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喜忧参半
刘协答应了伏寿的请求,下诏让伏完来长安。
除了伏完之外,刘协又发出诏书。虽然是否迁都长安的讨论还没有结果,但他将在长安住一段时间,短期内没有回河东的计划。新年将至,家属在河东的将士可以送信回去,将家属接到长安来过年。
与此同时,刘协又传诏将作大匠,趁着冬闲,对长安的一些民房进行修缮改造,供将士家属居住。为了避免征发劳役太多,过度扰民,他要求从军队中挑一部分将士进行劳作。
因为是为即将到来的将士家属准备住处,将士們积极性高涨,热火朝天地干开了。
军队的效率就是高。半个月后,营房就准备好了。
腊月二十左右,最早收到消息的一批人就从河东赶到了。
夏侯兰赶到灞桥迎接妻子。
自从与妻子在河东分别之后,他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有见到妻子,更没见到刚出生的儿子。公务在身,他根本走不开。妻子刚刚生产之后,也不宜长途跋涉,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军正,是那辆马车吗?”一个侍从突然叫了一声,手指远处。
夏侯兰眯起了眼睛,仔细看了看,却还是不敢太确定。
担任助教之后,他不仅要授课,还要批改大量的作业,视力严重下降。尤其是看远处,模糊得很。等马车快到跟前了,他才看清楚,连忙迎上了过去。
车夫拉住缰绳,两匹马放慢脚步,正好在夏侯兰面前停下。车夫得意地摇摇眉,对自己的驾车技术非常满意。他反手敲了敲车壁,大声叫道:“夫人,到了。这就是你的夫君吧,真是年轻有为。”
张氏闻声推开车窗,看到大步赶来的夏侯兰,还没开口说话,眼眶就湿了。
“怎么,怎么了?”夏侯兰有些慌乱。“是不是太累了?”
“不是,不是。”张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摇着,两只眼睛盯着夏侯兰,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姊姊才不是累的呢,这马车又快又稳,车老大的驾车技术更是一流。”甄宓推开车门,先跳下了车。“姊姊,下了车再慢慢看吧,别耽误车老大做生意。时辰还早,带上客人往回赶,今天还能赶到新丰。喝上几杯新丰酒,睡一个好觉,明天又能赶上二百里。”
车老大哈哈大笑。“少君不愧是大商家的子弟,这账算得比我还精。行,就冲着你这句话,尾款我不要了。”
“怎么能呢。”甄宓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扔给车老大。“说好的价钱,只能多给,不能少给。你这车赶得好,我家姊姊没受罪,连小娃娃都睡得好,我还要谢你呢。”
车老大接在手中,眉开眼笑,主动下了车,帮着搬行李。
夏侯兰看在眼中,暗自点头。
甄宓年纪虽小,却比自家妻子张氏更能处人接物。看得出来,这一路都是甄宓在张罗。
见夏侯兰盯着甄宓看,张氏悄声说道:“夫君,甄少君可是个人才。不仅大气,而且聪明,能书会计也就罢了,学什么都快。若不是要照顾我,唐夫人可舍不得放她离开。听说为了能留住她,唐夫人甚至承诺要向天子进谏,送她入宫呢。”
“是么?”夏侯兰也有些惊讶。
唐夫人是出了名的不问事,有意识的远离朝政,也不肯为了任何人去烦扰天子。甄宓居然能得到她的主动推荐,看来真是个人才。
怪不得张鸿那么看重,拼着得罪袁绍,也要将她救出来。
“她是先跟我们走,还是……”
“先跟我们走。”张氏悄悄地扯了扯夏侯兰的袖子。“她在长安又没有亲友,只认识我们,自然要和我们一起。她陪了我一路,我自然也要照顾她几天。”
夏侯兰心知肚明,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以甄宓的聪慧和积累下的人脉,入宫是迟早的事。
夏侯兰让人上去帮忙,将行李搬上车,一起向军营驶去。
甄宓让夏侯兰进车里陪张氏,自己骑马而行。夏侯兰原本有些担心,等他看到甄宓上马的矫健后,就接受了建议,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抱着张氏,尽享天伦之乐。
进了霸城门,驶过长长的大街,两侧是虽然败坏,却依稀可见当年雄伟的宫墙。张氏的心思全在夏侯兰身上,甄宓却看得津津有味。
“夏侯兄,这就是当年的长乐宫吗?”
夏侯兰向外瞅了一眼。“是啊,我们现在也可以算是在长乐宫里,你知道得真不少啊。”
“听唐夫人说过长乐宫的故事,所以便记住了。”
“长乐宫的故事太多了,你听过的是哪一件?”
甄宓微微一笑,却没说话。夏侯兰没有听到回音,转头看了一眼,见甄宓眼神湛然,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相衬的深邃,不由得心里一震。
他有种感觉,眼前的甄宓与他半年前认识的甄宓不像一个人。
她在河东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化如何之大?
夏侯兰转头再看看妻子张氏,心中越发疑惑。张氏除了白了些,胖了些,还真看不出太多区别。
“这长乐宫里面有人住吗?”张氏也来了兴趣。
“长乐宫本是太后所住,太后早就亡故了,哪里有人会住在长乐宫。”
张氏听了,不禁黯然。“天子真是可怜,生而丧母,幼年丧父,祖母被逼死,兄长、姊姊又被奸臣所害,如今也就是唐夫人算得上亲人。虽说贵为天子,却是天下最可怜之人。”
甄宓眼珠转了转。“话可不能这么说,唐夫人只是嫂嫂,再亲近,还能比皇后、贵人还亲近?”
“那可不一定呢。”张氏压低了声音。“荀贵人是因为荀令尹才入宫的,伏皇后则是朝中大臣指定的。这宫里的事啊,与我们小户人家不一样,联姻只看利益的。说是夫妻,其实和做生意一样……”
“嗯咳!”夏侯兰咳嗽了一声。
张氏自知失言,却不肯认错,强辩道:“阿宓就和我的妹妹一样,我和她说说,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就是。”甄宓也帮着张氏说话。
两人笑成一团。
夏侯兰有些无奈。他发现了,妻子不是没有变化,只是这些变化不是体现在眼界上,而是体现上心态上。现在的她有点放肆,口无遮拦,不像之前那样谨小慎微。
类似的情况,他见得太多了。
典型的就是女营骑士,又以马云禄、吕小环等人为最。在她们眼里,什么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都是一派胡言。
以后这夫妻之间还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吗?
第662章 要他何用
马车驶过未央宫北门时,甄宓轻挽缰绳,放慢了脚步。
“夏侯兄,这就是金马门吗?”
夏侯兰从车里露出半张脸,看了一眼虽然有些残破,却依然威严的双阙。“是的,不过我们更愿意叫他北阙。”
甄宓转头看了夏侯兰一眼,眼神闪烁,似有不解。
夏侯兰微微一笑。“军中将士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将犯我边疆的蛮夷首级挂在此处。”
甄宓恍然,随即有些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张氏却伸了脖子,将头探出车窗,极力仰起。“这里面哪一颗首级是女营的马都督砍下的?”
“现在没有,一颗也没有。”夏侯兰连忙将张氏拽了回去。“马都督砍下的那颗首级也没挂在上面,当时陛下还有武威呢,就在行营里挂了几天,然后就扔湖里喂鱼了。”
张氏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甄宓却仰起脖子,盯着高高的门阙看了一会儿,目光顺着门阙延伸,直到远处隐约可见的宫殿一角。“未央宫太破旧了,朝廷有没有修缮的计划?”
“暂时还没有,朝廷没钱。”夏侯兰想了想。“倒是听说有重修太学的计划。我听说除了故太仆赵公,已经有好几拨人去城南考查过了。天子也去了几次,很是用心。”
“修太学啊。”甄宓嘴角轻挑,踢马追上马车,一边走一边向夏侯兰打听太学的情况。
禁军大营在建章宫与昆明池之间,属上林苑的范畴,也是当初建章营驻扎的位置。驻扎在这里,既方便入城当值,又方便平时操练,尤其是方便骑兵演练。
夏侯兰身为讲武堂助教,拥有一个独立的小院。院西是滈池,院东不远就是阿房宫旧址。只不过旧址上没有宫殿,只有一个高高的夯土台,寸草不生。
夏侯兰原本担心她们一路奔波,身体疲惫,本想让她们早点休息。没想到他出门一会儿的功夫,张氏、甄宓就出了门,兴致勃勃地登上夯土台,准备登高望远,欣赏一下长安城的风光。
她们刚上去一会儿,便又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有中年人,也有年轻人。看到张氏、甄宓,他們虽然觉得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含笑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四处转悠起来。
甄宓听了几句,忽然对张氏说道:“姊姊,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说几句话?”
“你认识?”张氏很意外。
“不认识,但他们要做的事,可能是我们的机会。”
张氏眨眨眼睛,没有再说什么,点头答应。
甄宓走了过去,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看到甄宓走来,那几个停住了交谈,其中一个与甄宓年纪相当的年轻女子迎了上来,满面笑容,却有意无意地将甄宓拦住。
甄宓停住脚步,欠身施礼。“中山甄宓,见过姊姊。”
年轻女子正是诸葛亮刚刚过门的妻子黄月英,与她同行的除了父母黄承彦、蔡氏,还有几个将作大匠寺的掾吏。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考察阿房宫遗址改建为讲武堂的可能性。
见甄宓虽然年少,却容貌娇好,举止有礼,黄月英平添几分好感。
“南郡黄月英,见过少君。不知有何指教?”
“刚刚碰巧,听到你们几句话,冒昧敢问。”甄宓笑得灿烂。“你们是打算利用此台,造什么重要所在吗?”
“妹妹果然好耳力。”黄月英不置可否。
“姊姊过奖了。宓刚从河东来,与姊姊一起在文秀纸坊、书坊做了大半年,略知一些会计之术,或许能有效力之处。”甄宓指了指不远处的张氏,笑道:“哦,对了,我姊姊是讲武堂助教夏侯兰的夫人,就住在附近。”
听说是夏侯兰的夫人,黄月英不禁动容。
她听诸葛亮说过,夏侯兰是赵云引荐的,精通军中法律。见驾之后,就被天子委任为军正,兼讲武堂助教,专门讲授军法。
他的夫人愿意合作,这自然是好事。
别说她们通晓会计之术,又在河东的书坊、纸坊工作过,就算什么都不懂,她也不会拒绝。
黄月英与张氏见礼,两人攀谈了一番,交流了一些情况,随即表示,欢迎她们加入。
张氏欢喜不禁,一口答应。
她在河东过得充足,正担心到了长安没事做,只能回到相夫教子的枯燥生活。如果之前一直如此,那也就罢了。经历了当家作主,每一点努力都能得到承认和报酬的生活,再让她回到那样的日子,她很难接受。
现在刚到长安,就找到了工作的机会,比在河东时更好,她自然开心。
与黄月英约定再见的时间,张氏与甄宓一起下了高台,难掩心中喜悦。“妹妹,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商量建讲武堂的事?”
甄宓笑道:“胡乱猜的,反正就算错了,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张氏掩着嘴,惊讶地看着甄宓。“那妹妹你的运气也太好了。胡乱一猜,就遇到了这样的好机会。能参与建讲武堂,可比在河东的书坊里工作更有趣。”
“我的运气,不就是姊姊的运气?”
两人相视而笑。
晚上,夏侯兰忙完了公务,回到住处,才知道妻子和甄宓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他本打算劝阻,一听是建讲武堂的事,他又犹豫了。
他就是讲武堂的助教,自然知道讲武堂的重要性,这是天子教化天下的试验和重点。本来有很多人打算将讲武堂建在城南的太学中,却遭到了天子的否决。
天子认为,讲武堂与其他将建的学堂不同,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也正因为如此,阿房宫旧址才会成为选择之一。有现成的夯土台可用,可以节省大量的土工作业。
妻子能参与这样的工作当然是一件好事。只是如此一来,还在吃奶的儿子怎么办?
张氏胸有成竹。“你放心吧。我们在河东时,坊里大半是妇人,奶孩子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安排个房间就行了。再说了,我们住得这么近,就算是抽空回来一下,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她故意沉下了脸,用手指戳戳夏侯兰的额头。“我听黄夫人说,将来讲武堂建成,要在碑上刻上相关人员的名字。这可是我不多的留名机会,你要是敢拦着,别怪我休了你。”
话音未落,甄宓便笑了起来。“你舍得么?”
张氏也忍俊不禁。“有什么舍不得的?霍去病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若不支持我做事,要他何用?我有工钱,就算和离了,也能养活自己。”
夏侯兰哭笑不得。
第663章 初相见
虽然知道妻子是说笑,夏侯兰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不知道这是妻子自身的原因,还是受了甄宓影响。但是有一点很清楚,甄宓更年轻,在这方面的态度也比妻子更坚决。
带着这样的情绪,夏侯兰第二天一早就去找黄承彦,打听相关的事宜。
黄承彦是讲武堂建造的第一负责人。
夏侯兰不敢阻止妻子工作,他只是想听听黄承彦的相关安排,看看是不是对女子——尤其是刚生养不久的女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照。
听了夏侯兰的意思后,黄承彦一声叹息。
在这件事上,他比夏侯兰还头疼。
夏侯兰的妻子只是不甘寂寞,要找个事做。黄月英却是为了建讲武堂,推迟了生育的计划。她振振有词地说,她和诸葛亮都还年轻,迟几年生孩子有什么关系?可是建讲武堂的机会却不多,甚至可能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机会,两相一比较,结论不言自明。
更让他头疼的是,诸葛亮也同意这样的看法。
诸葛亮说,天子说过,女子生育太早不好,最好是到二十岁左右再生,对母亲和孩子都好。
有了天子支持,黄月英底气更足,让急着抱外孙的黄承彦夫妻很无奈。
两人互相叹了一阵气,黄承彦又让夏侯兰放心。他已经做了相关安排,不会影响张氏哺乳。现在还是勘察阶段,等工程正式铺开,可能还会招更多的人,其中必然会有女子。
新年将至,赶到长安来与家人团聚的将士家眷不少。这些人肯定有一些会留在长安,也肯定会有人像夏侯兰的夫人张氏一样不甘心相夫教子,会找些事做。
建讲武堂就是最好的机会,离军营既近,又是为将士服务,更有归属感。等真正动工时,将士們也会参与作业,夫妻一起工作,也可以互相照应。
听黄承彦说完,夏侯兰虽然有些不情愿,也只能接受。
回到家后,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张氏、甄宓。
张氏很满意,对夏侯兰格外温柔。
张氏、甄宓正式成为讲武堂的筹备组人员,跟着黄月英一起考察附近的地址,在上林苑中奔波。虽然辛苦,她们却乐在其中。
时间一晃,新年就要到了。
腊月二十八,黄月英派人通知张氏、甄宓,天子要来阿房宫旧址考察,你们准备一下。
张氏倒没什么,只是想着明天该穿什么衣服,要化什么妆容。甄宓却有些乱了方寸,别人不清楚,她却是了解的,家里安排她离开中山,可不仅仅是为了婉拒与袁熙的婚约,还有将她送进宫的想法。
“贵不可言”的命相,决定了她不可能止步于做一个普通人。在河东滞留半年,与其说是陪伴张氏,倒不如说是有意的躲避必将来临的命运。
她躲得掉么?
她应该躲吗?
她不清楚。
但唐夫人的话,无疑让她对那个曾经无限向往的地方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她失眠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眼晕有些黑,精神也有些不振。
刘协登上高台,视野突然开阔起来,远处的长安城、建章宫一览无余。
更远处,是连绵的群山。
难怪那么多人的建议迁都长安。
关中的地形真的非常适合防守,在心理上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不用担心外敌轻易打到面前。
估计也正因为如此,李世民才将渭水之盟看作奇耻大辱,一定要东突厥赶尽杀绝,以雪前耻。
知耻而后勇,李二是被一步步逼成了一代明君。
某种程度上,他也是如此。不成明君,便是笑话。
由董卓扶上位,不见得比李二动手抢好到哪儿去。他几乎能够想象得到,一旦士大夫们觉得利益受到了损坏,必然会有人跳出来怀疑他的皇位合法性。
但是,老子不是李二。降维打击的武器在手,不怕你们跳,就怕你们不跳。
跳出来才好收拾嘛。
我可没什么心理负担,也不想委曲求全。什么生前身,身后名,主不在乎。
想到得意处,刘协忍不住笑出了声。
“陛下?”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
刘协一愣,转头一看,见黄月英站在一旁,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女子。这些年轻女子都穿着轻便的窄袖胡服,脚上蹬着小皮靴,妩媚中不失干练。
“这便是你筹建讲武堂的队伍?”刘协笑道。
“正是。”黄月英将甄宓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她就是中山甄宓,年纪虽是最小,能力却是最强,尤其是会计,又快又准。”
刘协打量了甄宓两眼,觉得甄宓的神色有些不对头。顶了一对熊猫眼不说,身体也明显有些僵硬。
“我很吓人吗?你怎么这么紧张。”刘协笑道。
甄宓的确有些紧张,一是心里有事,二是刚才刘协那一声笑。
她隐约能感觉到那一声笑中的杀气。
“臣……臣没见过世面,初次见驾,的确有些紧张。”甄宓的声音有些打颤。
“是么?”刘协无声地笑了。
他一眼就看穿了甄宓的伪装,知道她在说谎。
在此之前,他已经接到了唐夫人的书信。除了汇报书坊、纸坊今年的业绩进展,唐夫人还特意推荐了甄宓。
她说甄宓不仅貌美,而且聪明,更重要的是她出身商贾,与世家大族的牵连不大。加上中山甄氏曾经依附王莽的劣迹,甄氏急需翻身的机会。
对唐夫人来说,这是非常少见的直白,就差直接劝他纳甄宓入宫了。
即使与荀氏有姻亲,唐夫人也清楚他的心思,知道他对伏寿、荀文倩等人不可能彻底放心,政治利益的权衡难以避免。
主动谏甄宓入宫,是唐夫人对他的怜惜,也是先下手为强,将这个功劳揽在手中的举措。
但甄宓来到长安之后,不仅没有想办法入宫,就连和荀文倩都没见面。现在看到他,又是这样的神情,显然有其他的想法,并不想见到他。
这反让刘协对她产生了一些好奇。
见刘协一脸不信,甄宓更紧张了,牙齿咯咯作响。“陛……陛下面前,臣……臣不敢欺君。”
刘协转过身,看向远处。“我听说,你曾远赴雁门,祭玄武之神。有如此胆量,却怕见驾,着实令人意外。”刘协顿了顿,又道:“可是你主动加入讲武堂的筹建组,又是为何?”
第664章 自食其力
甄宓突然冷静下来,几乎是脱口而出。“无他,自存而已。”
刘协反倒是一愣。“自存?”
“是的。”甄宓抬起头,勇敢地迎着刘协好奇的目光。“人生于世,无衣不暖,无食不饱。故百姓之家,男耕女织,各尽其力。非如此,不能温饱。夫妻之间,也因此相敬如宾。反倒是富贵之家,不必自耕自织,虽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安逸,却难免受制于人。”
甄宓舔了舔嘴唇,最后说道:“臣愿如唐夫人及坊中诸位,自食其力,不仰求于人。”
刘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和黄月英说起了其他的事。
甄宓长出一口气,抬起手,轻抚起伏不定的胸口。
心跳得很快,她实在是太紧张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却一直浮现天子的面容,尤其是最后那一刻的眼神。
那眼神中没有被冒犯的愤怒,却有着一丝欣慰,带着宽容甚至是……纵容。
这眼神有点像疼爱她的兄长,却比兄长的眼神更沉稳,更温稳,让她很安心。
奇怪,他明明只比我大三岁而已,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甄宓心中疑惑不已,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天子一眼。
刘协没有注意甄宓的关注。他仔细询问了黄月英有关讲武堂选址的情况。
在阿房宫旧址上修建讲武堂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里的夯土质量极好,上面的宫殿虽然被烧毁了,如今连一点残灰都没剩下,夯土地基经历了四百多年的风雨,却坚实如初。
这一点,不由得人不赞叹秦代的技术,居然能有这样的奇迹。
当然,这奇迹的背后是无数人民的苦难。阿房宫、长城、直道之下,都是累累白骨。
阿房宫旧址不仅有坚实的地基,还足够宽广,甚至可以供小规模的部队检阅。
就客观现实而言,在阿房宫旧址建讲武堂既经济又实惠,是最理想的选择。
但反对的人也不少。
理由也很简单:天子重用并凉人,以十万并凉精锐为后盾,原本就是暴秦之讥。如今以关中为都,又沿用阿房宫旧址这样的所在修建讲武堂,简直是诏告天下,新政就是秦政。
这与陛下兴王道的想法背道而驰,一些老臣们如是说。
这样的声音,自然传入了黄承彦父女的耳中。
但黄承彦是个半隐的隐士,以楚子自居,对这一套理论嗤之以鼻。黄月英更是觉得那些老臣不可理喻。利用现成的旧址是暴政,难道征发民伕,大兴土木,从头开始就是王道?
双方各执一见,互不相让,刘协不得不出面调和。
亲自查看一下阿房宫旧址是否适合,就是他调和的第一步。
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是基本原则。
对着地图,听黄月英将附近的地形介绍了一遍,刘协基本同意了黄月英的观点。
“就这么办。”刘协说道。
“谢陛下。”黄月英非常兴奋,用力握了握拳头。
争论了这么久,终于一锤定音了。
“陛下,这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诸葛亮提醒道:“选址只是第一步,后面的工程还有很多。若是得不到其他大臣的支持,将来难免有人阳奉阴违,横生事端。”
“争议在所难免,解决争议便是。”刘协不以为然。他顿了顿,又转头看了一眼诸葛亮。“如何选址,是尊夫人的事。如何解决争议,你要多用点心思,不能畏难。”
黄月英得意的扬扬眉,附和道:“就是,事情还没做就怕了,可不成。”
诸葛亮无奈地应了一声。“唯。”
“选址既然定了,相应的事务就可以安排了。需要多少工日,需要多少材料,都要尽可能的考虑周到。此外,首当其冲的是图纸。讲武堂的首期工程不必大,但一定要有特色。”
刘协看着黄月英。“这可是中兴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工程,你們一家人肩上的担子可不轻。”
“请陛下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黄月英信心满满。
“你们也努力。”刘协又对黄月英身后的筹备组成员说道:“竣工之后,你们的名字都会写入讲武堂的历史中,刻在碑上。马都督已经证明了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行军,能不能证明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样做个合格的匠师,就看你们的了。”
“谢陛下。”所有人都有些激动,声音颤抖,甚至有些尖厉。
刘协扬扬手,示意黄月英等人止步,转身下了高台。有散骑送来战马,刘协翻身上马,在散骑的簇拥下,轻驰而去。
诸葛亮留在最后,匆匆关照了黄月英几步,也跟着下去了。
“陛下好气魄。”一个年轻女子忍不住赞道。
“那当然。”黄月英理所当然地扬了扬手臂。“陛下虽年轻,却是真正的大丈夫,不仅眼光高明,更有决断。只要有他的支持,再难的事也能办成。阿宓,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甄宓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官道上已经隐隐约约的身影,心头怅然。
诸葛亮扬起马鞭,缓缓加速,追上了刘协。
“陛下,讲武堂选在阿房宫旧址,相关的工坊是不是也要在附近选址?如此一来,只怕几个学院也要单独筹建了。”
刘协嗯了一声。“军用与民用还是分开比较好,利于保密。”
“分开的确有利于保密,只是匠师原本就不足,再分开,缺口就更大了。臣听说,马钧本来就不太愿意进入太学,请他入讲武堂,只怕更难。”
刘协转头看着诸葛亮。“马钧不愿意入太学?”
诸葛亮苦笑。“陛下大概还不清楚他自己的工坊一年能有多少收入。如今丝帛畅销,织机供不应求,新的织机还没出来,已经有无数定金摆在他面前。太学教习那点俸禄,他根本看不上眼的。”
“这些人眼里只有钱。”一向不怎么发表意见的史阿说道,带着几分不忿。
一旁的几个侍郎笑了起来。
刘协不解。“又怎么了?”
“史仆射前几天去订制长剑,钱没带够,被人拒了。”一个侍郎大声说道:“那个匠师还说,就史仆射那点钱,别说长剑,就算是打把菜刀都不够。”
“谁的手艺这么好,敢这么狂?”
“一个西域来的铁匠,还是个瘸子。据说他手里有一种天铁,只要在铁里面加一点,打造出的刀剑就能削铁如泥,而且千年不锈。”
“什么天铁,是天竺铁。”史阿纠正道。
第665章 人间清醒
刘协古井无波。
所谓削铁如泥、千年不锈的天竺铁,他只当是浮云。这种以讹传讹的消息,不值得他分心。
只能供少部分人收藏把玩的东西,也影响不了大局。
至于马钧嫌太学教习的俸禄少,不愿意入太学,他也可以理解,甚至乐见其成。
经济改革刚刚开始,财富迅速增长,普通人见钱眼开,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没必要大惊小怪。
小人言利,君子言义,本该如此。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才是人性的正常规律。
安贫乐道,勇于奉献的是真君子,可以推崇,却不能要求普通人如此。
相反,如果坐视伪君子得利,却要求普通人只能言义,不能言利,那才是问题。
在他看来,这世上不怕普通人见钱眼开——人解决了温饱,自然会有更高的追求——就怕伪君子掌握了话语权,一边垄断暴利,大发横财,一边大谈商业就是最大的福利,把自己打造成不喜欢钱的世外高人。
刘协现在要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
袁绍已经撤兵,山东即将和平,战争状态就算不是解除,战争也不再是主要议题,恢复生产提上日程,如何提高官员和将士的收入就成了他必须面对的问题。
这时候再拖欠官员俸禄,不给将士发钱,只提供衣食,显然是不现实的。
再加上修太学、修讲武堂,甚至要修长安城,哪来的钱?
钱在山东,但是山东士大夫不愿意给。
刘表上书称臣这么久,贡赋却迟迟没有送到,说是张济兵犯襄阳,钱粮都用于来保境安民了,不仅不能上贡,反过来还要朝廷再拨点。
真是岂有此理。
益州更好,到目前为止,别说贡赋,连称臣都没有。
张喜一死,最大的麻烦就是与益州的联络断了。益州人就像哑巴了似的,悄无声息。
这让刘协很恼火,出兵的念头蠢蠢欲动,就像魔鬼呓语般的蛊惑。
“陛下,臣赞成讲武堂与太学分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庞统突然说道:“而且阿房宫旧址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刘协收回思绪,转头看看庞统。“为何?”
“很多人反对在阿房宫旧址修讲武堂,并不是因为费用问题。但凡稍有见识,都知道这个方案最省钱。他们反对,只是不愿意让人想到秦政,想到秦军。”
庞统停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这是他们内心的恐惧,保持这份恐惧,非常有必要。”
“士元,你这是什么话?”诸葛亮有些不满,以眼神阻止庞统。
庞统笑得更加得意。“兵者,不祥之器。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很多人却有意无意的忽略后面一句,不得己而用之。如果仅仅因为兵是不祥之器,就不听不闻,掩耳自欺,岂不成了忘战?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是东都的教训,不能忘。”
刘协心中一动,明白了庞统的意思,压在心头的乌云一扫而空,瞬间神清气爽。
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也不发表意见,只是示意庞统继续。
“臣也支持士元的意见。”法正也开了口,轻扬手中的马鞭。“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如今天下未安,更不能忘战。不仅不能忘,更要积极备战,随时准备东出,一统天下。若非如此,只怕烽烟再起,吴楚之乱都是小事,六国伐秦的故事重演也不是不可能。”
“难道在你眼中,朝廷就是……秦?”曹昂忍不住说道。
法正看看曹昂。“在我眼中,朝廷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些人眼中,朝廷是什么。如果他们认定朝廷是秦,就算陛下愿意禅让,只怕他们也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曹子修,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令尊一样识时务,明是非。”
曹昂不满地瞪了法正一眼,心中不快。
讨论国事就讨论国事,你扯我父亲干什么?
见议题有跑偏的迹象,刘协发话,让随行的散骑们畅所欲言,讨论一下庞统、法正的观点。
这些年轻人中会出一批太守、将军,提前了解他们的倾向,让他们理解自己的执政思路非常必要。尤其是曹昂,在曹操主动入朝见驾之后,不管如何安排曹操,都应该将曹昂放出去,试试水了。
这是一种必要的姿态,告诉山东州郡应该怎么做。
孔融、祢衡走进了霸城门,看着两侧破坏的宫墙,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一眼。
“正平,有没有终军入关的感觉?”
祢衡靠在车壁上,不屑地撇撇嘴。“我西来岂是求功名?正为骂醒终军之辈耳。”他指指宫墙。“孝武南征北讨,开拓四夷,如今安在?这宫墙虽说毁于赤眉之手,祸根却是孝武种下,好功名如终军者难辞其咎。”
孔融点点头。“正平说得有理,倒是我孟浪了。天下初安,当以休养生息为要,不可急功好利。”
“然!”祢衡老神在在地点点头,挪了一下身体,伸长了腿。“我昨天听驿馆的人说,天子要在阿房宫旧址修讲武堂。这简直是乱政,也不知道朝中的公卿是怎么想的,竟无一人谏阻。难道司空过世之后,这朝中只剩下唯唯诺诺之徒?”
说到张喜,孔融神情一黯。
他已经知道了张喜去世的消息,非常内疚。他去骂张喜,只是想骂醒张喜,治病救人。结果病没治人,人却死了,着实令人沮丧。
在来的路上,他就在考虑如何为张喜请功,弥补自己的过失。此刻听到祢衡对朝中公卿的指责,他更加难受,越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天子幼时失怙恃,长于南宫,疏于教育,又逢乱世,不通经义,有些荒唐也是难免的。如今天下安定,正是补习的机会。”孔融语气沉重。“正平,你我不能以武安邦,当以文兴教。”
祢衡坐直了身体,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拱手说道:“正当如是,你我共勉。”
孔融也郑重的还礼,一时大有英雄相惜的意思。
这时,车外传来一声轻笑。“真是不容易啊,这年头还能看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祢衡大怒,拉开车帘,见两个骑着马,与他们同向而行的年轻人,正转着头,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祢衡大怒。“偷听别人说话,你礼貌吗?”
“我可没偷听。”靠得最近的年轻人耸耸肩,声音正是刚才说话的那人。“你們声音那么大,我想不听都不成。再说了,谁爱听你们这些屁话,脏了我的耳朵。你礼貌吗?”
第666章 自取其辱
祢衡大怒。“你这是什么话?我哪一句说错了?”
“你哪一句说对了?”年轻人反唇相讥。
“我……”祢衡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应答,等他反应还来,年轻人已经走远了。他指着年轻人的背影,战意盎然,用力拍打着车壁,连声说道:“追上去,追上去,我要和他理论!”
车老大轻咳了一声。“祢君,你看到他腰间的刀了吗?”
祢衡一愣。“看到了,那又如何?”
“怎么尽力?是你说错了,还是他做错了?”
孔融眉头皱得更紧。“是我意气用事,说得太重了。”
“既然如此,谁还信你?”
“错了就不能改么?”孔融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当然可以改。”杨彪慢慢说道:“可是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要将你说了什么一一道来,让天子知道你错在何处?”
孔融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还要……这样?”
杨彪摇摇头。“文举,你对天子一无所知。”
孔融无语。
杨彪的父亲杨赐为司徒时,他曾任司徒掾,与杨彪很熟,也清楚杨彪能力很强,而且是个务实的人。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那自己暂时还是不要见天子为好,否则不仅办不成事,还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祢衡说道:“依太尉之意,又当如何?这么拖着,司空如何入土为安?”
杨彪转头打量了祢衡一眼,又看向孔融。孔融说道:“正平是我小友,无话不谈。”顿了顿,又道:“当时他也在。”
杨彪哼了一声:“眼下最着急的不是入土,而是补缺。司空乃是三公之一,主水土之事,不能久缺。这一点,想必也是张季礼的遗愿。如果你想弥补过失,可以在这方面花点心事,而不是求着为张季礼请谥。”
祢衡刚要说话,孔融拦住了他。“文先,胜利司空的人很多啊,为何……”
“你说,谁合适?”
“周嘉谋。”
“他在江东,无法就任,而且他现在只是光禄大夫。”
“他虽然现在是光禄大夫,之前却曾……”
“之前的履历,无法证明他能胜任司空,除非孙策、周瑜立刻入朝。”
孔融张了张嘴,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如今朝廷委任三公并不是由大臣推举就行,而是要得到天子的认可。如果其人的履历无法说服天子,推举就没有意义。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之前三公虚位,大权在天子,在大将军,所以谁来做三公,天子也不怎么在意,大臣们爱推举谁就推举谁。如今天子要还政于三公,对三公重视了,就不是大臣们达成一致就可以。
他们必须推举能够胜任的人,而不能仅仅考虑名望、德行,事功才是关键。
眼前的杨彪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他这个假太尉曾在北疆主持军事多年,却一直没有得到天子的真正认可,所以还是假太尉,不是真太尉。
孔融想了想,又道:“士孙君荣呢?”
杨彪的嘴角歪了歪。“你就不怕张季礼死不瞑目?”
孔融愣了片刻,懊丧地拍拍额头。
士孙瑞和张喜的关系的确很好,但张喜死后,朝廷三公没有一个是关东人,这肯定不是张喜愿意看到的结果。
士孙瑞的确符合三公的条件,但他是关中人。
就算士孙瑞以士人自居,张喜也不会觉得他一定会为关东人代言。他肯定还是希望由一个关东人来补这个缺,代表关东人的利益。
就目前来看,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自己一时意气,毁了张喜所有的心血。
第667章 自我怀疑
孔融雄心勃勃而来,一心想凭自己的学识和口才为张喜请谥,以弥补过失。听了杨彪的话后,他意识到这事比他想象的更难。仓促进言,不仅办不成事,反而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他不得不接受杨彪的建议,先在太尉府做记室令史。
记室令史主上奏表报书记,俸禄仅百石。虽然不多,供孔融、祢衡二人生活不成问题。
他们单车西来,总要吃饭住宿。在太尉府任职,既有俸禄可领,还有公餐可吃,有宿舍可住,省了不少事。
他只是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自己至少应该做个掾的,没想到杨彪只给他一个百石小吏的职务。
后来,他才意识到杨彪的良苦用心。
閤下令史虽然只是百石小吏,但负责往来文书,他做起来得心应手,没什么难度。每天看这些公文,也方便他了解形势,和杨彪接触也更多,沟通便利。
孔融信任杨彪,有足够的耐心,祢衡却对杨彪的决定不以为然。他也不在太尉府待着,每天吃完了饭就往外跑,一心要找到上次和他互怼的年轻人,与他好好地理论一番,哪怕被他砍一刀。
他还就不信了,没练武的人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
他很快就有了线索。
车老大说是没错,与那少年同行人就是金尚金元休的儿子金玮。因金尚以身殉职,金玮得以为郎,在宫里当差。
祢衡便去宫门外守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他就如愿以偿,直接看到了那个年轻人。这次他没和金玮同行,而是和另一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与汉人不同,金发碧眼,却穿着郎官的服侍。两人有说有笑的出了门,神态亲昵。让祢衡意外的是,他们说的竟不是汉话,而是胡话。
莫不是个胡儿?
祢衡仔细一看,却发现年轻人虽然皮肤白皙,相貌却是汉人无疑。
那两人走路极快,片刻间就来到祢衡附近。祢衡来不及多想,几步抢了过去。
“呔!”祢衡张开双臂,拦住他们去路,大喝一声:“小子,还记得我么?”
话音未落,金发碧眼的女郎官纵身上前,擒住祢衡双臂,就将他摁在了地上。“哪来的宵小,竟敢在宫门在放肆?”
祢衡猝不及防,脸贴着地,一张嘴就是一口土。他用力挣扎,奈何那女郎官力气不小,技巧更是高明,牢牢地锁着他,竟让他动弹不得。
宫门外值守的郎官赶了过来,将祢衡控制住。其中一个中年郎官骂道:“竖子,观察你两天了,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却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竟敢在这里袭击人。咦,看你这身手也不行啊,哪来的勇气?”
“好了,放开他吧。”年轻人笑得红光满面。“他是来找我的。”
“找你?”女郎官一脸茫然。
其他的郎官也有些意外,却不肯放手,依旧牢牢地摁着祢衡。
“前几天路上遇到过。他大言不惭,被我臭了两句。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大的气性,居然摸到这儿来了。”
“你叫什么?从哪儿来?”中年郎官将信将疑,将祢衡拉了起来。
祢衡气急败坏,从怀中掏出还没用过的名刺,扔在中年郎官面前。“平原祢衡,敢问令堂安好!”
“你老母……”
一个年轻郎官眼睛一瞪,扑过来要打,却被中年郎官拦住了。中年郎官看完名刺,转手递给年轻人。
“孟散骑,既然是找你的,回头还麻烦你做个记录,我好交差。”
年轻人说道:“我知道了,回头就去卫尉处登记。”
中年郎官看了祢衡一眼,歪了歪嘴,带着部下回去了。
年轻人拱拱手。“扶风孟达,字子度,见过祢君。”
祢衡哼了一声。“你不用和我套近乎,我不是来和你交朋友的,我是来和你论战的,分出胜负即走。”
“我知道。”孟达笑道:“我也不是和你套近乎,只是对杨太尉的客人保持基本的礼敬。”
祢衡一愣。“你打听过我?”
孟达笑而不答。“你是在这里和我论,还是边走边说?我有任务在身,要去一趟金市,要不你一起来,顺便看看长安的民情?”
“去就去,怕你不成!”祢衡甩了甩袖子。“前面带路!”
女郎官柳眉微蹙。“关东来的读书人都这么没礼貌吗?看得我拳头都硬了。”
见过袁权、马云禄后,祢衡就对女子为官很不舒服。听得这女郎官出言不逊,本想反唇相讥,可是看看女郎官握紧的拳头,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女子不仅真会动手,而且力气很大,他根本不是对手。真要惹恼了她,又得挨一顿揍,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天下士子向往的金马门外,以后可就没脸见人了。
金市在未央宫西北,离宫门有一段距离。孟达和女郎官胡杏一边说一边走,脚步轻快。祢衡身为名士,一向以从容为上,哪里尝试过这么快的走路,还没走到两百步,他就跟不上了,累得气喘吁吁,双腿沉重。
“金市有多远?”祢衡问道。
“三四里路吧。”
祢衡大吃一惊。“这么远,你们……准备就这么走过去?”
“要不然呢?”孟达露出促狭的笑容。“你不会跟不上吧?”
“我怎么可能……”祢衡本想硬气一下,可是一想三四里路,绝不是他能坚持得下来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跟得上。”
“跟得上就走吧。”孟达迈开腿,继续向前。
“我是说……我跟不上。”祢衡面红耳赤,当面认输,实在太丢脸了。
孟达还没说话,胡杏就撇了撇嘴,转过头去,轻声说道:“果然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你……”祢衡瞪起眼睛,刚要怒斥,却发现胡杏的一双碧眼瞪得比他还大,杀气腾腾,顿时心虚了,后面的话也咽了回去。
“废物!”胡杏摇摇头,不再理祢衡,转身先走了。
孟达笑眯眯地看着祢衡。“你确定要跟着我吗?要不还是改天,等我休沐,我去太尉府拜访你?”
祢衡接连受挫,气势已衰。见此情景,正中下怀。
“既然如此,我就在太尉府恭候。”
孟达拱拱手,与祢衡告别,转身追胡杏去了。
祢衡站在远处,看着胡杏矫健的背影,忽然觉得一丝自我怀疑。
我原来是这么懦弱的人吗?
第668章 斗而不破
“祢衡?”刘协眼皮一抬,有些意外。
这个嘴炮王什么时候来了长安?
莫不是他知道曹操要来了,所以提前埋伏?
孟达说道:“是的,臣之前不知道是他,听了他几句话,心中不以为然,随口批驳了几句。没想到他耿耿于怀,居然找到金马门来了。”
“就是,明明弱得像小鸡,偏偏觉得自己是雄鹰,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胡杏忿忿不平。
本来今天去金市办差是和孟达独处的时间,结果全被那个关东书生搅和了。她很生气,后悔当时下手太轻了,应该直接卸了他的关节才对。
刘协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报告。
杨彪和他说过孔融,却没提到祢衡和孔融一起。这是潜意识里的论资排辈,没把祢衡这个后生看在眼里。
可是对他来说,孔融是很难改造的,祢衡对还有机会。这种嘴炮王调教好了,将来火力输出加倍,对付关东人再合适不过。
虽说能动手就别吵吵很过瘾,可是多一个输出方式也不错。
用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你有空去看看他,看他能说些什么。”
“唯!”
“陛下,我也去。”胡杏主动请缨。
刘协瞅了胡杏一眼,又看看孟达。
孟达面红耳赤,一脸掉进河里的幸福感。
刘协明白了,点点头。“行吧,不过不能在太尉府动粗,要给杨公留点面子。”
“唯!”胡杏美滋滋的答应了,悄悄地戳了孟达一下。
“去吧,去吧。”刘协重新拿起公文,挥了挥手。
孟达和胡杏转身走了,诸葛亮说道:“陛下,孟子度虽然口才好,却未必是祢衡对手。”
“你认识他?”
“孔文举眼界极高,一般人很难入他的眼。最近我兄长有书信来,也说到这个祢衡,说是文采、口才都是极佳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自负。”
刘协想了想。“要不你走一趟?”
“臣可以去。但陛下若想收为己用,可能还是亲自走一趟比较好。为了张司空的事,群臣议论纷纷,陛下不妨借此机会表个态。”
刘协沉默了片刻,语气平淡。“表什么态?”
诸葛亮不紧不慢地说道:“君子和而不同,斗而不破。”
“还有呢?”刘协依然看着手中的公文,头都没抬。他已经练成了一心二用的本事,不如此,无法面对大量的公文。
“为司空请谥已经成了一个态度。很多人支持请谥,并非赞同司空的所作所为,而是保持大臣的体面,不愿被人当做为上意是从的佞臣。陛下可以不采纳他们的意见,却理当尊重他们的态度。”
刘协翻过一页公文。“孔明,你今天很坚决啊。这可不像你。”
诸葛亮离席而起,拜了一拜。“臣斗胆,请陛下三思。”
“起来吧。”刘协摆摆手。
“唯。”诸葛亮起身回座,赫然发现后心一层冷汗,衣服都黏在了身上,非常不舒服。
刘协看完手里的文书,屈指轻弹,发出一声脆响。“兖州牧什么时候能到?”
一旁的裴俊说道:“不是明天下午,就是后天上午。”
“很快啊。”刘协满意地点点头。“拿得起,放得下,人才。”
蔡琰伸了个懒腰,双臂用力向后。酸痛的肌肉拉伸开来,让她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享受这难得的舒爽。
“阿衡,倒杯水来!”
袁衡应了一声,起身出去。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响。蔡琰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的人不是袁衡,而是天子,手里端着一杯水。
她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离席,拜服在地。“陛下,臣怎么受得起。”
“受不起吗?”刘协转过大大的书案,在蔡琰刚刚坐的席上就坐。软垫上还有蔡琰的体温。刘协一手将水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水,一手翻了翻铺了满案的纸。“司空的传记还没写好?”
蔡琰神情窘迫。“还没有,臣都快愁死了。”
“是么?”刘协哼了一声。“真没看出来。”
蔡琰想到自己刚才的模样,囧得无地自容。
“看这样子,短期内是写不出来了?”
蔡琰无奈的点点头。“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你都写不出来,还有谁能写?”刘协抬起头。“你觉得孔文举行不行?”
蔡琰眼睛一亮,随即又道:“孔文举的才华肯定够,但他人在彭城……”
“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刘协摇摇头。“他已经到长安好几天了,现在在太尉府。”
蔡琰张了张嘴,有点尴尬。
“你把收集好的资料整理一下,明天给他送一份去。”
“唯。”蔡琰心中欢喜。总算可以摆脱这破事了。她不是写不出来,是写不出老臣们想要的传记。张喜除了对天子不离不弃这一优点之外,实在没什么值得写的东西。
立德、立功、立言,他是三不沾。
才能?用天子刚才的话说,真没看出来。
这种人根本就没资格入史,现在要强行拔高,让以董狐、史迁为榜样的她很为难。
“是不是如释重负?”
“啊……啊。”蔡琰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瞒陛下,臣都打算逃官了。”
“没出息!”刘协也笑了起来,随即又道:“希望孔文举不会这么没出息,圆满完成这个任务。”
蔡琰想到孔融接到这个任务时的心情,掩饰不住雀跃。“臣明天一早就亲自送去。”
刘协连连摇头。“你最好别去,免得又生一肚子气。”
“为何?”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我估计司空突然病故,可能是被他骂死的。他急急忙忙赶到长安来,就是为了弥补过失,继承司空遗志,为关东士大夫发声。他不敢直接反对度田,却可以反对女子为官。你写不出司空的传记,只能由他代劳,还要亲自去,岂不是找上门去挨骂。”
蔡琰恍然,心情有些低落。
她没能完成天子交代的任务,让天子失望了。
如果孔融接着这个机会向天子发难,进而反对新政,该如何是好?
“陛下,还是由臣来完成这篇传记吧。如果必须有人挨骂,臣挨骂总比陛下挨骂好些。”
刘协冷笑。“他们骂你,还不等于骂我?”
蔡琰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臣也义不容辞。”
刘协盯着蔡琰看了一会,莞尔一笑。“放心,他们骂不过我。还有,你闷的太久了,对身体不好。明天随我出宫吧,散散心。”
第669章 投桃报李
蔡琰很意外。
这是天子第一次主要让她伴驾。
作为文官,每天又要处理大量的文字工作,她的确没多少时间外出。在凉州时还好一些,回到关中后,她就彻底成了宅女,连被凉州劲风吹得粗糙的皮肤都跟着滋润起来。
“陛下,臣……”蔡琰犹豫着。
她很感激天子的支持,但这么一个敏感的时间点,似乎不太合适。
刘协眉毛扬起。“你要抗诏吗?”
蔡琰吓了一跳,应声说道:“臣岂敢。臣只是……”
刘协站起身来。“既然不敢,那就这么说定了。外面风大,明天多穿点。”说完,也不等蔡琰回答,他便走了出去。
袁衡端着茶盘,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见天子出了门,这才快步走了过来。“先生,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岂能拒绝?一定要去。”
蔡琰有点不好意思。“你懂什么,现在……现在……”
袁衡含笑不语,转身让人为蔡琰准备明天要穿的衣服。蔡琰没了解释的对象,也无心再说。她回到坐席上,手里下意识的翻着案上的文书,心思却乱成了麻。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身下比往常更暖和些。想了想,才想起天子刚才就坐在这里,眼神闪了闪,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
次日,蔡琰兵分两路,自己陪着刘协出城,派人将一份准备好的资料送到太尉府,交给杨彪。
天子迟迟没有为已故司空张喜定谥,是因为兰台掌握的文献有限,本令史又对张喜不太熟悉,无法确定张喜的德行、功绩。今奉天子口谕,着假太尉、司徒补充,完成传记,为定谥做准备。
蔡琰又让人带话,天子听说孔融来了长安,有意由孔融来完成这篇传记。
杨彪收到材料后,立刻请来了孔融。
孔融大喜,当即表示义不容辞,愿意承担这个任务,为张喜写一篇好传,名垂青史。
杨彪苦笑。“文举,你觉得蔡琰写不出传记,只是因为文献不足吗?”
孔融不以为然,扬扬手。“她以一女子为官,皆为天子恩赐,不敢违逆上意也是正常。我做不做官并不重要,只要能让张季礼瞑目,万死不辞。”
“你啊,还是不清楚陛下的手段。若是让你就这么如愿了,他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
孔融沉下了脸。“文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很得意吗?”
杨彪愣了一下,自知失言,也有些懊丧。他没有和孔融争辩,只是让人去请司徒赵温。
司徒府就在隔壁,赵温很快就来了。听杨彪说完原委,他和杨彪一样,咂了咂嘴,表示这事不简单。
天子这是把难题交给了他们,又留了后手。处理不好,别说为张喜请谥,整个朝堂都会因此震动。
说完后,赵温又顺口说了一句。“就和当年党锢一样。”
他话一出口,杨彪就知道大事不妙,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孔融一跃而起,指着杨彪和赵温喝道:“我就知道你们受天子影响太深,忘了圣人教诲,一心苟安。这篇传记不要你们管,我来写。出了事,我负责。”
看着孔融抱着文献,拂袖而去,杨彪一声叹息。
赵温却不动声色,抚着胡须,泰然自若。
“我听说天子出宫了,去了上林苑。”
杨彪微怔。
年关将至,诸事繁杂,就算没有为张喜定谥这件事,各府也忙得不可开交。宫里也不例外,听说这几天公文堆成了山。
天子怎么还有心思出宫行猎?
赵温笑了笑,又道:“我还听说,兖州牧曹操今天下午可能会到长安。”
杨彪反应过来。“你是说,天子有可能在上林苑接见曹操。”
赵温点点头。“避开我们。”
杨彪撇了赵温一眼。“你有什么计划?”
“既然天子将季礼的传记这件事交给了我们,无论如何,我们也该去谢个恩,你说呢?”
杨彪心领神会,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天子圣明,信任我等,我等自然应该投桃报李。走!”
蔡琰骑着一匹枣红色母马,跟在刘协身边,满面春风。
在兰台的书房里闷了那么久,突然来到上林苑这空旷的野外,心胸一宽,整个人也变得精神起来。
“陛下最近可曾有诗?”
刘协“噗嗤”一声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被公牍劳形,苦不堪言,哪有心情做诗。”
蔡琰抿嘴而笑。她最近虽然没有去见天子,却也知道天子遇到了什么事。因为张喜的事,公卿大臣们一致行动,将大量的事务提交到天子面前,要由天子做决定。
天子再聪明,毕竟临朝时间短,之前几年又一直在统兵作战,理政经验有限,一下子就被这大量的事务压垮了。
“令史有诗,不妨共欣赏。”
蔡琰的确有诗,但天子没心情做诗,她也不好卖弄,只得推说有诗兴却无诗,还要再想想。
刘协一抬头,看到远处昆明池畔的牛郎、织女像,顿时福至心灵。
“我只有两句,令史想不想听?”
蔡琰脱口而出。“陛下的诗,不是一直都只有一两句么?”
刘协有点窘,心道我就记得一两句,能怎么办?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蔡琰一听,随即注意到了刘协了眼神,跟着也看向了远处的石像,顿时怦然心动,不假思索的说道:“好诗!”
“好么?”
“……好。”蔡琰也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尴尬起来。
“那就烦劳令史补全。”刘协嘴角轻挑,露出一丝得意。
抄诗不难,难的是应景。
此情此景,又对着斯人,这一句简直太应景了。
“唯。”蔡琰低低地应了一声,头垂得更低。
刘协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她通红的耳朵。
“陛下,陛下……”吕小环策马而来,勒住坐骑。“狼骑督求见。”
刘协点点头。“传!”
吕小环拨马而去,时间不久,吕布策马赶了过来,拱手施礼。见礼完毕,吕布便开门见山。
“陛下,臣听说兖州牧曹操今天会到长安?”
刘协一点也不意外。曹操一行人不少,瞒不住人。
不过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吕布,他却有些不解。
虽说吕布和曹操有恩怨,但吕布如今功成名就,似乎没必要和曹操计较。
人在占上风时,总是比较大度的,至少会表现得比较大度。
“臣听说,曹操麾下有虎豹骑。”吕布剑眉紧皱。“臣恳请陛下责令其改名,或者撤其建制。”
“为何?”刘协大致明白了吕布的意思,却佯装不解。
“他们不配。”
第670章 论将细柳
刘协笑了。
吕布以狼骑一战翻身,从此昂头挺胸做人。狼骑自然而然的成了他的精神支柱,谁也不能冒犯。
名义上也不行。
曹操那几个骑兵也敢叫虎豹骑?
这简直是刻意针对狼骑,针对他吕布,不能忍。
“这种事,强令取消,不太合适。不如等他来了,就在这上林苑中,你们比较一下,看看谁才是最强骑兵。”
“好!”吕布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吕小环不乐意了。“陛下,天下最强骑兵哪轮得到他们去争?依臣看,甲骑、散骑才是天下最强骑兵,他们最多争个季军、殿军罢了。”
吕布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表示赞同。“臣附议,臣附议。”
刘协瞥了吕布一眼。
没出息的女儿奴!
“知道那是哪儿吗?”刘协一指远处。
吕布顺着刘协的手看了一眼,略加思索。“好像是细柳营的旧址。”
刘协满意地点点头。吕布最近是读了不少书,对长安附近的地理很熟悉,考虑事情也周全多了。
“你怎么看周亚夫?”
吕布眨眨眼睛,有些不屑。“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怎么说?”
蔡琰也觉得不妥。“温侯此言,怕是不太合适吧?”
吕布嘿嘿笑了两声。“敢问令史,周亚夫任将军,驻细柳营时,是多大年纪?”
蔡琰想了想。“史未有明载,当在不惑之年。”
“在此之前,他可有军中经验?”
蔡琰摇摇头。周亚夫的履历很简洁,驻军细柳营之前,几乎没有记录,只知道他做过河内守。
这还是因为他河内守时,相者许负为他看过相,而不是在河内守任上有多少政绩。
军中经验是没有的。
“如果我猜得不错,他的仕途在概是这样。弱冠以公子为郎,然后一步步升迁。身为次子,他本来并不仅会有什么成就。就连他成为河内守,都是因为他的长兄有罪,天子为了安抚老臣,才择其贤者,由周亚夫补缺。”
吕布笑了一声:“至于他贤不贤,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从他后来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他的贤恐怕也是相对于他那犯罪的兄长而言。”
蔡琰惊讶地看着吕布,大感意外。
刘协虽然知道吕布最近读了不少书,却也没想到吕布会有这样的进步,不禁点点头,示意吕布继续。
“至于细柳营的故事,与其说是他治军严整,不如说他倚仗父辈在军中的遗泽,向天子示威。他真要是名将,何至于备胡于细柳?当效其父故事,与匈奴人战于塞外。”
“那平定吴楚之乱呢?”蔡琰忍不住说道。
“令史莫急,我还没说完。”吕布摆摆手,从容自若。“吴楚之乱前,周亚夫没有实战经验,这一点应该没什么疑问吧?”
蔡琰点点头。虽然没有记载,但吕布的推论基本成立。一是文景之世很少对外用兵,二是周亚夫在细柳营后就转为中尉,一直在朝,没有出征的记录。
“一个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凭什么第一战就能成为平叛大军的主将?他凭的是战功,还是父辈的余荫?真要是名将,何至于听赵涉之言,间道出武关,又何至于将取胜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游侠的身上?”
吕布耸耸肩。“恕布愚钝,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名将的功绩。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倚仗父辈余荫,身居高位,自以为是,对天子不敬的权臣。”
他想了想,又道:“这样的人,眼前便有一个,现在在冀州。只是他遇到的不是吴王,而是真正的天子,只能俯首称臣了。”
蔡琰无言以对,刘协却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怕吕布会打架,就怕吕布有文化。当吕布不再辕门射戟,改为细柳论将的时候,他的战斗力更加可观。
“令史,你觉得呢?”刘协转向蔡琰。
蔡琰眉梢扬起。“一家之言。”
“嗯,那你就记下,有机会再探讨探讨。”
蔡琰无奈地应下。
得到天子的赞同,吕布、吕小环父女俩眉飞色舞,得意忘形。
蔡琰的心情更糟。
刘协见状,让吕布去查勘地形,准备与曹操演习。吕布本想说自己对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毋须再看,却被吕小环拽走了。
“阿翁,走吧,陛下要和令史独处。”吕小环说道,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找补了一句。“他们有事要商量。”
吕布恍然,连忙跟着吕小环走了。临时还不忘向蔡琰举手示意。
蔡琰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协却很从容,由吕布刚才所说,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蔡琰闲聊起来。
蔡琰也很快恢复了平静,开始认真地思考吕布的意见。
不得不说,吕布的意见有一定的道理。
作为一个征战了二十多年的悍将,吕布有足够的资格怀疑周亚夫这个名将的真正水准。与其说周亚夫是名将,不如说他是名将之子。不仅细柳营的故事很可疑,就连他平定吴楚之乱的战功也不是那么货真价实。
他并没有击败吴王,是吴王自己犯了错。
就算有功,那也是谋士的功劳。
这只是一方面,更大的杀伤力在于联系眼前。
吕布评价的是真周亚夫,目标却是袁绍,以及袁绍背后的那些人。
他们的区别只在于周亚夫的父辈周勃等人是开国元勋,牢牢掌握着兵权。而袁绍的父辈只不过是权臣,只有朝堂上的话语权,没有掌握兵权。
进一步推论,如今统有重兵的大将们会不会成为周勃?他们的子弟会不会成为周亚夫?细柳营的故事会不会重演?
天子让她记下这件事,可不仅仅是为将来吕布的传记积累材料,而是要防患于未然,思考那些还没有发生,但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蔡琰越想,心情越沉重。
天子太难了。前有狼,后有虎。
“怎么了,还在生气?”刘协问道。
“臣不是生气,臣是忧国。”蔡琰撩起一绺头发。“陛下说得对,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比起陛下,臣真是太怯懦了,一篇传记就让臣束手无策。”
她低下了头。“臣有个建议,征袁权回朝。论见识,她过臣十倍。而且……”她抬起头,看着刘协,嫣然一笑,有些狡狭。
刘协眉梢扬起。“以袁之矛,破袁之盾?”
蔡琰连连点头,笑出了声。
第671章 老臣心思
正说着,有郎官来报,杨彪、赵温来了。
刘协早有准备,给蔡琰使了个眼色,让她暂避一下。
蔡琰却道:“陛下若是不介意,臣旁听记录吧。”
“你确定?”
“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蔡琰挺起胸膛,命人准备笔墨。“除非臣辞职自免,否则就算臣不承认是陛下亲信,他们也不肯信啊。”
刘协哑然失笑,不再推辞,只是觉得有些歉意。“本想带你来散散心,没想到又抓了你的差。”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蔡琰浅笑道。
一会儿功夫,杨彪、赵温联袂而至,见蔡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笔墨和木牍,不禁一怔。
“令史也在?”
“令史最近被张公的传记愁得寢食不安,朕甚是怜惜,特地请她来散散心。二公赶来,不会是觉得任务太重,不愿受命吧?”
“岂敢。”赵温笑嘻嘻地说道:“写文章的事,交给孔文举了。臣等赶来,是向陛下问安,顺便汇报一些其他的事。”
见赵温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刘协多少有些意外。
看起来,赵温的态度有变化,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固执。
“多谢二公关心,尤其是赵公。”刘协淡淡地说道:“以前朕只关注军事,这几天,朕总算是知道民事的繁杂,体会到赵公一向的辛苦了。”
赵温忍着笑。天子的怨气很重,看来这段时间的施压见效了。
“陛下言重了。其实与军事相比,民事也只是繁杂而已。就算处理得慢一些,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军事则不然,若是处理不及时,引发不必要的伤亡,可就不好了。”
刘协没接这个茬。
赵温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是想让他将杨彪这个假太尉转为真。但他另有想法。杨彪虽然忠诚,又在边疆待过两年,但他毕竟不是将领出身,不符合他对太尉的基本要求。
而且他也不打算将兵权交出去。
“袁绍退回冀州,太原、上党、河内三郡的形势如何?”刘协说完,又补了一句。“士孙君荣可好?”
杨彪、赵温一听,明白了天子的意思,相视而笑。
太尉是为士孙瑞留着的,其他人不要想。
这可是比杨彪自己转为真太尉更好。
杨彪随即汇报了三郡的情况。
这三郡兵力有限,其实并没有真正出兵,只是虚张声势,威逼冀州而已。前锋部队都没有出太行山,收到袁绍撤兵的消息之后,他们就撤了。
如果说有意外,那就是袁绍撤得比他们预计的更快。他们都以为袁绍会拖到新年之后的。
新年是一个很有象征意义的节日。
“袁绍撤退之后,冀州形势有了不小的变化。”杨彪说道:“最大的变化就是人心思汉,不少人都看清了天命,知道汉德不衰,愿为朝廷效力了。”
刘协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一点早在预料之中,但实事求是地说,这并不是他希望的结果。
所谓为朝廷效力,只不过是改武斗为文斗而已。
他更希望武斗,文斗不爽。
“陛下,臣有一个建议。”赵温说道。
刘协点点头,示意赵温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
“既然冀州人心思汉,不妨安排几个太守、县令去冀州,试探一下袁绍的底线。”
刘协想了想,找不出赵温有什么不良动机,反倒有些奇怪。
赵温刚刚给他找了不少麻烦,怎么突然之间态度变化这么大?不会是因为他让孔融去写张喜的传记,释放了和解的意思吧。
赵温应该没这么天真。
“等等吧,不必急在一时。”刘协婉拒了赵温。
赵温也不坚持,含笑点头。“就依陛下。”
“对了,刚才温侯在此,说起周亚夫,朕觉得颇有新意,二公要不要听一听?”
杨彪、赵温躬身领命。
刘协让蔡琰将吕布的观点转述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看着二人。杨彪、赵温都是人精,一听就知道天子的意思。
杨彪说道:“臣觉得温侯所言有些新意。要说对待勋臣,还是光武皇帝的做法更为稳当,既酬了勋臣之功,又不让他们干扰政务。”
赵温附和道:“的确如此。勋臣们擅长战阵厮杀,哪里懂什么政务。在这一点上,臣赞同陛下的意见。司徒、司空必出于州郡,太尉必出于行伍。就算杨公在北疆待过两年,深得将士信任,毕竟不是统兵作战的将领,不适合为太尉。”
杨彪连声附和,表示要让贤。
看着这两个老臣一唱一合,只挑符合自己观念的发挥,刘协哭笑不得,又暗自庆幸。
果然不能太天真。
“杨公,虽说袁绍撤兵,大河以南已安,但冀州同样是大汉属地,冀州人也是大汉子民,不能抛弃。传书诸将,命他们好好备战。若袁绍能从此改过,那自然是好事。若他不甘心臣服,少不得还要以武力征讨。”
“唯。”杨彪躬身领命。“臣冒昧,还是希望陛下能多些耐心,让山东州郡能有休养生息的时候。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山东州郡苦战多年,如今亟须休息。”
刘协点头赞同,随即话锋一转。“司徒,益州的钱粮什么时候能到京城?荆州出兵,益州可没出兵。这钱粮迟迟不到,莫不是有什么变故?春耕之前若不能到,就劳烦司徒走一趟吧,顺便看看司空在益州都有什么行迹,也好载入史册。”
赵温脸色一僵,却无法推辞,只好点头答应。
天子这是要赶我离京啊。
难道他希望我步张喜后尘,死在路上?
眼看着天子的语气渐重,杨彪、赵温知道自己该告辞了。可他们赶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和天子说几句闲话,现在哪能离开。
两人佯装听不懂天子的逐客之意,有一搭没一搭的汇报情况。反正对他们来说,想找到话题还是很容易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
有郎官来报,兖州牧曹操得知天子在上林苑行猎,赶来献弓。
刘协随即命人传诏,宣曹操见驾。
趁着曹操还没到的空当,刘协扔出一个问题。“二公,你们觉得如何安置曹操为宜?”
二人正中下怀,杨彪立刻说道:“曹操虽有功,但屠彭城名声太坏,有违陛下爱民之心,不宜再牧兖州,当调任他职为好。”
“调任何职为佳?”
赵温不紧不慢地说道:“臣以为可转执金吾。”
第672章 曹操来也(菩缇盟主加更)
刘协一愣,随即又暗自佩服赵温这老狐狸真狡猾。
说真的,如果不是历史上的曹操有兵权在手,仅论朝争手段,曹操未必是赵温的对手。
这再一次证明了兵权的重要性。
想让我放弃兵权,除非我死了。
执金吾是九卿之一,尊而无权,是养老闲职的典型。
之前伏完担任执金吾,有他没他一个样。作为皇后之父,属实有些委屈。也就是伏完老实,这些人才敢随便欺负他。但凡伏完贪权一点,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只是曹操不是伏完,而且他才四十多岁,养老未免太早了些。
“待会儿等曹操来了,可以问问他的意见。”刘协沉默了片刻,又道:“只是如此一来,赵公可要挑一个近水的宅院。万一走了水,不用求执金吾帮忙,自己就解决了。”
赵温“噗嗤”一声笑了。“那倒没什么,臣没什么资产,烧了就烧了。”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臣也老了,再为陛下效力几年,就该致仕,回成都养老去,这一辈子也见不着他。”
杨彪苦笑着摇摇头,责备道:“子柔,这已经腊月了,不宜说这些话,不吉利。”
刘协与赵温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曹操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一文一武,文士瘦削,双目有神,武士矫健,英气逼人。
曹操本人虽然不算高大,但足下生风,自有一股豪气。他在刘协面前站定,静静地打量了刘协一眼,举起双手,一揖到底。
“武平侯,兖州牧,臣操,见过陛下。愿陛下安康如意,愿大汉威行四海,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协看着曹操,微微欠身。“曹卿远来辛苦。”
“不辛苦。”曹操再拜,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中平六年十月,臣逃出洛阳,起兵讨董,只想以身报国。不意今日能再见陛下天颜,幸甚,幸甚。”
刘协颇有些意外。
这是真情流露,还是奸雄本色?他一时还真分不清楚。
杨彪、赵温站在一旁,神情淡漠。
曹操起身,随即向刘协介绍了他身后的两个人。文士便是军谋祭酒郭嘉,武士则是虎豹骑督曹纯。
“久仰二位大名,今天算是见到真人了。”刘协笑道。“果然是年轻有为,英雄出少年。”
郭嘉、曹纯躬身行礼,连称不敢。
曹操又向杨彪、赵温见礼,然后命郭嘉、曹纯上前见礼。
杨彪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赵温却多问了郭嘉两句。“你既是阳翟人,又姓郭,可是郭弘后人?”
郭嘉笑笑。“赵公明鉴。”
赵温也笑了笑。“你是哪一年入幕府的?”
“曹侯讨陶谦之前。”
赵温愣了一下,盯着郭嘉,眉头渐渐皱起。“你不觉得那一战屠戮太重吗?”
“的确很重。”郭嘉笑容不变。“可是和董卓为祸洛阳,李傕、郭汜屠戮长安相比,又大有不如。”
赵温语塞,怒气上涌。
“你也觉得曹侯此举,与董卓、李傕、郭汜无异?”
“当然。杀人就是杀人,错就是错,瞒是瞒不过的。犯了错,努力去改,去赎罪便是。曹侯这两年身先士卒,不避锋矢,为的不是立功,而是赎罪。赵公觉得够吗?”
“你觉得呢?”赵温反问道。
“不够。所以曹侯此次入朝见驾,就是想请旨征讨,继续赎罪,直到马革裹尸,或者……天下太平。”
听了这话,赵温倒不好再说什么。
郭嘉却不肯放过他。“敢问赵公,董卓、李傕为祸时,赵公又在哪里,又做了哪些事?”
赵温大怒。“你是在指责我么?”
“不敢,我只是好奇。”郭嘉微微一笑,转身看向刘协,躬身施礼。“臣放肆,请陛下治罪,只请陛下听臣一言。”
刘协点点头。“你说。”
“谢陛下。”郭嘉再拜。“臣闻陛下宽大为怀,忘过记功,是以赦西凉诸将之罪,纳黄巾万众为民。温侯、曹侯,皆得赦免。就连有不臣之心的袁绍都得陛下的赦免,臣敬佩之极。大汉有陛下,必能中兴,此天下之福也。”
刘协笑笑。“你随曹侯不远千里而来,不会是为进奉承之言吧?”
“如陛下所言,臣有不尽之义。”
“说。”
“正如重文轻武是并凉诸将生乱之根,土地兼并亦是黄巾百万之根。如今陛下恩威并济,安定凉州,使并凉诸将为爪牙,关中安定。关东祸根何时能除?”
刘协心中一动,看了一眼杨彪、赵温。“朕不是在关东试行度田了么?”
“臣冒昧敢言,只怕试行度田很难成功。”
“哦——”刘协拖长了声音。“何以见得?”
“以史为鉴,韩魏赵齐楚燕六国即是覆辙。”郭嘉嘴角微撇。“臣随曹侯一路走来,听到的可都是对度田不满的声音。关中已经如此,关东还能成功吗?臣如果猜得不错,只怕公卿大臣也对度田多有非议的吧。”
杨彪忍不住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公卿?”
“严格来说,不算妄言。”曹操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虽说死者为大,臣不该说死者之过。但事关大汉存亡,臣不得不言。臣亲耳听司空张喜说过反对度田的言论。”
杨彪、赵温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说道:“陛下……”
刘协抬起手,示意杨彪、赵温不要着急。“偏信则暗,兼听则明,这点道理,朕还是懂的。你们不要急,且让曹卿将话说完。若他果真妄言,再治他的罪不迟。”
“……唯。”杨彪看了赵温一眼。
赵温也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咄咄逼人,现在曹操撕破了脸,直接拿张喜的事开刀,这事还真有些不好办了。
张喜对度田的态度,他们是清楚的。张喜的脾气,他们同样清楚。以关东领袖自居,在曹操这样的小辈面前,他说几句不动听的话很正常。而且他这次东行,本来就有联络山东士大夫,一起反对度田的意思。
但他肯定没想到,他死在了彭城,曹操却来到了天子面前,告了他一状。
虽说死无对证,曹操这一状未必能将张喜怎么样,但有了这么一件事,天子对张喜的印象必然大坏。他们这些人隐瞒不报,也难逃同党之嫌。
果然是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曹操君臣就是典型的小人。
第673章 仇人相见
杨彪、赵温放下手里的公务,赶来上林苑,除了与天子缓和之外,最大的任务就是看着曹操,看看他和天子会说些什么。
作为老臣,他们自信对曹操有一定的压制能力,给曹操一个下马威,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他们疏忽了,被曹操、郭嘉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年轻人……
杨彪、赵温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不祥的预感。曹操和天子太像了,不讲规矩。真让曹操出任执金吾的话,以后会很麻烦。
还是让他去边疆征战吧。
见两位老臣溃不成军,刘协咳嗽了一声。“曹卿,听人说,你麾下的亲卫骑号为虎豹骑?”
曹操恢复了肃穆的脸色。“回禀陛下,的确如此。曹纯就是虎豹骑督。说起来,虎豹骑能有薄名,也是赖陛下所赐。”
“这怎么说?”
“若无陛下赐马,臣的虎豹骑就没有足够的战马,又岂能立功。”
刘协恍然,原来这虎豹骑这和我有关。
“话虽如此,你这虎豹骑威名太盛,有人不高兴了。”
曹操一愣。“谁?”
“狼骑督温侯。”刘协伸手一指远处。“他要与你较量一番,正在那里勘察地形,要不你也去看一看?”
曹操躬身领命,与郭嘉、曹纯一起走了。
刘协转头看向杨彪、赵温。“二公还觉得他适合出任执金吾吗?”
杨彪一声叹息。“陛下,恕臣冒昧。曹操虽于朝廷有功,但屠城影响太快,不宜重用,更不宜留在朝中。还是用其所长,让他去边关效力吧。”
“赵公也是这上意思吗?”
赵温拱手道:“臣附议。”
刘协点点头。“朕知道了,回头再议议,看看有没有其他意见。你们还有其他的事吗?”
杨彪、赵温识趣地拱手告退。
两人离开了天子的视线,沿着昆明池边的小道向北走,远远地看阿房宫旧址,又想到天子在要此修讲武堂的事,不由得心情沉重。
天子的种种态度表明,让他放弃兵权是不可能的,就算士孙瑞做了太尉,也很难行使太尉的权力。
除非……士孙瑞有足够的战功。
“子柔……益州的钱粮何时能来?”杨彪突然说道。
赵温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杨彪。
杨彪叹了一口气。“袁绍两次受挫,怕是没有再战的信心。又有幽燕都护府居高临下,随时可以入塞,依我看,冀州可以不战而胜了。若益州的钱粮迟迟不到,天子会不会让君荣移兵益州?”
赵温心里一紧。
如果真如杨彪所说,那该怎么办?同意,那益州将成为战场。不同意,士孙瑞立功遥遥无期。
没有战功,也就没有理由升任太尉,一群少壮派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以士孙瑞的年纪,也等不了太久。
“子柔,新年之后,你去一趟成都吧。”杨彪拍拍赵温的手臂。
赵温突然心中一动,停住脚步,转身要走。“何必年后?我现在就去请辞。这司徒我也不做了,天子相中了谁就让谁做。”
杨彪一把拽住赵温。“你是和天子赌气吗?”
“我……”赵温想了想,说道:“我没这意思,我就是……”他欲言又止,最后一声叹息,转身面对昆明池,久久未语。
杨彪同情地叹了口气,与他并肩而立。
“文先,我怎么感觉天下太平了,这时局却更难了?甚至……比桓灵朝还要难一些。”
“胡说!”
曹操停住脚步,看着杀气腾腾的吕布,露出灿烂的笑容。
“温侯,别来无恙?”
吕布愣了一下,一时传不好发作。
他和曹操曾是死敌,但说到底,他才是挑起冲突的那个人。是他接受了张邈、陈宫的邀请,袭击了曹操,险些致曹操于死地。
“给你一个机会吧,主动取消虎豹骑的旗号。”吕布转过身。“狼骑是天子所建,万里横行,所向披靡,才有了今天的名声。你一个兖州牧的亲卫骑也敢自称虎豹骑,居狼骑之上?”
曹操还没说话,郭嘉笑了起来。“温侯此言,恕不敢苟同。狼骑是天子所建不假,但狼骑并不是天子亲卫骑,未必就高虎豹骑一等吧。”
吕布眉毛一横。“你谁啊?戏志才?”
“戏志才在关东养病,没来。”郭嘉淡淡地说道:“在下郭嘉,无名之辈。”
吕布哦了一声,没再理会郭嘉,目光转向曹纯。“这又是谁?”
“虎豹骑督曹纯,见过温侯。”曹纯拱拱手。“濮阳城下,我们曾经见过多次。只是温侯贵人多事,每次都匆匆而别,背对着我,记不得也很正常。”
吕布眉梢扬起。
他的确和曹操在濮阳城大战多次,先胜后败,其中几次逆转战局的就是虎豹骑。曹纯既然是虎豹骑督,他们应该见过。
“小子,挺狂啊。”吕布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这次我要好好看看你,看你能坚持几合。”
“敢不从命。”曹纯淡淡地说道。
吕布很恼火,挥了挥手,示意曹操可以走了。他们没什么好说的,战场上见吧。
见曹操三人如此放肆,不仅一旁的狼骑很不爽,铆足了劲,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就连一旁的吕小环等人都很不舒服,一个个横眉冷目,没一个好脸色。
曹昂见状,心中焦急。吕布一走,他就赶到曹操面前。
“阿翁,这里是上林苑,不可放肆。”
曹操瞅了曹昂一眼,哈哈一笑。“小子,不错,没给乃公丢脸。你阿母也来了,这次要常住长安,你可有住处?”
曹昂又惊又喜。“当真?”
主母丁夫人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却待他视如己出。他也把丁夫人当作亲生母亲,一向亲近。自从入朝为质,他已经有近三年没见过丁夫人了。
曹操来时,也没说丁夫人会来。他也想着丁夫人好静,未必会跟来。没想到曹操一见面就给他一个惊喜。
“乃公还能骗你不成?”曹操眼睛一瞪。
曹昂随即反应过来。“阿翁,你……不打算回去了?”
“还回去干什么?被人骂吗?”曹操怅然地摇摇头。“我没有退路了。生死荣辱,在此一举。”
曹昂自然知道曹操的处境不妙,听了这名话,也不由得垂头不语。
曹操见状,哈哈一笑,用力拍拍曹昂的肩膀。“竖子,何必如此?天无绝人之路。廉颇老矣,尚能上马持戈而舞。赵充国年逾七十,还说莫若老臣。乃公刚入不惑之年,得逢圣君,何必担心功业不成?”
他用力搂搂曹昂的肩膀。“还记得许子将是如何说我的吗?”
曹昂点头。“记得。”
曹操抬起头,目光灼灼。“若能做治世能臣,谁愿意做乱世奸雄?”
第674章 舐犊情深
曹昂黯然。
慷慨的背后是无奈。曹操并非不想留在中原,而是不能。
身为阉宦之后,袁绍旧部,如今又背负着屠城的劣迹,曹操无法在朝廷立足,只能选择自我流放。
他的确曾想过平定羌乱,为大汉征西将军,但如今凉州平定,就连西域都有了人选,曹操只能向更远更艰难的地方去。
交州在南方极远之处,任职交州形同流放,更何况交州大部分地区都山高林密,作战难度极大。
不管是五十万秦军征南越,还是马援征交阯,都是九死一生。
这一去,可能就是生离死别。
“小子,何必如此。”曹操拍拍曹昂的肩膀。“你不是常说么,天子志在四方,乃公不过是先走一步,为天子前驱而已。”
“嗯。”曹昂强笑了一声,抬起手臂,用袖角拭去眼角的泪痕。“走吧,去见天子。杨公、赵公好像已经走了。”
“蔡令史还在。”曹操转头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天子没有纳蔡令史入宫的意思吗?我看他们甚是亲密。”
曹昂吓了一跳。“阿翁,这里是行在,你可不能放肆。令史是女官的榜样,天子对她期望甚高,岂是男女之情可比。再者,天子宫里也不缺人,想入宫的美人数不胜数,天子不胜其烦。”
“是么?”曹操盯着远处看了又看。“我觉得不像。”
“阿翁!”
见曹昂急了,有变脸的可能,曹操摇了摇头。“子修,你别怨我话多。见了你阿母,你才知道什么叫话多。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你说你也真是没用,身边这么多女子,就没一个中意的?”
曹昂面红耳赤。
曹操略作思索,又道:“嫌她们出身不好?你也真是,就我们家这出身,你还想娶个世家女子不成?就算娶了,又能……”
曹操突然停住,咂了咂嘴巴,神情尴尬。
曹昂装没听到,看向别处。
丁夫人就是世家女,但她与曹操成亲之后,夫妻关系并不和睦。在内心里,丁夫人一直看不起曹操,也不满意这门亲事。两人感慨很淡,所以妾卞氏很受曹操宠爱,一直以主母的身份处理事务。
这是曹操的真心话,若他不是亲儿子,又是寄予厚望的长子,曹操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可是他待丁夫人如生母,这样的话让他很难回答,只能装听不到。
“我听说女骑中也有不少凉州大族的女子,你就没相中的?”曹操主动换了一个话题。“就算门户不够,不足为妻,纳妾也是可以的嘛。你也不小了,身边总得有人。再不行,在关中挑一个也行……”
“多谢阿翁关心,我知道了。”曹昂打断了曹操的絮絮叨叨,示意曹操天子就在不远处,要注意一下言辞。
曹操收起了老父亲催婚的心情,整肃了一下心情,来到刘协面前。
刘协一直看着曹操父子说话,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前世的他与父亲关系并不好。在一个拼爹的时代,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中年还下了岗,自己谋生都很困难,对他几乎没有一点帮助。儿时对父亲的崇拜,在成年后都变成了嫌弃。
这一世的他有一个身为皇帝的父亲,而且很爱他,但这个父亲同样没能给他带来什么幸福,甚至无法保护他的生母,让他九岁就成了孤儿。
看着曹操、曹昂,他莫名地心生同情,还有一丝羡慕。
曹操同样是个不靠谱的父亲,但他对曹昂的爱却是实实在在的。
谁说怜子不丈夫?
“陛下。”曹操来到跟前,拱手施礼。
“对子修还满意吗?”刘协笑道:“朝廷有没有误人子弟?”
曹操笑了。“陛下推行教化,犬子受益匪浅,臣感激不尽。”
“这可不是我的安排,而是你的荫庇。王剑师是看在你的份上,才教他剑法,贾侍中也是喜欢他的忠厚,才教他兵法。”
曹操笑道:“若非陛下不嫌他愚钝,留在左右,他又哪有这样的机遇。”
刘协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么快就熟悉地形了?”
“骑兵演习,由曹纯安排就行了,不必臣亲力亲为。”
“这么有信心?”
“能与狼骑对阵,虽败犹荣。”
刘协哑然失笑。见曹操这么从容,他还以为曹操胜劵在握呢,原来一开始就躺平认输了啊。
曹操也笑了,低声说道:“当年在兖州,曹纯多次击败温侯,现在输一次也不什么。就算败了,他也是败给狼骑,不是败给温侯。”
刘协眼神微闪。“今日之温侯,非濮阳之温侯。”
“陛下所言极是。”曹操说道:“濮阳之温侯是独行千里的孤狼,是臣的死敌。臣虽力有不逮,也要和他不死不休。如今之温侯是陛下马前的狼犬,吞噬天下的爪牙。臣纵有覆州之恨,也不会与他兵戎相向。”
刘协暗赞。
虽说吕布最近进步不小,和曹操一比,还是有不小的距离。
看看人家这态度,格局多大啊。
刘协和曹操聊起了睢阳的战事,了解了一些军报上没有提及的细节。对张喜的言论,曹操却一字未提。
刘协看在眼中,也没有多问。
他清楚曹操的意思。刚才只是向杨彪等人露出獠牙,让他们不要逼人太甚。就他个人而言,他并不打算对死者不敬。
他本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儿子曹昂还要在朝中为官。
当着杨彪等人的面放肆,背着杨彪等人却不吐一字,这样的事传到杨彪等人耳中之后,杨彪等人多少会有释然,不好意思做得太过份。
“袁绍撤兵,山东太平,卿有何打算?是在朝,还是在野?”
“臣愿在边。”
“卿有意在哪一边?”
曹操沉默了片刻。“唯陛下所愿。”
刘协含笑,看向一旁的郭嘉。“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的计划应该是南边,对吗?”
郭嘉嘴角轻挑,微微颌首。“陛下神目如电,天下了然于胸。东有刘备,西有阎行、成公英,北有荀公达,也只有南边尚无大将了。”
刘协不置可否。“有没有人给你算过命?”
“没有。”
“那我给你算一下吧。南方卑湿闷热,丛林中更是瘴气横行,你若是去了南方,只怕活不到四十。”
郭嘉愣了一下,随即又道:“还有十年可用,足矣。”
第675章 旁观者清(盟主菩缇加更第一)
刘协扬了扬眉。“刚才听你说,戏志才在养病?”
他多少有些好奇。按史书上说,郭嘉是在戏志才病故之后才由荀彧推荐,进入曹操幕府的,而且是在曹操任司空之后。
可是历史已经改变,曹操没有机会再做司空,郭嘉还是已经出现在曹操身边,并且与戏志才的人生出现了重叠。
按时间算,这似乎还在他来到这个时空之前。
是史书记载有误,还是……
刘协面带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郭嘉,心情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期待。
“是的。”郭嘉淡淡地说道。
刘协沉吟了片刻。“他是什么病?”
“劳累过度。”曹操一声叹息,说道:“戏志才为臣谋划军务,事务繁杂,夜以继日,以致气血两亏,因劳成疾。”
刘协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两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假如真像他猜测的那样,也是他在明,对方对暗。只要对方不想暴露,他是很难从语言试探出什么的。
但语言上试探不出什么,却不代表他永远不会露出马脚,除非他甘心彻底融入这个时代,不露一点峥嵘。
刘协随即和曹操说起了度田的事。
曹操谨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认可度田的正当性,毕竟就连拥有大量土地的世家也无法在法理上反对度田。但度田的难度也不可小觑。世家明面上不能反对,不代表暗地里不能搞点小动作。
陈宫、阎象等人试行度田,成功的概率很低。
不是说他们阳奉阴违,而是他们都不具备足够高明的手段。他们都是优秀的谋士,却不是优秀的太守。
以山东的舆论而言,不管事的太守才是好太守。
宗资就是典型,“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唯画诺”。陈宫、阎象都是这种风气中成长起来的名士,就算现在观念有怕改变,他们能彻底与士大夫决裂吗?
不决裂,又如何推行度田?
刘协听完,咂了咂嘴,没吭声。
他原本对陈宫、阎象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听到曹操的这个判断,他也谈不上有多失望。
“曹卿,你这样的想法,又是何时出现的?”
曹操笑道:“陛下,臣少好读书。鉴古知今,便知世家坐大,绝非王室之福。三家分晋,三桓弱鲁,而田氏代齐,都是强枝弱干的后果。古往今来,兼并既是必然,又是顽疾,祸福两依。是祸是福,全看平衡之妙。”
“如何平衡?”刘协追问了一句。
曹操沉默了良久。“克己复礼。”
刘协无声地笑了。“如何克己,又复何礼?”
曹操躬身而拜。“这就是需要陛下与朝中诸君切磋琢磨了,非臣所能妄言。”
刘协眼中的笑意更盛。“曹卿所言甚善,愿意一试吗?”
曹操愣住了。“陛下是说……”
“做一郡太守,试行度田。”刘协笑盈盈地说道:“我觉得你比陈宫、阎象更能胜任。你不要急着回答,可以回去考虑一下,想好了,再来答复。”
曹操无奈,只得躬身领命。
眼看天色不早,刘协结束了与曹操的第一次会面,打道回宫。
狼骑与虎豹骑演习的事还要几天,不急在一时。
刘协让曹操就驻扎在细柳营附近,熟悉地形的同时,也让虎豹骑休整备战。上林苑中有大片的牧草,可以供虎豹骑的战马食用,减轻辎重运输的负担。
与刘协并骑回城的路上,一直负责记录,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蔡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陛下有意让兖州牧改任太守,是试探吗?”
“试探什么?”刘协转头看着蔡琰。
“试探他是否肯奉诏书,是否有更大的野望。”
“他能有何野望?”
蔡琰想了想。“他的很多看法与陛下相似,只是限于身份,不能随心所欲。如果去了交州,或者其他偏远之地,朝廷鞭长莫及,而当地又没有大族掣肘,说不定反能成事。如果他有割据一方的想法,这未尝不是一个选择,正如当年的赵佗。”
刘协眼神微闪,随即笑了。“令史倒是旁观者清。”
“陛下不是这个意思吗?”
“原本没有。”刘协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比陈宫、阎象等人更适合试行度田,倒没想到这一层。”
“就算他务实能断,以他那名声,只怕也很难得到当地士大夫的认可吧?”
“那不是更好?”
“呃……”蔡琰没有再说下去。
她搞不清天子在想什么。是想用曹操来试探士大夫的底线,还是如她所说,不给曹操割据一方的机会,她说不准。
但她清楚,防范将领坐大这件事只能私下提醒,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天子不肯承认,也是可以理解的。
送走天子,命人去传余部进驻细柳营,曹操与郭嘉并肩站在昆明池边,看着被斜阳照得一片通红的湖面,沉吟不语。
天子虽然没有明确的否决他守边的想法,却提出了让他推行度田的建议,还让他考虑几天,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推行度田,最多只是一郡太守,统兵不过万人。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左迁。杨彪等老臣有答应的可能,但他却会蒙受极大损失,绝不是他主动西行的目的。
“奉孝,你的意思呢?”
郭嘉低下头,看看脚边的野草。“主公锋芒太甚,引起了天子戒心,只怕守边的计划难行了。”
曹操咂了咂嘴,也有些后悔。
“主公如果还是想守边,臣倒有一计,或许可行。”
“说来听听。”
“既然去南边,骑兵大概没什么用武之地。”
曹操一愣,转头看向郭嘉。“奉孝,你是说……”
郭嘉点点头。“断尾求生,也不失为一种选择,总比放弃所有的实力多好。南方多丛林,骑兵消耗大而效用少,不如献给陛下,以解其忧。”
曹操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些牙疼。
断尾求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郭嘉的想法的确有些道理。虎豹骑到了南方也发挥不出多大的作用,不如献给天子,让他放心。
可虎豹骑是他的心血,是他最精锐的力量啊,就这么送给天子,他真有些舍不得。
“主公,南方缺马,不出数年,虎豹骑就会沦为步卒……”
曹操举起手。“奉孝,你让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