂泪道:“臣非恋栈之人,更不敢尸位素餐,恳请陛下免臣太尉之职。若以为臣可用,则置臣可用之官,斗食不敢辞。若以为臣不可用,则请放臣归故里,耕种读书。”
刘协也叹了一口气。
杨彪虽略显跋扈,但忠心可鉴,倒是不宜为难。
他起身走到杨彪面前,双手扶起杨彪。
“杨公,朕非不愿付权,实在是如杨公所言,三公虚置已久,不可仓促恢复古制。且古制亦言,宰相必出自州牧,猛将必发于卒伍。如今之公卿有几人如此?卫尉晓兵事,朕岂能不知,但他曾掌兵几千,大战几何?突然付之以太尉重任,与拔苗助长何异?”
他轻轻地拍了拍杨彪的手。“太尉的忠心,朕不怀疑。但太尉的耐心,朕却着实有些担心。”
“陛下,臣……臣……”杨彪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为官半生,自问沉着干练,如今却被年仅十五的天子指责耐心不足。
不过仔细想想,天子的确说得有理。
士孙瑞的确知兵,但那是和其他不知兵的大臣相比。和李傕、郭汜这些在尸山血海里闯过来的武夫相比,士孙瑞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生,统兵作战的经验少得可怜。
此时此刻,让士孙瑞担任太尉,全面掌握兵权,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天子说他拔苗助长,一点没冤枉他。
“陛下,你何时读了《韩非子》?”
“嗯?”刘协一头雾水。什么《韩非子》?没读过啊。
“若臣记得不差,陛下刚才那句‘宰相必出自州牧,猛将必发于卒伍’出自《韩非子》。”
刘协幡然醒悟,随即哭笑不得。“那又如何?”
“陛下,法家乃亡国之道。”杨彪神色凝重的拜了拜。“孝武重用酷吏,遗祸无穷,乃至巫蛊祸起,父子相残。陛下有志中兴,切不可重蹈覆辙。纵使救亡图存,不得不用,亦当时时以儒术济之。”
刘协本想解释,转念一想,既然杨彪没有一棍子打死,似乎也没必要非争个明白。
再说了,这种事关键不在争论,而是效果。
“有劳杨公提醒,朕记住了。”
杨彪点点头。“陛下聪慧过人,兼取百家,自能取其精华,熔为一炉,毋须臣赘言。只是臣身为太尉,虽无用兵之能,却有辅弼之责,不敢须臾有忘。”
刘协嘴角撇了撇,险些笑出声来。
这老杨彪,不愧是弘农杨氏的子孙,说话习惯性的带刺,皇帝的面子也不给。
这就是后世推崇备至的汉人风骨。
——
贾诩走进了关押俘虏的帐篷。
“侍中。”当值的士卒恭恭敬敬的行礼。
两个受伤的俘虏原本躺在地上装死,一言不发,听到脚步声,其中一人睁开眼睛看了看,见是贾诩,不由得一惊,身体瞬间绷紧,紧接着一跃而起。
“贾君。”
另一个俘虏听了,也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同样惊得面色大变,挣扎着翻身坐起。他本想起身行礼,奈何受伤太重,只能半跪。
“贾君,你……你怎么在这儿?”
贾诩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挥挥手,命人解绑,又叫医匠来,为他们疗伤。
之前这两个俘虏拒绝疗伤,各种不配合,此刻在贾诩面前,他们却老实得像只兔子,一声不吭,任由摆布。为他们疗伤的医匠也见怪不怪,手脚麻利的为他们处理伤口。
西凉军中,人人敬畏贾诩,很多人敢和上官拔刀相对,却不敢对贾诩撒野。
“大司马到哪儿了?”贾诩不紧不慢地问道。
两个俘虏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低声说道:“按行程计,昨晚当在郑县。”
“你们怎么知道会有人从那里经过,特意设伏?”
“人定不久,我们截到了一个送信的。那人是个怂蛋,稍微吓唬了几句就全招了。听说天子在段将军营中,我们估计会有更多的消息,便想立个功劳,没想到……碰上了硬手。贾君,那个公明是谁,好生厉害。”
贾诩没理他们。“这么说,大司马此刻应该知道我在此了?”
两个俘虏不约而同的点点头。“贾君,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天子之臣,天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贾诩淡淡地说道:“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哦。”两个俘虏讪讪地应了一声,眼中露出强烈的不安。
贾诩明言依附天子,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还能走吗?”
“能。”俘虏们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点小伤,不碍事。”
“很好,你们多吃点,然后赶回去,告诉李傕和其他人。”贾诩停了片刻,等俘虏们集中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李傕滥杀无辜,劫持乘舆,罪在不赦。其他人若能改过自新,将功赎罪,我当在陛下面前为他们进言,饶他们一命。”
第42章 借人头一用(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李傕歪靠着案几,一手举杯,一手托着头,双眼充满血丝,宛如择人而食的猛兽。
从黎明被返回大营的游骑惊醒,他就保持着这副姿态,一动不动。
他原本心情很好。
郭汜兵败,不得不向他俯首。他又说服了胡轸,合兵四万余而来,一心想着轻松击溃叛徒杨定、杨奉等人,重新掌握小皇帝,号令天下,指日而待。
他万万没想到,贾诩会在段煨军中,而段煨又依附了小皇帝。
段煨也就罢了,一介老朽而已。
贾诩却着实有些棘手。
凉州不缺勇士,能骑善射者比比皆是。
但是凉州缺智者,尤其是贾诩这样神鬼莫测的智者。
他曾经想尽一切办法笼络贾诩,卑辞示好,重礼求亲,甚至加官拜爵,却都被贾诩拒绝了。
贾诩最终还是弃他而去。
“早知如此,就应该杀了他。”李傕后悔得咬牙切齿,五指用力,“啪”的一声,掌中琉璃金杯被捏破,琉璃碎片刺破掌心,痛彻心肺。
“阿爹!”李式吃了一惊,张口欲呼医匠。
“无妨。”李傕抬起手,淡淡地说道。他喝了一口酒,喷在伤口上,然后扯出一块丝帕,将手包好。“传令下去,如果有人逃回来,立刻带来见我,不准与其他人有任何接触。违令者,斩!”
“喏。”李式不敢多嘴,应了一声,匆匆出帐。
李傕包好手,换了一只杯子,继续喝酒。
他已经喝得很多了,头很疼。
但是他现在顾不上这些。
在贾诩、段煨依附天子这个麻烦面前,没什么能让他的头更疼了。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由贾诩开始的荣华富贵,最后也将由贾诩终结。
“大好头颅,谁能斩之。”李傕摸着脑袋,感慨不已,同时心头涌起一阵悲凉。
厮杀一生,却带着叛逆的身份入土,这就是西凉人的命运。
董卓如此,我亦不能例外。
——
中午时分,两名游骑返回大营,被李式安排的人带到李傕面前。
看到李傕那张充满绝望和疯狂的脸,两名游骑意识到大事不妙,一进帐就跪倒在地。
“怎么回来的?”李傕问道。
“贾……贾君放我们回来的。”一个胆子大一点的游骑说道。
“他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游骑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李傕起身,绕过杯盘狼藉的案几,走到游骑面前,蹲下,将酒杯递到游骑嘴边。
“喝口酒。”
游骑不安地看了李傕一眼,就着李傕的手,喝了两口酒,润润嗓子,把贾诩让他们带给李傕的话说了一遍。他非常紧张,生怕李傕突然发作,但李傕却很平静,甚至点了点头,像是同意贾诩的看法。
等游骑说完,李傕皱着眉,想了片刻,又问道:“还有人呢?”
游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死……死了。”
“对方几个人?”
“五……五个。”
“伤了几个,死了几个?”
“伤了四个,死了一个。”
李傕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们九个伏击他们五个,死了三个,伤了两个,对方才死了一个?”
游骑几乎瘫在地上。“他……他们中间有一个……高手,好像叫……叫公明,刀法极快。”
“公明?”李傕转头看着李式,“你记得这个人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李式想了一会儿。“杨奉手下有一个叫徐晃的,字公明,或许是他?”
“徐晃?没印象。”李傕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圈。“这么说,杨奉也是死心塌地的为小皇帝卖命了?这还真是奇了。贾诩想当忠臣,我能理解,读书人嘛。杨奉一个白波贼,这么拼命干什么?”
李式一头雾水,不敢吱声。
以他对李傕的了解,他知道这时候不宜多嘴。否则就算是母亲来,也救不了自己。
李傕没等到回答,也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拖出去,砍了。”
李式一愣,刚准备说话,李傕又道:“不,我亲自来。”说完,拔出腰间长刀,绕着两名游骑来回走了两圈。“你们不要怪我,不是我要杀你们,是贾诩要杀你们。等你们成了鬼,就去找贾诩索命。”
两名游骑吓得大叫,叫声刚出口,李傕手中长刀连闪,两颗首级落地,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李式吓得向后退了两步,紧靠着墙壁,一动也不敢动,两条腿簌簌发抖。
李傕一边在游骑身上拭去刀上的鲜血,一边说道:“我不能让他们活着,否则那些人都会要我的命。贾诩什么人都肯赦免,唯独不肯赦免我,他这是想借我的人头邀功。”
李式连连点头,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
李傕抬起头,看得远处,轻声叹息。“贾诩啊,贾诩,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挖出你的心,看看你那七窍玲珑心里究竟藏了一些什么。”
他挥了挥手。“去,请郭多来。”
——
郭汜带着一群卫士,走进李傕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两名游骑。
他眼皮一挑,看着负手而立的李傕,悄悄地向身后的卫士打了个手势。
李傕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抬了抬下巴。
“郭多,贾诩依附了小皇帝。这两个是回来传话的,我一时不爽,杀了。”
郭汜将信将疑,却不说破。“杀了好。”
“贾诩什么人都肯放过,偏偏不肯放过我们俩。”李傕走下台阶,来到郭汜面前,咧嘴一笑。“也正常,谁让我俩是首恶呢。他贾诩想做忠臣,只好拿我俩的人头做献礼。”
郭汜的眼睛微缩。“人头在此,只是不太好拿。”
“嗯,不太好拿。”李傕拍拍郭汜的肩膀。“想要我们人头的人多了,他贾诩想拿,没那么容易。来,我们喝酒,商量一下先收拾谁。”
“酒就不喝了,看你这样子,应该已经喝了不少,再喝又耍酒疯。”郭汜不动声色的推开李傕的手。“你就说吧,先打谁?”
“先打杨定。”李傕嘴角微挑。“当然,如果能劝降他就更好了。郭多,你走一趟。杨定之所以依附小皇帝,就是怕我杀他。你现身说法,帮我带个话,只要他肯帮我们,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抓住小皇帝,你做骠骑将军,他做车骑将军。”
“你呢?”郭汜问道。
“我打算把女儿嫁给小皇帝做皇后,我弄个大将军做做。”李傕放声大笑。他笑了一阵,又道:“这一次,我一定要娶弘农王的女人,看贾诩还怎么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