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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7章 人菜瘾大

    一灯如豆。

    刘协与董承对面而坐,董宛靠在一旁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刘协看着地图,脑子里回忆着实际地形和负责的都尉、司马的性格、优劣,甚至包括直接指挥战斗的曲军侯,预估临战时他们可能的反应,以及该如何调度才能避免溃败。

    郭汜与李傕扯皮的这几天,他可没闲着,用心记下了董承麾下曲军侯以上的所有将领,还包括一部分队率、屯长,甚至认识了不少普通士卒。

    韩非子说,猛将必发乎卒伍。

    他虽然没有发现徐晃那样的猛将,却恶补了不少基本常识。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良民,他对冷兵器战争没什么概念,大多数印象都来自于影视剧。

    然而,众所周知,影视剧的冷兵器战争大多不靠谱,包括以制作精良著称的央视版《三国演义》在内。

    比如,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绝对是传奇战绩,不管关羽有没有诛文丑,仅凭斩颜良这一项,他就是三国时代数一数二的猛将兄。

    相比之下,号称三国第一猛将的吕布却没能临阵斩将郭汜,只是伤了郭汜而已。

    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苦练武艺,以便将来亲临战阵。

    后来才知道,别说是他这样的一军统帅,就连统领五百人的都尉都不会轻易到一线参战,更多的是在后面指挥,身边还有五十名全副武装的亲卫保证安全。

    与普通将士打成一片,不仅弥补了常识,也让他获得了将士们的信任,更极大的激励了士气。

    如今的董承部士气如虹,斗志昂扬,已经可以和郭汜一战。

    董承本人也这么想,话里话外的暗示刘协,不用刘协亲自出手,他可以代劳,有足够的把握击退郭汜,守住阵地。

    刘协没理他。

    董承忠诚无虞,能力堪忧,他绝不会让董承首战。

    首战关系到军心士气,非胜不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陛下毋须多虑,此战必胜。”董承幽幽说道,眼巴巴地看着刘协。

    刘协抬起头。“阿舅,此战过后,我打算转你为执金吾,你意下如何?”

    董承眼神闪烁。

    执金吾是九卿之一,负责皇城巡逻。眼下没有皇城,执金吾就是一个虚名,连麾下的缇骑和执戟都被并入卫尉麾下了。

    但现任执金吾是皇后之父伏完。

    如果能压伏完一头,他不反对。

    “陛下打算将伏君调任何职?”

    “他本是书生,不知兵,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适合担任执金吾。”刘协打量着董承,咧嘴一笑。“阿舅知兵,又是国戚,我信得过你。”

    董承眉梢轻扬,心里美滋滋的,却还是有点不甘心。

    “可惜臣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可言。”

    “还有什么功劳比救驾更大?”刘协放下手中的笔。“若无阿舅,我岂能从新丰学舍全身而退。阿舅为执金吾,名至实归。你已经击败过郭汜一次,再多一次并无意义,万一打得不好,反倒惹人非议。”

    董承哈哈一笑,欣慰地点点头。

    天子说得有理,而且是真心为他着想。

    毕竟是自己人。

    “就依陛下。”董承大包大揽。“臣为陛下掠阵,若有不谐,臣愿以身捍卫陛下。”

    刘协点头答应。

    对付这种人菜瘾大的,他有足够的经验。

    反倒是贾诩那种老狐狸,必须小心应付,不能被他的表面文章骗了。

    “阿舅,有一件事……”刘协皱着眉,叹了一口气。“我现在不知如何应付。”

    “陛下,你说。”董承拍着胸脯说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郭汜围而不攻,杨定部的粮食很快就要耗尽。如何才能将第二批粮食送进去,我一直没有找到稳妥的办法。”

    董承忽然觉得刚才拍得有点重,胸口有点闷,喘不上气来。

    主动出击,打破郭汜的阻截,将粮食送到杨定的大营里去,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而是一个可能要命的任务。

    更要命的是,李式率领的飞熊军已经赶到华阴,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那可是真正的精锐,董承想不出有谁能够承受飞熊军的连番冲击。

    “这……郭汜也就罢了,飞熊军可不是易与的,陛下当三思而行。”董承呐呐地说道。

    刘协苦笑。

    他是真的头疼。

    挑起李傕与郭汜内讧是好事,但飞熊军这么快就到达战场,却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李式可能很弱,但飞熊军却是真的强,他目前还找不到能和飞熊军正面硬撼的骑兵。

    “如果吕布在,就好了。”刘协说道。

    董承附和地点了点头。

    论骑兵之强,也许只有并州骑兵能和凉州骑兵对抗。

    可惜吕布不在这里,他去了徐州,远水解不了近渴。

    “你早点睡吧。”刘协起身。“我回一趟御营。”

    董承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告辞。

    刘协又坐了片刻,起身叫来王越,让他叫起其他人,回御营一趟。

    ——

    御营很安静。

    每天只能吃一顿,而且只有麦饭,没有一丝荤腥,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早点休息,尽可能减少消耗。

    刘协走进御营里,除了巡逻的士卒,看不到一个人,绝大多数帐篷里都是漆黑一片,有人说梦话,有人翻身,还有孩子被饿醒了,正在哭闹。

    刘协尽可能的放慢脚步,快速通过,免得惊动其他人。

    贾诩的帐篷还亮着灯,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映在帐篷上。

    刘协挥手示意王越等人站得远些,轻轻咳嗽了一声。

    “先生,你睡了吗?”

    “陛下?”

    “是朕。”

    帐中一阵轻响,帐门掀开,露出贾诩清瘦的面容。他看了刘协一眼,拱手施礼。

    “陛下,请。”

    刘协进了帐,环顾四周,见案上一灯一书,还有一杯清水。

    “先生在读书?”

    “《老子想尔注》。”贾诩走过去,将书简翻了过来,递给刘协。“战场上捡来的,颇有新意,一直留在身边。陛下有空闲,不妨一读。”

    刘协接过书简,大致扫了一眼。

    他知道《老子想尔注》,也知道《老子想尔注》是五斗道推崇的经典,只是没想到贾诩会读这样的东西。不过也可以理解,贾诩好阴谋,这本来就是道家的看家本领。

第58章 夜谈

    “这应该是五斗米道的经典吧,先生也奉道?”刘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道术本一体,只是术易显而道难见罢了。”贾诩苦笑。他请刘协入座,又取过一张席,靠在案边。“陛下深夜回营,是有事有垂询?”

    刘协也没掩饰,把自己面临的困境说了一遍。

    郭汜进攻在即,董承的大营能不能守住,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可是相比于防守的阵地战,他更头疼如何给杨定送第二批粮。

    “飞熊军在侧,送粮的风险大增,不能不有所准备。”

    贾诩也有点意外。“李傕派来了飞熊军?”

    刘协同样意外。“先生……没料到?”

    贾诩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协,哑然失笑。“陛下,臣应当料到吗?”

    刘协没吭声,只是盯着贾诩多看了两眼。

    他的确以为这是贾诩计划之中的事。

    不是说算无遗策吗?

    贾诩这副无辜的表情,是演戏,还是无奈?

    贾诩收回目光,出了一会儿神。“陛下对张良、陈平如何看?”

    刘协虽然不明白贾诩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提起张良和陈平,却想起一件事。

    凉州的另一个谋士阎忠,也可以算是贾诩的伯乐之一,对贾诩的评价便是良平之奇。

    阎忠在历史上留名,除了这件事,就是劝皇甫嵩造反,却被皇甫嵩拒绝了。

    奇怪的是,当阎忠自己有造反的机会时,他却拒绝与韩遂、马腾合作,愤懑而死。

    贾诩此刻提起张良、陈平,或许与阎忠对他的评价有关?

    刘协不明白,决定藏拙。以他的人生经历,知道这时候大多不需要自己回答,耐心倾听就行了。

    “张良与陈平并为高祖智囊,但两人的身后名却大不相同。人人皆谓张良为神仙,却谓陈平为阴谋家。就连陈平也说自己多阴谋,道家之所禁,难以善终。”

    贾诩抬头看着刘协,嘴角噙着苦涩的浅笑。

    “可是有谁相信,陈平并非天生阴谋家,他也想如张良一样行大道,用阳谋,奈何身份悬殊,他只能行小术,用阴谋。”

    刘协静静地看着贾诩。

    他从贾诩对陈平的感慨中听到了同情,感受到了他想为张良,却不得不为陈平的无奈,却还是不知道贾诩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提起张良、陈平。

    贾诩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时,神情已然平静下来。

    “道为经,大河虽千回百转,终将归海,是以大道可知。术为纬,涓滴细流,漏痕露迹,朝生夕死,难以预计。故圣人以道治国,求其鸿远,而以术济急,求其见效。”

    这下子,刘协明白了。

    贾诩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他用计离间李傕、郭傕不假,但他无法预知李傕、郭汜的每一个反应。

    比如李傕派李式率领飞熊军前来增援。

    “陛下当初承诺送粮,却不是死诺。”贾诩又取了一只碗,为刘协倒了半碗水。“杨定曾与李傕共事,自然清楚飞熊军的战力。陛下纵使不能兑现诺言,想来他也能理解陛下难处。”

    “那……就由着杨定投降?”

    “杨定降了,有利无弊。一来他与李傕有仇,只能与郭汜结盟。如此,则李傕必然要花更多的心思去防备他们。二来可以增加李傕、郭汜的军粮消耗。李傕军粮不济,要么退走,要么急攻。”

    贾诩捻了捻手指,又沉吟道:“要说麻烦,只在于杨侍郎。不过他是华阴人,熟悉地形,再不济,退守华山深处,也能支持一段时间,当无性命之忧。”

    刘协轻轻地点了点头,心里却隐隐不安。

    贾诩的分析没错,纵使杨定降了也未必是坏事,反倒可能是好事。

    但,这是贾诩的真心话吗?

    刘协反复权衡了一会,还是拿不定主意,决定暂时搁置这个问题。

    他和杨定的约定还有两三天,可以再考虑考虑。

    “多谢先生点拨。”刘协微微欠身致意。

    贾诩躬身还礼。“这是臣应尽之职。”

    “先生能为我说说飞熊军,以及统领飞熊军的李式吗?”

    “当然可以。”贾诩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说道:“飞熊军原本是董卓的部曲,既有汉人、羌人,也有北边杂胡。之所以取飞熊为号,一是因为凉州汉羌信奉熊,二是董卓本人敬重姜尚。”

    “至于李式……”贾诩笑了笑。“他是李傕与正妻胡氏所生嫡子,极为胡氏宠爱,故能弱冠统领飞熊军。天资不算差,却没经历过生死,统领飞熊军这样的虎狼之师未免力不从心。”

    刘协不解。“李傕这些年无日不战,李式统领飞熊军,却没经历过生死?”

    “董卓诸将中,李傕实力最强,又有计谋,一般不会出动飞熊军。且飞熊军名声在外,对手往往看到飞熊军的战旗就心生怯意,主动退却,不会舍命相搏。”

    刘协恍然,随即又问道:“凉州出精骑,除了飞熊军外,凉州还有哪些精锐骑兵?”

    贾诩摇摇头。“凉州出良马,骑兵很多,但精骑难得。董卓征战一生,耗尽家财,才攒得飞熊军两千余人,号称三千。这些年在中原征讨,损失不少,却得不到补充,实则不过千余人。”

    “凉州精骑这么少?”

    贾诩笑了,摆摆手,示意刘协不必惊讶。

    “所谓精锐,不仅要有数以千计的百战之士,还要有令行禁止的纪律。凉州人多胡风,寡气节,逐利而生,百战之士数不胜数,能够令行禁止的却屈指可数。飞熊军之所以能成为董卓的部曲,是因为董卓是万里挑一的勇士,威镇西凉,又与战士同富贵,共甘苦,这才能收服其心,得其死力。”

    刘协看了贾诩一眼,欲言又止。

    贾诩的确有为董卓正名的意思,但他说的是事实。

    作为一个武人,能在凉州混迹这么多年,最终成为凉州武人的领袖,董卓自有他的个人魅力。

    至于这个魅力是不是符合主流的道德观念,那不是董卓能够解决的。

    凉州人的道德,本就与中原人的道德不同。

    “那……先生有术可破飞熊军否?”刘协试探着问道。

    贾诩眼神闪烁了片刻。“陛下可召回吕布,以吕布飞将之名,及其勇力,或许有三分机会。”

第59章 上善若水(凌铃灵陵打赏加更)

    刘协大受打击。

    贾诩这话看似委婉,其实直指要害。

    陛下,你死了这条心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刘协随手拿起那卷《老子想尔注》,看了两行字,正好是“圣人治,虚其心,实其腹”一段,刘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下面用小字写的注解。

    心者,规也,中有吉凶善恶。腹者,道囊,气常欲实。心为凶恶,道去囊空。空者邪入,便煞人。虚去心中凶恶,道来归之,腹则实矣。

    “先生觉得此书如何?”

    “神仙家言,牵强附会处甚多,偶有一二得处。”

    “是道是术?”

    “道多为小道,术多为巫术。”贾诩淡淡地说道:“如果勤念五千言便能治病救人,置本草、灵枢、素问于何地?细说起来,这部书倒是对素问多有发挥,奈何落了下乘。陛下若读,当有所警戒,不可轻信尽信。”

    “那以先生之言,当以何道治天下?”

    贾诩不假思索,一字一句地说道:“自然是儒门正道。”

    刹那之间,刘协有种错觉,以为自己面对的不是鬼才贾诩,而是老臣杨彪。

    “我明白了。”刘协笑了起来。“先生欲为张良,不甘为陈平。”

    贾诩眼神闪烁,低下了头,凝视着手中的水杯。

    杯中水波荡漾。

    刘协起身,向帐外走去。贾诩起身相送,走到帐门口,刘协又停住了,转身看着贾诩。

    “朕倒是觉得,陈平固然未能成为张良,张良也不能成为陈平。陈平不能成为张良,是因为世人偏见。张良不能成为陈平,却是天赋所限。”

    “陛下?”

    刘协摇摇手指。“张良曾辅佐韩王成,志在复国,但他失败了。他若是真知大道,又何必多此一举?先生,你着相了。”

    说完,刘协挥挥手,向御帐走去。

    贾诩拱着手,看着刘协步履匆匆的背影,品味着刘协刚刚说的话,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阎君,你错了,大汉天命未绝。”

    ——

    刘协示意守帐的卫士和宫女不要声张,掀开帐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御帐。

    伏寿已经睡了,抱着被子,枕边有一卷竹简。

    刘协拨亮灯,借着灯光看了一眼,竟是一卷《太平经》,不由得多看了伏寿一眼。

    以伏寿的家庭背景,能放下身份,去读《太平经》这样的书,也算是不容易。

    “陛……陛下?”伏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是刘协,连忙起身行礼。

    衣襟敞开,露出浑圆的肩膀,白玉一般。

    刘协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伏寿很快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连忙拉好,等她抬起头,看到刘协的眼神,又后悔不迭,却不好意思再将衣襟解开。

    “陛下……何时归帐?臣妾……命人准备洗漱……”

    “你不用折腾,朕待会儿还要走。”刘协按住了她,将她塞回被子里。初冬的天气很凉,一会儿功夫,伏寿的手就冰凉的。“朕是有事来请教贾先生,顺便来看看皇后。”

    “谢陛下挂怀,臣妾无恙。”伏寿拉起被角,轻声说道。她看了一眼刘协手里的《太平经》,又道:“这几日教授营中小儿读书,他们读不惯圣人经典,倒是对《太平经》中的字句多有提及,臣妾便借来看看,不想一时疲倦,竟睡着了。”

    “你亲自授受营中小儿读书?”刘协又看了伏寿一眼。

    “陛下率其父兄征战,臣妾不能像董贵人一样陪伴在陛下身边,只好教几个小儿读书,略尽绵薄之力。”伏寿眼睛亮了起来。“那些百姓的孩子虽目不识丁,却见多识广,且生性质朴,很有趣的。”

    刘协嘴角微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估计,伏寿教的这几个孩子应该是伏完挑选出来的。他天天与董承营中将士厮混在一起,知道他们是什么素质,也大致能猜到他们的子女会是什么样子,更亲眼见识过那些小子是如何对待董宛的。

    见多识广也许没错,生性质朴?恐怕未必。

    “皇后能与庶民接近,多多了解民生艰难,也是好事。”

    “嗯,臣妾一定努力,为陛下分忧。”

    刘协掖好被角,又轻轻拍了拍伏寿的脸颊。“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等击退李傕、郭汜,朕再听你的见闻。”

    “唯!”伏寿眼中闪过一缕失望。“陛下……不在帐中住?”

    “军情紧急,朕还要回去筹备战事。”

    “陛下辛苦了,臣妾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伏寿红了眼睛。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刘协用手绢拭去伏寿眼角的泪水,又轻刮她的鼻子。“别哭,眼睛肿了,别人还以为你半夜饿哭的。”

    伏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不好意思地将脸藏进了被子。

    被子里应景的传来“咕咕”的腹鸣声。

    刘协心疼的叹了一口气。“皇后,委屈你了。再坚持几日,等朕胜了这一战,一定请你吃顿大餐。”

    “臣妾预祝陛下大捷。”伏寿藏在被子里,闷闷的说道。

    刘协起身,离身出帐。

    站在帐门口,他四处看了一眼,目光扫过唐姬住的小帐,不由自主的多停了片刻。

    说来也巧,帐门微动,打开了一条缝。

    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刘协有种奇怪的感觉,唐姬应该就在帐门外看着他。

    他犹豫了片刻,向小帐走去。还没走到帐前,帐门掀开,唐姬从里面走了出来,欠身施礼。

    “臣妾见过陛下。”

    “嫂嫂还没休息?”刘协停住脚步,打量了唐姬一眼。

    唐姬裹着一件旧氅,看不清里面的空着,只是从旧氅的下缘看到一截扫地的裤脚。月色昏暗,也看不清是什么裤子,也看不清脚。

    “睡得不太安稳,听到脚步声,估计是陛下回来了,特来请见。”

    “嫂嫂有事?”

    “臣妾晚间听说,飞熊军到了华阴?”

    “是的。”

    “臣妾失陷李傕军中时,曾见过李式数面。此子虽年少,却好色无度,尤其痴迷三四十岁的关东女子,常到被俘的关东女子中挑选。”

    刘协愣住了。

    李式痴迷关东女子,这能理解。痴迷三四十岁的关东女子,这又是哪一出?

    见刘协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唐姬有点不自在,轻咳了两声。

    刘协回过神来,却依然不解。

    “嫂嫂,那……又如何?”

第60章 小道消息

    唐姬诧异地看了刘协两眼,忽然反应过来了。刘协虽然聪慧,但他太年轻了,不懂男女之事,自然也不理解她刚才提供的这个信息。

    “陛下,李式年方弱冠,乃是少阳。三四十岁的女子为老阴。老阴配少阳,本对少阳不利。那些女子为求活命,屈意奉承,李式索求无度,岂能不伤?”

    “哦……”刘协如梦初醒,抚掌而笑。“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这李式只怕早就被吸成一张皮囊……”

    刘协刚打算向唐姬致谢,却发现唐姬面容古怪。“嫂嫂,怎么了?”

    唐姬幽幽说道:“陛下与营中将士亲近,自是好事,此类俚语却不宜多学,堕了朝廷威严。”

    刘协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一个窑洞,转身就想走。

    “陛下留步!”

    “我还没走呢。”刘协瞬间又将身子扭了回来。

    唐姬无语,眼睛看向别处,脸颊抽搐,心中涌起一阵愤怒。

    董承营中的浪荡子们真是该杀,生生将知书守礼的天子带坏了。

    “嫂嫂?”见唐姬半天不说话,刘协不得不提醒她。

    “呃……”唐姬忍着不悦,语速很快地说道:“李傕为人粗俗,不读书,偏听巫觋鬼神之言。李式受其影响,尤信鬼神。”

    刘协听得认真,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唐姬。

    唐姬不自在的挪开了眼神。“此外,李傕军中有不少将士原本是樊稠、李蒙等人的部下。樊稠素以勇悍著称,却在酒宴上被李傕的外甥胡封杀死,他的部下畏惧李傕残忍,不得不服。一旦有机会,他们未必不会为樊稠报仇。”

    刘协灵光一闪。“等等,你说李傕的外甥姓胡?”

    “是啊,胡封不仅是李傕的外甥,还是李傕正妻胡氏的从子。”

    刘协点点头,眼神瞥向贾诩的帐篷。

    贾诩应该知道这些信息,但他一句也没提。

    “陛下,贾先生……”

    刘协想了想,轻声问道:“贾先生知道李式的事吗?”

    唐姬略显犹豫。“臣妾不敢断言,这种恶习……应该不会广为人知吧。”

    刘协觉得有理,没有再深究。

    他也没打算什么事都依赖贾诩。

    求人不如求己。

    “那这胡封信鬼神吗?”

    “西凉人粗鄙少文,与羌胡杂居,大多都信鬼神吧。”唐姬嘴角轻摘,露出一丝不屑。

    刘协又问了几句,这才与唐姬道别。

    唐姬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值得进一步深挖,或许能找到击败飞熊军的办法。

    看着刘协下了塬,唐姬转身回帐,掩好了帐门。

    御帐的帐门轻轻一动,又恢复了平静。

    不远处的小帐里,贾诩吹灭了灯,坐在案前,一时出神。

    ——

    刘协回到董承大营,董宛已经睡了。

    裹着被子,睡得像只小猪,不时的叭唧嘴,发出满意的哼哼声。

    十三岁的小姑娘,说是来侍寢,其实更多的是刘协照顾她。

    洗漱完毕,刘协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钻进了被子。

    董宛像是发现了目标的章鱼,立刻滚了过来,张开双手双脚,将刘协牢牢的抱住。

    刘协苦笑着,小心翼翼地将被她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好,手指滑过丝绸一般滑腻的手臂,一时心动,不由得多摸了两下,不由得暗骂自己禽兽。

    然后将董宛小小的身体抱在怀中,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罗老师说得对,人生捷径都在刑法里。

    然而,朕就是法。

    这感觉真好。

    ——

    天刚麻麻亮,刘协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

    “陛下,陛下。”王越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来了。”刘协应了一声,小心地挣脱董宛的手臂,掀开被子,一眼看到董宛的裤子上有一片秽迹迹,再看看自己的小衣,不禁骂了一声。

    他四处看了看,也没找到更换的衣服,只得套上外衣,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什么事?”

    “斥候来报,郭汜大营有移营的可能。此外,从昨天晚上开始,西凉军的游骑数量增加了,最近的摸到了大营前面,还留下了印记。”

    “什么印记?”刘协随口问道。

    王越的脸色有点难看,吱唔着不肯说。

    刘协也没有再问。在营里这么多天,他大概也清楚那些西凉游骑能干出什么事。

    能做斥候、游骑的都是高手。艺高人胆大,难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证明自己。

    比如在离敌方阵地很近的地方撒泡尿、拉泡屎之类的。

    胆子大的甚至在对方的射程之内,当着对方的面。

    刘协本想让人加强警戒,别再让郭汜的斥候渗透到阵地前,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这是个示弱的好机会啊。

    拉屎就拉屎,等你们进攻的时候,不是还由你们自己踩?

    反正我又不打算出营。

    “传诏,即日起,收缩斥候打探的范围,夜间斥候不得出营。即使对方斥候逼近大营,也不得出营接战,用弓弩逼退即可。”

    王越应了一声,转身刚想走,又觉得不对劲,转身看着刘协。

    “陛下,对方斥候逼近大营,也不得出战?”

    “没错。”刘协咧嘴而笑。“告诉各营校尉、司马,收起爪子,等着郭汜来,再迎头痛击。”

    王越瞬间领悟,快步走了。

    刘协走到塬边,叉着腰,看着塬下的平坦地面,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千上万的西凉军即将在此集结,为大汉的中兴献祭。

    这是他为郭汜准备好的战场。

    也是为大汉中兴准备的祭台。

    千秋万代,由此战始。

    正当刘协意气风发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他回头一看,董宛穿着小衣从帐里奔了出来,难着双手,一脸惊恐地看着刘协,颤声道:“陛……陛下,我……臣妾……是不是……尿床了?”

    刘协严肃地点点头。“是的,贵人,你不仅尿床了,还尿了朕一身。”

    “啊——”董宛惨叫一声,双手捂脸。

    叫声嘎然而止,过了片刻,又一声惨叫响起,宛如裂帛。

    看着飞奔而去的董宛,刘协很惭愧。

    他本立志做一个顶天立地,力挽狂澜,匡扶大汉的雄主,现在却要一个不谙男女之事的小姑娘背黑锅。

    情何以堪。

第61章 心中贼

    吃早饭的时候,董宛没有露面,董承倒是来了,一脸惭愧,连连请罪。

    十三岁还尿床也就罢了,将一个还尿床的女子送到天子身边做贵人,还尿湿了天子的衣服,这太丢脸了。

    刘协也不想提这件事。

    说了最新得到的消息,以及收缩阵地,示弱于敌的计划,刘协让董承做好交战的准备。

    虽说他已经接管了兵权,是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董承却还要再扶最后一程。

    事关重大。万一打败了,不得不找一个背锅侠,董承当仁不让。

    尤其是要示弱诱敌的情况下。

    考虑了一番后,刘协将夜里去见贾诩的事说了一遍,也说了唐姬提供的情况,向董承求证。

    董承很惊讶。“李式还有这嗜好?”

    “阿舅也不知道?”

    董承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好色,臣是知道的,却不知道他喜欢老女人。”他想了想,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臣明白了,这是胡氏宠坏了。这李式从小吃奶,七八岁了,还拱在胡氏怀里……”

    见董承又开始莫名兴奋,刘协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董承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以阿舅之见,这李式离开了李傕的保护,控制得住飞熊军吗?还有,胡封杀了樊稠,他的部下中有没有樊稠的旧部,有没有可资利用的机会?”

    董承翻了半天白眼,挤出一句话。“陛下,就算李式无能,飞熊军却是精锐骑兵,不可小觑。陛下既无骑兵与之对抗,又无吕布那般的猛将冲阵,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刘协没吭声。

    他知道董承是老成之言。

    李式虽弱,飞熊军却是精锐,弄险绝非上策,而且他也没那样的资本。

    徐晃的武艺不错,却也没强到和吕布比肩的地步。

    但他就是不甘心。

    苦心造就的大好机会,就这么被实际只有一千多骑的飞熊军生生破坏了?

    想想都窝火。

    ——

    郭汜披着大氅,眯着眼睛,看着从塬下一直延伸到塬上的阵地,最后看了一眼塬上董承的战旗,忍不住啐了一口。

    “这废物,居然敢偷袭我,这次一定弄死他。”

    一旁的谢广却没吭声,眉头拧成了疙瘩。

    “咋了,老谢?”郭汜嘿嘿笑道:“不会是怂了吧?”

    谢广举起马鞭。“这阵地……看着不对。”

    “有何不对?”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对。”谢广来回看了两遍,还是没看出什么不对,只得说道:“将军,不可大意。既然杨定都知道依山列阵,固守待援,董承不可能一点准备也没有。”

    “他有准备又能如何?”郭汜不屑一顾。“你没听斥候营说么,他们昨晚摸到营前,营里的人都没察觉。我估摸着,董承一听我来,就龟缩到营里不敢出来了。这些关东人啊,不管读不读书,读多少书,都是废物。”

    他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董承本就是靠裙带升的官。他若不是姓董,焉能活到现在。”

    谢广没说话。

    西凉诸将看不起董承并不是什么秘密,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没有把董承放在眼里。

    但他总觉得不对劲,眼前的这个阵地虽中规中矩,并无出奇之处,但全军气势却有所不同。阵中各处的将士看起来很从容,感觉不到应有的紧张气氛。

    这样的感觉,在杨定阵前有过,但杨定是有险可守,这才有底气,董承又凭什么?

    沿着阵前看了一圈,直到渭水岸边,郭汜下了马,在渭水边洗了把脸。

    蹲在渭水边,由着水滴沿着脸庞滑下,郭汜看着河对岸,发起了呆。

    “将军,该回营了。”谢广提醒道。

    大军正在扎营,他们主副将都来巡营,即使是面对董承这样的弱敌,也有些冒失。

    “如果去年也有这么多水,那该多好。”郭汜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谢广诧异地看了郭汜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叹息着点头附和。

    去年关中大乱,凉州诸将内讧,杀得血流成河,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旱导致欠收,粮食紧张。为了活下去,凉州诸将互相劫掠,矛盾激增,以致酿成惨祸。

    “这是天意,非人力可为。”

    “那你说,这老天究竟是何意?”郭汜追问道:“半个月前的天象,当作何解?”

    谢广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跟随郭汜多年,他对郭汜了解甚深。

    从郭汜的疑问中,他听出了郭汜的不安,也听出了郭汜的犹豫,对即将开始的这一战,他并不像表现上的那样自信。

    “将军担心甚?”

    “我们都是粗人,不懂天意、天象这么高深的事,但贾文和肯定知道。”郭汜转过身,盯着谢广的眼睛。“你说,贾文和依附天子,是不是因为天意有利于朝廷,有利于小皇帝?”

    谢广刚想说话,郭汜又道:“这四五年来,贾文和游走于我西凉人和朝廷之间,两不得罪,眼看着朝廷前路断绝,他突然向小皇帝效忠,要说和天象无关,你信吗?我肯定是不信的。”

    谢广苦笑。“那将军的意思是……”

    “如果天意有利于朝廷,贾文和又建议赦免除李傕以外的所有人,你说,我是否也在赦免之列?”

    “按理说……”

    “按理说,我虽不如李傕罪大恶极,却也相去不远。那次与李傕交锋,我部下的箭曾射破乘舆车帷。在新丰,我命高硕烧学宫,逼迫乘舆,这罪够杀几次头了吧?贾文和纵有面子,能为我求情?”

    “将军是说,贾文和有意离间将军与李傕?”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郭汜笑了两声,又道:“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谢广心领神会。“戴罪立功?”

    郭汜无声地笑了。“朝廷太弱,虽有杨定、杨奉助阵,依然不是李傕的对手。可若是加上我,那就不一样了。老谢,你想想,有何办法既能让贾文和知道我的诚意,又不让李傕起疑?”

    谢广想了一会。“办法倒是有,只是不知道朝廷有没有胆量出手。”

    “说来听听。”

    “飞熊军是军中精锐,李式一向眼高于顶,自以为霍骠姚再世。将军移营进攻董承,攻得急了,小皇帝必定调左翼的杨奉来救。届时,李式率飞熊军迎战,很可能立功心切,拒绝任何人的配合。如此一来……”

    郭汜想了一会。“杨奉敢出战飞熊军?”

    “杨奉自恃武勇,也清楚李式的能力,若是知道李式孤立无援,未必不敢出战。”谢广笑道:“当然,如果杨奉不敢出战,那就证明他们和以前一样弱。将军大可放手进攻,拿下董承的阵地,再和小皇帝谈判不迟。”

第62章 恐惧(玄清竹打赏加更)

    郭汜很嚣张,将大营扎在离阵地不足三里之处,仅留下交战的空间。

    出了营门,便是进攻的阵地。

    刘协站在塬上,看着西凉军在远处不慌不忙的立营,只安排了一些游骑在阵前游弋,心中忐忑。

    一方面,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战斗能否如愿。照猫画虎,能否见效。

    另一方面,郭汜不急于进攻,杨定的粮食却一天天消耗,他找不到破解飞熊军威胁的好办法,无法将粮食送进去。

    似乎只剩下听由杨定投降一个选择。

    这在贾诩的计划之内,也算不上他失信,但他总觉得这样不妥。

    除了明面上的那些理由,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的脑子乱成一锅粥,一会儿是即将开始的大战预演,一会儿是突破飞熊军阻截的各种设想。

    方案想了一个又一个,奈何都不靠谱。

    在悬殊的实力面前,任何计划都和作死差不多。

    老罗误我!

    哪来的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陛下,那羌狗太嚣张了,臣去射杀了他。”一个虎贲侍郎按捺不住,主动请旨。

    刘协也看到了逼到营前那个游骑。他没戴头盔,穿着一件皮袄,皮袄敞开,露出里面的两当铠,单腿盘坐在马鞍上,晃晃悠悠的来到营前,已经进入一射之地。

    这个虎贲侍郎的弩射水平不弱,在这么近的距离,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命中。

    “不急!”刘协强忍着烦躁。

    他也想命人将这个狂妄的西凉游骑射杀在阵前,出一口恶气,但这与他示弱的总方针不符。

    他就是要借这样的机会,让郭汜忘乎所以,在营中将士心里积蓄怒气,然后迎头痛击,完成第一战。

    愤怒能让普通人忘记恐惧,成为英雄,理性时都是怂货、弱鸡。

    正如刘协所料,随着那名游骑的不断逼近,愤怒的不仅仅是他身边的虎贲侍郎,营中的将士也开始鼓噪起来。临阵指挥的都尉、军侯很紧张,大声弹压,同时击鼓摇旗,向中军请示。

    刘协召来徐晃,命他去传令,任何人不得出击,不得发一矢,守好阵地。

    徐晃领命,安排一个什长,带着十名督战队员去了。

    督战队是天子的象征,对普通士卒的威慑力远远超出本部将领,勉强摁住了愤怒的士卒。

    这时,阵前游弋的羌人不知怎的下了马,摔了一跤,起来的时候手舞足蹈,看起来愤怒不已,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阵,跳上马,飞奔而去,却不是回营,而是向渭水奔去。

    营中将士一阵狂笑,有人大声回骂,只是隔得太远,不知道他们骂了些什么。

    刘协不明所以,等督战队回来报告,才知道那羌人下马时踩中了屎,然后摔了一跤,又正好扑在一堆屎上。

    至于那屎是不是他自己拉的,那就不知道了。

    “营外有这么多……”刘协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说出那个粗俗的字眼。

    他想起了嫂嫂唐姬痛惜的目光。

    督战队的什长忍着笑。“少部分是西凉游骑所为,大部分是营中将士所,十倍于前。”

    刘协恍然。

    果然是以无限对无限。论战斗力,这些洛阳浪荡子是弱鸡。论起恶心人,这些人毫不逊色。为了给对手挖坑,不惜恶心自己。

    ——

    杨定背着手,在将台来上来回走动,如同困兽。

    大营外,几名游骑驻马而望,手中的将旗上有一头张开血盆大口,挥舞熊掌的飞熊。

    营门紧闭,一排排将士站在营栅后面,静静地看着一箭之外的游骑,看着他们手中的飞熊战旗,格外安静,安静得让人窒息。

    飞熊军就像身后的华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面对这些嚣张的飞熊军游骑,没人敢大声说话,生怕惹怒了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哪怕身前在粗大的木栅,木栅前还有灌满了水的壕沟和削尖的木桩。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只怕他们看到飞熊军战旗的那一刻就会转身逃走。

    飞熊军的赫赫威名是滚滚人头堆积起来的,就像董卓的影子,是不少西凉人儿时的噩梦。

    董卓死了,他的阴影却徘徊不去。

    “侍郎,陛下还能来吗?”杨定停住脚步,眼神惶急地看着杨修。

    杨修心里也很慌。

    他现在才知道,情绪是会感染的。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危险。

    飞熊军战旗出现之后,当上自杨定,下至普通一卒,都开始陷入莫名的恐慌时,他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面对杨定的追问,他无法从容应对。

    天子还会送粮来吗?

    徐晃有没有遇到西凉游骑,是否安全地回到了御营,见到了陛下?

    段煨还能提供足够的粮食吗?

    一系列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打转,最后又归结为一个问题:面对飞熊军的威胁,谁能将粮食安全的送到大营?

    答案是没有。

    “将军,你要对陛下有信心。就算对陛下没信心,你难道对贾文和也没信心?”杨修尽可能让自己保持镇定,为此不惜表现出一丝轻蔑。

    杨定的神情缓和了些。也不知道是陛下起了作用,还是贾诩起了作用。

    “退一步讲,纵使陛下忙于应战郭汜,无法分身,以致将军降了,将军也无罪。这是陛下亲口说的,你也不信?”

    杨定拽着胡须,嘴唇嚅动了两下,看向远处的眼神有些复杂。

    不用杨修提醒,他也知道,投降几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早知如此,还不如投降郭汜,至少和郭汜还有结盟的可能。

    投降李式算怎么回事,这老脸以后往哪儿搁?

    “将军,你要对陛下有信心。”杨修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拼命给杨定打气。

    他倒不是怕杨定投降,他是怕杨定将他绑起来,送给李傕当见面礼。

    西凉人叛服不定,朝秦暮楚,无伤大雅。

    他却是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子孙,投降李傕算怎么回事?一旦成真,就是洗不掉的污点,以后的仕途必然受到影响,甚至可能因此不能位至三公。

    对于其他人来说,即使不能位至三公,只要能官居二千石,就算不小的成就。

    对他来说,不能位至三公,就是人生的失败者,就是杨氏不孝子孙。

    无论如何,不能投降。

    实在不行,只有自杀。

    一念及此,杨修就想骂人。

    我才二十一啊。

第63章 夺旗

    “侍郎,容我出阵一战。”郭武扯了扯杨修的衣摆,轻声说道。

    “甚?”杨修茫然地看着郭武,刚学的凉州话脱口而出。

    “我可以击杀阵前游骑一二人,振一振士气。”郭武说道,声音不大,语气却充满自信。

    杨修反应过来,悄悄往一旁走了两步。“你……有把握?”

    “对付这几名游骑,肯定没问题。”

    “能将他们的战旗夺了吗?”杨修追问道,两眼发亮。

    如果能让郭武夺了飞熊军的战旗,不仅对提振士气有效,还能激起李式的怒气,让他拒绝接受杨定的投降,至少会提出苛刻的条件,降低杨定投降的欲望,推延投降的时间。

    眼下他能做的也就这些,能拖一天是一天。

    郭武盯着远处看了看,说道:“杀人问题不大,夺旗只有三成把握。”

    “有三成就够了。陛下矢志中兴大汉,连一成都没有呢。”杨修喜出望外,一时口不择言。见郭武眼神不对,这才意识到杨定在侧,不能暴露太多,连忙改口道:“可是正因为此,才见陛下非同寻常。当然光武皇帝面对新朝四十万大军时,又能有多少胜算?”

    郭武点点头,没有再说,转身欲走。

    “且慢。”杨定叫住郭武,走到郭武的面前,上下打量了郭武一番,喝道:“取鱼鳞甲来。”

    时间不长,两个亲卫各捧着一个木盒上了将台,打开木盒,一个里面是精致的头盔,整体成型。一个里面是一套鱼鳞细甲,甲片打磨得很光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杨修见多识广,一眼看出这是一套御赐的甲胄,通常是皇帝赐给立功大将的,也不知道杨定是从哪来搞来的。如果猜得不错,很可能是从洛阳哪个大臣家里抢来的。

    虽然他嘴快,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

    “这是天子御赐的甲胄,我得到之后,一直精心收藏,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穿着这套甲胄征战四方。现在看来,这样的机会也许不会有了,不如送给侍郎,助侍郎一臂之力。”

    郭武有些措手不及,但不安很快就被兴奋掩盖了。

    身为羽林,他很清楚这套甲胄的防护力要远远高于他身上的普通玄甲,能让他生还的几率提高至少五成。

    “谢将军。”

    杨定亲手为郭武披甲,郭武推辞,却被他拒绝了。

    他一边为郭武披甲,一边感慨道:“我也算征战一生,如今虽说官居后将军,可是谁又真把我这个后将军当回事呢?在他们眼里,我终究不过是一个西凉武夫罢了,配不上这套甲胄。你则不同,你是关东人,武艺出众,如今又是天子近臣,将来前途无量,一定不会辱没了这身甲。唉……”

    听着杨定唠唠叨叨,像似送儿子出征,杨修忽然有些惭愧。

    他听出了杨定的无奈,也听出了杨定的遗憾。

    这些遗憾里面,也有他的一丝功劳。

    他与杨定相处这么多天,看似融洽,实际上难掩对杨定的轻蔑。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想杨定见惯了人情世故,或许早就看出了他的虚伪,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杨定为郭武披好甲,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又感慨道:“可惜我没有女儿,否则一定要将她嫁给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将来传我北地杨氏一丝血脉。”

    郭武红着脸,再拜,转身下了将台。有人牵来他的座骑,也是杨定送给他的西凉战马。郭武上了马,转身向将台上的杨定拱了拱手。

    杨定点头致意。

    郭武策马提戟,来到营门前。

    守营门的司马已经听到将台上的命令,打开了营门,看着一身精甲的郭武从面前经过,出了大营,直奔飞熊军游骑而去。

    那几个游骑看到郭武出营,却不紧张,只是轻踢马腹,围成一个松散的半圆,将掌旗的同伴护在中间。

    “来者是谁?”待郭武来到跟前,正对着他的游骑一边大声喝道,一边打量着郭武,同时悄悄放下了长矛。

    郭武身上的鱼鳞甲表明他的身份不低,很可能是代表杨定来请降。

    如果不是,那就是送上门的功劳。

    杀一个这样的人,足以抵得上十名普通士卒。

    郭武本想报上自己的身份,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刚才杨定眼中掩饰不住的遗憾,顺口说道:“我乃后将军义子,天子驾前虎贲侍郎,江东郭武是也。”

    听说是杨定的义子,游骑们互相看了一眼,心领神会。

    不用说,杨定这是怕了,派义子来请降。

    “后将军派你来请降吗?”

    “哈哈哈……”郭武放声大笑,提起手中长戟,策马前冲。“正是如此,你们收好了,这是后将军的请降书。”

    战马突然加速,向前冲刺。

    数十步的距离,转眼即到。

    游骑虽然有些意外,却不慌忙,反倒有些兴奋。

    对他来说,擒下杨定的义子,显然比接受杨定的投降更值钱。

    他策马向前,举矛就刺。

    一个江东人,会骑马就算不错,武艺能好到哪儿去?

    唬人而已,一个回合拿下。

    在他的身后,几名游骑眼馋不已,这么大的功劳,居然让这小子逮着了。

    不行,待会儿一定要他多分点功劳。

    抓住杨定的义子,再怎么的也能分几百钱,可以换一些酒,或者到营中找一些漂亮的关东女人睡一觉。

    那些关东女人真听话啊,让她们干什么,她们就干什么。

    得意的念头刚刚生起,眼前形势突变。两骑交锋,矛戟并举,扑通一声,游骑落马,脖子被刺穿一个血洞,鲜血带着泡沫,喷涌而出。

    其他游骑大惊,两个持矛上前截击,一个举弓,冲着郭武连射三箭。

    刺倒对手的那一瞬,郭武再次猛踢马腹,战马奋力向前一跃,险险突破了两名游骑的夹击,将郭武送到了掌旗的游骑面前。

    两枝箭射中郭武,一枝被弹开,一枝被甲叶卡住。

    郭武挺戟,大喝一声,将游骑挑于马下,同时长戟横扫,划了半个圆,戟胡从一名游骑的脸颊划过,劈开了他的头盔,勾掉了他的半张脸。

    只剩下半张脸的游骑落马,捂着脸,在地上惨叫。

    剩下的两名游骑见状,知道郭武武艺不俗,绝非他们二人可以应对,不假思考,拨马就走。

    郭武一手勒住战马,一手用长戟挑起飞熊战旗,缓缓摇动。

    “彩——”杨定营中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第64章 全都是意外

    “岂有此理。”李式掀翻了面前的案几,案上摆得满满的食物撒了一地。

    两个侍酒的中年妇人眼疾手快,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

    他走到逃回来的两名游骑面前,抡圆了胳膊,一人一个大耳光,将他们打翻在地,余怒未消,又赏了每人一脚。

    “说,究竟是几个人?”

    对方只有一人,却挑了自己的三名游骑,还抢走了飞熊战旗。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将军,真是一个人。”游骑捂着脸,跪在地上哭诉。“不过他不是普通人,不仅是什么羽林,还是后将军的义子。”

    “放屁!”李式怒不可遏,又甩了一个大耳光。“杨定何时有义子了?”

    另一名游骑一边哭一边说道:“是真的,他穿的甲胄非常漂亮,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骑的马也是真正的西凉大马,即使飞熊军也找不出几匹……”

    听着游骑的辩解,李式有些狐疑。

    听他们的描述,不像是说谎。

    他知道杨定没有义子,但谁敢说杨定不能收?

    那套甲胄他倒是听说过,杨定视为珍宝,轻易不让人看。他也是扛着李傕的面子,央求了好久,杨定才让他看了一眼。

    至于西凉大马,倒是不稀奇,哪个有身份的西凉将领身边没有几匹好马。但这样的好马绝不可能轻易送人,只有真正能让杨定看中的人,才有资格获得这样的馈赠。

    难道真是杨定新收的义子?

    李式派人请胡封来商量。

    胡封听完游骑的叙述后,感觉和李式差不多,这个身披精甲,胯下西凉大马的少年勇士很可能是杨定新收的义子。

    凉州人推崇勇士,见到少年勇士不是嫁女就是收为义子。

    杨定没有女儿可嫁,收为义子的可能性更大。

    李式更加愤怒,拍案大骂。“这老匹夫,敢杀我飞熊军的人,夺我飞熊军的战旗?看我不剥他的皮。”

    胡封皱着眉,一言不发。

    虽说被夺的只是普通将旗,与真正的战旗完全是两个概念,但李式一向自负,掌管飞熊军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气急败坏。

    看样子,大战在即所免。

    只是飞熊军是骑兵,无法用来攻击杨定以深壕高栅防守的大营,能上阵的只有他率领的步卒。

    用两三千步卒进攻杨定四五千人防守的大营,这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阿式,不可冲动,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从长计议?”李式暴跳如雷,声嘶力竭,唾沫几乎喷在胡封脸上。“怎么从长计议,坐在杨定大营前示威,请他交还尸体和战旗吗?”

    胡封抬起袖子,挡住李式的攻击,笑容越发苦涩。

    今天的李式格外冲动,就像被激怒的飞熊,他也没把握能劝住。

    出发之前,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阿式,还是向大司马汇报吧,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够……”

    “向大司马汇报,让我丢脸?”李式突然冷静下来,冷笑道。

    胡封叫苦不迭。

    无意间,他又惹了麻烦,触了李式的逆鳞。

    李式最担心的人不是几个从弟,或者几个从叔,而是他这个表兄。

    只有他最有可能接替李式,成为统领飞熊军的将领。

    面对双目通红,眼神凌厉的李式,胡封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请令,主动进攻杨定的大营,请李式率飞熊军为他掠阵,守护后翼。

    李式这才神情稍缓,痛痛快快的答应了。

    胡封出了中军,回到自己的大营,立刻叫来一个亲信,让他赶往李傕的大营,向李傕汇报。

    但凡有一点用兵常识,都知道仅凭他和李式攻不下杨定的大营,肯定会碰得头破血流。

    ——

    刘协坐在胡床——小马扎上,看着山坡下慢条斯理地西凉军排兵布阵,气得想骂人。

    狗日的郭汜,你倒是赶紧进攻啊。

    就你这臭水平,显摆个球啊,赶紧过来,让朕狠狠地敲打你一顿,出口恶气。

    但郭汜显然不这么想,日上三竿才出营,太阳偏西了,阵地还没准备好,更没有发起一次攻击。

    哪怕是试探性的都没有。

    他这根本不是列阵,准备进攻,而是表演。

    表演你妈呢。

    刘协气得想爆粗,却碍于大臣大侧,不能不留一点体面。

    听说郭汜即将对左翼发起进攻,除了出使河东的杨彪和有统兵之职的士孙瑞,其他的公卿大臣都赶过来观战。

    说是为将士鼓气,其实更多的是刷在感。

    在这些满腹诗书的大臣面前,刘协不得不收敛一些。

    就在刘协急不可耐的时候,留守的丁冲从御营赶了过来,报告了一个消息。

    胡封正在进攻杨定大营,攻势很猛,战鼓声隔得老远都能听到,营中将士及家眷都很紧张,士孙瑞让他赶来汇报,顺便看看为什么那边打得那么猛,这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刘协也一头雾水。

    李式、胡封进攻杨定?

    在他看来,这是几个战场中最不可能交战的一个。

    飞熊军虽然是精锐,却不适合攻坚。胡封的步卒数量有限,就算看不上杨定,也不至于这么浪。

    “不会是疑兵之计吧?”有人开始猜疑。

    “可能是杨定降了,与李式配合,诱陛下增援。”更多的脑洞出现。

    刘协也搞不清状况,很抓狂。

    郭汜立阵面前,李式、胡封看住杨定,在飞熊军游骑的面前,他不敢将不多的骑兵白白牺牲。他和杨定之间的联络几乎被切断,根本不清楚杨定现在的情况。

    什么指挥若定,什么胸有成竹,他的胸中现在只有一锅糊涂粥。

    要说不慌,那是骗人的。

    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好在郭汜没给他太多的犹豫时间,战鼓声适时地响了起来,一队队西凉步卒走出阵地,或手持刀盾、矛戟,或手持弓弩,依次来到阵前。

    看着弓弩手小心翼翼的逼近到射程之内,拉开弓弩射击,看着刀盾手迈开大步,开始冲锋,刘协的心跳渐渐恢复了平静。

    管他杨定有没有降,现在只有一件事需要他考虑,击退郭汜的进攻,守住阵地,守住大汉的最后一线生机。

    “击鼓,准备迎战。”刘协喝了一声。

    “唯!”史阿大声应喏,走到将台边缘,举起手中的将旗,用力摇动。

    战鼓声起,一只鸣镝冲天而起,飞跃百余步,一箭射破了一面木盾,将木盾后正在举刀冲锋的西凉步卒射翻在地。

    紧接着,正面对敌的强弩都尉厉声长啸,数百枝羽箭呼啸而出。

第65章 初战告捷

    临阵指挥的谢广盯着守军射出的箭矢,眉头紧皱,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久经战阵,能从细微之处看出变化,从而准确的评估对手。一旦发现形势不妙,立刻逃之夭夭,绝不与对方硬拼。

    这是他能活到今天的秘诀。

    从董承营中射出的箭矢整齐划一,在空中划过的轨迹保持完整,抢先、拖后的也不多,这是训练有素的表现,绝不是随便拉一群弓弩手来就能达到的效果。

    对于这种防守战而言,训练有素的弓弩手能够造成更大的杀伤,让对方到达阵地之前蒙受重大损失,同时使己方的将士承受最小的压力,得以以众敌寡,轻松取胜。

    如果这不是巧合,如果其他步卒都能有这么好的训练水平,就不能以既有的印象衡量董承的实力,必须重新评估。

    重新评估的办法就是谨慎进攻,小心试探,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可是如此一来,必须要放慢进攻的节奏,耽误时间。

    他现在偏偏没有时间。

    胡封正在猛攻杨定的大营。

    虽然他不明白胡封为什么会猛攻杨定的大营,而且这么拼命,但他知道胡封不是傻子。

    即使是李傕的外甥、胡氏的从子,胡封能成为李傕麾下大将,还是有点本事的。如果不是发现了杨定的什么破绽,他不会这么卖力。

    他至少还知道一个可能:杨定随时可能断粮。

    只要李式率领飞熊军截断杨定与其他人的联系,不让援军和粮食靠近,杨定支撑不了几天,有可能选择投降。

    一旦胡封逼降了杨定,形势将对郭汜非常不利。

    虽然心里知道应该谨慎一些,谢广却迟迟没有变更作战指令。

    他希望这只是一时凑巧,并非董承所部的真正实力。

    董承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能。

    迟疑间,西凉军的第一次进攻已经被击退,大半士卒倒在进攻的路线上,少部分攻到了营栅前,甚至有一些游过了灌满了水的壕沟,挥舞刀斧,乱砍营栅,企图打开营门。

    但这样的人太少,面对营中密集的箭矢和刺出来的矛戟,他们很快就被杀死在营门前。

    看到凶悍的西凉兵死狗一般倒在营前,自己却毫发无伤,营中的士卒兴奋不已,高声吼叫,发泄着心中的快意,同时挑衅西凉人。

    最前线的西凉兵被激怒了,不等谢广下令,曲军侯就再次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激战再一次展开,一方全力进攻,一方全力反击,箭矢交驰,啸声、惨叫声混在一起。

    有坚固营栅守护的营中将士占了大便宜,西凉兵射出的箭大部分都被营栅挡住了,少部分射入营中,也被前面的盾牌拦下,手持长矛、大戟的士卒可以放心大胆的隔着营栅捅刺。

    心中不慌,手中就稳。

    刺击越来越有利,配合越来越默契,倒在营栅前的敌人也越来越多。鲜血从缝隙里流了进来,染湿了脚下的黄土,粘在他们的脚上,却没几个人在意。

    他们享受着杀戳的快意。

    从中平六年看到这些西凉兵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将虎狼一般凶猛的西凉人杀得一败涂地,砍得东歪西倒。

    终于有机会为亲人报仇了。

    “杀羌狗!”一名什长高举环首战刀,圆睁双目。“为洛阳乡亲报仇!”

    “阿翁,我替你报仇!”一个年轻的士卒大吼着,将长矛刺进一个西凉兵的胸口。

    “报仇!报仇!”更多的人吼叫着,大砍大杀,甚至有人去开营门,想冲出去厮杀。

    负责看守营门的司马吃了一惊,眼疾手快,一脚将冲过来的士卒踹翻,抬手一个大耳光。

    “陛下有诏,不得出营接战。你想造反吗?”

    那个士卒原本红了双眼,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刚想和司马拼命,一听到陛下二字,立刻清醒了几分,眨了眨眼睛,又奔了回去。

    “你娘唉,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还想出营。”司马唾了一口唾沫,没好气的骂道。“老子就怕他有命出营,没命回来。”

    “大人,不一定吧,这西凉人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一名亲卫嘿嘿笑道:“看看他们这样子,不是一样会死?”

    司马横了亲卫一眼。“你娘唉,上次在新丰,怎么没见你这么威风?要不待会儿老子开了营门,你第一个冲出去,杀个痛快?”

    亲卫顿时变了脸色,连连摇头。

    ——

    日落之前,西凉军以队为单位,发起了三次进攻,均被击退,在营门前扔下了近百具尸体,伤者无数。

    见形势不妙,谢广下令收兵,带着一部分尸体返回大营。

    射程以内的尸体留在原地,没人愿意冒着守军的冷箭来收尸,即使他们可以获得阵亡同伴的家产和妻子。

    如果自己被射杀了,家产和妻子都是别人的。

    见西凉军撤退,营中气氛更加热烈,本该控制秩序的都尉、曲军侯们也难捺兴奋,载歌载舞,笑成一团。

    不知道是谁,大声唱了起来。“郭多郭多,余日无多。来时如虎,去时如狗。”

    立刻有人接了上去。“如虎食肉,如狗饮粪。饮粪解毒,可鼓可呼。”

    郭汜饮粪解毒的故事流传甚广,虽然版本很多,原因众说纷纭,但他饮粪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一阵轰笑。

    有人以手中长戟顿地,打着节拍,高声唱道:“郭多郭多,西凉豪杰。家有娇妻,贤淑不妒。以粪解毒,以德佐夫。其味隽永,其香千古。”

    众人哈哈大笑,齐声吟唱。“其味隽永,其香千古。”

    远处,谢广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董承的大营。

    夜风吹来了歌声,一般人只能听到声音,却听不仔细。谢广耳力极佳,他听到了郭汜的名字,然后又听到了解毒、千古等字眼,心中不安。

    他知道董承麾下大多是洛阳浪荡子,这些人正经本事没有,上了阵是怂包,骂起人来却是一个比一个在行,而且恶毒无比。

    他们惧怕西凉人,一向敢怒不敢言,今天却打了胜仗,自然会歌舞庆贺,编排郭汜几乎是必然的事。可是拿郭汜饮粪解毒这件事来戏弄,却是捅了郭汜的逆鳞。

    “传令下去,回营之后,不得胡言乱语,否则治以乱军之罪,斩!”

第66章 第一次

    初战告捷,刘协很兴奋,带着公卿大臣兴冲冲地来前线巡视。

    然后就听到了将士们正在传唱的歌谣。

    司徒赵温一听就变了脸色。“岂有此理,简直粗俗不堪,粗俗不堪。”

    董承也觉得很丢脸,正想派人去阻止,却被刘协拦住了。

    “将士们打了胜仗,一时欢喜,司徒不必介意。”

    赵温抗声道:“陛下,非臣迂腐。实在是陛下面前,不可失礼。胜固可喜,却不能丢了朝廷尊严,否则与蛮夷何异?且骄兵必败,小胜便放肆若此,焉能长久?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陛下宜防微杜渐,从严治军。”

    刘协看着一脸正气、慷慨陈词的赵温,有点无语。

    他知道赵温不仅不是迂腐之人,而且是个有骨气的大臣。在长安时,赵温多次不畏生死,与李傕、郭汜等人对抗,维护朝廷最后的一丝体面。

    可是这个时候,让将士们因为歌辞不雅就不要庆贺,似乎不太合适。

    就他们那文化水平,这种段子已经很文雅了好吗?

    就在刘协为难的时候,丁冲突然出列,拱手施礼。“陛下,臣以为司徒所言有理。交战取胜固然当庆贺,这曲辞过于粗俗,却有碍观瞻,不宜记入史册。”

    刘协很挠头,这种歌词……确实不能记入史册。

    可是,我能怎么办?

    赵温欣慰地看了丁冲一眼。

    虽然他并不喜欢丁冲其人,但丁冲这个理由还是很有力的。

    随便唱唱也就罢了,将来史册里怎么写?

    丁冲接着又说道:“但初战得胜,也不能不贺。不如请司徒撰文,付乐官谱曲,教将士们传唱。将来载入史册,也堪称雅事。”

    赵温顿时沉下了脸。“丁冲,你这是何意?撰文作曲,岂是司徒当为之事?你们这些侍郎、尚书平日里吟诗作赋,不务经业,如此大好机会,何不献上大作?”

    丁冲微微一笑,拱手再拜。“司徒,我等虽粗通文墨,却不熟悉西土风俗。司徒既有家学,又与凉州将士过从甚密,一定熟悉他们的曲调。你来撰文,将来不仅营中将士传唱,凉州将士也能朗朗上口,说不定有一曲楚歌吹散十万兵的妙处。”

    赵温大怒,抬手指着丁冲,白晳的面皮涨得通红,嘴唇颤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用力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其他公卿大臣神色各异,有的看着丁冲,有的看着刘协,却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刘协也有点糊涂,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赵温被气走了,他不用再面对进退两难的局面。丁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司徒,终究不合规矩,不能不有所态度。

    “丁冲,不可对司徒无礼。以少犯长,以下犯上,岂是大臣之礼?”

    “唯。”丁冲提起衣摆,跪倒在地。“臣一时无状,君前失言,冒犯司徒,请陛下治罪。”

    刘协转头看向司空张喜。“司空,你觉得如何处置为好?”

    张喜抚着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丁冲虽无礼,所言却有些道理,与司徒所言并不冲突。此战乃陛下首战,也是大汉中兴之首战,理当载入史册。这等粗俗之语,自然不合适。可是司徒为大臣,岂是作曲之人?不如就由丁冲代劳,命他作横吹辞,教唱将士。”

    张喜话音未落,立刻有人附议。

    丁冲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刘协忽然有点明白了。

    丁冲这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抢这个机会。

    此战虽小,但军心士气的转变却有目共睹,不出意外的话,守住大营应该不难。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面对以虎狼为名的西凉军,朝廷第一次有反抗的底气和实力。

    如果大汉中兴,这一战必然会载入史册。

    到时候,未必有人能记住参战的普通将士,他们也未必有机会活到天下太平,但纪功的歌谣却可以传下去,作者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好机会。

    赵温未必不想要这个机会,但他身为司徒,不好意思明争,却不妨碍推荐几个自己人。

    丁冲直接将矛头对准他,将他气走,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至于张喜等人,自然明白丁冲的意思,顺水推舟,这个任务就成了丁冲的。

    想通了这其中的可能,刘协又好气又好笑。

    你妈的,干正事的本事没有,玩这些小心思却来劲得很。

    不过,他没有说破丁冲的小心思。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圣则无徒。

    什么都管,自己就什么都管不了。

    刘协将任务交给了丁冲,却派人去请赵温返回,并要求丁冲待会儿当面向赵温道歉。

    丁冲如愿得到了任务,自然不在乎让一步,一口答应。

    借着这个机会,丁冲进言,可以让赵温作书,劝李傕从弟李应反正。

    李应是赵温故吏,之前曾经救过赵温,如果能劝李应反正,离间李傕与诸从弟、从子的关系,或许能起到一定作用。

    刘协多少有些意外。

    李应是赵温故吏,救过赵温的事,他也曾听闻,这个办法本身没什么问题,有一定的可行性。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

    但丁冲如此主动的献计献策,却是意外。

    “此计甚好。”刘协表示同意,深深地看了丁冲一眼。

    丁冲闻声再拜。“陛下谬赞,臣不敢当。能有微末之用,臣便心满意足。”

    刘协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看出来了,丁冲有投效的意思,至少态度比之前积极了。

    丁冲主动示好,他没有理由拒绝。

    至于是钟繇的榜样作用,还是为丁仪治眼疾的原因,他不清楚,也不在乎。

    他只在乎这个结果。

    “陛下,臣虽不善言,却相信司徒的能力。陛下欲定凉州,解百年之忧,司徒对羌人习俗的了解一定会有帮助。且司徒虽年高,雄飞之壮心不已。陛下若能用之,必有裨益。”

    刘协再次打量了丁冲一眼,更加惊奇。

    他居然看出自己有意平定凉州?

    到目前为止,听他说过这件事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而且肯定不包括丁冲,包括丁冲亲近的钟繇。

    有意思。

    难道他真是被儿子丁仪、丁廙所累,才没能在历史上留下传记,功绩不显?

第67章 团结就是力量

    感觉到了刘协眼中的疑惑,丁冲得意地一笑。

    “圣人有所举动,必上应于天,垂象于地。赤气起于东南,尽于西北,贯紫宫,正应陛下西狩之象。是以臣大胆臆测,此乃陛下有志于西北,除百年之患也。”

    刘协还没说话,司空张喜忍不住了。

    “丁侍郎,你什么时候也通内学了?这天象也是你能解的?”

    丁冲反问道:“以司空之见,又当作何解?”没等张喜说话,他又说道:“总不会是汉之赤火,尽于西北之意吧?”

    “我……”张喜哑口无言,心虚地看了刘协一眼,讪讪地退了回去。

    刘协心中明镜一般。

    十几天前的天象引起了不少恐惧,各种解释都有,悲观的占大多数,乐观的少之又少,只是没人敢当众说,更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张喜应该是悲观论的一员,言论很可能和丁冲说的差不多。

    这丁冲是个吵架高手,出手又狠又准。

    “天意难明,我君臣还是先尽人事吧。”刘协打断了他们的辩论,将话题拉回到目前的事务上。“初战小胜,斩获虽不多,却也是将士们的浴血奋战所得。兴奋之余,难免口不择言,诸君就不必太计较了。丁冲,作新辞的事就交给你,用些心,既要典雅,又要朗朗上口,便于将士们传诵。”

    “唯。”丁冲大声应喏。

    这时,赵温被请了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瞪了丁冲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以他的身份,当然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和丁冲在君前争吵。

    “陛下,赏罚当明,功虽小,赏必至。立功将士还等着向家人报喜呢,不如先颁布名单?”

    刘协深以为然,立刻让董承去安排。

    立功的将士们更心急,已经将名单准备妥当,很快就送到刘协的面前。

    按照之前的约定,刘协看了一遍名单,接见了几个代表,询问了一些交战的经过,然后颁布赏赐,让他们带着食物,与家人团聚。

    消息传出,营中一片欢腾,山呼万岁。

    立功的将士带着食物,雄赳赳,气昂昂的赶去与家人团聚。

    没立功的将士眼馋地看着他们,暗自发誓,明天再战,一定不能落后。

    借着这股劲头,刘协在阵前巡视了一番,还安排了两个儒生去采访参战的将士,听取他们的见闻,写成文章,以备将来著史。

    得知自己有机会列入史书,将士们的心情格外激动,但尴尬的事随即出现。

    将士中有正式名字的屈指可数,绝大多数人别说字了,名都非常随便。什么王伯、张仲、李季之类的一大堆,以动物为名的更是一抓一大把,听得老儒生们直皱眉,觉得手里的笔都脏了。

    深夜,刘协接到报告,也是哭笑不得。

    之前与将士们接触时,这些名字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反而觉得亲近,现在要写入史书,就显出不妥来了。

    拿着满是丈八、李季一类名字的文稿,刘协向司徒赵温问计。

    “司徒,这可如何是好?”

    赵温胸有成竹,抚着胡须,说道:“请陛下颁布一道口谕,即日起,凡是立功将士,可以载入史册者,可由陛下赐名。功劳卓著,比如临阵斩将的,可以赐姓。”

    刘协一听,觉得可行。

    这可是一个惠而不费的好办法。

    “司徒果然经验丰富。”刘协赞道。

    赵温嘿嘿一笑。“陛下,这种事,臣很多年前就干过。”

    “是吗?”

    “臣少年时任职州郡,常与羌、夷、蛮、叟接触。其实大多数蛮夷并非生来野蛮,只是缺少教化。他们很敬重有学问的人,为他们取名拟字,往往是与他们破解隔阂,增加了解的机会。陛下乃万民之主,为他们赐名乃至赐姓,更是无上光荣。”

    刘协恍然。

    这种事,后世有不少皇帝喜欢干,尤其是唐代。

    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刚才赵温无意间提及的一句话。

    “司徒,这些蛮夷也能教化吗?”刘协故作茫然。

    “当然可以。”赵温感慨地摇摇头。“当年文翁治蜀,教化百姓,开益州文脉。如今益州人才济济,皆是文翁教化之功。只是如今的儒生好逸恶劳,连自己的学问都不肯用心,更别说教化蛮夷。蛮夷所在险阻,饮食也不如都市,谁肯去呢。”

    “司徒,若是朝廷设立制度,凡太学生能够教化蛮夷,便能在考功时加以优待,会有利于教化吗?”

    赵温惊讶地看着刘协,眼珠转了转,试探地问道:“陛下派人教将士子弟读书,是此意否?”

    刘协微微颌首。

    以赵温的老练,他肯定觉察到了什么,只是一直没说,今天才趁此机会提出。

    “司徒以为可行否?”

    赵温没有直接回答,他思索了良久。“陛下用意甚好,但兹体事大,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自董仲舒上书建太学以来,太学生规模一再增加,最多时至三万人,最后却导致处士横议,酿成党锢之祸。殷鉴不远,不宜仓促。”

    虽然被赵温否了,刘协却不觉得失望,反而很满意。

    看来并不是没有人看到汉末的问题,也不是他们不想解决问题,只是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方法,更没有改革的机会。

    连年战乱,君臣争权,的确也不是改革的合适时机。

    “那就请司徒斟酌此事。”刘协欠了欠身。“眼下战事紧张,朕要全力以赴,为大汉争取一线生机,教化的事就拜托司徒了。”

    赵温神情凝重的拱手还礼。“臣唯陛下马首是瞻,愿为大汉中兴效绵薄之力。”

    刘协摆摆手,示意赵温退下。

    他知道赵温不会拒绝这个建议,司徒职在治民,不仅是管理民生经济,更想教化天下,包括皇帝在内,致君尧舜是无数读书人的信仰。

    虽然最后大多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此时此刻,他做这样的表态,既是安抚他们失落的心情,也是寻求他们的支持。

    这些老臣或许没什么实际的作用,但身份、地位都在,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多的能影响一州一郡,少的也能影响一个县,得到他们的支持总比君臣撕逼,互相掣肘好。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争取最后的胜利。

第68章 胜负皆头疼

    郭汜斜睨着谢广,灌了一大口酒,双眼通红,面目狰狞。

    谢广哭笑不得。

    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禁了部下的言,却没来得及通知斥候、游骑管好嘴巴。

    董承营中传唱的歌谣已经传到了郭汜的耳中,郭汜大发雷霆,特地召他来质问。

    “将军,董承营中将士不论是个人战力,还是相互之间的配合,均非往日可比。我军进攻三次,战死一百余人,受伤的三倍有余。继续强攻,绝非明智之举。”

    郭汜虽然愤怒,却也不蠢。

    他对谢广的信任也是毋庸置疑的,见谢广说得如此慎重,一时倒不敢大意。

    “那待如何?撤走?”

    谢广无奈地摇摇头。李式、胡封就在身侧,李傕率领大军在身后,撤是撤不走的。

    “我在想,董承本是朝廷诸将中最弱的一个,如今他都有这样的实力,杨定应当也不弱。胡封仅凭两三千人进攻,得手的可能性也不大。将军不必过虑,大可等一等,看看形势再说。”

    郭汜翻了半天眼珠,觉得有理,他取过一只酒杯,提起酒壶,给谢广倒了大半杯酒。

    “那也不能放过董承。他竟敢如此羞辱我,不能忍!”

    谢广的头有点疼。

    他知道,郭汜丢了面子,一定不肯罢休。只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解决,打了败仗,被人羞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想要报复董承,先击败他才有可能。

    论骂阵,凉州人真不是关东人对手。

    “将军,明日派人去李式、胡封营中问问吧。我总觉得他们的进攻不合常理,或许另有原因。”

    郭汜没好气的瞪了谢广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

    “你自安排,我困了,滚吧。”

    谢广与郭汜相交多年,知道他的脾气,不以为忤,起身告辞。

    ——

    李式和胡封的头更疼。

    胡封没有谢广的谨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希望以凶猛的进攻击垮杨定的信心,逼他投降。

    但他未能如愿,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受郭武夺旗的鼓舞,杨定营中的将士守得极其顽强,没让胡封占到半点便宜。

    不仅如此,杨定还接受了杨修的建议,打开营门,将胡封一部诱入营中,然后两边以强弓硬弩封堵营门,再以铁骑突击,数十名骑兵以郭武为锋,轻而易举的横扫胡封被弓弩重创后的阵地。

    胡封一时大意,损失三百余人,连自己都险些折在营中,可谓是惨败。

    经此一战,胡封已经失去了再战的能力,不得不向李式请求停战,以免更大损失。

    李式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

    飞熊军再强悍,用来强攻杨定大营肯定是不行的,这个损失他承受不起。

    当天夜里晚些时候,李式收到了郭汜进攻受挫的消息,也打听到了董承营中将士传唱的歌谣。

    他们的心情很复杂。

    郭汜受挫,他们本该幸灾乐祸,但自己的损失更大,打得更难看,哪里有脸笑人。

    两人相对枯坐,案上杯盘狼藉,正如他们此刻的心情。

    “要不,与郭汜联手吧。”胡封提议道。

    李式眼皮颤了颤,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和郭汜联手,仍然由郭汜负责主攻,他负责外围的警戒,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方案。可是一旦飞熊军的战旗被杨定义子夺去的消息传到郭汜耳朵里,麻烦就大了。

    郭汜对李傕独占飞熊军一直不满,觉得飞熊军原本是董卓的亲卫骑,并非李傕的私人部曲,在董卓、牛辅身死的前提下,应该由他们几个人平分飞熊军,而不是归李傕一人所有。

    张济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他们最近走得比较近,有联手与李傕对抗的意思。

    李式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我们还有机会。”李式重新倒了一杯酒,握在手中。“我们不进攻杨定,就困着他,等他断粮。”他又瞪了胡封一眼。“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向大司马求援,否则别怪我翻脸。”

    胡封无奈地点头答应。

    他已经派人汇报李傕的事不能告诉李式,只希望将来瞒不住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赢了,李式心情好,不和他计较。

    ——

    郭汜、李式同时停止进攻,刘协的头也很疼。

    他原本打算示弱,诱郭汜进攻,造成大量杀伤,结果掩饰手段不到位,没控制好节奏,吓退了郭汜,又成了对峙的局面。

    他倒不怕和郭汜对峙,可是杨定等不了多久。

    如果不能有将粮食及时送进去,就只能看着杨定投降。

    刘协枯坐在塬上,一筹莫展。

    段煨送来消息,张济率部西进,最多还有一天路程,前锋骑兵随时可能出现。

    段煨特别提醒刘协,张济的从子张绣武艺出众,即使是在勇士如云的西凉人中,张绣也是难得的高手。如果他率领数百精骑突入,将对斥候、游骑造成极大威慑,甚至连大营都会有危险。

    在真正的骑兵高手面前,以步卒为主的大营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攻击的目标。

    段煨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很明白。相比于左翼的杨奉,御营更危险。

    朝廷的南北军实在太弱了,大部分将士听到西凉人的马蹄声就腿软,根本没有迎战的勇气。

    刘协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就像抓了一手烂牌,却无路可退,不得不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救的样子。

    但他却不敢露出一丝动摇,明明心里慌得一逼,还要摆出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

    不知道当年在昆阳,面对王莽的四十万大军时,光武皇帝刘秀是不是也这样。

    “陛下,陛下。”丁冲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脸上的黄土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

    “横吹辞写好了?”刘协咳嗽了一声,语气淡淡的问道。

    “不,不。”丁冲连连摇头,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刚刚收到杨侍郎派人送来的消息,郭侍郎单骑出战,杀了三名飞熊军游骑,还夺了飞熊军的战旗,李式被激怒,这才强攻后将军大营。”

    刘协愣了片刻,哑然失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真是意外之喜。

    可惜,这个胜利就和昨天击退郭汜的进攻一样,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丁冲建议道:“陛下何不将此消息立刻通报全军,尤其是兴义将军。”

    “有必要吗?”

    “有。”丁冲说道:“飞熊军乃西凉精锐之首,如今郭侍郎单骑挑,以一敌五,夺其战旗,说明飞熊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兴义将军骁勇,一向以此自负,若知郭侍郎暴得大名,一定不甘落后,或许会有勇气主动出击,打破眼前僵局。”

    刘协如梦初醒。

第69章 激将(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杨奉端坐在将台之下,遥望战场,脸色阴沉。

    昨天两个战场同时开战,一度极其惨烈,战鼓声一阵接一阵,让人心惊肉跳。

    今天却安静得让人不安。

    太阳已经升到华山之顶,战鼓声却还没有响起。

    看样子,今天休战的可能性很大。

    李式、胡封就不用说了,两三千步卒就想进攻杨定依山而建的阵地,简直是愚蠢。

    郭汜停战,却是他想象不到的。

    以董承的实力,据营而守,打退郭汜的进攻是有可能的,打得郭汜不敢再进攻,这就有点离谱了。

    难道陛下真有用兵天赋,短短数日,就将董承营中的那些洛阳浪荡子练成了精锐?

    杨奉心里有点酸。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终究不是天子亲信啊。

    忽然,亲卫提醒杨奉,有人从御营方向赶来了。

    杨奉眯起眼睛细看,只见三人沿着山路急行,当先一人穿着黄门侍郎的服饰,明显是天子身边的近臣。杨奉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服饰,又命人准备酒水和食物,供天子使者润口、充饥。

    最近粮食紧张,天子营中非战斗人员只能日食一餐,大部分大臣的家眷都在饿肚子,食物就是最好的礼物。

    时间不长,丁冲进了大营,来到杨奉面前。

    杨奉未语先笑,端上一杯水。“侍郎莫名,先润润嗓子,吃点东西。”

    丁冲也不推辞,他的确又饿又渴。今天跑上跑下,来回奔波,早上吃的一碗麦粥早就消化完了。

    趁着丁冲吃东西,杨奉又命人招待护送丁冲来的两个虎贲,拉近关系,顺便打听消息。

    丁冲看在眼里,也不阻止,慢条斯理的吃吃喝喝。

    虎贲知道的消息有限,只知道昨天两个战场都打赢了。但董承营中有几个将士受了赏,带着食物与家人团聚,引发的震动很大。如今董承营中将士士气如虹,恨不得郭汜再来。

    杨奉听了,心中再添三分酸意。

    董承本是无能之辈,不过是董太皇太后的从子,如今又将女儿献给天子做贵人,这才得到天子的信任。天子亲临董承大营练兵,董承得以攀龙附凤,鸡犬升天。

    反倒是实力最强的我,只要坐在这里观战。

    若是陛下肯用我,岂止是击退郭汜的进攻,攻破郭汜的大营都有可能。

    丁冲将杨奉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等杨奉的情绪积累得差不多了,这才抹了抹嘴,笑道:“多谢将军款待,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杨奉哈哈一笑。“侍郎辛苦了,我等武夫实在是惭愧得很啊。”

    丁冲摆摆手。“两军交战之际,全赖将士用命,我等方能保全性命。饿点肚子,省下粮食,让将士有力气厮杀,也是应该的。全营上下,上至皇后,下至匹夫,都拥护陛下这一诏书。”

    杨奉连忙附和了几句。“陛下英明,诸君深明大义,焉能不胜。奉虽不才,愿以贱躯,供陛下驱驰。”

    丁冲顺势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如今真是君臣一体,将士同心。安集将军麾下将士昨日一战,斩首逾百,伤者满目,可谓是大胜。不过与安集将军的战绩比起来,最鼓舞人心的还是后将军。”

    杨奉心里更不是滋味,脸上的神情也不太自然起来。

    本以为董承因为特殊身份,压了自己一头,现在才知道杨定也立了大功。

    “后将军又立了何等不得了的功劳?”

    “嘿嘿。”丁冲抬起手,优雅地抚着唇边的短须。“陛下也是上午刚收到消息,得知前日后将军赠精甲良马,助侍郎郭武出战,以一敌五,杀飞熊军游骑三,夺飞熊军战旗一。昨日李式来战,后将军又纳杨侍郎计策,诱敌深入,杀死杀伤西凉步卒五百余,令李式胆破,龟缩营中,不敢出战。”

    杨奉愣住了,眉头拧成疙瘩。

    “你是说……侍郎郭武不仅斩杀了三名飞熊军游骑,还夺了飞熊军的战旗?”

    “正是。”

    杨奉上下打量了丁冲两眼,想从中看出一些破绽。

    在他看来,飞熊军是真正的精锐,一般人很难击败他们,更别说以一敌五。

    飞将吕布或许有可能,但郭武一个无名之辈,怎么可能有吕布的实力。

    但他没看到一点破绽,丁冲神情从容,眼神笃定,不像是说谎。

    杨奉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得通的解释:李式。

    正如飞熊军是精锐一样,李式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他根本不配指挥飞熊军这样的精锐。

    杨定捡了一个便宜,那个叫郭武的侍郎也一样。

    所有人的运气都好,就我运气不好。

    杨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见杨奉的郁闷已经溢于言表,丁冲说道:“将军,虽说两战皆胜,眼下却有一个麻烦。陛下说,能为他分忧者,非将军莫属。”

    “哦?”

    “后将军营中存粮有限,陛下曾答应他,尽快再送一批粮食过去。原本只是应对郭汜,并没有考虑其他,如今郭汜进攻安集将军大营,陛下抽不出身来。他派我来看看,将军能否代劳,送一些粮食,解后将军燃眉之急。”

    杨奉心中微动,欲言又止。

    丁冲又道:“陛下说,胡封只有两三千步卒,昨日蒙受重创,士气低落,不足为患。飞熊军却未受重大损失,恐非将军能够对付,是以陛下决定率羽林自击之,掩护将军。”

    “陛下率羽林骑迎战飞熊军?”杨奉忍不住笑了两声,随即又知道不妥,连忙正色道:“丁君,非奉怀疑陛下圣明,实在是飞熊军不可低估。郭武一时凑巧立功,并不说服飞熊军不堪一击。陛下万金之躯,负天下之重,不宜冒险。”

    丁冲笑而不答。“若陛下能诱开飞熊军,将军能将粮食送进去吗?”

    杨奉盯着丁冲看了又看,觉得丁冲不像是说笑,而且也不太可能用这种事开玩笑。

    他迅速权衡了一下。

    如果天子能绊住飞熊军,杨定营前就只剩下胡封率领的步卒,这点人马不难对付,更何况杨定还会与他配合,两面夹击。

    别说送粮,直接吃掉胡封都有可能。

    “只是陛下……”

    “陛下千金一诺。”丁冲摆摆手,斩钉截铁的说道:“答应过后将军,就一定全力以赴,于将军自然也不例外。”

    杨奉眉梢轻扬,眼神中混杂着狡黠与兴奋,用力地拍拍胸脯。

    “既然如此,那我就陪陛下走一遭。只要陛下能将飞熊军诱离后将军大营十里,我就一定能将粮食送进后将军的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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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你是奸细吧?

    传完诏,丁冲在杨奉大营里转了转,昧着良心,对杨奉治军能力大加赞扬。

    “诸将之中,将军不仅兵力最为雄厚,军容也最为雄壮。难怪新丰赖将军而定,陛下对将军欣赏有加。”丁冲感慨地说道:“中平以来,正面击溃西凉兵的除了江东猛虎孙坚,也就是你们白波军了。”

    杨奉得意地哈哈大笑。

    白波军正面迎战西凉军的战绩虽然可喜,却不值得骄傲。杨奉自己心里有数,他们算不上胜,最多是不败而已。

    相比之下,丁冲出言称赞白波军,却是前所未有的事,值得庆贺。

    一直以来,朝廷对包括白波军、黑山军在内的黄巾余部都以蔑视的态度待之,开口蛾贼,闭口叛逆。像丁冲这样关东士子更是口诛笔伐,休想从他们口中听到一句好话。

    即使他在新丰力战,护得朝廷周全,那些公卿大臣也没给他好脸色。

    如今态度转变,自然是形势逼人,他拥有了决定朝廷存亡的力量。

    当然,天子的态度转变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想起天子,杨奉心中又添了三分亲近,心里像是灌了蜜似的滋润。

    虽说天子的态度转变也和形势有关,但天子与这些大臣的虚伪不同,他对黄巾的重视有着天意的成份。他不仅是想利用白波军的力量平定天下,更想实现黄巾天下太平的理想。

    对他杨奉个人,天子更是殷切期盼,期以重任。

    可惜自己对道义不甚熟悉,否则也可以与天子坐而论道了。

    “侍郎谬赞,愧不敢当。”杨奉笑眯眯地说道:“论治军,还是陛下最有天赋。西凉兵向来好野战,有利则来,不利则走,后将军能据险而守,陛下指导有功。至于安集将军营中将士,若非陛下,焉能击退郭汜,首战告捷。”

    丁冲哈哈一笑,正中下怀。

    他就等着杨奉提这件事。

    “诚如将军所言,陛下的确是天生英主,有道之君,能化臭腐为神奇。不过话又说回来,仙人炼丹亦需五英俱备,龙虎交映。安集将军营中多是洛阳纨绔子,纵使经陛下巧手点拨,成为精锐,将来的成就也可预期。击退郭汜或许不难,平定天下却远远不够。”

    杨奉眼珠一转,明知故问。“以侍郎之见,谁又能担负起佐陛下平定天下的重任呢?”

    “自然是勤劳质朴,又心怀天下,忠于陛下之人。”

    杨奉眼神微闪,欲言又止。

    这三个要求都有点高。

    自己的底细自己清楚,别说心怀天下、忠于陛下这两项,就算是勤劳质朴,白波军也是够不上的。说得难听点,白波军就是一群乞活的流民,为了能活下去,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

    照此看来,丁冲并不认为他是合适的人选。

    杨奉犹豫了片刻,试探地说道:“侍郎说的是……”

    丁冲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四周。“将军麾下的将士庶几近之,只看陛下如何点拨、炼化。”

    “哦?”杨奉悄悄地看了丁冲一眼,本能地觉得丁冲在哄他。

    最不可信的就是这些读书人,满嘴谎言,没几句真话。

    丁冲停住脚步,转头看着杨奉。“将军麾下将士大多本是农夫吧?”

    杨奉点点头。

    “农为国本,农夫背朝青天,面对黄土,每日辛勤耕种,供养天下,天下还有比他们更勤劳质朴之人乎?当年秦以耕战而灭六国,一统天下,岂是侥幸?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州郡割据,陛下欲平定天下,耕战是必然之选。”

    丁冲抚着唇上短须,嘴角轻挑。“将军以为,谁能当此重任?后将军的西凉兵,还是安集将军的洛阳纨绔子?”

    杨奉愣了片刻,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将军,天下不缺勤劳质朴的农夫,唯缺胸怀天下的大丈夫,缺忠于陛下的忠臣良将。”丁冲语重心长的说道:“陛下对将军期许甚高,将军可不勉乎?”

    杨奉盯着丁冲看了又看,躬身一拜。

    “谢侍郎点拨。”

    ——

    丁冲返回御营,向刘协汇报了出使经过。

    刘协听完,对丁冲又高看了一眼。

    不管是权宜之计,还是确实有所认识,丁冲能由耕战联想到黄巾余部对中兴大汉的意义,已经比绝大多数官员走在了前面。

    至少他务实,没有听到法家二字就炸毛。

    “杨奉能当起重任吗?”

    “论心,有七成。论力,最多五成。”丁冲不假思索。

    “如果朕能绊住飞熊军呢?”

    “陛下绊住飞熊军还不够,还要拖住郭汜才行。”丁冲解释道:“若杨奉仅仅是进攻李式、胡封,郭汜或许不会在意。若是杨奉护送大批粮食,郭汜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刘协愣了片刻,一拍脑门。

    他疏漏了粮食对郭汜的诱惑,以为郭汜有可能坐山观虎斗,看着李式、胡封出丑。

    “那该如何?”

    “陛下可知二桃杀三士?”

    “知道。”

    “公孙接、田开疆、古治子勇力无双,却被二桃所杀,在于贪名。郭汜、李式皆是西凉匹夫,他们贪利。陛下不妨以利诱之,使其自斗。”

    “利诱?”刘协有些头大。

    什么样的利,能让郭汜、李式在这种情况下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丁冲等了片刻,又道:“陛下可知,郭汜、李傕为何来追?”

    刘协登时醒悟,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丁冲,手指跃跃欲试,很想抽出腰间长刀,一刀砍死丁冲。

    你这坏怂,居然想让朕做诱饵?

    你他么的是曹操安排在朕身边的奸细吧。

    丁冲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陛下,力合则强,分则弱,郭汜、李式各以步骑称雄,却互生嫌隙,此取败之道也。陛下若能善加利用,未必不能出奇制胜。”

    “你仔细说说。”刘协按捺着砍人的冲动,催促道。

    “郭汜、李傕为陛下而来,李式为李傕嫡长子,挟制朝廷之外,又有固宠继位之心。无欲则刚,欲多必乱。陛下若移营中军,示以可取之势,则郭汜、李式必争。若臣估计不差,必李式先得,而郭汜观望。”

    丁冲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了水,在案上画了一个形势图。“如此,李式就挡住了郭汜窥探兴义将军的视线,使其不得南望。”

    刘协恍然大悟,盯着丁冲看了两眼,轻声笑道:“你的棋力一定不弱。”

    丁冲微怔,随即笑道:“陛下谬赞,臣棋力……尚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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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介绍:
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养士百年,党锢之祸接踵而至。
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年轻的汉文化在十字路口彷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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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