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周瑜吓了一跳,连忙摇手。
“伯符,万万不可。你这不是帮天子,是连累天子。”
孙策斜睨着周瑜。“怎么说?”
“你仔细想想,天子是要将读书人赶尽杀绝吗?又或者说,如果天子想杀人,最想杀的是盛宪、魏腾吗?”
孙策想了想,无声一笑。“那倒是,天子又不认识盛宪、魏腾,他最想杀的应该是你伯父这样的老臣。”
周瑜脸色一僵,竟无言以对。
孙策所言,看似玩笑,但仔细一想,又未必是玩笑。
以周忠之前的表现,要说天子没有杀他的想法,只怕没人会相信。
周瑜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顺着孙策的话说道:“的确如此,但天子没有杀。为何?只因杀人只会激化矛盾,却解决不了问题。”
孙策哼了一声,有点无奈,却又不得不承认周瑜说的是事实。
他渡江之后,杀了不少人,但矛盾并没有解决,反而更加激烈。就连他所在的会稽郡都时有叛乱发生,使他无法全力北进中原。
相比之下,天子没有杀周忠,为了庐江度田,还不得不和周忠做交易,看似软弱,却渐渐达到了目的。
一旦周忠宣布支持度田,并率先交出庐江周氏多占的土地,可以想见,阎象在庐江推行度田的速度必然会突然加快。
“既然如此,那我不多事就是了。”孙策无奈地摊摊手,随着将话题拉了回来。“你说我该选哪一个?”
“我建议你去北海。不管是现在围攻冀州,还是将来平定辽东,讨平三韩,都需要水师的协助。刘备没有水师,也不通水战,这正是你的用武之地。除此之外,你麾下还有程公、韩义公这样的幽州人,骑战的实力也不弱,大有用武之地。”
孙策觉得有理,连连点头。“还有呢?”
“朝廷步骑甚多,能控制的水师却有限。一旦新船造成,自然要交给你试用。如果你滞留会稽,坐等船成,万一司徒说服了益州人,或许出征辽东的就是益州水师了。”
孙策呲了呲牙,如梦初醒。“公瑾,还是你想得周到。不仅是益州水师,还可能有荆州水师呢。要是被黄祖那老贼抢了先,我将来怎么去见先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见孙策这么说,周瑜很欣慰,随即又与孙策商量起了精简人马的事。
大军未到,粮草先行。在山东初定,度田又搞得人心惶惶的时候,朝廷钱粮紧缺,无力支撑大军征伐。
所以天子非常重视练兵,要以精兵代替重兵,以减轻钱粮的负担。
孙策作为一方大将,上限应该是万人。如今孙策麾下有两三万人,必须进行精简,缩编至万人左右。
除了减轻负担之外,这也是取信于朝廷的手段。
孙策初附,天子不太可能主动要求他精简人马,以免引起孙策反对,但天子可以拒绝孙策出征,不给他施展的机会。
在天子明确表示会重用孙策的前提下,孙策应该投桃报李,主动要求精简人马。将真正的精锐挑选出来,战斗力即使有所下降,也不会有兵力下降得那么明显,指挥起来反而更灵活。
他们都有统兵经验,知道指挥几千人作战与指挥几万人作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就孙策麾下将领而言,能够顺利指挥三四千人作战的都不多,能指挥万人作战的更少。
将总兵力缩减到万人,诸将指挥一两千人作战,效果会更有保障。
孙策深以为然,与周瑜反复商量。
当天晚上,周瑜便将他们商量的成果汇报给杨彪。
杨彪非常满意,又一次向周瑜发出了邀请。
他清楚,这个方案不太可能是孙策的主意,应该是周瑜提出的方案。眼下太尉府人不少,通晓军事,有实战经验,又有过人见识的却不多。如果周瑜愿意,他愿意以周瑜为长史。
长史虽然只有千石,却是太尉府群吏之首,地位非常重要。
周瑜非常感激,但他还是婉拒了,等天子的决定再说。
第二天一早,寅时初刻,孙策便与周瑜早早起身,收拾停当,与周忠一起坐在堂上,准备参加朝会。
他们之前就听周忠说过,朝会开始的时间比较早,大臣又应该比天子先到,所以要早早地起身,以免迟到。
这也是为什么未央宫北门外的住宅被称为甲等的原因,那里离宫门最近,可以节约不少时间。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周忠便带着孙策、周瑜出了门,赶往太尉府。
到了太尉府,太尉府前的灯笼还没有灭,门前只有当值的卫士,大门紧闭,一个人也没有。
看到周忠等人,都伯阎温很是诧异,连忙迎了上来。
“周公……是准备随太尉一起参加朝会吗?”
周忠看着紧闭的府门,一头雾水。“是今天吧?我没有搞错时间吧?”
孙策、周瑜也一脸茫然。
阎温笑了,一边命人开侧门,将周忠让到里面等候,一边解释道:“周公有所不知,天子恢复朝会后,体恤老臣,担心他们受不了早寒,便取权宜之计,将早朝的时候推迟到卯时。太尉主兵事,最为重要,所以安排在最后。若是谈得久了,还可以在散朝之后接着谈。所以太尉府去得最近,通常都要到辰时才去。”
周忠愕然,随即大怒,攘袖而起。“杨文先竟敢戏弄我,等我将他拽起来,理论理论。”
说着,举步就往里面走。
周瑜连忙上前抱住。“伯父息怒,这里是太尉府,造次不得。”
“太尉府又如何?天子面前,我都不假颜色,还怕他太尉府?再说了,他还是个假太尉,又不是真太尉。”
周忠一边说,一边掰开周瑜的手,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似的,向内宅冲去。
周瑜、孙策面面相觑。
周忠敢这么做,是因为他和杨彪是老朋友。他们作为晚辈,却没这胆气。
阎温也懊悔莫及。
看周忠一副儒雅的样子,他真没想到周忠会这么莽。早知如此,他就不让他们进门了。
“这个……”周瑜很尴尬,上前与阎温见礼。“在下周瑜,字公瑾,不知足下怎么称呼?”
周瑜这几天出入太尉府,阎温认识周瑜的,知道他的身份,连夜还礼。“天水阎温,字伯俭,为卫尉麾下都伯。”
“天水人啊。”周瑜笑道:“杨公子在贵郡为太守,你在太尉府做都伯,还真是有缘啊。”
阎温哈哈一笑。
“杨公子为天水太守多久了?”
“再过几天,就有两年了。”
“那天水如今形势如何?想必是物兆民丰,百生安居乐业吧?”
阎温顿时来了精神,与周瑜聊了起来。
第707章 应接不暇
周忠虽然生气,却只是站在后院门口喊了几句,并没有真的冲进去。
一会儿功夫,杨彪穿好衣服走了出来,满脸歉意。
“忘了关照你,是我的疏忽。用朝食了么?一起吧。”
“上朝时间这么重的事,也能忘?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我以为你知道。”杨彪很尴尬。“我忘了改制度时你还在江东,刚刚还朝,今天是第一次参加朝会。”
周忠接受了杨彪的解释,却还是有些不解。“朝会时辰调整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在邸报里公布?”
他虽然身在江东,有邸报传递消息,对朝廷中的事却不陌生。
杨彪一边引着周忠向侧院走,一边解释起来。
“修改朝会时辰时,就有人反对,但天子说,时辰太早,老臣们要早起,太辛苦。再加上冬天冷,当时长安缺少木炭,推迟到天明,也能节省一些。但此事于例不合,的确不能轻易改变,所以只是试行。”
“试行?”周忠哭笑不得。“你们都已经试了小半年了。”
“这个至少要试一年才行。”两人来到侧院,杨彪请周忠入座,得知周瑜、孙策还有前庭等着,又让人去请。“现在天气暖和,你感觉不到。冬天就难受了。既然要试行,那就试行一年,再看是否要改回旧制。”
周忠哼了一声。
还要试行一年吗?看杨彪这副表情,分明是根本不想改回去了。本来嘛,谁愿意每隔五天就起一次大早。
“推迟了朝会的时辰,还来得及商讨政务吗?”
周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们汲汲以求的不就是公卿主政,天子垂拱而治么。天子推迟朝会的时辰,不仅仅是体恤老臣,恐怕也是由公卿主政之后,需要商讨的事情不多。要不然的话,试行了五个月,早就知道不便了。
杨彪看了周忠一眼,不禁莞尔。
“嘉谋,你回朝日浅,还需要点时间适应一下。”
周忠窘迫地点点头,又不禁感慨。“是我,我奉诏出使,有很多事情都不太熟悉了。”他顿了顿,又道:“天子最后商议兵事,还是不肯放弃兵权?”
杨彪刚要说话,周瑜、孙策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杨彪见礼。
杨彪颌首回礼,请他们入座,接着说道:“天子有意归政,对公卿的要求与以往不同,光武之后……”他想了想,又改了口。“或许是孝武以后调整的一些制度,可能都要重新改回来。总而言之,很复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周忠又惊又喜。“当真如此?”
如果真如杨彪所说,天子要恢复光武之前,甚至孝武之前的一些制度,那就不是还政三公的事,或许还会恢复丞相制,真正做到垂拱而治。
这样的事,即使是最激进的大臣也未必敢想。
“我骗你做甚?天子是真有心,但这件事要想办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别的不说,就这太尉府而言,说实话,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尉,我毕竟没有征战的资历。所以我才一而再的希望公瑾能入府为掾。他有征战经验,又年富力强,先在太尉府熟悉几年政务,然后再出去统兵,积累资历,一步步升迁,五十岁时,就有可能做一个合格的太尉。”
周忠看了一眼周瑜,周瑜也正好看过来。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喜的光芒。
杨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要是再不相信杨彪的诚意,未免太愚钝了。
“文先,你对公瑾的期望太高了,我怕他承受不起。这样吧,等见完天子,如果天子没有别的安排,那就让他跟着你历练几年。”
杨彪点点头。
在太尉府吃完早饭,又聊了一会儿稍后要讨论的事务,杨彪这才带着周忠等人一起赶往未央宫。
进了北门,沿着大道向南,赶往前殿。
杨彪指着两侧被封起来的围墙说道:“知道这是哪里吗?”
周忠看了一眼。“天禄阁、石渠阁?”
“知道在修什么吗?”
周忠扭头看着杨彪。“又要新修什么阁?”
杨彪笑了。“天子要在这里建一间印书坊,除了日常发往郡县的邸报之外,还要印一些启蒙的教材。将来会有最渊博的学者在这里研究学问,并将他们的研究成果印成书籍,让天下人共赏。我听说,已经有几部书列在名单里,就等着开版。”
“什么样的书才能印行?”
“首先要有真知实见,其次要有重大影响,或是制度,可是民生。”杨彪想了想。“我听说,列在第一的是《说文解字》精简版,第二好像是一部农书汇编,天子还专门题了名字,叫……《齐民要术》,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名字。”
杨彪摇摇头,拍拍头。“老了,记不清了。”
周忠对《齐民要术》没概念,但他知道《说文解字》精简版。那是袁权从《说文解字》中精选的常用字,用来启蒙的,很浅显,便利而已,谈不上什么学问。
这样的书也能作为朝廷寄予厚望的书坊首先印行的典籍?
“何不直接印行《说文解字》原书?”
“原书也会印,不过那是针对学者的。精简版是用来教化将士以及庶民,要得急,河东那边来不及印。”
杨彪仰起头,看来越来越近的前殿。“天子要用三十年的时间,让所有的人都能识字,至少要能读懂朝廷的公文。”
周忠心中一动,还没反应过来,杨彪又道:“嘉谋,‘得诏书,但挂壁’这种事,以后会越来越少了。”
周忠打了个激零,忽然一阵头皮发麻。
天子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将朝廷的诏书直达每一个庶民的耳目?如果每一个庶民都能读懂诏书,那太守、县令长们玩弄手脚的空间就小得多了,那些朝廷明令禁止,州郡地方却一直在施行的政策也就没有了掩饰的机会。
“文先,你觉得这样好么?”
杨彪转头看看周忠,嘴角挑起一抹浅笑。“你是不是想说秦政也是如此?”
周忠语噎,有些讪讪。
一听杨彪这语气,就知道他和自己的想法不太一样。
看来自己离开朝廷这几个月,朝中的变化是真大啊,大得自己应接不暇,已经有点像个局外人。
我就算做了司空,能胜任吗?
第708章 朝堂争论(菩緹盟主加更第三)
来到前殿,上了台阶,周忠就看到了坐得满满的朝堂。
大司农刘巴正在发言,态度很激烈。
“司徒不在京城,你们司徒府就不做事了?你这个司徒长史是干什么的?拿司徒时的惯例当借口,你是个傀儡不成?要我说,你就是维护乡党!”
话音未落,一个年约五旬的文臣挺身而起,躬身向御座上的天子行了一礼,随即又转身看向刘巴,怒目相向。
“朝堂之上,首重事实。大司农指责我因循守旧,不肯轻易更改成例,我接受批评,改与不改再论。但你说我维护乡党,对朝廷的诏令阳奉阴违,实属欲加之罪。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就告你诽谤之罪!”
“京兆桑田被侵占,难道不是证据?”刘巴转身从案上取出一份文书,举在手中,大声说道:“去年年底,京兆报上来的桑田数,比刚刚清查的桑田数多了一百多顷。就算今天没有新桑田,就算有地陷,也不至于损失这么多。更何况,据大司农寺所知,即使是新年期间,各县都在积极开垦桑田,而今年也没有大规模的灾害。”
刘巴转向司徒长史。“我想请问,司徒府对此作何解释?你不要说不知道,一个月前,大司农寺就通报了司徒府,有文书可查。”
司徒长史冷笑一声。“你说得没错,只是这文书不该送得司徒府来,而应该送到太尉府去。侵占桑田的人都是驻军,这事归太尉府管,司徒府没有权力过问。”
御座上的天子一抬头,正好看到走上台阶的杨彪、周忠,便笑道:“正好,杨公这不就来了。杨公,快请进来,正好说到你们的事。”
见杨彪、周忠入殿,殿中的大臣都起身见礼,就连天子都站了起来。
杨彪与同僚一一见礼,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座,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是京兆桑田的事?”
“是的。”司徒长史躬身行礼。“还请杨公还我司徒府一个公道。”
周忠目前还是光禄大夫,走到光禄勋邓泉身后就座,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司徒长史,发现是个熟人。
此人姓杜名畿,字伯侯,曾在襄阳见过。没想到他回了长安,还成了司徒长史。
说起来,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怪不得赵温能够放心离开长安这么久。周忠甚至怀疑赵温不想回来了,把事情交给杜畿处理,比他直接处理更好。
杜畿就是京兆人,而且是个能臣干吏,做事胆大心细。
杨彪转身,从随行的掾吏手中接这一分文书,不紧不慢地摊开。“杜长史不要急,这件事虽说不全是你的责任,但你的调查也不够详细,还是听我说一遍,然后再叫冤。”
杨彪转头,向天子微微欠身。“陛下,经太尉府查明,此事虽与虎牙教尉夏育有关,但侵占桑田的人并不是夏育本人,而是夏育的姻亲之家。臣这里有夏育的手书证词,请陛下明鉴。”
一个郎官走了过来,将杨彪面前的文书取了过去。
杨彪转头看向司徒长史杜畿。“杜长史说是驻军所为,非司徒府所能处理。敢问你看到了相关的文书,还是听说?”
杜畿正色道:“我亲眼看到了地契,上面不仅有夏育的签名,还有夏育的虎牙教尉印鉴。签名可以模仿,印鉴也能模仿吗?如果是,这事恐怕就大了。”
杜畿话音未落,朝堂上的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
仿制虎牙都尉印鉴,可比侵占桑田严重多了。
虎牙都尉负责京兆驻军,是南北军以外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
天子看完夏育的公函,转身又交给郎中,让他拿给杜畿。
“你见到的虎牙都尉印鉴是这样的吗?”
杜畿认真看了一会儿。“臣觉得是,但为策成全,还是比对一下为好。请陛下容臣调取地契的原件,对比之后,再行回复。”
刘协点点头。“事情关系到虎牙都尉夏育,太尉府发个文书,让他回来配合调查。”
杨彪躬身道:“陛下,夏育在弹汗山,一来一回……”
刘协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拒绝。“就算这件事他不知情,也和他平时纵容姻亲有关。如果因此错过了征讨辽东的机会,那也是他应受的惩罚。”
“唯。”杨彪没有再争,微微欠身领诏。
“好了,还有其他的事吗?与太尉府有关的,留下来继续听。没事的,可以选退了。”
“唯!”一大半人起身,行了礼,准备退朝。
朝堂空了一半,除了刚到的假太尉杨彪之外,只有光禄勋邓泉、卫尉马腾还坐在堂上,执金吾却没看到。
“稍事休息一下。”刘协又摆了摆手。
“唯。”剩下的人也应了一声,起身到廊下活动身体。
一群侍女走了过来,手里捧着食案,上面有点心和茶水。官员们纷纷上前,各取一只杯子,取上一两块点心,一边吃,一边轻声聊天。
周忠看得目瞪口呆。
这和他印象中的朝会根本不会一回事。这么庄重的场合,怎么搞得这么散漫?
“周公,用些点心吗?”一个侍女在周忠面前停住,轻声问道。“这是皇后殿下亲自安排的关东美食。”
周忠心烦意乱,也没关心这些,随意地挥了挥手,起身向御座走去。
坐在他身后的孙策却盯着侍女看了又看,突然说道:“你是……桥……”
侍女微微一笑。“正是,见过孙郎。”说完,款款一拜,将食案送到了孙策面前。孙策取了一杯茶,又起一块点心,激动地点点头。
等侍女走开,周瑜小声问道:“你认识?”
“你也认识。”孙策说道:“你还记得桥蕤吗?这是他的大女儿。”
周瑜一愣,回头看向侍女。“是她啊,我还真没认出来。”
“几年没见,更漂亮了,对吧?”孙策笑出了声。“而且身材也更好了,不像以前那么瘦,让人看着就心疼……”
“坏了。”周瑜突然说道。
“心动了?”孙策刚想调侃几句,却发现周瑜脸色不对。他顺着周瑜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周忠走到了御座前,正拽着天子的袖子,脸胀得通红。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第709章 杀心自起(菩緹盟主加更第四)
刘协转头,看了看脸胀得通红的周忠,轻轻挣了挣袖子。
“周公,有话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我这新做的朝服很薄,而且仅此一件,你要是扯坏了,我可没换的。”
义愤填膺的周忠听了,忙不迭地松开手,躬身施了一礼。
“臣失礼,死罪,死罪。”
刘协看了一下衣袖,忍不住问道:“周公进门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心情不太好,莫不是……起得太早,没休息好?”
“臣……”周忠平复了一下心情,恳切地说道:“陛下怜惜大臣,臣深为感激。只是君子不重则不威,朝堂之上,不宜过于散漫……”
“周公误会了。”刘协面带微笑。“朝堂在河东,这里只是行在。”
周忠愣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严格来说,天子这话说得没错,这里的确不是朝堂,只是行在。
是否迁都长安还在讨论之中,并没有结论。
“就算是……行在……”周忠咂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毕竟他也去过西北,见过行在是如何散漫的。
“周公,诸事草创,很多礼节暂时还讲不起来,尤其是关系到军事。”刘协说着,拍拍周忠的手臂。“诸将教化不足,朝廷礼节有待教训,慢慢来吧。”
正说着,一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话,有的还和廊下的大臣打招呼。
抚军大将军韩遂快步走了过来,向刘协深施一礼。
“金城侯,抚军大将军,臣遂,见过陛下。”
“大将军来得好快。”刘协面带微笑,同时示意一旁的侍女送过点心。“吃朝食了么?尝尝吧。你在洛阳那么久,应该熟悉关东的口味了吧?”
韩遂一手挽着袖子,一手端起一杯茶,却没拿点心。“臣在洛阳,最思念的就是凉州的羊羹,还有烤串。这关东的口味么,到底是甜了些,偶尔尝尝还行,天天吃,有些腻。”
刘协哈哈大笑,眨眨眼睛。“今天让你如愿。虽然没有金城的羊,却是奢泽延送来的贡品。想吃羊羹还是烤串,随你。”
“那臣今天就赖着不走了,一定要吃上这一口。”韩遂也笑了起来。
周忠很无语。
这哪里是未央宫的朝堂,这分明是休屠泽旁的行在啊。
没等周忠反应过来,吕布和几个明显带着鲜卑特征的将领走了过来,向刘协行礼,寒暄了几句,转头一看周忠在旁,又连忙和周忠见礼。
与吕布聊了几句,周忠大感意外。
眼前的吕布与他印象中的吕布截然不同,举止从容,谈吐文雅,颇有几分儒将风范。
不过更让周忠意外的是那几个鲜卑人。
他们有些局促地向刘协行礼,嘴里说着生硬的汉话,神情恭敬中带着紧张,额头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汗珠。
“温侯,这是……”
“新归附的鲜卑小帅。”吕布使了个眼色,将周忠引到一旁。“周公还记得被我们击败的扶罗韩部么?”
“知道。”
“他们的残部有一些逃到了草原上,重新纠合起来,想犯我边塞。这几个不肯跟着他们冒险,就联络到了我们,通报消息。关系重大,我就带着他们赶回来了。”
周忠吃了一惊。“鲜卑人又恢复元气了?”
吕布摇摇头。“哪有那么快,只是几个残兵败将凑到一起,觉得自己又行了。他们不来便罢,若是敢来,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汉家铁骑的厉害。”
周忠将信将疑。“既然如此,那你何必急着回朝?”
“回朝是另有事请诏。”吕布转头看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曹都护想趁着这个机会,对草原深处进行一次行动,肃清残敌,顺便让关东来的骑兵熟悉一下草原。”
周忠心领神会。“要辎重?”
吕布笑了。
周忠却笑不出来。
冀州未定,天子还想着征讨辽东,现在曹操、吕布又不甘寂寞,想要深入草原。
果然是武夫当国,必然穷兵黩武。
不出周忠所料,相关军事的讨论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抚军大将军韩遂和狼骑督吕布争了起来。
吕布刚解释完曹操的想法,韩遂就起身表示反对。
他的理由也很直接:眼下不具备深入草原作战的基础。
孝武横扫漠北,是建立在大汉立国七十国的积储之上。眼下刚刚恢复太平,山东还没有完全接受朝廷诏令,州郡阳奉阴违,度田举步难艰,朝廷连正常开去都捉襟见肘,不得不处处节省,哪来的钱粮深入草原作战?
与其深入草原,与几个鲜卑残部较劲,不如用兵关东,将反对度田的州郡实行军管。
如果度田能够得到彻底推行,用不了七十年,也许只要七年,朝廷就有足够的实力挥师北上。
韩遂说得很激动,周忠听得心惊肉跳。
他知道韩遂不满足于驻军洛阳,引而不发,而是想实实在在的立下大功,平定山东。袁绍撤了,他又盯上了反对度田的山东大族。
他几乎听到了韩遂磨牙的声音,就像是磨刀。
吕布也很直接,反怼韩遂说,关东和塞外的情况不一样,不能混为一谈。你在洛阳驻军大半年,消耗了那么多钱粮,都干了些什么?要是能拿出一部分来,支持边疆,短不过三个月,长不到半年,我们就能扫平那些鲜卑残部。
说到最后,吕布意犹未尽,不顾韩遂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又添了一句。
你要是进攻冀州,那我不仅不和你争,只要天子下诏,我们配合你作战都行。几个反对度田的流寇,也值得你在这儿说?就当是练兵的对手,一场演习就解决了。
当初百万青州黄巾入兖州时,曹都护只用了几千人就平定了。你要是没把握,不如到讲武堂听几天课,或者找一部曹都护作注的兵法看一看。
韩遂愣住了,盯着吕布,两眼瞪得溜圆。
周忠也愣住了。
吕布和曹操这么亲近吗?他们可是死敌啊。
这时,杨彪打破了沉默。“陛下,臣有不同意见。”
刘协点点头。“杨公不妨直言。”
“兵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陛下倡导开诚布公,畅所欲言,臣相信抚军大将军和狼骑督所言都是他们的心里话。既然如此,那臣不得不说,他们是利器在手,杀心自起,忘了陛下稳定边疆的良苦用心。”
第710章 少年有志
杨彪一开口,韩遂、吕布立刻收敛了许多,闭口不言,只是眉眼间依然倔强,显然只是对杨彪个人表示尊敬,并不代表他们同意杨彪的看法。
周忠看得仔细,有点明白了杨彪的为难之处。
他这个假太尉做得并不容易。天子一直不肯转他为真,诸将也没真把他当太尉。与其说是尊敬他,不如说是尊敬弘农杨氏。
周忠悄悄地看向天子。
天子面色平静,仿佛早有准备,或者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杨公的意见呢?”刘协说道。
“陛下,当初击破扶罗韩时,曾与俘虏有约。五年后,他们就有机会转为正式的编户。如今五年之期将至,或许可以趁此机会,以柔克刚,不发一矢而定北疆。”
刘协微怔,有点感慨。“是啊,不经意之间,马上就五年了。”
“那些俘虏所在,大多是如今燕然都护的辖区。臣以为,现在就应该开始相应的工作,以示朝廷言出必信。再从中挑选一些合适的人从军,随燕然都护巡边。”
“这样能行吗?”韩遂表示反对。“万一他们与塞外的鲜卑人勾结,里应外合,奈何?”
杨彪转头看着韩遂。“抚军大将军觉得,朝廷在并州教化五年,连几千适合从军的少年都挑不出来?”
“少年?”
“是的,成年人长于草原,习惯了强肉强食。入塞定居后,就算有机会接受教化,也只满足于读书识数,不会被官吏欺骗,未必就能认同我大汉的礼仪,更不会有汉人自居。可是那些初长成的少年则不同,他们童蒙未开接受我汉家教化,读书习礼,是觉得自己是个汉人多一些,还是觉得自己是鲜卑人多一些?”
韩遂神情尴尬,垂下了眼皮。
考虑到他自己的身份,杨彪这个反问很有杀伤力。
信任是基础。如果教化了五年之后,还是无法给予基本的信任,甚至要推翻之前的承诺,教化的意义就不大了。
“诸位觉得如何?”刘协看向其他人。“有意见就提,毋须忌讳。”
周忠想了想,起身施礼。“陛下,臣附议。臣以为,不仅可以并州推行此事,也当在山东州郡推行此事。相比于被俘的鲜卑人、匈奴人,山东百姓心向朝廷的更多。袁绍撤兵之后,有不少士卒解甲,其中不乏精锐。若能就近招募他们入伍,授予徐州牧刘备,或许能迅速平定琅琊的战事,而毋须出动抚军大将军麾下的精锐。”
韩遂一听,顿时急了,长身而起。“大夫此言……”
周忠摆摆手。“请抚军大将军听我说完。”
韩遂狠狠地瞪了周忠一眼,坐了回去。
周忠再拜,接着说道:“臣一路西行,听到不少关于凉州军的评论。总体而言,以轘辕关为界,进关之前,对凉州军心怀恐惧的居多。进关之后,对凉州军心有好感的居多。”
韩遂抚着胡须,露出一丝得意。
虽然周忠说得有点夸张,但他的军纪肯定要比董卓等人强很多。
“须知数年之前,董卓还曾驱洛阳百姓西行,沿途死伤无数,恨西凉人入骨的不在少数。五年教化,能有这样的成果,可见陛下重教化堪称英明,而西凉人也并非天生禽兽,只要读书守礼,一样能成为国家栋梁。”
周忠重新看向神情有点尴尬的韩遂。
“但凉州军东出日短,百姓疑心未消,此时东出,难免战战兢兢。万一有人不够自律,闯下祸来,不仅抚军大将军会受到连累,只怕陛下教化西凉的想法,也会受到质疑。”
韩遂悻悻地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刘协沉吟片刻。“在徐州、兖州招募老兵,计是好计,只怕他们刚刚解甲,又被征召,会以为朝廷政策反复。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杨彪说道:“陛下,臣有一权宜之计。”
“说来听听。”
“便会稽太守孙策率江东步骑、水师参战。”
刘协转头看向孙策。
孙策立刻起身,行礼。“臣愿往。”
刘协无声地笑了起来。
怪不得杨彪和周忠一起来,原来都商量好了啊。不过这个方案的确不错。调孙策参战,也算是一举三得。既将孙策调离了江东,又让他保持战斗力,还能迅速解决琅琊的战事。
反正孙策出海征伐还有几年,先协助刘备收复辽东,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今天朝会本来也有这个内容,既然说到了,就一起讨论吧。”
众人畅所欲言。
除了韩遂有些排斥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赞同这个方案。刘协从善如流,当即做出决定,转孙策为北海太守,率步骑、水师万人,进驻北海,切断袁熙退路,争取将袁熙围歼在琅琊境内。
考虑到孙策之前的装备陈旧,朝廷可以拨一部分军械,供孙策装备将士。为了能让这些装备更好的适应水战,有必要派一些专门制作军械的匠师去江东,配合调研。
江东如果有能工巧匠,也可以参与其中。
孙策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里。
安排完了孙策,刘协又问周瑜有何想法。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瑜长身而起。“陛下,臣冒昧,有一个请求。”
“哦?”刘协笑了。“大胆地说,不要有顾虑。”
“臣想出使塞外,亲眼看一看那些鲜卑残部,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少实力,能否对北疆造成危害。如果他们实力不足,只是为了生存,臣或许可以劝他们来降。”
“你还有这个口才?”
“臣的口才不佳,但是臣认识两个口才极佳的。若陛下允许,臣希望能带上他们同行。”
刘协想起了一个人,不禁露出一丝浅笑。
“你说的是谁?”
“一个是江东吴郡人沈友,一个是臣的同窗好友,九江人蒋干。沈友年龄与臣相当,文武全才,刀法、书法、口才皆佳,人称三妙。蒋干少好纵横术,口才绝佳,是天生的说客。”
孙策悄悄地看了周瑜一眼,一声叹息。
周瑜从来没在他面前推荐过这两人,现在却一次性地推荐给了天子。
不过仔细想想,他也能理解。
九江人蒋干且不说,周瑜虽然没有推荐过沈友,但他是认识沈友的,也知道沈友三妙的名声。
只是他从来没有过招揽沈友的心思。
刘协想了想,看向其他人。“诸位以为如何?”
杨彪说道:“臣本想辟他为吏,不过他不畏艰难,愿意以身犯险,以求不战而屈人之兵,臣深感赞同。臣附议。”
吕布也立刻做出了决定。“臣附议,愿沿途护送。”
周忠看了周瑜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臣附议。”
第711章 喜忧参半
刘协再一次做出决定,拜周瑜为郎中,命其出使塞外,探听鲜卑虚实。
沈友、蒋干作为周瑜的随从,由周瑜出面邀请,到长安与周瑜会合。
周忠再一次见识了刘协的果决。
说好的事,当场拍板,绝不拖泥带水。
周忠甚至觉得他有些鲁莽。
不过他也理解了杨彪之前的说法,天子的确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处理朝政,而不是扯了半天,一件事也没处理。
这与周忠的印象相去甚远。
大将军何进当政的时候,就是朝会上经常吵得不可开交,却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最后还要到大将军府再讨论。
当然,周忠也清楚,有些争吵就是为争吵而争吵,要的就是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如此,才能让何进大权在握。
只可惜,何权贪权,却不会用权,真正掌权的是袁绍。
而袁绍又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袁绍最近怎么样了?周忠突然很好奇。
“周公?”
刘协叫了一声,周忠却没什么反应。还是周瑜扯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陛下,臣……”
刘协的嘴角抽了抽。“周公,有人建议增加试行度田的郡国,你有何看法?”
周忠刚要说话,突然一愣。
他还以为要讨论庐江度田的事,没想到天子要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陛……陛下,试行度田尚未看到成果,何必急于推开?而且……这件事不是应该和司徒商量么?司徒府也……”周忠环顾四周。“没人在啊。”
刘协有些不高兴。
之前还一本正经的说君子不重则不威,你现在开什么小差?
韩遂逮到了机会,不阴不阳的说道:“大夫刚才神游,没留意我们在说什么。我们现在要讨论的不是在山东,而是在冀州试行度田。”
“在冀州?”周忠紧张起来。“那也和司徒府有关啊。”
“冀州形势不同,如果不给点压力,只怕袁绍不会答应。”杨彪接过话题,为周忠解围。“所以抚军大将军建议,加大对冀州的压力,进军青州,一方面切断冀州对袁熙的增援,一方面迫使袁绍接受朝廷诏书,选择一郡试行度田。司徒府那边已经答应了,就看太尉府的意见。”
“既然如此,那太尉定便是了。”
“迫袁绍就范,需要太尉府的配合。将来监察度田的试行情况,却需要司空府出面。”刘协顿了顿,让周忠有个缓冲的时间。“度田若是成了,自然好说。若是不成,究竟是度田本身有问题,还是有人敷衍了事,甚至是故意破坏,自然要进行监察。”
“这个责任,希望由司空府担起来。”刘协补充道。“不知大夫以为如何?”
周忠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
这是他接任司空的条件。他如果愿意接受这个责任,天子就让他做司空。如果他不愿意,那司空也就与他无关了。
这是个麻烦事,他不想干。
但这是将三公之一的司空抓在手中的最好机会,相信张喜也愿意看到这一步。
山东士大夫需要一个能在朝堂上发声的人。
“臣附议。”周忠躬身说道。
刘协满意地点点头,看看四周。“司空乃三公之一,不能久缺。既然大夫不辞劳苦,勇于担责,就由大夫为司空,如何?”
大家心知肚明,这既是给周忠机会,回报他之前的劳苦,以及带回孙策、周瑜的功劳,也是给他压责任。
将来试行度田不成,司空府要出面检讨原因,这可是一个得罪人的活,而且得罪的是山东士大夫。
朝会结束,走出大殿的时候,太阳刚刚偏西。
殿外被灿烂的阳光照得明晃晃的,透着一丝不真实。
周忠眯起眼睛,看向残破的宫墙,摸着腰间的绶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天子连印绶都准备好了,这个司空他是不做也得做啊。早知如此,当时就不应该答应得那么爽快,至少要表示一下谦让,最好能讲讲条件。
这可是个大麻烦啊。
“嘉谋,贺喜你啊。”杨彪说道,笑容满面,但眼神中却有一丝狡黠。
“只是嘴上说说吗?”周忠没好气的说道。
“如果你要贺礼的话,没有。要建议的话,有一条。”
周忠“且”了一声。“说来听听。”
“找一个年富力强,而且通晓律法的长史。”
周忠心中一动。“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杨彪笑而不语,转身走了。
周忠咂了咂嘴,知道自己失言了。杨彪就算有合适的人选,也不推荐给他。周瑜请求出使,杨彪自己还需要一个合适的长史呢,怎么可能让给他。
再说了,是说司徒长史的任命要得到天子的认可,但辟除权却是司空本人的。这是身为司空的权利,杨彪没有理由抢这个名额。
周忠在脑子里搜了一圈,想到了一个人。
他转头看了看,见孙策、周瑜还在殿中,和天子说话,一时半会不像是能出来的样子,决定等等再说。
他赶上杨彪。“既然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不如请我喝酒吧,再向我介绍一下这长安的近况。几个月没回来,我都有些看不懂这朝堂了。”
杨彪哑然失笑,点头答应。
两人步行出了宫,上了车,杨彪却没有回太尉府的意思,命人驾着车,拐上章台街,一路南行。
“去哪儿?”
“去城南太学。那里是长安最热闹的地方,不仅有美食,还是很多外地游学之士聚集的地方。如果你运气好,也许能找到可用之人。”
“我有一个人选,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谁?”
“彭城张昭,你应该听说过。”
杨彪思索片刻。“名望是够了,能力如何?我听说他擅长内政,倒是一个不错的司徒长史,能不能有做好司空长史,我不清楚。”
周忠点点头。
他也有这样的看法,但是除此之外,他的确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孙策放弃江东,张昭必须要有另外的安排,到司空府做长史也个不错的出路。
“嘉谋,你应该听说了,天子有意复司空为御史大夫,以及各州刺史的职责,使其专心于监察。”
周忠一惊。“现在吗?”
杨彪摇摇头。“现在还只是放风,没有正式提议。但你是知道的,天子如果没有想法,不会轻易放风。”
周忠嘴里发苦,脸上却强作镇静。
“你什么意见?”
“我觉得……可行。”
第712章 王者之师(菩緹盟主加更第五)
有那么一瞬间,周忠很想臭骂杨彪一顿。
你明知天子有意改司空为御史大夫,怎么不提醒我?
司空虽然也有监察的职责,但比起专司监察的御史大夫来说,还是要轻松很多的。
监察不仅繁琐,而且讨人厌。勤于职事,被人骂是酷吏。不勤于职事,又很难做得长久,随时可能被免。
不管怎么说,一身清名被毁的可能性都极大。
“后悔吧?”杨彪笑得很阴险。
“不后悔。”周忠咬牙切齿。
“不后悔就算了。”杨彪叹了一口气。“我本来还想,你要是实在不想做,不如我转为司空,反正这太尉也是做不久的,还是去做点实事更好。”
“你……当真这么想?”周忠将信将疑。
杨彪轻拍车壁。“嘉谋,你还没看出来吗?天子比我们更想推行王道。当现在的制度出现了问题的时候,他要……”
杨彪想了一会,转头看着周忠。“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归根复命?”
周忠愕然。
他知道“归根复命”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用在这里实在不合适。
“这是天子说的?”
“嗯。”
“他在修道?”
周忠觉得自己抓住了本质,心头震惊。
如果天子有意修道,重归黄老,那恢复御史大夫都只是开始,将来还有可能恢复丞相,三公掌权,天子垂拱而治。
但……这是儒门希望的结果吗?
黄老当道的时候,可没儒门什么事。
一时间,周忠不知道是该表示支持,还是该表示反对。
想了半晌,周忠幽幽一声叹息。“过犹不及啊。”
杨彪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周忠忍不住踢了杨彪一下。
“我觉得天子要的不是黄老道,而是真正的王道。”杨彪伸手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天子紧紧抓着兵权不放,这就是根本原因。”
周忠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果真如杨彪所说,那兵权岂不永远要不回来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这几十的君臣相争来看,最终解决问题的永远是兵权,是武力。如果天子抓着兵权不放,那不管丞相、御史大夫有多大权力,君权都死死地压着臣权,所谓天子垂拱而治,三公当政,就是一句空话。
兵权在手的天子随时可以翻脸,收回丞相、御史大夫的权力,甚至是生命。
孝武时,有几个丞相、御史大夫能善终?
周忠想了一会,突然说道:“文先,天子印行《宦者列传》的事,你怎么看?”
“我赞成。”杨彪不假思索。
“天子欲使后宫行周制?一后三夫人九嫔?”
“差不多吧。”杨彪露出一丝浅笑。“去年就有人提议算人,被天子直接否决了。天子去年只纳了马贵人,还是为了安抚凉州人。眼下基本定了要入宫的只有吕布的女儿吕小环,其他人,天子都没兴趣。”
杨彪忽然说道:“刚刚朝堂上奉食的侍女中,有两个国色,你注意到没有?”
周忠想了想。“我没注意,只看到有一个似乎姿色过人。”
“梁国桥蕤的两个女儿,一心想送入宫中,找了很多人说情,天子却没答应,最后还是皇后出面,才让她们进椒房殿做了侍女。”
周忠想起当时孙策、周瑜的反应,倒是有些钦佩。少年慕艾,面对如此绝色,天子能不动心,心性果然坚忍。
这么看来,控制后宫规模,争取不置宦者,倒并非空穴来风。
最后能不能实现再说,至少天子是有心的。
车声辚辚,周忠和杨彪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出了城,向太学而去。
清凉殿,刘协换了一身常服,与韩遂重新入座。
“要不要把朝服换了?”刘协说道:“我就一身朝服,要省着点穿,就不和你讲究了。”
韩遂连忙笑道:“陛下节省,臣深感佩服。不过臣众目所注,不敢放肆,还是穿着朝服安心些。”
天子穿着常服见他,以示亲近,他当然欢喜。可是让他自己脱了朝服,他是万万不敢的。
手握重兵,最怕人说闲话,最怕君主猜忌,时刻保持谨慎才能长久。
这是他与其他西凉人的区别,只有贾诩能够理解。
“哈哈。”刘协挥挥手。“那你待会儿吃烤串的时候可要小心些,别滴上油,不好洗。”
“唯。”韩遂含笑答应。
能与天子在宫里一起烤串,吃多少已经不再重要,甚至吃不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对他的这份独宠。
几句寒暄过后,刘协回到本题。“不能出兵,是不是有些失望?”
韩遂本想谦虚一下,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陛下圣明,臣的确有些失望。数万大军驻扎洛阳,每天消耗钱粮无数,却不能为朝廷尽力,臣心有愧。”
刘协点点头,提起案上的茶壶,要给韩遂添茶。韩遂连忙双手捧起茶杯,恭恭敬敬地接着。
刘协的手很稳,茶壶纹丝不动,茶水如柱,落入杯中,没有溅出一滴。韩遂看得真切,不禁暗自佩服。
听马腾说,即使是回到长安以后,天子依然每天习武不辍,看来绝非虚言。相比之下,韩银已经有些懒散了,别说天天练武,十天一次的演习都想偷懒。
回去要好好收拾他一下,让他见贤思齐,多向天子学习。
“什么样的大军,才能称为王者之师?”刘协放下茶壶,端起茶杯。
韩遂双手捧着茶杯,沉吟片刻。“令行禁止,谨遵君命。”
“还不够。”刘协缓缓地摇摇头。“这只是精锐之师,不是王者之师。”
韩遂迟疑地看着刘协。
“如果朝廷有诏,命你将关东百姓尽皆斩首,你会执行诏书吗?”
“这……”
“如果你执行,你就是精锐之师,虎狼之师,却不是王者之师。”刘协淡淡的说道:“真正的王者之师,在于保境安民。”
“保境安民?”韩遂心中疑惑。“那……反对度田的人,算不算民?”
“算乱民。”刘协说道:“朝廷推行度田,是为了让更多的民能安居乐业。他们反对度田,是将自己的利益凌驾于其他人之上。那大将军解除他们的武装,让他们回去种地,就是安民。”
刘协顿了顿,又道:“朝廷法度,只能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而不是让他们为所欲为。”
韩遂松了一口气,呷了一口茶。
茶很香,还有些甘甜。
“平叛只是小事,毋须几万大军。”刘协说道:“眼下还有一件关乎百万民生的大事,需要大将军费心。”
韩遂连忙放下茶杯。“臣唯陛下诏书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蹈火暂时不必,赴汤倒是有可能。”刘协手指在安相轻叩。“秋汛将至,大将军要做好准备,确保境内的河堤不会有决堤的危险。”
刘协顿了顿,神色凝重。“你,能做到吗?”
第713章 欣喜若狂(菩緹盟主加更第六)
“秋……汛?”
韩遂愕然。他以为天子留下他,是想和他商量进逼冀州的事,没想到天子让他防秋汛。
“不理解?”刘协一点也不意外。
韩遂满脑子想的都是建功立业,将大将军前面的抚军二字去掉。再不济,也要做一个真正的太尉,光宗耀祖。
防秋汛,显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
可是对他来说,这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如何改变关东百姓的既有印象,让他们相信朝廷是真心为他们着想,并自发地支持度田,而不是听世家大族忽悠?
让被世家大族称为虎狼之师的西凉大军去防秋汛。
虞翻说,讲道理是没用的,做给他们看才是正理。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做点实事让他们看。
仅凭口舌之争,别说韩遂,就连朝廷也不是关东士大夫的对手,舆论工具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就算朝廷现在下诏书,恐怕也到不了普通百姓手里。
但大军修堤防汛,确保辖区的大河不会决堤,这是很多人都能直接感受到的。就算山东百姓暂时不清楚,河南、陈留、颍川一带的百姓也能看在眼里。
以后谁还说西凉军是虎狼之师,相信的人至少会少得多。
韩遂虽然有些疑惑,但刘协一解释,他就明白了。
他欣然接受。
他正闲得生蛆。既然防秋汛也是立功,而且还是为西凉军正名,对他来说有利无弊,没有拒绝的道理。
虽然这事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刘协随即和韩遂详细商量了防秋汛的安排。
经王景治河之后,黄河决堤的危险已经大减,史上有“安流千年”的美誉。安流千年指的是没有大的决口,没有黄河改道这样的大灾,小灾小难则从来没有停过。
且王景主持修建的水利系统比较复杂,需要经常性的维护才能发挥作用。黄巾以来,尤其是董卓乱政以来,已经有十年没有好好维护,决堤的风险正在逐年增加。
据曹操说,前两天秋汛,兖州、豫州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灾。
好在积累的问题的不大,只要及时清理修复,就能基本解决问题。
金城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韩遂对此并不陌生,一听就懂了。
刘协又说,除了驻军之外,还可以招募一些百姓参加。一方面是补充人手不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扩大宣传。
如今洛阳人口奇缺,如果能吸引一部分人口到洛阳定居,一起屯田,恢复起来也快得多。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韩遂要控制好部下,不能让他们做出伤害百姓,甚至滥杀无辜这样的事来。
韩遂胸有成竹。
经过几年教化,军中将士的习气已经改了不少。上了战场,见了血,能不能维持军纪,他不敢保证。修个堤、筑个坝,又不是作战,军纪如果还维持不住,他这个抚军大将军也太不称职了,哪里还有脸坐在天子对面大放厥词。
刘协又提议,除了招募百姓之外,你还可以放出风声,要重金礼聘通晓水利的人才。这么做,不仅可以让更多的人知道朝廷重视民生,要兴修水利,还可以体现朝廷务实的风气。
坐而论道的走开,为民谋福利的速来。
山东士大夫崇尚经学,能干实事的却不多。朝廷不需要那些只会清谈的名士,要能做实事的人才。但是直接说,肯定会引起士大夫的反对,借此机会试探一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韩遂心领神会,有一种为天子冲锋陷阵的感觉,只不过战场变成了与士大夫斗智斗勇。
当年上计京师,遭到山东士大师的集体蔑视,今天有机会狠狠打他们的脸,没有道理不全力以赴。
“臣唯陛下马首是瞻。”韩遂伏地,行了大礼。
孙策、周瑜下殿之后,来到虞翻所住的庐舍。
一进门,两人就惊呆了。
虞翻蓬头垢面,坐在一堆纸中,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纸,口中念念有辞。身边的纸上,四周的墙上,画满了各种图形,写满了文字,还有一些从来没见过的符号。
“长……长史?”二人面面相觑。
虞翻抬头,看到二人,面露喜色,一跃而起。
“你们来得正好,我刚刚搞清楚了一道形学难题。”他一手拽着孙策,一手拽着周瑜,大步走到墙壁前,指着墙上的一个圆形说道:“知道为什么圆最接近道的么?”
孙策一脸茫然,周瑜却听懂了,连忙问道:“为何?”
虞翻提起笔,在墙上画了起来。“老子说,上善若水,几于道。任何时间,水都尽可能的收缩,而收缩到极限,就是圆。”
虞翻开始说的,周瑜还能听懂几句,再后来,他就和孙策没什么区别了,一头雾水。
他也学过九章,但他根本看不懂虞翻在墙上画的那些算术。
“长史,这是西域算学吗?”
虞翻一愣,连连摇头。“不是,西域算学虽然新奇,与我中原算学不同,但也只是新奇而已,成就未必就比我中原算学高。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虞翻眼中闪现出得意的光芒。“而且这是经过证明的。证明,你懂吗?”
周瑜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证明就是经过数的验算,不管谁来算,都无法推翻这个结果。”虞翻哈哈大笑。“象的解释,人各有辞,义理更是莫衰一是,难有定论。但数的验算是确凿无疑的。就算圣人反对,他也无法推翻这个结果,千年万载以后,对的还是对的。”
周瑜惊得瞪大了眼睛,与孙策交换了一个有点惊恐的眼神。
虞翻虽然是狂生,但他却是儒门中人,对圣人的尊敬有生俱来。如今居然连圣人都不放在眼里,莫不是思虑太重,病了?
虞翻看到了二人的眼神,哈哈大笑。
“放心吧,我没病,我只是欣喜若狂。”见二人依然不太确信,忽然哑然失笑,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对了,我这两天沉湎算学,未曾问你们的事。什么时候朝会?你们有什么计划?”
孙策咳嗽了一声,把朝会的内容说了一遍。
听说朝会已经结束了,虞翻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这个结果不错啊,你们也算如愿了。”
“那长史……有什么计划?你真要留在长安,出任讲武堂祭酒吗?”
虞翻扬所手。“做不做讲武堂祭酒,并不重要,我只想与天子朝夕相处,坐而论道。”
第714章 面对现实
见虞翻心意已决,孙策虽然觉得遗憾,却也只能认命。
对虞翻这种奇才,本来就无法勉强,只能以情动人。
不过虞翻与天子谈得来,将来必受重用。有他在朝,自己将来的路也会走得顺畅一些,未尝不是好事。
孙策对算学不感兴趣,闲聊了几句,拉着周瑜,与虞翻告别。
看着孙策略显落寞的背影,虞翻一声叹息。
他知道孙策的心意,但是在天子面前,孙策真的一点优势也没有。离开孙策,归于朝廷,或许是对孙策最好的帮助。
这样他才不会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看着孙策、周瑜二人走远,虞翻回屋,看到屋内一片狼藉,也吃了一惊。愣了半晌,才意识自己沉湎在算学中已经有两天了,连朝会都没有参加。
朝闻道,夕可死,大概就是这种状态吧。
虞翻一边收拾屋内的纸张,一边让人给他准备热水。他身上都快臭了,要洗个澡。
一会儿功夫,诸葛亮赶来了。
“先生悟道了?”诸葛亮打量着桉上刚刚收拾好的那一摞纸,以及墙上的各种图形,惊叹不已。
他也是聪明人,也花时间研究过西域的算学,自问成绩也不错,还得到了天子的夸奖。可是和虞翻一比,他终究还是不够投入。
从这些图形来看,虞翻可能已经彻底搞懂了那一部西域算学的全部内容,而且能举一反叁了。
他很想翻一翻虞翻的这些草稿,但是又忍住了。
天子这两天事务很多,他没这么多时间来研究这些,更不可能像虞翻一样心无旁骛的投入。
“管中窥豹罢了。”虞翻说道:“天子何在?我想见他。”
“天子正和抚军大将军议事。他听说先生悟道,让我来看看,如果方便的话,或许晚些时候派人来请先生。”
虞翻欣然答应。
他坐了下来,看向远处,出了一会儿神,突然说道:“道在天地之间,非叁坟六典所能包容。年轻人,还是应该趁年轻的时候游历天下,开阔眼界,不能坐井观天,夜郎自大。我老了,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辈子或许都见不到真正的道。”
诸葛亮愕然。
这还是那个狂士虞翻吗?
“先生……何出此言?”
虞翻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诸葛亮。“夫子之所以是圣人,和他少时贫贱,长而周游列国有关。若是衣食无忧,纵使每天读书不倦,他也成不了圣人,最多不过是个书囊罢了。我见过蔡伯喈,他自称读书叁十年,不如江湖飘泊十年。如今看来,都是经验之谈。”
诸葛亮心中一动,微微颌首。
类似的话,他也听蔡琰说过。
看来游历真的很重要,周瑜主动请求出使,恐怕也有此意。
我是不是也该找个机会出去看一看?
与天子一起喝了一碗羊羹,撸了几串烤肉,韩遂心满意足的告辞了。
他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就像打了龙血似的。
诸葛亮赶来汇报,虞翻已经沐浴更衣完毕,随时可见。
“他说了些什么?”
诸葛亮将自己的见闻说了一遍,赞道:“其人虽狂,却有狂的本钱。不仅聪明过人,而且专注持久,问道之心甚坚,令人佩服。”
刘协瞥了诸葛亮一眼,不禁莞尔。
诸葛亮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虽然他从不表现出来——如此直白的夸一个人,还是第一次。
看来受的震撼不小。
“与坚持比起来,聪明反倒没那么重要,尤其是将视野放大到百年、千年的跨度上。为政者,不能寄希望于几个天才或者明君,而是要有一个能够自我革新的规章制度。古今形势不同,不能泥古不化,自我设限。”
“陛下所言甚是,只是若无天才、明君,只怕会越改越差,乃至于南辕北辙。”
“所以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将这个目标做为标准,衡量制度的对错,免得自己走偏了。”
“比如?”
“比如党人虽然以为民请命为号称,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让天下陷于大乱,就说明他们的做法就算不全错,也是有问题的,应该加以更正。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肯承认,那他们就没有改正的机会了,只会撞墙撞到死。”
诸葛亮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易县,县界。
袁谭拱着手,站在路边,看着马车缓缓停住,连忙上前,拉开车门。
“父亲。”
袁绍居高临下地打量了袁谭一眼,微微颌首,起身从车内钻了出来。有甲士上前,摆上踏板。袁绍踩着踏板下了车,抖了抖袖子,负在身后,环顾四周。
“一转眼,又是两年了。”
袁谭陪笑道:“是啊,一转眼又是两年了。父亲征战辛苦,又添了几丝白发,还是要多保重才好。”
袁绍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去。
郭图、许攸等人迎了过来,与袁绍见礼,说些不感不澹的客套话。
“公路何在?”袁绍问道。
“友若已经去联络了,很快就会有回音。”
袁绍心情有些不太好。刚才没看到荀谌,他就怀疑荀谌心里的怨气还没有消,避而不见。现在听说荀谌去见袁术,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郭图轻声解释道:“公路纨绔,不识大体,直接与他商量怕是不行。友若会先去弹汗山,与公达相见,然后再见公路。路途遥远,所以早早就起程了。”
袁绍眉头紧皱。“公路不肯见我?”
郭图之前说,袁术就在易水对面,经常招袁谭共饮。他人已经到了这里,袁术却不露面,显然是不想见他。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赶到易县来,让袁术羞辱么?
“他不敢。”许攸说道,一脸的满不在乎。
“何以见得?”
“他既无兵权,又无用兵之能,初来幽州,若无公达震慑,幽州人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他得罪谁都有可能,唯独不敢得罪公达。”
郭图面色不变,脚下却悄悄踢了许攸一脚。
许攸这两年过得太舒心,越发口无遮拦,根本不看袁绍的脸色。他这几句话虽然说的都是实情,却等于提醒袁绍,袁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果然,袁绍的脸立刻阴了,转身上了车。
郭图给袁谭使了个眼色,让他上车去陪袁绍,然后将许攸扯到一旁,低声责备道:“子远,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看不到本初的脸色吧?”
“看到了。”许攸咧嘴一笑。“如果他连这句话都听不得,还是别和公路见面为好。我敢保证,就算公路不得不来,也没什么动听的话。”
第715章 相看两厌
袁术敞着怀,箕坐在台阶上,双手捧着一块甜瓜,啃得满脸汁水。
“这西域的瓜就是甜。”袁术一边吃,一边含煳的说道:“我之前吃的瓜都没这个甜。看来公达过得很滋润啊,这幽燕都护当得舒服。有机会,我也要试试。”
荀谌站在阶下,看着袁术像饿狗似的吃瓜,全然不顾自己袁氏家主的形象,非常无语。
汝南袁氏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成了家主?真是家门不幸。
“行了,你回去吧,别等着了。”袁术说道:“就算你等到天亮,我也不会分你一块。”
荀谌翻了个白眼,想骂人。
我等你的回复,谁在乎你那几块瓜?在弹汗山吃得饱了。
“你什么时候去见本初?”
“等两天。”袁术在衣服上擦着手。
“两天又是几天?”荀谌追问道。
他太清楚袁术的脾气了,不敲定日子,袁术这两天能算到明年去。
“两天就是两天。”袁术翻了个白眼。“到明天是一天,到后天就是两天。最迟后天中午,我就去见他,看看他还有几天能活。”
荀谌松了一口气。“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想和他单挑,他敢应战吗?”袁术眼睛一翻。“放心吧,没什么要求,我会客客气气的,不让你们叔侄难做。”
荀谌没有再说什么,甩甩袖子,告辞了。
袁术哼了一声,又拿过一块瓜,大吃起来。
荀谌刚走不久,袁术的亲卫将苌奴走了过来。“主公……”
袁术抬腿就是一脚,将苌奴踹得一个趔趄。“你这耳朵里长鸟毛的胡虏!乃公说过多少次了,叫使君,叫使君,不要再叫主公。乃公现在是朝廷的幽州牧,不是割据一方的野心家。”
“是,使君。”苌奴也不生气,拍了拍身上的脚印。“几个小娘都接来了,叁个已经住进了驿舍,还有两个在路上,最迟明天中午就能到。”
袁术头也不抬。“很好,好好招待,不能委屈了她们。还有,千万不能被长史知道,否则扒了你的皮。”
“主公……使君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袁术伸手拿起一瓣甜瓜,扔给苌奴。“带回去给你家婆娘和小崽子尝尝,西域来的甜瓜,一枚一金。”
苌奴喜出望外,美滋滋地捧着瓜走了。
袁术啃完手里的瓜,坐在台阶下,眼中闪出一丝狞笑。
“婢生子,居然还敢来见乃公,看乃公怎么弄你。”
荀谌离开州牧府,转身去了长史杨弘的私宅。
杨弘今天休沐,正在家中准备酒食,打量与叁五同僚会饮,联络一下感情。
看到荀谌登门,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将荀谌迎到堂上。
“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快不行啊。”荀谌苦笑。“我们那主公,比皇帝还难侍候。”
杨弘笑了。
他虽然没见过天子,但他从不同渠道了解道,天子强势,却不难相处,也不怎么讲究仪礼,没袁绍那么多规矩。
不过,荀谌当着他的面这么说,恐怕是不想回去了。
“弹汗山形势如何?”
“还行,东征的准备很顺利,只等秋后粮食到位,就可以出发了。”荀谌摆摆手。“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公路说,后天去见本初。我实在不想见本初,你帮我说一声,就说我来回奔波,病了,起不了身。”
“你是躲一时,还是想躲一世?”
“能躲一时算一时。”荀谌神情无奈。“等他走了,我再决定回不回去,省得相看两厌。”
“既然如此,不如来幽州吧,随便哪个郡,做个太守,试行度田,也算是为朝廷效力。”
荀谌笑着摇摇手。他可没兴趣为袁术效力。
“幽州也要试行度田吗?”
“迟早要试的,何必一定要等到诏书来?”
荀谌目光微闪。“那冀州岂不是也应该试行?”
杨弘一愣,想了想。“冀州……能行吗?”
“迟早的事。”荀谌无声地笑了笑。“大不了挑个县试行就是了。其实我也很好奇,度不度田,究竟有多少区别。”
杨弘盯着荀谌看了两眼,沉吟片刻。“你收到什么消息了?”
荀谌得意地笑笑。“等你见了本初回来,一切顺利,我就告诉你。”
杨弘咂了咂嘴,有些无奈。
说到底,袁术的消息还是不如荀氏灵通。有荀文倩在宫里,不管天子做出什么样的调整,荀氏都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这一点,就连弘农杨氏都无法媲美。
当然,这样的机密,也只有荀氏至亲才能知道,不会轻易告诉别人。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荀谌又道:“公路答应得太爽快,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他不会又在憋什么损招吧?文明,你留心点。”
杨弘点头答应。
第二天一早,杨弘就赶到州牧府,问起了袁术的想法。
袁术将对荀谌的承诺又说了一遍,然后和杨弘商量,请杨弘先去和袁绍、袁谭见面,做好相应的安排。
袁谭也就罢了,袁绍可不是什么实诚人,他不能不防着点。
两人之间的矛盾太大了,谁也不敢说袁绍不会出阴招。
杨弘又好气又好笑。就你那路中悍鬼的名声,还担心袁绍出阴招?
话虽如此,他还是答应了。
作为袁术身边唯一的谋士,又是弘农杨氏子弟,他也不希望袁术有任何意外,否则他没法向杨彪夫妇交待。
去走了杨弘,袁术随即将被袁绍送到乌桓、鲜卑部落和亲的五个族女接到州牧府来,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院子,命苌奴重兵把守,不让任何闲人接近。
他设宴,为这五个族女接风。
开席第一句话,他就吓了这五个女子一跳。“朝廷很快就会对乌桓、鲜卑用兵,你们都要做寡妇了。”
五个年轻女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她们被袁绍嫁给乌桓、鲜卑的大帅小帅,身不由己。这次被人接来,一开始也以为是袁绍安排的人——她们的丈夫都率部随袁绍作战,有的可能还在袁熙麾下,有一两年没见了。
到了这儿才知道,是袁术安排的人。
袁术想干什么,她们一无所知。
可是以她们对袁术的了解,估计没什么好事。
“你们如果想跟着那几个胡虏一起被枭首示众,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们不想这么死,那就听我的,和那几个胡虏和离,重回袁氏。你们放心,我将来一定会给你们安排更好的婚姻,保证你们后半生衣食无忧,也没人敢笑话你们。”
第716章 见面礼(菩緹盟主加更第七)
虽然知道袁术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但在胡人部落的生活实在不是人过的,这几个女子稍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
只要能逃离那充满腥膻味的帐篷,以及粗鄙不堪的胡人丈夫,让她们干什么都愿意。
而且她们也早就听说了,幽燕都护府一直在做征讨的准备,出兵是迟早的事情。胡人部落里也听说了,非常紧张,一有风吹草动,就准备逃往草原深处。
幽燕都护荀攸的名字,比白马将军公孙瓒还有杀伤力。
袁术随即又对她们说,明天我要去见袁绍。你们是袁绍嫁出去的,如今和离,也要袁绍点头,算是有始有终。如果他不肯,也没关系,你们就在这儿住着。有我保护你们,他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没有会和袁术计较这些细节,五个女子爽快地答应了。
袁绍抬起眼皮,看着走进帐来的杨弘,露出一丝矜持的微笑。
“文明,别来无恙?还适应幽州的气候吗?”
他和杨弘是老熟人,但杨弘出身弘农杨氏,所以很自然的加入了袁术的幕府,后来又随袁术出南阳。
“谢使君关心。”杨弘客气了几句,委婉的说明来意。
荀谌来回奔波,累倒了,卧床不起,托我向你转达一下歉意。
袁绍眉梢轻颤了两下。
荀谌避而不见,他倒是有心理准备。“他人在哪里?病得重吗?有没良医?”
“没什么大病,就是累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袁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是他幕府内的不合,不能让杨弘看了笑话。
“公路可好?”
“甚好。明天他会来与使君相见,着我先行一步,问候使君,顺便商量一些安排。”
袁绍笑了。“他是怕我想要他的性命吗?”
杨弘也笑了。“使君言重了。就算有再大的仇,你们也是兄弟,哪有性命之争。这只是例行公事罢了,也是给朝廷一个交待,免得被人说叁道四。”
袁绍哼了一声,垂下了眼皮。
杨弘会意,起身告辞。
过了一会儿,袁谭进帐,向袁绍汇报和杨弘商量的结果。
为策万全,双方将在易水岸边见面。至于是袁术来南岸,还是袁绍去北岸,还要由袁绍决定。
“公路能来南岸?”
“公路叔说,父亲是兄,他是弟,理应由他来见你。”
袁绍心里舒服了些。
“难得他有这份心思,就在南岸见吧。”袁绍叹了一口气。“一晃十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和我一样白发苍苍,垂垂暮年。”
袁谭笑道:“要说年轻,仲路叔的确年轻一些,没父亲这么多白发。不过比起风度来,他就不及父亲远甚,依稀还是当年在洛阳的模样,没怎么改。”
“是么?”袁绍难得地笑了起来,和袁谭聊了几句。
第叁天一早,袁术便匆匆起程,带着苌奴及一百精骑,赶到易水边。
他将苌奴及精骑留在了北岸,单身一人乘船过了易水。
杨弘赶上来迎接,迅速交待了一下商量好的事。
袁绍已经在筑好的高台上等着,负手而立,俯视着大步走来的袁术。
袁谭站在台下,拱手施礼。
袁术点头还礼,解下腰间的刀,扔给杨弘。
“文明,你就别上去了,在下面等着。”
袁谭连忙说道:“阿叔,不必如此。”
袁术拍拍袁谭的肩膀。“小子,我不让你为难。你那老子什么脾气,我比你清楚。他就是表面上装无所谓,心里不知道紧张成什么样子呢。我真要带着刀上去,就没法好好说话了。”
袁谭尴尬地笑笑。
袁术摊开双手,又道:“喏,你看清楚了,我身边连把书刀都没带,你不用担心我会弄死他。待会儿说得好便罢,万一要吵起来,你也别紧张。”
袁谭连忙说道:“阿叔言重了,阿叔言重了。”
袁绍在上面听得清楚,也大声说道:“显思,你们站得远一些。待会儿就算我们俩打起来,你也别管。这么多年了,我正想打他一顿,出出胸中恶气呢。公路,赶紧上来说话,别磨蹭,你又不是什么儒雅君子,装什么迂缓。”
袁谭见状,只得招呼杨弘,走出几十步,尽可能不听台上的两人说族。
他清楚两人之间的恩怨,也清楚袁术的脾气,待会儿污言秽语是少不了的。身为晚辈,他听见了不太好。
袁术登上高台,围着袁绍转了两圈。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五十了吧?”
“算你有心。”袁绍笑道。
“人过五十不为夭。待会儿你要是气死了,也不亏。”
袁绍脸上的笑容有些僵。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没想到袁术一开口就咒他死。如果不是袁术将佩刀留在了下面,他真担心袁术会拔刀砍他。
“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心胸狭窄,你气不死我。”
“最好如此。”袁术从怀中掏出几份文书,递给袁绍。“你先看看这个。”
袁绍狐疑地接过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这是他送去和亲的五个族女的和离书。虽然他不熟悉她们的字迹,但私人印鉴还是清楚的,不像是造假。
“这是哪来的?”
“她们亲手写的。”袁术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她们被你送给胡虏,生不如死。听说我到了幽州,就派人来见我,请求我以家主的身份出面,接她们回中原。我想着,这是你犯的错,应该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就带来了。你如果没意见的话,就签个名字,用上印鉴,答应了吧。”
袁绍脸色大变。
那五个乌桓、鲜卑部落都是他倚为臂膀的骑兵来源,有两个在他身边,还有叁个在徐州作战,怎么可能和离。
胡人蛮横,受此大辱,岂能善罢甘休。
“胡闹,她们在哪儿?让她们当面和我说。”
“好大的威风。”袁术停住脚步,歪着头,打量着袁绍,一脸不屑。“你还真以为非你答应不可?告诉你,是给你个改错的机会,不是求你的恩赐。你想见她们?你有这个脸吗?我堂堂袁氏的女儿,嫁给胡虏为妻?你还真是光宗耀祖啊。”
袁绍气得脸色铁青,刚要说话,袁术又道:“哦,是我错了,真把你当君子,却忘了你从来都是一个不要脸的伪君子。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显奕就是你在追服母丧的时候生的吧?啧啧,不孝有叁,无后为大,你真是个大孝子。”
袁绍怒不可遏,将手中的和离书扔在一旁,拔剑出鞘。
“你再说一遍!”
第717章 反客为主(菩緹盟主加更第八)
袁术打量着狂怒的袁绍,咧嘴一笑。
“你敢杀我吗?”他伸长脖子,凑到袁绍面前,用手指着脖子。“来,往这儿砍,往这儿砍。用我一条命,换你断子绝孙,不亏。”
“你说什么?”袁绍吃了一惊,头皮发麻。
“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杀进冀州,砍了你这颗鸟头。”袁术收回脖子,抬起手,用力在袁绍额头戳了两下。“臧洪要为张邈兄弟复仇,士孙瑞想升太尉,韩遂想做大将军,希望都寄托在你这颗鸟头上。”
袁绍被袁术戳得向后直仰,握剑的手关切发白,却不肯真砍下去。
袁术说得对,冀州群狼环伺,想杀入冀州,取他首级的人太多了。他要是真杀了袁术,那些人肯定会扑上来,将他和冀州撕成碎片。
隐忍,必须隐忍。
“把你的爪子拿开!”袁绍挥手挡开袁术的手。“你还真是无畏啊,宁可用自己的命为人铺路?”
袁术嘿嘿笑了两声。“扬州牧也好,幽州牧也罢,我的仕途已经到头了,四成叁公的荣耀到我为止。用我一条烂命,为你做的孽赎罪,换取汝南袁氏再起的机会,我不亏。将来到了列宗列宗面前,我也算是有功之人。”
他斜睨着袁绍。“你就不好说了,大伯是不是还愿意认你这个儿子不好,我阿翁和大兄是肯定不会认你的。”
袁绍的脸颊抽了抽,转过身,还剑入鞘。
大兄袁基因他而死,肯定不会原谅他。如果他再杀了袁术,生父袁逢也不会原谅他,名义上的父亲袁成也可能不接受他。
在人间,袁术开除了他的宗籍。
在九泉之下,列祖列宗也会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将成为名符其实的孤魂野鬼。
他已经五十岁了,身体又不怎么好,随进可能踏上黄泉之路,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必须考虑的时候。
为了袁术这样的一个无赖,大可不必。
“如果我不肯呢?”袁绍看向被他扔得四处飞散的和离书。
袁谭、杨弘站在几十步外,看着高台上的袁绍、袁术争吵,吓得魂不附体。尤其是袁绍拔剑,袁术将脖子伸过去的时候,杨弘腿都软了。
但事情却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的发展。
袁术一如既往的嚣张,袁绍却退缩了,还剑入鞘,继续和袁术说话,而不是愤然离场。
这很诡异。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袁谭问道。
杨弘同样迷茫,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袁术给袁绍看的是什么东西?为何袁绍会怒而拔剑?
他一概不知。
这时,微风吹来,一张纸被风吹起,晃晃悠悠的下了高台,落在杨弘不远处。杨弘上前捡起,看了一遍,顿时心中恍然。
刚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又拎了起来。
袁术哪来的这东西?
这时候和离,那些鲜卑、乌桓人能受得了吗?
袁谭也凑了过来,看了一遍,脱口而出。“阿叔好手段,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杨弘转头看着他。
袁谭顿时语塞,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丝尬笑。
杨弘也反应过来。
釜底抽薪。
鲜卑、乌桓人与袁绍反目,对袁谭有利无弊。袁术这一手看似儿戏,其实却非常有效。就算袁绍能安抚住那些人,幽燕都护府的秋后出征又如何应对?
留给袁熙的时间不多了,留给袁绍的时间也不多了。
“放弃吧。”袁术背着手,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火德不灭,天命在汉,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努力过了,趁着还有回头的机会,赶紧回头吧。再走下去,害了自己也就罢了,再害了显思,何苦呢。”
袁绍冷笑道:“显思是我的儿子,还用不着你来关心。”
袁术转身打量了袁绍片刻,咧嘴一笑。“你真把他当儿子吗?别骗自己啦,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我跟你说一件事啊。”
“什么事?”
“荀彧的女儿在宫里,很多人都觉得她可以代替伏完的女儿做皇后,但天子坚决不同意。不是他不喜欢荀彧的女儿,而是他清楚,有些规矩不能坏。”
袁绍不以为然。
他知道这些事,也不觉得和自己的有什么关系。
立谁为嗣子,牵涉到很多人的利益,绝对不是袁术说的这么简单。
天子如此,他也如此。
“嫡子就是嫡子,庶子就是庶子。”袁术笑笑。“这规矩并不复杂,你却不懂,还想成大事?算了吧。”
袁绍深吸一口气,眯起了眼睛,握着剑柄的手再次用力。
袁术的目光逐渐下移,滑过袁绍铁青的脸庞,掠过袁绍剧烈起伏的胸膛,最后露出袁绍关节发白的手上。
“这就是那口思召剑吗?”
袁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听说你梦中得了一口剑,剑上有铭文为思召,是这口剑吗?”
袁绍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原来你也知道。”
“当然,我一直很关心你的。”袁术伸出手。“给我看看?”
袁绍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交剑交给袁术手中。他盯着袁术看了又看,进退两难。
袁术无声地笑了,神情轻蔑。
袁绍一咬牙,摘下剑带,交到袁术手中,同时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免得袁术暴起发难。
袁术脸上的神情更加不屑,打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拔出半截剑身,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一声轻笑。
“真是神人梦中所赐?”
袁绍的脸有些红。
哪有什么神人梦中授剑,都不过是他做的宣传,以示天命在己罢了。
“如果真是的话,那你就一直没搞明白这两个字的真实含义。”
袁绍忍不住嘲讽道:“那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论。”
“思召二字解为绍,未免牵强,解为思为召公之业,倒还说得通些。这也许就是你的命,入朝辅政才是最好的归宿,而不是改朝换代,问鼎天下。”
袁术还剑入鞘,却没有将剑还给袁绍。“召公封在燕地,以蓟为都,这剑归我更合适。你已经辜负了神人,就不用再想心思了。”
“你……”袁绍大怒,上前想夺回剑。
这剑虽然不是什么神人所授,却是按照他的心意打造,真正的百炼清钢,装金饰玉,他非常喜欢,坐卧不离,岂能给袁术。
袁绍刚刚一动,袁术拔剑出鞘,剑锋直指袁绍咽喉。
袁绍大吃一惊,连忙刹住,汗如浆出。
袁术咧嘴一笑。“你猜,我敢不敢杀你?”
第718章 祸起萧墙
袁绍毫不怀疑袁术有杀他的胆量。
别说袁谭在几十步之外,根本来不及救援,就算袁谭在高台上,他也未必会帮他。
帮袁术,反而更符合袁谭的利益。
自己大意了,中了这悍鬼与逆子的诡计。
当然,这背后可能还有汝颍人的谋划,尤其是避而不见的荀谌。
一瞬间,袁绍冷汗透体,呆若木鸡。
袁术仰天大笑,提着剑,下台去了。
袁绍腿一软,险些瘫在高台上。
刚刚那一刻,比界桥之战时面对突然出现的白马义从还要危险。他当年有勇气拒绝田丰的建议,不肯暂避,而是正面迎战。今天却没有勇气与袁术硬刚。
当时他坚信,袁术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站在台上,看着袁术与袁谭说了几句话,与杨弘一起离去,登舟渡水,袁绍才长出一口气。
袁谭奔了上来,见袁绍脸色不佳,连忙赶到袁绍身边。
“父亲……”
袁绍甩开了袁谭的手。他不要这逆子假惺惺的孝顺。他肯定是和袁术勾结好的,将他从邺城骗来,与袁术面对面,饱受袁术的羞辱。
“父亲?”袁谭一看袁绍这神情,就知道袁绍心情不好,又要迁怒于他了,战战兢兢。“你和阿叔……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不知道吗?”袁绍反问道,不等袁谭回头,就迈步下台去了。
袁谭心中不安,连忙跟上。
上了船,杨弘拿出那份和离书,问袁术是怎么回事。
袁术挥挥手,转头看了一眼高台,见袁绍已经不在上面,这才吐了一口气,钻进船舱,一屁股坐了下来,扯开衣襟勐扇。
“吓出乃公一身汗。”
杨弘无语,帮着袁术脱下外衣,发现袁术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使君,你刚才太鲁莽了,万一……”
“死就死呗,谁还能不死?”袁术犹自嘴硬,又拿起一旁的思召剑,拔出半截,仔细欣赏。“文明,你说,我要是将这柄剑献给天子,天子会不会赏我点什么?”
杨弘也知道这柄思召剑,却没近距离看过。他瞅了一眼,眉头微皱。
“就算要献,也该先将上面的玉撬下来。”
袁术哈哈大笑。“撬下来?我没给他再镶两块就不错了,还撬下来。那婢生子死了才好,活得越久越害人。”
对袁术的胡作非为,杨弘很无语,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袁术说得有些道理。
袁绍死得越早越好。
他死了,袁谭趁势上位的可能性越大,届时向朝廷称臣,不仅袁氏可以避免更大的灾难,以汝颍人为代表的士大夫也可以重新合流,形成更大的势力,与天子和关西人抗衡,而不是互相争斗。
或许回去可以和荀谌商量商量。
回到易县,袁绍就病倒了,谁也不见。
连郭图都不见,袁谭就更别说了。
郭图一头雾水,拉着袁谭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结果。
袁谭只知道袁绍很生气,却不知袁绍和袁术在高台上说了些什么。他看到袁绍先要杀袁术,后来却又将剑给了袁术,险些被袁术杀掉,再不清楚其他。
郭图听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的谋划又被袁术搞砸了,不仅没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让袁绍怀疑上了袁谭,以为袁谭和袁术暗中勾结,联手做局。
郭图立刻找来许攸商量。
许攸听完之后,大惑不解。
“本初为何如此优柔寡断,这么好的机会,何不直接杀了那悍鬼?”
郭图瞪了许攸一眼。“子远,你怎么还和当年一样。杀人如果能解决问题,何至于落得今天这样的结果?”
许攸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郭图反复考虑后,让许攸去一趟袁术大营,找到荀谌,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怀疑荀谌见过荀攸之后,可能定了什么计划,却不想和他们说,所以避而不见。
荀氏在朝的实力越来越强,已然成为当汝颍系新的领袖。荀谌想改换门庭,甚至拿他们来做进身之阶,都是有可能的。
以袁术本人的智力而言,似乎想不出这么机智的手段。
郭图不反对投靠朝廷,但他不希望荀氏叔侄抛下他们,甚至将他们作为牺牲。
许攸答应了,悄悄出营。
郭图则以袁绍生病为由,让袁谭调集大军,封锁了大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袁绍得知消息,勃然大怒,将郭图、袁谭召过去,椎床大骂,说袁谭有弑父之心,大逆不道。
袁谭跪地请罪。
郭图矢口否认,坚称是为袁绍身体着想,为冀州安危着想。
眼下冀州安危寄于袁绍一身,而冀州人又极度敌视袁谭。如果袁绍在袁谭的营中病了,甚至有所不讳,难保冀州人不会拥立袁熙或袁尚,趁势作乱。
所以,袁绍要想保证冀州安稳,不闹出兄弟反目为仇的悲剧来,就应该安心养病。只要他病好了,就没人敢轻举妄动。
袁绍虽然生气,却也清楚郭图说得有理。
撕破脸,他也挣不脱袁谭的控制,冀州必乱。
看得破,不代表忍得过。
本来只是一时郁闷的袁绍真的病倒了。
郭图让袁谭陪在袁绍身边,以尽孝道,不让其他人有接近袁绍的机会,自己则与袁绍身边的文武联络,尤其是逢纪。
田丰隐退,沮授失踪,冀州人的实力大减,如今的领袖是审配。
偏偏逢纪与审配矛盾很深,上次围攻彭城时,逢纪就在袁绍面前说过审配的不是。如今这副形势,逢纪更加不安,甚至不敢留在邺城,跟着袁绍来了易县。
郭图找到逢纪,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借此机会,逼袁绍立袁谭为嗣子,将冀州人拥立袁熙或者袁尚的野心扼杀在萌芽之中。
逢纪一点也不惊讶,他沉默了半晌,问道:“你觉得审配等人会善罢甘休吗?如果他率部来战,你怎么办?”
郭图笑了。“他若敢来,我们不介意斩其成城下,并将这个功劳收入囊中。我们背后有幽燕都护府,有太原、上党的驻军,还用担心审配那点人马?”
逢纪点点头。“我知道你们汝颍人多势众,可是我有什么好处?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兔死狗烹?这些年,你们对我如何,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吧。”
郭图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金牙。
“看到这个了吗?”
逢纪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笑。“我既不聋,也不瞎。”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向那个小天子称臣。事成之后,你为首功,如何?”
逢纪怦然心动。
“成交!”
第719章 以恶制恶
许攸见到荀谌时,荀谌还处于愤怒之中。
他也没想到袁术会玩这么一手,这根本不是他们的计划。
袁术根本不理荀谌。
他对荀谌说,我这个幽州牧做不做无所谓,但幽州乱了,荀攸秋后东征的计划必然受到影响。万一刘备进展顺利,抢先进兵辽东,荀攸可就白忙一场了。
荀谌觉得袁术不可理喻。
这分明是损人不利己嘛。
这时,许攸赶到,与荀谌交流了情况,这才知道当时高台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但事已至此,袁术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化危为机,顺势推袁谭上位,分冀州为南北两部,由袁谭直接控制冀州诸郡国,为争嫡奠定基础。
荀谌反复权衡后,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名义上,袁绍已经向朝廷称臣。
实际上,袁绍还牢牢控制着冀州,不给朝廷介入的机会。
朝廷鉴于关东士大夫的舆论,不得不颁布诏书,宣布天下太平,不主动挑起战事,不主动介入冀州的范围。
但冀州内部有分歧,却是朝廷求之不得的结果。
如果袁谭在袁绍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向朝廷称臣,那就更好了。
这样的功劳,岂能让与他人?
为了争取朝廷的支持,荀谌随即提出,由袁谭上书朝廷,请求在冀北选择郡县试行度田。
与此同时,袁术也应该上书朝廷,在幽州选择郡县试行度田,比如耕种条件最好的涿郡。
涿郡与冀州接壤,在这几个郡县试行度田,当地的守相也可以名正言顺是维持强大的武力。一旦发生民变,而郡国自身兵力又不足以解决时,还可以申请朝廷以武力介入。
相信朝廷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大力支持。
许攸觉得有理,随即与荀谌商定,由荀谌再赴弹汗山,与荀攸做进一步的探讨,做好武力介入的准备。自己则赶回易县大营,回报郭图,准备逼宫。
为了求得袁术的配合,许攸临走之前,主动去见了袁术。
看到许攸,袁术很惊讶。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来就来,还需要你同意?”许攸背着手,在袁术面前来回踱了两步。“听说你和本初拔剑,却没有交手。我今天来,打算满足一下你的心愿,顺便看看你的剑术有没有进步。”
“放肆!”一个亲卫厉声大喝,伸手拔刀,迈步上前。
“唰!”一声轻响,许攸长剑出鞘,剑尖洞穿了那亲卫的咽喉。
亲卫愣住了,看着明晃晃的剑身,眼中的神采迅速散去,跪倒在地,垂下了头颅。
许攸迈步,抽剑,避免鲜血溅在身上,随即抖落剑上的血珠,转头看向袁术。“老了,体力不如从前,最多只剩下七成境界。”
“……”袁术张了张嘴巴,笑容有点尴尬,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后缩,恨不得将自己挤进身后的屏风里。
他知道许攸是什么人,也知道许攸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可以召唤亲卫来,杀了许攸。但在此之前,许攸有七成把握先杀了他。
“子远,何必呢?你杀了我,也救不了本初。他走错了路,我也劝他回头,但是劝不住啊。”
“他劝不住,显思却还有机会,就看你配不配合了。”许攸提着剑,眼神凌厉地盯着袁术。
“配合,一定配合。”袁术连声说道。“虽说显思不是我的儿子,但我地一直将他当作亲儿子,比伯阳还亲呢。”
“那行,你上书朝廷,请求在涿郡试行度田。”许攸掏出一方丝绢,慢条斯理的抹去剑上残留的血迹。“显思也会上书,请求在河间试行度田,到时候两郡联成一体,为冀州、幽州做个榜样。”
“好,好。”袁术拍着大腿,赞不绝口。“此计甚妙。”
“告辞!”许攸还剑入鞘,转身而去。
袁术抚着胸口,过了半晌才平静下来。他一跃而起,厉声喝道:“给我查,看看是谁放这狂徒进来的。我这大营还是大营吗,任他来去?”
袁绍拥被而卧,双目紧闭。
虽然是夏天,他却还是觉得彻骨之寒,让他控制不住身体,瑟瑟发抖。
错误,这次来邺城绝对是致命的错误。
袁谭反了,汝颍人也反了,就连逢纪都反了。
逢纪居然出面,劝他立袁谭为嗣子。
在此这前,逢纪和袁谭的关系很一般,偶尔还说过袁谭的不是。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
是威逼,还是利诱,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袁绍一言不发,气息却越发粗重。
跪在床前的逢纪看得清楚,躬身再拜,垂泪道:“主公千万保重身体。”
袁绍睁开了眼睛,哑着嗓子说道:“我死了,岂不更如你们的愿?”
逢纪趴在地上,以额触地。“主公此言,臣承受不起。臣知主公怨臣,但为主公计,臣不得不言。”
“呵呵。”
“主公,刘正礼有恙,你知道么?”
袁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逢纪说的是谁,不禁扭头打量着逢纪。“刘正礼远在扬州,与冀州何干?他还能率孙策、周瑜渡河不行?”
“刘正礼的确不可能率部渡河,但他却是显甫的母舅。万一主公不讳,他是最有能力庇护显甫的人。”
袁绍这才回过味来,理解逢纪想说什么。
刘繇已经向朝廷称臣,而且他又有宗室的身份,在天子没有兄弟,不得不借重宗室力量的情况下,就算他最后与朝廷反目,被朝廷处死,刘繇依然有能力保证他疼爱的袁尚无恙,至少能保住性命。
可若是刘繇病了,甚至死在他前面,那袁尚就没人庇护了。
一旦他冒险失败,等待袁尚的就是死。
换作两年前,甚至一年前,他都不在乎刘繇的生死。那时候他还有信心,觉得自己有胜利的机会。可是现在,他自己都清楚,这个希望已经非常渺茫。
更何况他现在被袁谭软禁,能不能活着离开易县都不可知。
果真如此,不管审配等人是否会起兵攻击袁谭,袁尚的命运都基本确定了。
审配或许能击败袁谭,但他能击败荀攸,击败士孙瑞、钟繇、董昭以及抚军大将军韩遂吗?
一点可能也没有。
冀州人的死活,他可以不关心。
袁尚的死活,他不能不管。
想到袁尚,袁绍最后的倔强瞬间瓦解了,他重新新上了眼睛,一声长叹。
“让显思进来。”
第720章 知止不辱(菩緹盟主加更第九)
荀攸策马冲上缓坡,翻身下马,将缰绳扔到马鞍上,拍了拍马臀。
战马甩甩脖子,到一旁吃草去了。
荀谌跟了过来,勒住坐骑,下了马,也学着荀攸的样子,将马缰扔上马鞍。只是他接连扔了也没成功,索性不管了,由着坐骑拖着缰绳散步、吃草。
“费劲,早知道带个马僮好了。”荀谌嘀咕道。
荀攸看看他,笑出声来。“马僮再好,也不如自己方便。到了战场上,胜负生死都是眨眼之间的事,平时的训练是否扎实,可能决定着你的生死。”
“我又不是冲锋陷阵的斗将。”荀谌悻悻地说道。
“你我的确不需要冲在最前面,但你做得不够好的时候,很难做到令行禁止。”荀攸缓步而行。“军中只讲实力,不讲其他。你想让他们言听计从,就要让他们服你。要是他们不服,就算不得不接受你的命令,执行时也不会全力以赴,随时准备观望。”
他顿了顿,又道:“人人观望,你的计划再好,执行起来也会大打折扣。优势明显时,或许没什么问题,一旦遇到旗鼓相当的强敌,想取胜就难了。所以要练精兵,首重于择将。”
荀谌打量着荀攸,越看越觉得陌生。
他们年纪相当,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荀攸是什么样的人。因为父母早丧,由祖父的抚养成人,荀攸更加早熟,也更加独立,不仅读书用功,还勤于练习剑术,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但他从来没想过荀攸会成为这样的将领。
“公达,你当初不来冀州,是否因为本初过于推崇儒雅,不能沙场争锋?”
荀攸想了想,摇摇头。“当时没想这么多,我只是觉得他言过其实,在朝堂弄权或许还行,未必适合短兵相接。真要有这胆气,当初就不会让董卓得逞。”
他笑了一声,又道:“其实不仅是他,世家子弟有几个见过血的?他们看起来无所畏惧,是因为知道对方不敢伤他,有恃无恐。真要遇到董卓那样的武夫,一时血气之勇或许会有,事后想想,大概都会选择避祸。”
荀攸幽幽一声叹息,说不出的怅然。
荀谌没有多问。他知道,荀攸大概是又想起了何颙。
何颙身兼党人和游侠的两重身份,剑术高超,经历过不少危险。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因为一次误会,忧惧而死?
回想起来,何颙的勇不是真正的勇敢,他根本没遇到过真正的危险。
反倒是荀攸表现出了真正的无畏,幸免于难。
但何颙于荀攸有师友之恩,荀攸从来没有别人面前提过这件事。何颙忧惧而死的事,也只有几个人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到这些的?”
“见过天子之后。”荀攸收回思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到华阴之后。”
“天子……是大勇?”
荀攸回头看了一眼荀谌,露出一丝浅笑。“阿叔应该去见一见天子。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看到他,就知道他是真正的英主,而不是虚有其表的名士。”
荀谌吐了一口气。“或许吧,只是现在还不行。”他摇摇头,转换了话题。“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什么态度,不妨明言,我也好赶回去回复郭公则。”
荀攸眼神闪烁,澹澹地说道:“天子将这个重任交给我,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冀州内乱,规模有限,应该也不需要幽燕都护府出手。我建议你最好也不要去找钟元常,有士孙君荣出兵足矣。”
“这么好的机会就放过了?”
“知止不辱。”荀攸澹澹地说道:“士大夫如此,汝颍人如此,我荀氏更是如此。”
荀攸郑重的看着荀谌。“阿叔,我还是希望你能去长安,与天子见一面。见过他,你就知道凭借战功与天子抗衡的想法有多虚妄了。”
荀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与荀攸拱手作别。
看着荀谌上了马,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离去,荀攸的眉心微微蹙起。他看了一会儿,撮唇而啸。
坐骑奔驰而来,荀攸飞身上马,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荀谌回到易县,将荀攸的建议转告郭图。
郭图有些意外,还有些失望。
他最希望能因此立功的就是钟繇。
郭钟是姻亲。在他与天子有旧怨,不能出仕的情况下,他当然希望钟繇能因功升迁,将来好拉他一把。
荀攸的态度究竟是出于理智,还是出于维护荀氏利益的私心?
好在袁绍已经松了口,郭图也没想太多,对袁谭说,荀攸已经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一旦袁绍反悔,或者审配引兵来犯,荀攸会出兵幸援。
有了荀攸的承诺,袁谭算是放了心。
经过几次磋商,袁绍最终接受了逢纪的建议。
以身体有恙为由,立袁谭为嗣子,将河间、渤海两郡交给袁谭管理。
最后,袁绍提了一个要求。
他已经向朝廷称臣,理论上,冀州也是朝廷的冀州。他立袁谭为嗣子这件事不用朝廷批准,但是将两郡交给袁谭管理,必须得到朝廷的正式批准。
否则朝廷很可能否决这个任命,还有可能以此为由,对冀州用兵。
得到朝廷的诏书之前,他不能正式下达这样的命令。
郭图等人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答应了。
他们知道袁绍想干什么,无非是借朝中老臣之手,以天子的名义否决这个提议。但张喜已死,谁还会冲出来为袁绍打抱不平?
有机会分裂冀州,天子凭什么不答应?
袁绍上表朝廷,郭图也与许攸、荀谌商量派人去长安,至少要去河东,与荀彧见一面,别让袁绍有翻盘的机会。
荀谌主动请缨。
郭图也觉得荀谌最合适,便要求袁绍以荀谌为使者,带着袁绍的上表,赶赴长安。
袁绍强烈反对,他认定荀谌已经背叛了他,到了朝廷也不仅据实以告,届时犯了欺君之罪算谁的?
反复讨价还价后,郭图等人做出了让步,由骑都尉崔琰带着上表赴朝。崔琰是清河人,郑玄的弟子,为人正直,与郭图等人也没什么关系,与审配等人也没有太多的瓜葛。
由他代表袁绍赴朝,双方都能接受。
当然,这并不影响荀谌以私人身份赶赴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