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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1章 菜羹香

    丁冲的办法和下棋相似,就是腾挪之法,用李式来堵郭汜的路线。

    这年头没有卫星,也没有空军,战争基本是二维的,打探军情全靠斥候、游骑。一旦李式占据了郭汜和南山之间的位置,哪怕仅仅相隔十余里,郭汜也无从知晓杨奉送粮的事。

    如果他们同心同德,这当然无济于事。

    可他们互相猜忌,自然不可能互通消息,联手的可能性更小。

    风险是不小,但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小。

    “你仔细说说。”刘协取来地图,又勾勾手指,示意丁冲坐得近些。

    丁冲向前膝行两步,靠在案上,几乎与刘协头碰头,就着地图商量起细节来。

    朝廷穷得丁当响,值钱的早就被李傕、郭汜抢得差不多了,连吃饭都要靠段煨供应,自然没什么让李傕、郭汜觊觎的。

    能让他们感兴趣的,只有刘协这个皇帝。

    不管关东州郡还有几个人把朝廷放在眼里,对这些西凉人来说,皇帝依然是奇货可居。

    刘协本打算以实力最弱的董承诱击郭汜,予以重创,不曾想郭汜看似凶悍,实则胆小,刚碰了一个钉子就缩回去了,后续计划全落了空。

    丁冲建议以更弱的南北军来诱敌,更以刘协为诱饵,利用郭汜、李式争功的心理,让他们互相牵制,险中救胜,为杨奉送粮提供机会。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要让郭汜、李式觉得有机可趁,就要让南北军的阵地前突,离开居高临下的坡地,在平地立阵。

    面对飞熊军这样的精锐骑兵,南北军能不能扛得住冲击,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如果被飞熊军一波带走,那就是丢了皇帝又折兵。

    刘协几乎能想象得出,赵温、张喜等人听到这个计划会是什么反应。

    丁冲显然也想得到,说完计划之后,他眼巴巴地看着刘协,心情忐忑。

    刘协敲着案几,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回御营一趟,和士孙瑞商量商量。

    这个计划能不能执行,关键要看士孙瑞的态度,能不能实现,也要看士孙瑞的能力。

    “你就不用去了。”刘协对丁冲说道。

    丁冲迟疑了一瞬,躬身领命。

    ——

    士孙瑞还没睡,披着衣服,双手撑着案,脸色沉重。

    案上铺着地图,地图上摆着兵俑、小旗,还有一碗已经凉了的菜羹。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士孙瑞头也不抬的说道:“何事?”

    刘协在门口站了片刻,说道:“卫尉当为国保重身体,注意休息。”

    士孙瑞一愣,抬头看了一眼,连忙起身,来到刘协面前,撩起衣摆就要拜。

    刘协伸出双手,托着他的手肘。“朕来得唐突,卫尉也不必拘礼,我们直奔主题吧。”

    “唯,陛下请坐。”士孙瑞也不推辞,将刘协请到正席就座,自己坐在对面。“陛下深夜前来,有何要事吩咐?”

    刘协看了一眼案上一口未动的菜羹。“朕有些饿,卫尉有吃的吗?”

    士孙瑞这才反应过来,连声答应,命人取些食物来。

    亲卫面露难色,站着不挪窝。

    士孙瑞见状,喝了一声:“磨蹭个甚,陛下在安集将军营中也是吃麦饭的。快去!”

    亲卫诧异地看了刘协一眼,端起案上的菜羹,转身去了。

    士孙瑞摆摆手,笑道:“陛下,臣营中也只有麦饭、菜羹,酒肉倒是有一些,准备留着赏功的,这还没开战,没准备,一时半会的也来不及。”

    刘协轻声笑道:“卫尉这是请战吗?”

    “岂敢。陛下自有安排,臣听诏就是。”士孙瑞嘴上说得轻松,眼神却有些热烈。

    聪明如他,自然不会相信天子半夜来找他只是为了闲聊。

    刘协将丁冲的计划说了一遍,期间亲卫送来了热好的菜羹,刘协和士孙瑞一人半碗,分着喝了。热乎乎的菜羹入腹,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士孙瑞一边思索,一边捧着碗,用手指将碗中的残羹刮尽,送入口中,品得有滋有味。

    亲卫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却不敢出声提醒。

    刘协也不吭声。

    从士孙瑞这熟练的动作看得出来,他这几天没少干。

    吃得山珍海味,也品得菜羹香,这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

    良久,士孙瑞放下碗,从怀中掏出手绢,抹了抹被舔得很干净的手指。

    “陛下,臣冒昧问一句,这是陛下的决定,还是某人的建议?”

    刘协反问道:“有区别吗?”

    “有区别。”士孙瑞淡淡地说道:“若是陛下自己的决定,臣无话可说,豁出这条命,陪陛下赌一赌。胜,则大汉可兴。败,亦无愧于心。”

    “若是某人的建议呢?”

    “那臣建议斩其首级,以儆效尤。”士孙瑞眼神凌厉,一字一句地说道:“蛊惑天子,以逞奇计,此乃赌徒之行,非大臣所为。”

    刘协点点头,不置可否。

    “卫尉以为可行?”

    “可行。”士孙瑞推开碗,取过地图。“只是要有足够的耐心,步步为营,让李式觉得胜利可期,只差最后一击,不能急于见功,反倒吓退了他。”

    刘协有点意外,就南北军这战力,还能吓退李式?

    “陛下,李傕父子乃是北地人,北地与漠南相接,百姓多习胡风,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来去如风,与汉阳、陇西一带大不相同,便是与武威、金城也有区别……”

    “等等。”刘协打断了士孙瑞。“卫尉的意思是说,同是凉州人,北地人不仅与汉阳、陇西人不同,便是与接壤的武威人也有不同?”

    士孙瑞眨眨眼睛,有些诧异。“陛下以为……一样?”

    刘协没吭声,心里却想骂娘。

    都是凉州人,居然不一样?

    士孙瑞无声地笑了两声,随即咳嗽两声,抚了抚胡须,收起笑容。

    “陛下,凉州之大,十倍于关中,风土人情有所不同,在所难免。北地、安定多与鲜卑同,武威四郡则常与西域往来,汉阳、陇西则多与羌氐接,所遇羌胡不同,民风自然也有区别。具体到李傕父子而言,则是重骑兵突击,一旦有机会,则如群狼星聚,若有不利,登时作鸟兽散。”

    士孙瑞顿了顿,又道:“如今飞熊军战力大不如前,李式必然在战与不战之间犹豫,这正是陛下所言之有间。”

第72章 军议

    刘协的脸有些发烫。

    以无厚入有间是他当初对士孙瑞说的,现在成了士孙瑞对付李式的指导原则,自己却没反应过来,一脸懵逼。

    果然只是键盘侠,没了键盘就是弱鸡。

    “愿闻其详。”刘协含笑说道,从容不迫。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士孙瑞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鲜卑人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是以擅长奔袭。在大漠深处或显或隐,先是远远窥探,一旦有隙可乘,则千骑万骑,如风而至。重骑踏阵于前,轻骑掩杀在后,摧枯拉朽,如大河决堤……”

    士孙瑞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大袖,做出各种手势,说到激动处,更是两眼放光,脸庞微红,仿佛不是在与天子对坐,而是身处战场之上,率万骑奔腾,山呼海啸之际,歼敌于覆掌之间。又或者振臂一呼,万弩齐发,殛敌于阵前。

    “欲与敌决胜于草原之上,首先精骑数万,着精甲,持硬弩大戟,穷追不舍。敌所至,我亦至,因食于敌,以战养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士孙瑞摊开的手掌一收,握拳于胸,仿佛已将敌军擒于掌中。

    “此冠军侯破匈奴之法也。”

    刘协鼓掌而赞。“卫尉好气魄。”

    士孙瑞叹了一口气。“可惜,如今之大汉,不及孝武皇帝时万一。从孝桓皇帝时起,与鲜卑数战,皆小胜而大败,所谓良将,不过守边而已。”

    他挥了挥手,意兴阑珊。

    “鲜卑好用重骑突阵,但重骑突阵首在突然,使敌无备。次在声势,千骑万骑踏地而来,蹄声隆隆,慑人心魄,非精锐不能自持。但有破绽,便全线崩溃,任铁骑践踏。”

    “然,重骑突阵不仅需要骑将有无畏之勇气,冲突在前,更需要有敏锐之判断,果决之行事。铁骑奔突,机会只在一瞬之间,若不能当机立断,或错失机遇,或陷入步卒重围。”

    刘协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演示骑兵突击的场景,频频点头称是。

    虽说这些天在董承营中演练的主要是步卒攻防,但他也见识了不少骑兵突击的场面。

    战马迎面冲来的压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很难体会的。

    几匹战马尚且如此,成百上千的战马冲锋又是何等威势,他大致能够想象得到。

    可是正因为战马的速度快,能不能及时捕捉到战机,有没有足够的骑术,控制着战马冲向正确的目标,就成了一个骑士是否合格的考验。

    稍有闪失,可能就会被马蹄踏成肉泥。

    骑将更是如此。

    他不仅要保证人马合一,还要对整个战场形势成竹在胸,知道何时可进,何时当退。

    该进的时候不进,会错失机会。

    该退的时候不退,会断送性命。

    李式有这样的经验和能力吗?

    刘协忽然明白了丁冲的用意,也明白了士孙瑞所谓的间。

    李式就是飞熊军最大的软肋,就是可入之间。

    能不能抓住这个软肋,就要看士孙瑞和南北军将士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以及运气。

    所以士孙瑞说,如果这是他的决定,他可以陪他赌一赌。

    士孙瑞解释完,最后看着刘协,神情严肃。“臣最后问一次,这是陛下的决定,还是某人的建议?”

    刘协沉默片刻。“不管之前是什么,现在是朕的决定了。”

    士孙瑞缓缓点头。“既如此,请陛下给臣一天时间,与五校尉商量应敌之策,后日变阵。”

    刘协长身而起。“拜托卫尉,朕当亲临,为卫尉助威。”

    士孙瑞默默地看着刘协,片刻之后,躬身领命。

    ——

    第二天一早,刘协授权董承守营,并由徐晃协助,自己带着赶回御营,参加士孙瑞与五校尉举行的战前军议。

    军议争论得很激烈。

    士孙瑞刚提出阵地前移的建议,射声校尉沮俊就出席反对。

    “卫尉以为,凭残缺之五校,足以邀战西凉军乎?”沮俊怒目圆睁。

    士孙瑞一改昨天的慷慨激昂,靠在案几上,以手支额,静静地看着沮俊。

    “陛下在此,射声有异议,不妨直言。”

    “直言就直言,俊宁直谏而死,不敢误君而亡。”沮俊向刘协拱拱手,大声说道:“陛下亲政未久,尚不清楚五校境遇。五校尉本显官闲职,多为宗室肺腑。桓帝以来,天下不安,北军五校常有征伐,亦不过荣显大将,罕与敌接刃。如今临阵磨刃,初有模样,便欲与西凉劲卒精骑战,无异于以肉饲虎。”

    沮俊再拜。“臣以为,万万不可。建此议者,当斩!”

    刘协还没说话,一旁的丁冲先变了脸色。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刘协,又看了一眼嘴角带笑,闭目养神的士孙瑞,忽然明白了昨晚刘协为什么不带着他去士孙瑞。

    刘协勉强保持着镇静,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请射声归席,其他诸君也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步兵校尉魏杰长身而起。“陛下,臣亦以为不可。”

    刘协打量着这个士孙瑞曾经力荐的老战友,暗自点头。

    且不论身高外形,仅气质而言,关中人和关东人就有明显的区别,却又不同于杀气外露的西凉人,颇有旧京遗风,沉稳而厚重,天然就让人有安全感。

    “步兵请讲。”

    “五校并列,但近年以来,朝廷缺马,屯骑、越骑、长水三营缺员,三营不足一营之数。步兵、射声两营尚完,亦缺少军械、训练。若据地利,列阵而守,或有一战之力。前至平旷之地,与西凉步骑一较高下,胜算实在太少。”

    魏杰说完,再拜。“请陛下三思。”

    刘协示意魏杰归座,又看向其他三位校尉。

    以越骑校尉王服为首,三位骑兵营校尉先后出言附议。

    因为缺员严重,他们没什么发言权,只能附和。

    刘协很无奈。

    他理解了士孙瑞昨晚的反应,北军五校尉全部反对,这一战还怎么打?

    刘协看向士孙瑞。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士孙瑞。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片寂静之中,士孙瑞缓缓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

第73章 请自我始

    “诸君以为,以如今之形势,大汉之火将尽乎?”

    士孙瑞此言一出,帐内气氛顿时有些异样。

    士孙瑞站起身来,环顾一周,眼神渐渐凌厉。

    他伸手一指西面,厉声喝道:“诸君以为,朝廷要面对的仅仅是李傕、郭汜吗?”

    众人脸色越发难看,面面相觑。

    士孙瑞身体一转,指向东方。

    衣袖带起的风刮过王服的脸颊,王服下意识地向后让了让,身体后挫,伸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一副准备迎战的姿势。

    虽然一瞬之后,王服便恢复了平静,但这一幕却深深的烙在了刘协的脑海里。

    他听王越说过,王服也是个剑术高手。

    能逼得一个剑术高手生出本能反应,士孙瑞的气势之强,远超他的想象。

    “张济将到。且不说段煨会不会反,若其作壁上观,任由张济长驱直入,诸君就算深沟壁垒,又能坚守到几时?”

    沮俊神情凝重,魏杰抚须不语,王服等人都变了脸色。

    且不说张济会不会进攻,只要他切断了御营与段煨的联络,他们就会面临断粮的危险。

    “后将军杨定,为何为华山而城,据守不降?”士孙瑞冷笑道:“那是因为陛下示之以诚,承诺送粮。若是两军对垒不战,杨定再叛,届时诸将要面对的就不仅是郭汜、李式了。”

    沮俊犹豫了片刻,起身道:“话虽如此,放弃有利地形,冒险出击,依然是取死之道……”

    话音未落,士孙瑞厉声喝道:“进亦死,退亦死,你选如何死?”

    沮俊被他震住,一时嚅嚅。

    士孙瑞摆摆手,示意沮俊坐下。

    沮俊没敢吭声,下意识地坐了回去。屁股碰到脚尖,才意识到自己太示弱了,刚想挺身而起,一抬头,正碰上士孙瑞杀气腾腾的目光,顿时气沮,低下了头。

    士孙瑞环顾一周,语气稍缓。“孟子云:挟泰山以超北海,诚不能也。然,大汉存亡,在此一战,我等当知其不可而为之。若大汉必亡,请从我始。”

    士孙瑞转身,向刘协深施一礼。

    “陛下,臣请率卫士及执金吾缇骑、执戟为锋,迎战郭汜、李式。”

    魏杰也起身施礼。“臣步兵校尉杰,愿战。”

    沮俊叹了一口气,起身施礼。“臣射声校尉俊,愿战。”

    王服等人不敢怠慢,也跟着起身,齐声道:“臣等愿战。”

    刘协感激地看了一眼士孙瑞。

    若不是这个老臣鼎力支持,这个方案根本没有实施的机会。

    纵使他身为天子,诸将不战,他也无计可施。

    士孙瑞随即安排战法。

    五校缺员严重,仅靠他们的确不足以迎战,他决定以所领卫尉部为主力,步兵校尉魏杰、射声校尉沮俊配合,屯骑、越骑、长水三营骑士则合而为一,由武艺最好的王服指挥,列于阵后山坡之上,随时准备突击。

    有了卫尉部的补充,阵地勉强成型,能战之士共有步卒三千余人,骑兵六百余。

    士孙瑞随即又提议,综合考虑各个方面,最好是迎战李式,而不是郭汜。

    郭汜有步骑近万人,双方实力悬殊,主动放弃地利之后,几乎没什么机会可言。

    相比之下,倒是迎战李式率领的飞熊军有一些胜算。

    李式统领飞熊军,一向眼高于顶,以为自己名至实归,只是缺少证明自己的机会。如今有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还有可能一战擒获天子,他一定不会放过。

    为了助李式一臂之力,不让郭汜有争夺的机会,有必要做些安排。

    首先是重创郭汜,由董承所部来承担。

    其次是刺激李式。

    这个更简单,挂出一面残破的飞熊军战旗即可。

    少年易怒,李式既然能逼胡封强攻杨定大营,没有道理不来攻看起来更弱的御营中军。

    众人表示同意。

    如果能按照士孙瑞规划的战法,迎战飞熊军,的确有那么一点机会。

    刘协也同意了,随即返回董承大营。

    士孙瑞继续安排,部署各营进入阵地的细节。

    ——

    听说要主动挑衅郭汜,董承吓了一跳。

    “陛……陛下,这……太冒险了吧?”

    “毋须陛下以身犯险,臣愿为使,面责郭汜。”丁冲挺身而出。

    “你?”董承一脸嫌弃。“你一介书生,能干啥?”

    丁冲理直气壮地说道:“能骂人。”

    “我……”董承也有点想骂人。

    丁冲转向刘协。“陛下,臣愿出使,将新作的横吹辞献给郭汜。陛下在营中安坐,待郭汜自来。”

    刘协笑着点头答应。

    丁冲说的是实话。

    论骂人,读书人大多是高手。

    丁冲或许不如历史上的祢衡有口才,骂郭汜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小心些,不要勉强,坏了自己性命,使妻儿无靠。”

    丁冲鼻子一酸,忍泪大笑道:“有陛下在,臣纵身死,想来他们也必无恙。设若邀天之幸,建有微功,臣也能博个封妻荫子,不负家门。”

    刘协也有些感动,托着丁冲的手肘,郑重承诺。

    “君不负朕,朕不负君。”

    丁冲向后退了一步,一揖到底。“陛下,臣去了。”

    看着转身而去的丁冲,董承目瞪口呆。

    “这……这竖子是真是伪?陛下,你可不能轻信这些读书人,他们……”

    “不管他是真是伪,敢去郭汜营中走一遭,便是勇气。”刘协瞅瞅董承,心情不太好。

    别的本事没有,破坏气氛的本事一流。

    见刘协脸色不对,董承讪讪地笑了两声,没敢吭声。

    刘协随即传令各营校尉、司马前来议事,准备迎战。

    这一次,不仅要击退郭汜的进攻,如有必要,还要主动出营反击,要让郭汜大丢颜面,不好意思开口和李式争权。

    等诸将的时候,刘协叫来了王越、徐晃等人。

    “郭武单骑出战,杀飞熊军游骑三,夺战旗一,诸君谁能继之?”

    王越等人互相看看,半晌没人说话。

    正当刘协失望之时,徐晃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臣愿往。”

    刘协打量着徐晃。“有把握吗?不要勉强。”

    “没把握,但也不勉强。”徐晃依然不慌不忙。“只是臣有一个请求。”

    “你说。”

    “臣请陛下阵前观战。”徐晃抬起头,脸色平静,眼神如渊。“臣冒昧,愿借陛下天威,壮臣胆气。”

    刘协郑重地点点头。

    “可!”

第74章 横吹辞

    “能给我一碗肉,一杯酒吗?”丁冲一边掸着袖子,一边对郭汜说道。

    郭汜愣了一下,坐直了身体,双手据案,眼神轻蔑。

    “身为朝廷使者,不先宣诏,却讨吃讨喝,你是什么使者?朝廷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丁冲笑笑。“我来之前,已经和陛下告过别。讨吃讨喝,只不过是想做个饱死鬼罢了,有何可笑?”

    郭汜眼神闪了闪,有点不安。

    丁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恐怕没什么好消息。

    他想了想,指指案上的酒肉。“就这些,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谢了。”丁冲卷起袖子,上前一步,伸手去抓。

    “嚓”的一声,郭汜长刀出鞘,压在丁冲的手上。“先告诉我为何要请你吃肉喝酒。”

    丁冲眼皮一抬,瞥了郭汜一眼。“要不……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说。”

    “李式派飞熊军窥探后将军大营,侍郎郭武单骑出战,斩游骑三,夺战旗一。”

    “甚?”郭汜一下子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刀差点砍中丁冲,吓得丁冲腿都软了,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在郭汜被他说的消息震惊了,没看出他的虚实。

    郭汜是真的傻眼了。

    他知道李式派胡封强攻杨定大营受挫的事,却一直没搞明白李式为什么要干这么明显不合理的事。

    现在全明白了。

    郭汜想了想,忍不住放声大笑。

    丁冲壮着胆子,拿起一块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就在案旁吃喝起来,趁郭汜不注意,悄悄拭去鬓角的冷汗。

    郭汜越想越开心,在帐中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一个人开心没意思,又派人去叫谢广。

    谢广赶到的时候,丁冲肚子已经鼓起来了,还在吃,只是没开始那么猛了。嘴巴周围全是油,连衣襟、衣袖都油光发亮。

    谢广不解其意,郭汜踢了丁冲一脚,让他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丁冲放下手里的肉,又说了一遍。

    谢广也愣住了,半晌才道:“原来如此。”他随即又问:“这郭武是谁,从来没听说过啊。”

    “那你听过史阿吗?”

    谢广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徐晃呢?”

    “无名之辈,谁听过他们的名字。”郭汜很不耐烦。“这郭武究竟是谁?”

    “一名羽林郎,江东人。”

    郭汜、谢广四目相对,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普通的羽林郎,还是江东人,居然杀了三名飞熊军游骑,还夺走了一面战旗?

    听着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史阿是河南人,是一名虎贲郎。徐晃是兴义将军旧部。他们原本都寂寂无名,但天子有卞和辨玉之能,拔其于行伍之中,付以重任。”

    丁冲抹了抹嘴。“徐晃之前以寡敌众,斩杀李傕多名游骑,又生擒二人,你们应该有所耳闻。”

    郭汜想起了被李傕斩杀的两名游骑,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

    “别废话!吃饱了就赶紧传诏吧。”郭汜没好气的说道,心情莫名的不安。

    天子接连提拔了几人,而且个个是高手,这可不是好兆头。

    丁冲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淡淡地说道:“你不是来追天子吗?天子就在董承营中。”

    “天子在董承营中?”郭汜精神一振,转头向谢广递了个眼色。

    谢广点点头。

    他刚刚接到报告,董承营中升起了天子大纛,还有乘舆特有的青盖。他觉得不正常,正打算来通报郭汜。

    得到谢广的证实,郭汜兴奋莫名。

    “老谢,这可是送上门的机会,立刻准备出战,击破董承营,拿下天子,凯旋长安。”

    谢广不动声色,看着丁冲。

    “还有吗?”

    “天子给你们机会,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抓住机会。”丁冲咧嘴一笑。“上次你们攻营,实在令人所望,希望你们这次能有所进步,不要再连累我写横吹辞。”

    “什么横吹辞?”郭汜一脸不屑。

    谢广心中却升起一丝不安,他有点猜到丁冲的来意了。

    丁冲从袖子里换出几枚竹简,丢在案上。“你们自己看吧,我不想污了自己的眼。”

    郭汜狐疑地拿起竹简,只看了一句,就炸了毛,一把揪住丁冲的衣领,直接将丁冲提了起来,脸几乎贴到了丁冲脸上,怒吼道:“是谁,竟敢如此污辱老子?”

    丁冲被勒得喘不上气来,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郭汜的大手。

    谢广从郭汜手中接过竹简,扫了一眼,也有些恼火。

    竹简上第一句就是“西北有贼,其名为多。以狼为父,以犬为母”,直接捅了郭汜的肺管子,不仅骂了郭汜,连他的父母一起骂了。

    骂郭汜的父亲,还可以忍。

    骂郭汜的母亲,不能忍。

    郭汜是张掖人,与草原接壤,民风与鲜卑、匈奴相近,对父亲没什么感觉,却极为敬重抚养他长大的母亲。污辱他的母亲,比污辱他本人还不能接受。

    “这是谁写的?着实可恶。”谢广一边咒骂,一边从郭汜手里抢下丁冲。

    真把丁冲勒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丁冲一边咳嗽着,一边迅速做出决定。

    看郭汜这样子,想必是奏效了,但不能说是自己写的,否则今天真有可能死在这里。

    “知道是谁写的又能奈何?”丁冲喘匀了气,故作不屑。“你还能打破大营,杀了他?不瞒你说,营中将士为你编了很多歌谣,比这难听的多了。你要不要听?”

    “贼竖子……”郭汜怒不可遏,伸手又要拔刀。

    谢广连忙拉住。他一点也不怀疑丁冲的话,那天晚上,他曾经亲耳听到董承营中将士编曲骂人,的确比这恶毒多了。

    “贾诩贾文和在天子营中吗?”

    丁冲看看谢广,迟疑了片刻。“在。”

    “我们想见他,先生能帮忙吗?”谢广伸手抚平丁冲的衣领,含笑说道,眼神中却充满了威胁。

    抓狂的郭汜听到贾诩的名字,神奇的安静下来,盯着丁冲不放。

    丁冲嘴角轻抽,缓缓推开谢广的手。“文和先生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什么话?”

    “朝廷米少,不养无用之人。”

第75章 贾诩的辅导课

    郭汜和谢广盯着丁冲,一个狂怒,一个冷酷。

    丁冲很紧张,后背全是汗,小腿肚子也有点抽筋。他很想大笑两声,以示豪迈不屈,但嘴巴却不听使唤,脸上的肌肉更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只能一言不发,鼓足勇气,压制着心中的恐惧,与谢广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谢广无声地笑了笑。“你会死的。”

    “知道。”丁冲嗓子干涩,声音嘶哑。“所以我刚才吃得很多。你们不知道,为了能打败你们,从皇后到普通百姓,非战斗人员每天只能吃一顿。我们虽是天子身边近臣,也吃不到肉,喝上不酒。酒肉都留给立功的将士。”

    不知不觉的,丁冲发现自己不紧张了,身体放松了,气息也平稳了,声音跟着洪亮起来。

    “你们觉得,你们能打败这样的天子吗?”

    谢广眉头微蹙,避开了郭汜的眼神,挥挥手,命人将丁冲关押起来。

    郭汜有点懵。“老谢,他是什么意思,贾先生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贾先生的意思很简单。要么,我们击破董承大营,逼天子下诏赦免。要么,我们戴罪立功,求天子赦免。”

    “你选哪一个?”

    谢广咬咬牙,沉默半晌。“我选……等一等。”

    ——

    刘协坐在中军将台上,北风渐紧,吹得人浑身寒彻,头顶的大纛哗哗作响。

    夕阳偏西,即将落下地平线。

    丁冲一直没有回来,郭汜也一直没有动静。

    诱郭汜出击的计划无限接近失败。

    士孙瑞也很着急,派人来问过两次进展。

    他们已经完成部署,明天一早就会离开现有阵地,在平地立阵。如果吸引来的不是李式率领的飞熊军,而是郭汜率领的上万步骑,麻烦就大了。

    怎么办?

    刘协很郁闷,为什么我遇到的都是不听话的敌人,不按我的剧本走?

    看来论计谋,我的段位还是太低,不如贾诩老到。

    刘协反复权衡后,决定还是请贾诩出谋划策。

    这一战关系重大,他输不起。

    ——

    再一次穿过家眷居住的大营,刘协感受到了与上次不一样的气氛。

    天色已晚,大帐里依然漆黑一片,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哭泣声,但陪伴着哭泣声的却不再是喝斥、辱骂,而是温和的劝慰。

    “阿宝不哭,等明天阿翁立了功,就有肉吃了。”

    有时候,还能听到诵书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阿母,我想吃一箪食。”

    声音不大,吐字也不甚清楚,夹杂着咽口水的声音,令人心酸。

    几个半大孩子蹲在帐门口,看着刘协一行走过,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眼睛发亮。

    一半稍微大一点的孩子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举起手。

    “陛……陛下?”

    随行虎贲刚要上前阻止,刘协拦住了。一个孩子,又没有武器,有什么好担心。

    他还能突然掏出个手雷来?

    “何事?”

    “我……我今年十四岁半了,还差三个月满十五岁,我……我能上阵吗?”

    “你为何想上阵?”

    “我……我饿。”孩子咽了口唾沫,低下了头。“上阵有麦饭吃。”

    刘协心中不忍,很想答应这个孩子,或者命人赏他一碗麦饭。

    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

    他现在答应一个,马上就可能出现十个。

    “现在还不行。不过,朕可以向你保证,再忍几天,一定能让你吃饱饭。”

    孩子很失望,闷闷地退了回去,蹲在路边,下巴支在膝盖上,双目无神。

    刘协加快脚步,穿过大营。

    走在上塬的山坡上时,不知怎的,他忽然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背对着王越等人,站在路边,装作看远处的风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无路可退。

    就算他想放弃抵抗,李傕、郭汜也不会善待这些孩子。他们不会治国,只会杀戮。

    只有熬过去,才能看到希望。

    刘协咬咬牙,抹去脸上的泪痕,又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迈开脚步。

    ——

    贾诩还没睡,在帐前做导引。

    “先生这是求长生吗?”刘协开了个玩笑,掩饰自己的不安和低落。

    “盛世将至,臣想活得久一点,亲眼看一看太平是何等景象。”

    “先生有这等自信?”

    “陛下没有吗?”贾诩无声地笑了笑,伸手请刘协入帐。他拨亮了灯,灯光照亮了案上的书简,除了刘协上次见过的《老子想尔注》,还有一些写满了字的木简。

    刘协拿起一支简看了看。“这是什么?”

    “这是臣草拟的凉州方略。”贾诩说着,又取过几支木简,一起递了过来。

    刘协诧异地看着贾诩。

    这儿还没分出胜负,他竟然开始草拟凉州方略了?

    “就这么多?”刘协一边看,一边问。

    “刚写了个提纲。”

    刘协没有再问,的确是提纲,每支木简上只有一句话,甚至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通商旅,屯边,丝马,选将,教化……

    “先生有远见,但我却有近忧,想请先生……”

    贾诩淡淡地笑道:“关于郭汜?”

    刘协闭上了嘴巴,静静地看着贾诩。

    “陛下,喝点水吧。”贾诩取过陶杯,提起案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刘协。

    刘协伸手去接,贾诩却不放手,眼睛看着杯中的水,声音有些飘忽。

    “陛下,你看这水,在杯中与在壶中,有何不同?”

    刘协的头有点疼。

    做这种人的君主,压力果然很大啊,随时随地要接受考验。

    他看了贾诩一眼,又看看杯中水。

    在灯光下,水面荡漾着,闪着光。

    纷杂的思绪如同杯中水,慢慢沉静下来。他的脑中也闪过一抹灵光,突然有所领悟。

    “水在杯中,与在壶中,本无不同,但所处位置不同,其形状自异。所以,欲谋郭汜,当处郭汜之地,想郭汜所想?”

    贾诩不禁莞尔,点了点头,又追问道:“那郭汜在想什么?”

    刘协没有急着回答,呷了一口水,细细分析。

    刚刚几句近乎机锋的问答之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计谋,针对的就是人心。要想计谋生效,首先要了解对手,想其所想。

    那郭汜又在想什么?

第76章 因人设计

    贾诩也不催刘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拿起笔,在一支木简上写字。他不急不徐,一笔不苟,等刘协回过神来,他已经写满了一支简,大约十来字。

    他拿起木简,吹干上面的墨迹,双手递了过来。“陛下,臣之臆测,供陛下参考。”

    刘协接在手中,却没有看。

    他的目光落在贾诩脸上,手指摩挲着木简,感受着贾诩留下的余温。

    “郭汜想活,但先生觉得他能活吗?”

    贾诩摇摇头。“陛下,兵形如水,变动不居。用计只能谋一时,不能谋一世。”

    他拿起案上的竹简。“这,才是臣着眼于长远的心血所在。”

    一抹笑意从刘协的眼角荡漾开来。

    他微微欠身,向贾诩欠身施礼。“谢先生指点。”随即放下手中的木简,拿起案上的木简看了一眼。“先生读过《潜夫论》吗?”

    贾诩摇摇头。“听闻过,没读过。”

    “我也只听过,没读过。先生若有心,不妨找来读一读。”刘协想了想,又道:“还有会稽人王充的《论衡》。可惜朝廷所藏典籍中没有找到这部书,也不知是不是遗失了。”

    贾诩想了想。“臣听人说过,蔡伯喈曾有此书,或许在其弟子王粲处。”

    说到蔡邕,刘协突然想起一个人。“先生知道蔡伯喈的女儿蔡琰失落在西凉军中吗?”

    贾诩吃了一惊。“竟有此事?”随即脸色一黯。“时间隔了这么久,怕是凶多吉少。”

    刘协站起身来,一声长叹。“乱世人不如狗。纵有满腹诗书,若不能自强,任人宰割,又要这诗书何用?”

    贾诩惊讶地抬起看头,看着刘协。

    刘协没说话,举步向外走去。

    贾诩起身相送,看着刘协出了大帐,又一路下塬去了。

    良久,他坐回案前,拨亮了灯,重新拿起笔。

    ——

    刘协来到士孙瑞的大帐。

    士孙瑞靠在案前,没戴冠,花白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脸色憔悴灰暗。

    “陛下……”见刘协进帐,士孙瑞连忙迎了上来,顾不得行礼,急急问道:“郭汜进攻了吗?”

    “卫尉,你觉得,郭汜现在纵使劫得朕返回长安,能敌李傕父子乎?”

    士孙瑞若有所思,腰杆慢慢直了起来。

    “陛下是说,郭汜自知不敌,当不至于冒险求战,更当作壁上观,待机而动?”

    “卫尉以为然否?”

    士孙瑞笑了。“然。”他来回转了一圈,有些忘形的拍拍额头。“若非陛下提醒,臣也囿于以己度人,忘了郭汜的处境。这么说来,他一战不胜便龟缩回营,倒是可以理解了。”

    “那卫尉明天出战否?”

    “自然要出战。”士孙瑞站住,用力握紧拳头,轻轻一晃。“便是冒险,也值了。”

    他转头看着刘协,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躬身施礼,却忘了还没戴冠,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带着几天没洗头的馊味,杵到刘协面前。

    “明日一早,便请陛下移营。”

    “朕不走了,今天就宿在这里。”刘协走到案前,低头看了看案上的地图、兵俑。“卫尉若是困了,大可去睡。若是不困,我们说说话,看看明天该怎么打。”

    士孙瑞大喜。“臣求之不得。陛下稍候,臣命人准备点吃食。陛下有口福,今日飨将士,还剩了一些酒肉,在火上热一热,就能用了。”一边说着,一边大声招呼亲卫去准备。

    见士孙瑞这般模样,刘协也忍不住笑了。

    想不到这抱礼的老臣也有如此放浪形骸的时候。

    “朕刚才贾文和处来,他正在草拟安定凉州的方略。”刘协说道:“卫尉于此,可有思量?”

    “嘿嘿,臣大胆猜一猜,他所想的方略中必有通商,而且放在前面三策之内。”

    刘协抬起头,像是见了鬼似的。

    贾诩的方略中的确有通商,而且是在第一策。

    难道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

    “陛下觉得奇怪?”

    刘协点点头。“通商是贾文和方略的第一策。”

    士孙瑞笑得更加得意,额头的皱纹都平了许多。

    “陛下,凉州虽广阔,以河西四郡连通关中之商路为界,大致可分为三。四郡既有牧场、耕地,又有沿途商旅所缴税赋,收益最为丰厚。凉州乱,商旅断绝,则四郡损失最大。是以四郡士庶欲静,倾心朝廷者最众,前有段纪明,后有盖元固,皆为此理。”

    士孙瑞倒了两杯水,示意了一下,没等刘协端起杯子,他先喝了一大口。

    “西域多宝物,美玉、良马、葡萄酒、夜明珠,洛阳权贵无不趋之若鹜,商旅获利丰厚,沿途郡县也大受其益。董卓焚洛阳,劫杀百姓,权贵之家更是洗劫一空,是为杀母鸡,取其卵,逞快于一时。郭汜、张济匹夫,不通其理,段煨、贾诩焉能不知?”

    刘协茅塞顿开。

    上次就听士孙瑞提及凉州内部不和的原因,只是没有细问,今天听到这些,才知道根本原因还是利。凉州平定,受益最大的就是河西四郡,所以他们最渴望太平,反对大乱,更反对朝廷弃凉。

    “卫尉,愿闻其详。”

    士孙瑞正中下怀。“陛下愿意听,臣就为陛下好好说道说道。”

    亲卫取来了酒肉,士孙瑞客气了一番,拿起一块肉,塞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拿起笔,在准备好的木简上写了几条命令,让亲卫送到各营。

    “明日一早,依次入阵,违令者斩!”

    亲卫领命而去。

    士孙瑞又取来一支准备好的竹简,交给另一个亲卫。“命游骑射入李式大营。从现在开始,他别想睡安稳觉了。陛下不睡,他也敢睡?”

    看着士孙瑞有条不紊的安排,刘协莫名地平静了许多。

    贾诩教他因人设计,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问题,思其所思,想其所想,方能无所不中。

    那士孙瑞又在想什么?

    作为一个兼具文韬武略的关中智者,他等了大半辈子,才等到了独当一面,而且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机会,能不全力以赴吗?

    有这样的老臣部署具体事宜,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第77章 机会送上门

    李式从一个中年妇人身上滚了下来,摊开四肢,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妇人却一轱辘爬了起来,甚至来不及放下被掀起的衣摆,去案上的盆中取了一大块连皮带汁的肉,抱在怀里,匆匆出帐去了。

    一个亲卫闯了进来,轻声呼唤。

    “少主,少主。”

    “别叫了。”李式没好气的喝道:“今天到此为止,老子困了。”

    “少主,游骑打探到紧急军情,在帐外等候。”

    “军情?”李式愣了一会,慢慢坐了起来。还没说话,先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亲卫出帐,将游骑叫了进来。

    游骑是一个年约四旬的羌人,脸上有一道刀疤,看起来很是凶恶。他打量李式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又很快掩饰好,随即看着案上装满肉的大盆咽了一口口水。

    “什么消息?”李式无精打采的问道。

    “小皇帝的斥候正在勘察地势,南北军可能会离开坡地,到平地上立营。”羌人游骑送上一支绑着木简的箭。“还有这支箭,上面写着字,说是特地送给少将军的。”

    李式狐疑地看看游骑,接过箭,解开绳索,取下木简。

    游骑满怀希望地看着李式。

    今天运气不错,如果这支木简上的消息重要,他有可能得到酒肉赏赐,吃饱喝足,然后睡一大觉。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找一个关东妇人陪睡。

    李式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突然跳了起来。

    “哈哈,这简直……这简直是……”

    他来回转了两圈,一眼看着口水都快砸肿了脚面的游骑,大笑两声,端起案上的肉盆,全部塞到游骑怀中,又拿起精美的酒壶,一并塞给游骑。

    “全赏你了,敞开吃,敞开喝,不醉不归。”

    游骑大喜,眉开眼笑地出去了。

    李式在营中来回转了两圈,又命人去请胡封。他看着手中的木简,看一次笑一次,喜不自胜。

    胡封匆匆赶来的时候,李式精神亢奋,正在帐中持刀起舞,哼唱着欢快的歌谣。案上摆着新准备的酒肉,刚烤好的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帐内弥漫着美酒的淳香。

    “阿式,这是……”

    “你看看,你看看。”李式将木简递了过来,继续在帐中盘旋轻舞。

    胡封走到灯旁,就着灯光看了一遍,也有点懵了。

    木简是卫尉士孙瑞所书,内容很简单。

    “逆臣李傕父子,无君臣之礼,冒犯乘舆,当诛。限期三日,束手就缚,自免请罪,否则头悬于北阙,手足系于轼,悔之晚矣。”

    胡封虽然读书少,却也知道这几句话的份量。

    且不说免了李傕的大司马会不会刺激李傕,就这“头悬于北阙,手足系于轼”十个字,就够李式生气了。

    阙与傕同,轼与式同,这是当面辱骂。

    让人疑惑的限期三日,若李式不降,三日后又能如何?

    “小皇帝要移营,士孙瑞要与我野战。”李式笑嘻嘻地说道。

    胡封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

    “嘿嘿,若是你我,自然不可能做出这等蠢事。可是那小皇帝懂什么,士孙瑞自以为知兵,其实不过是一书生罢了。他们以为杨定的义子趁我不备,杀了我几名游骑,就小瞧了我飞熊军。嘿嘿,这次我不仅要雪耻,更要趁势击破士孙瑞的阵地,生俘了小皇帝,献给大司马。”

    看着兴奋莫名的李式,胡封只有一个感觉。

    他们都疯了,小皇帝疯了,士孙瑞也疯了,李式也疯了。

    ——

    第二天一早,兴奋得一夜没睡好的李式就带着亲卫,赶到塬下,亲自察看地形。

    胡封不放心,也跟着来了。

    当他们看到南北军的战旗的确在移动,一队队的将士离开了山坡上的阵地,来到平地列阵,李式放声大笑,胡封却哑口无言。

    “阿封,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式用力地拍了拍胡封的肩膀。“若不是那几个游骑大意,被杨定的义子杀了,他们如何敢生此妄心,挑战我飞熊军?”

    胡封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人都疯了。

    李式却意气风发。

    他的思绪已经飘离了身体,离开了眼前渐渐成形的阵地。

    这些人不堪一击,毋须在意。

    他担心的是郭汜会不会来争夺,担心的是杨奉、杨定会不会来救驾。

    “阿封,你能为我挡住杨奉、杨定吗?”

    胡封有些为难。

    他只有两千多人,又刚刚在杨定大营吃了亏,这时候要面对杨奉、杨定的进攻,为李式掩护侧翼,的确有些勉为其难。

    他很想劝李式报告李傕,请李傕派人来增援。

    但他很清楚,李式不会答应。

    他也想劝李式向郭汜求援,请郭汜分兵掩护。

    但他同样清楚,这更不靠谱。

    郭汜会不会尽力且不说,置身于郭汜的包围之中,想想就不安全。

    “阿封,也不用你阻击太久,最多半天时间,我就能击破士孙瑞的阵地,擒小皇帝而归。”李式竖起三根手指。“三阵!三阵不成,我就退军,如何?”

    胡封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

    以飞熊军的战力,三阵之内突破南北军的阵地的确不是难事。如果三阵之内还不能成功,也只有撤退一条路了。

    而且三阵用时很短,最多半天时间,杨定、杨奉应该来不及反应。

    “那就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李式再次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啊,难追。”

    胡封看着李式一副直不起腰来的模样,心生鄙视。

    这什么坏毛病,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关东女人不喜欢,偏偏喜欢中年女人,而且贪得无厌,生生把自己搞得皮包骨头,像个病鬼似的。

    “行,我全以力赴,一天以内,保证不让杨奉、杨定有一兵一卒越过我的阵地,威胁你的侧翼。”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李式嘿嘿地笑着,用力搂了搂胡封的肩膀。

    胡封强笑着,不动声色的挣脱了李式,拨马而去。

    李式兴奋之际,也不在意胡封的态度,转身叫来一个属吏,让他去郭汜营中传话。

    他要移营到此,与郭汜靠得极近,不打招呼容易引起误会。

    更重要的是,他要向郭汜表明,这个机会是他先发现的,郭汜不能抢。

第78章 天子出征(兢兢业业寂寞哥打赏加更)

    郭汜爽快地答应了李式的要求,还拍着胸脯,一副同仇敌忾的气势说,飞熊军是凉州精锐,岂能任人污蔑,夺旗杀人?这仇必须报。

    你若不行,我来。

    收到使者的回复,李式的心态当场就崩了,狂吼着要进攻郭汜的大营,弄死郭汜。

    被亲卫死死抱住,恢复冷静之后,李式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飞熊军战旗被夺的消息瞒不住了,已经传到了郭汜的耳中。

    郭汜这个马贼,不知道在暗中笑成什么样子,等着父亲李傕收回飞熊军,看他出丑。

    要想保住飞熊军,只有一个办法,击溃士孙瑞的阵地,生擒小皇帝,证明自己有足能够的能力统领飞熊军。

    李式一边命人催促胡封进入阵地,一面命飞熊军列阵。

    飞熊军骑士们陆续进入战场,不紧不慢的列阵,不时地看一眼对面已经成型的步卒阵地,谈笑风生,眼中充满轻蔑。

    对他们来说,即使实际人数只有千余人,击破三四千步卒的阵地依然易如反掌,他们要考虑的是能否争取到最合适的出战机会,伤亡最小,破阵的机会却最大。

    即使对面只是中看不中用的南北军,也没人愿意冲第一阵。

    几个百人将不约而同的找到李式,希望能得一个最好的出击顺序。

    一言不合,几个人就吵了起来,当着李式的面破口大骂,脾气不好的甚至拔出了刀。

    李式一夜没睡好,又被郭汜气得破了防,头晕脑胀,见这些人大吵大闹,根本不把自己这个主将放在眼里,更加心烦意乱。他几次喝止,却没人肯听,反倒吵得更凶。

    更有甚者,有人对李式大呼小叫,唾沫星几乎喷到了李式的脸上。

    李式顿时恼了,抡起马鞭乱抽,厉声喝道:“都别吵了,老子亲自冲锋。”

    众人鸦雀无声,互相看看,都有些不以为然。

    李式看在眼里,更加恼火。

    他知道,这些桀骜不驯的将领不把他放在眼里,一直觉得他只是代李傕统领飞熊军,并不是真正的飞熊军主将,平时看在李傕的面子和赏赐的份上,称他一声少将军、少主,哄他开心,真到了上阵的时候,还是要听他们的。

    他就是要打破这个偏见,证明自己。

    “三合以内,必破敌阵。”李式双眼血红,嘶声大吼。

    ——

    士孙瑞披着甲胄,提着长刀,在一群校尉、都尉面前来回踱步。

    “看见了吧?”士孙瑞举起长刀,指向对面的飞熊军。

    “看见了。”一个都尉大声说道:“飞熊军。”

    “知道飞熊军都是一些什么人吗?”

    “知道,西凉人,羌人,还有鲜卑人,全是畜生。”

    士孙瑞点点头,转身指向身后。

    山坡之上,天子大纛迎风飘扬。

    “看见了吗?”

    “看见了。”一个中年校尉不紧不慢的说道:“天子亲自上阵了,就是不知道他敢不敢砍人。”

    其他人轻声笑了起来。

    赤气贯紫宫之后,天子突然变了性子,又是练武,又是招募勇士,偏偏漏过了卫尉大营,让他们多少有些怨气。这一次打头阵,又是迎战飞熊军,很多人都憋了一口气,要证明自己才是南北军真正的精锐,什么虎贲郎、羽林郎,都是纨绔。

    至于执金吾的缇骑、执戟,就更不值一提了。

    借这个机会调侃一下天子,心里还是蛮爽的。

    士孙瑞没有阻止,大战在即,所有人都很紧张,过于强调礼仪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时候,就是要激起将士们谁也不怕的勇气。

    训练时间太短,能凭借的也只有勇气了。

    “天子能不能砍人,你会有机会看到。”士孙瑞喝道:“天子的后面是什么,你们也清楚吧?”

    众人不笑了,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都清楚,在天子的身后,是他们的家眷集中居住的大营。

    如果他们倒下了,天子就会直面飞熊军。

    如果天子被飞熊军俘虏了,他们的家属都会成为飞熊军的战利品。

    士孙瑞拔出长刀,刀尖划过地面,在他身后留下一道横线。

    “这道线,就是我士孙瑞的底线。想跨过这道线,要么击败飞熊军,到天子面前受赏,要么被人抬过去。”

    说着,士孙瑞出手臂,摊开手掌,长刀在掌心轻轻一抹,鲜血涌出,染红了刀刃。

    士孙瑞举起手掌,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掌心的血迹,又慢慢握紧拳头。

    鲜血沿着手腕留下,染红了袖口,染红了臂甲。

    “请华山作证,请渭水与大河作证,请诸君作证。”士孙瑞厉声大喝。“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众人凛然,齐唰唰抱拳施礼。

    “愿随卫尉,血战到底!”

    ——

    刘协站在大纛下,看着远处高举手臂的士孙瑞。

    他看不到士孙瑞手掌上的鲜血,但他感受到了士孙瑞的冲天杀气。

    他知道,此战若不能胜,这可能就是士孙瑞最后的音容笑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传诏兴义将军,让他做好送粮的准备。”刘协压抑着胸中涌动的情绪,叫过一个虎贲侍郎。“我们的时间有限,少则半天,多不过一天,希望他能好好利用,将粮食送到后将军的大营。”

    虎贲侍郎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刘协又叫过王越。“从现在开始,人不解甲,马不解鞍,随时准备战斗,直到分出胜负。”

    他顿了顿,又道:“或者生死。”

    王越诧异地看了刘协一眼,躬身领命。“唯!”

    “击鼓,告诉所有人,朕在此。”

    王越举起手臂,用力一晃。

    十余名鼓手挥舞鼓桴,敲响了牛皮大鼓。

    雄浑的战鼓声像无形的波浪,向四周荡漾开去。

    塬上、塬下,一片寂静。

    天地之间,只剩这代表着天子的雄浑鼓声激荡。

    无数人站起身来,侧耳倾听。

    无数人走出帐篷,翘足而望。

    御营之中,贾诩放下了手中的笔,抚着胡须,看向鼓声响起的地方,面色沉静。

    御帐内,皇后伏寿、贵人宋都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

    一侧的小帐内,唐姬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扭头看向帐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郭汜的大营内,丁冲从乱草丛中坐了起来,看向鼓声传来的方向,脏兮兮的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喃喃自语。

    “天子亲征,我大汉中兴,自今日起。”

第79章 接战

    李式抬起头,看向飘扬的天子大纛,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他将马鞭交到右手,右手悄悄在马鬃上擦了擦。

    最近的手汗有点重,今天尤其如此。

    心跳也有点不规律,气息短促,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他心虚地看看四周,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紧张。

    好在其他人和他一样,都被远处的战鼓声吸引了注意力,并没有人注意他。

    “别看了。”李式喝道,用马鞭指点着。“你,你,随我冲第一阵。你,你,第二阵……”

    百人将们听了,没多说什么,纷纷拨马回阵。

    李式要带头冲阵,没什么好争的了,到时候看李式的本事就是。

    李式有点兴奋。

    这是他统领飞熊军以来第一次打头阵。

    对手很特殊,难度却不大,成功触手可得。

    他转向亲卫,大声说道:“今日冲阵,生擒小皇帝,立功者各赏关东妇人一人,牛十头,羊一百,长安附近上等良田百亩。”

    亲卫们听了,登时兴奋起来。

    天下大乱,什么最值钱?

    不是关东妇人,也不是牛羊,而是长安附近的良田。

    这些土地有充足的水源,即使去年三辅大旱,大片大片的土地因缺水而绝收,长安附近的良田依然有充足的水灌溉,保证收成。

    虽说长安地广人稀,大量土地抛荒,这些良田却都被将领们占了,普通人根本没机会染指。

    这一百亩土地比成群的牛羊值钱,而且旱涝保收。

    有了这一百亩土地,以后就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小日子了。

    “愿随少主杀敌。”

    “唯少主马首是瞻。”

    亲卫们七嘴八舌的喊叫着,气氛热烈,让李式信心更足。

    他不敢完全相信飞熊军将士,却可以信任这些亲卫。

    这是他李家的部曲,也是他私人的部曲。

    “走!”李式拨马,开始小跑,绕阵示威,让战马热身。

    亲卫们紧紧跟上,有悍勇之士冲到了李式的前面,为李式开路。

    骑兵冲锋必然会面对弓弩的攒射,面对长矛、大戟的阻击,冲在最前面的人也最危险,胜利后的功劳也最大。

    这是真正的勇士才有资格占据的位置。

    掌旗兵展开小旗,紧紧的跟在李式的后面。

    传令兵将小鼓挪到胸前,击响了小鼓,发出集合,准备冲出的命令。

    李式纵马奔驰,身体随着战马的奔跑上下起伏,有些头晕脑胀,但更多的是兴奋,全身的血液都被鼓动起来,在血管内奔流。

    “随我来——”

    李式拔出长刀,大声怒吼。

    两队骑兵冲出了阵地,跟上了李式的步伐,在李式身后两翼展开。

    李式绕阵一圈,重新回到阵前,拨转马头,向士孙瑞的阵地奔跑。

    为了节省马力,战马跑得并不算很快。

    第一次冲阵,更多的是试探,近距离的观察对方的阵地以外,还要看对方的反应,从中分析哪里可能是薄弱环节。

    密集的长矛大戟组成的步卒阵地是对抗骑兵冲击的利器,却不是什么步卒都能胜任的,只有真正的精锐才能压制面对骑兵的恐惧,保持阵形的完整。

    李式不觉得士孙瑞统领的卫士有这样的实力。

    还在两百步以外,他就感觉到了对面卫士的紧张和不安,看到了最前列刀和长矛组成的阵地的动摇,不禁冷冷一笑。

    一鼓作气的念头在李式心中一闪而过。

    ——

    “稳住,稳住!”直面李式的曲军侯连声怒吼,用手中长刀拍打着打算向后退的士卒肩背,抬腿猛踢他们的屁股。“深呼吸,想想你们的妻儿父母。给我顶住!”

    相邻阵地上的曲军侯也在强力弹压。“都别怕,这只是试探。越怕死,死得越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即使如此,将士们还是非常紧张,就连曲军侯们自身也控制不住情绪,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马蹄声越来越响,战马逐渐加速,近三百骑的步伐越来越整齐,大地震颤起来,越来越响,震得每个人的心脏都跟着起落,呼吸也变得非常困难。

    冲在最前面的战马还没有进入射程,负责弓弩掩护的射声营就射出了第一阵箭雨。

    看着那些箭还没射到李式面前就无力的落地,射声校尉沮俊气得发晕,却不敢叫停。

    战马已经冲到,这时候根本没有时间调整节奏,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发!发!”沮俊一手捂脸,一手猛挥。

    更多的弓弩手一起发射,提前发射的弓手紧跟着上箭,弩手却有些慌,有人连拉了三次弦,都没能上好箭。

    箭阵很乱,根本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与训练时的整齐划一相去甚远。

    刘协远远地看见,嘴角抽搐了两下,心不断的往下沉。

    沮俊算是有点能力的校尉了,怎么就这水平?

    这箭阵能有什么威力可言,就算射中了,也没什么杀伤力吧?

    完了,完了。

    如果士孙瑞的部下也这么拉稀,李式也就是一个冲锋的事,阵线就可能全面崩溃。

    刘协不自觉的伸长了脖子,希望能看清士孙瑞的阵地。

    即使是骑在马上,从这里看过去,他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具体的某个人。

    但他看到了士孙瑞的背影。

    士孙瑞站在将旗下,身体笔直如松,与一旁射声营阵地上的沮俊完全不同。

    刘协莫名的安心了许多。

    毕竟是经历过真正战事的人,士孙瑞比沮俊强多了。

    刘协又看了一眼士孙瑞左翼的步兵营阵地,发现魏杰也很镇定,心中又添了两分信心。

    这两个曾随盖勋平叛的老将是他现在最大的倚仗。

    “陛下,李式过去了。”史阿忽然提醒道。

    刘协收回目光,看向阵地正面。

    李式率领骑兵正从阵前掠过,离最近的步卒有五六十步。射声营的弓弩手还在齐射,但大部分弓弩都没有命中目标,落在骑兵与步卒之间的空地上。

    有几名骑兵从更近的地方掠过,步卒们有些慌乱,曲军侯的呼喝声也很急。

    一个骑兵射出一支箭,正在指挥的曲军侯应声倒地。

    看到机会出现,三四骑如同饿狼一般,飞扑而至,撞入步卒阵中。

    几名正对的步卒被撞飞,阵地晃动。

    有骑士吹响了牛角号,呼叫更多的同伴增援。

    刘协看得真切,脸色大变,刚刚放下一些的心登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第80章 旗鼓相当

    听到号角声,已经从阵前掠过的李式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

    身边的骑士和战旗挡住了他的目光,他看不到号角声响处的情况。

    等他反应过来号角声是发现战机,需要更多的人增援时,他已经从士孙瑞的阵前掠过,再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李式懊丧地拍了一下战马,决定装作没听见,继续向前,按计划返回自己的阵地。

    在战场上,这样的事常有发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式没有对号角声做出反应,也没有下达命令,更多的骑士也忽略了那个号角声,跟着李式返回阵地。对于绝大多数飞熊军骑士来说,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交给别人。

    只有跟在最后的十余名骑士响应号角声的请求,冲了上去,冲向士孙瑞的阵地。

    他们非常默契,前面的几个骑士一边拉弓急射,目标直指队长、屯长、什长之类的小军官,一边策马从阵前掠过,尽可能的靠近步卒,战马的身体甚至擦着长矛、大戟的锋刃。

    指挥战斗的军官受伤,慌乱加剧。

    战马迫近的威胁逼得更多的士卒产生恐惧,更多的人本能的后撤,阵地不可抑制的动摇。

    后面的骑士抓住机会,策马闯入阵中。一边利用战马的力量冲撞,一边挥舞战刀、长矛,毫不留情的杀戮。

    虽然只有十余名骑士,却对阵地造成了无法忽视的威胁。

    刘协看得清楚,紧张万分。

    士孙瑞同样看得清楚,却胸有成竹。

    他挥了挥手,十名全副武装的亲卫从他身后奔出,冲向阵地最混乱的地方。他们赶到慌乱的步卒身后,有人举起手弩,冲着十余步外的骑士就射。有的挥舞战刀,砍倒转身逃跑的步卒,喝令所有人再战。有的用肩膀顶住后撤的步卒,大声喝令他们向前。

    骑士坐在马背上,目标显眼,战马虽然奋力冲撞,速度还是不可避免下降,面对亲卫们的手弩集射,骑士只能举起绑在手臂上的骑盾遮挡。

    动作一慢,立刻有亲卫抓住机会,或用长矛捅刺骑士的腰肋,或者上前抓住骑士的腿,直接将他们拽下马,砍倒在地。

    亲卫的装备更好,武艺也超出普通士卒,不少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勇士,经验丰富。他们的增援不仅遏制了骑士的势头,也让其他步卒获得了勇气和喘息的机会,他们迅速镇定下来,对陷入重围的骑士痛下杀手。

    稳住了局势,亲卫们立刻奔向下一处。

    飞熊军骑士则因为没有增援,不敢恋战,纷纷拨转马头,脱离战场。

    一场小规模的激战很快平息。

    虽然付出了数倍于敌的伤亡,但击退飞熊军的进攻,力保阵地不失,还是鼓舞了不少人。

    幸存的步卒们欢呼着,互相击掌,有的甚至喜极而泣。

    奉命增援的亲卫们返回将旗下,带回一些飞熊军的头盔、牛角号之类的战利品,还有一面小旗。士孙瑞命人举着,到各营的阵地上展示,激励士气。

    与此同时,他命人火速上前,将重伤、阵亡的将士撤下来,补充人手、军械。

    一时间,士气复振,将士们互相打气,重新列阵,准备再一次迎接飞熊军的冲锋。

    ——

    沮俊很没面子,提着马鞭,冲到两个都尉的面前,劈头盖脸一阵抽。

    两个都尉不敢吱声,等沮俊走了,转身又将部下一顿臭骂,刚才擅自发射的几个士卒直接被拽出来,拳打脚踢,用刀鞘一顿猛抽。

    “都给老子听好了,再敢不听命令乱射,老子就将你们的箭全塞进你们的屁眼里。”一个中年都尉气红了眼,口水在嘴角聚成白沫。“老子当年可是跟随皇甫太尉平定黄巾的射声士,一辈子的威名,不能被你们这些软蛋毁了。”

    那些士卒屁都不敢放一声,爬起来,抹抹脸上的血,立刻归队,重新上箭。

    其他人也不敢反驳,抓紧时间准备。

    ——

    阵地对面,李式也在面对愤怒的部下。

    损失了几名部下的百人将听完部下的讲述,随即找到李式,要求补偿。

    他的部下抓住了战机,却因为李式没有及时下令增援,白白牺牲了几条命。

    这个帐必须算清楚,将来论功行赏,不能少了他的。

    李式得知真相,也觉得可惜。

    但他的遗憾很快就被百人将眼中的轻蔑激起的愤怒代替了。

    他抡起马鞭,一鞭抽在百人将的脸上。

    “你敢质疑老子?”李式急赤白脸的怒吼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百人将捂着脸,怒视着李式,却没说话,拨马就走。

    他身边只有两个亲卫,李式身边却围着一群亲卫,真要动手,他不是对手。

    李式很想派人追上去,剁下这个桀骜不驯的百人将首级,但他也清楚,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等他打赢了这一仗,掌握了飞熊军,有的是时间和他算账,砍下他的脑袋做夜壶都行。

    “准备,再冲!”李式嘶吼道。

    传令兵敲响战鼓,掌旗兵摇动战旗,战马开始小跑。

    又有两队骑兵冲出阵地,在李式身后展开。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听,听到部下的鼓声呼应,李式恶狠狠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阵地。

    这一次,他要亲自冲锋,击破士孙瑞的阵地,让那个不知尊卑的蛮子看看谁才是主将。

    三百骑兵成矢形阵,没有冲向侧翼,而是径直冲向了士孙瑞的正面。

    士孙瑞敏感的注意到了这一点,一面命人击鼓,一面派人增援,加厚阵势,准备迎接骑兵冲撞。

    沮俊也屏住了呼吸,眯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看看将旗下的衣着华丽的身影,手中马鞭连连转圈。

    传令兵急敲战鼓,将沮俊的命令传了出去。

    两个都尉也看到了机会,手指远处的李式将旗,连声呼喝。

    “准备攒射,干掉那个畜生。”

    近百名强弩手端起了弩,手指搭在弩机上,屏住呼吸,等待着发射的命令。

    当李式率部骑兵冲入射程以内,两个都尉几乎同时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强弩手们扣动弩机,近百支弩箭带着厉啸,向李式急驰而去。

    李式看得真切,刹那间心脏紧缩,腿一软,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举盾——”亲卫将厉声长啸。

第81章 宝刀不老

    箭落如雨,射在铁质头盔和甲叶上,火星四溅。

    这次集射时间掌握得比较好,又以李式为目标,比上次整齐很多,威力有明显提升。

    即使有最好的甲胄保护,冲在最前面的亲卫还是受到了重创,被射得人仰马翻。

    李式身前的保护瞬间就薄了一层。

    李式自己也挨了两箭。

    一箭射在头盔上,被头盔滑开,冲击力压得李式的脖子承受不住,头往下一沉。

    一箭射破了肩甲,锋利的箭头扎进他的肩膀。随着战马的每一次起伏,箭头扯动肌肉,痛不欲生。

    刹那间,李式觉得自己要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战马奔腾,驮着李式一口气向前冲了几十步。

    等李式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冲到了阵前,再也不来及转向。

    如林的长矛、闪亮的刀光,还有盾牌后发白的脸庞,扑面而来。

    “轰——”战马撞向持盾的步卒。

    “噗——”长矛刺入战马的身体。

    步卒被撞飞,骑卒被刺倒,战马被长矛贯穿。

    没有人来得及紧张,双方便扭打在一起。

    因为李式的紧张,没能及时下达齐射的命令,骑兵放弃了冲击前的齐射,直接纵马冲阵。虽然有不少骑兵进行习惯性的射击,终究不如数百人齐射的威力惊人。

    步卒算是躲过了一劫,得以以最完整的阵势迎接骑兵的冲击。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战马的重量,配合速度带来的冲击力,绝非人力能够承受。正面迎接冲撞的步卒几乎无一例外,不是被撞倒在地,就是被直接撞飞。

    除了蹲在地上,一直将长矛对准前方,等着战马撞上来的第一排步卒,绝大多数人甚至没来得及将长矛刺入战马的身体,更不用说马背上的骑士。

    前面两三排的刀盾手、长矛手瞬间被重创,被马蹄践踏,被骑士手中的长矛、战刀挑飞、砍伤,发出凄厉的惨叫。

    但士孙瑞准确的把握住了李式冲击的方向,及时增加了阵地的厚度,避免了被骑兵直接穿透的后果。无数步卒号呼着向前,一边用身体支撑前面的同伴,一边向马背上的骑士刺出长矛,射出箭矢。

    李式心急如焚,连声呼喝加速。

    即使他作战经验不够丰富,也知道一旦失去速度,骑兵的下场有多悲惨。

    在对密集列阵的步卒,阵形相对稀疏的骑兵根本无法抗衡,常常会陷入以寡敌众的境地。

    骑兵加速并不需要太大的空间,只要有半个战马身位,有经验的骑士就能让战马向前突击,冲撞对手,不断扩大空间。

    李式身边的亲卫都是久经沙场的骑士,看到形势不对,不用李式吩咐,就互相配合,马首、马尾相连,小范围内转圈,准备保护着李式突围。

    卫尉营的卫士们大多没有类似的经验,仅凭一腔血勇,挡不住骑兵的冲撞,眼睁睁地看着骑兵渐渐活动起来,却无可奈何,只得尽可能用手中的长矛去刺、用长戟去勾推马背上的骑士。

    对于这种快速移动的目标,长戟显然要比长矛好用一些。

    但也仅仅是好一些而已。

    骑士们不敢怠慢,挥舞手中的战刀、长矛格挡,全力反击。

    看着眼前纷乱的人群,听着双方将士愤怒的嘶吼,兵器相击的脆响,李式心慌意乱。

    他忽然意识到,朝廷的的南北军并非他想象的那么弱,并非一冲即溃那么简单。

    此刻,他只想离开此地。

    肩膀更疼了,箭头似乎更深了。

    李式一阵阵头晕目眩,眼前也模糊起来,汗水更是如浆般涌出。

    ——

    士孙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然形势如他所料,步卒大阵挡住了骑兵的冲击,甚至困住了李式,但他清楚,这都是暂时的。

    卫尉所属的步卒本来就不是野战主力,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宫城,并不清楚如此对抗骑兵。

    用不了多久,这些骑兵就能脱离战场,重新组织冲击。

    届时这些步卒还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体力迎战,他也没有足够的把握。

    “击鼓,命射声营掩护,步兵营出击。”

    战鼓声炸响,左右两翼的沮俊、魏杰同时下令出击。

    “发!发!”沮俊大声吼叫着,顾不得汗水如注,腌得眼睛生疼,一个劲的命令麾下的将士全力射击,阻击更多的骑兵冲击。

    魏杰带着步兵营的数百步卒突出阵地,杀向李式的身后。

    他要阻断李式的退路,将李式死死咬住,不给他发起第二次冲击的机会。

    步兵营是南北军中实战能力最强的一支力量。魏杰原本主动请缨,首战李式,却被士孙瑞否决了。

    士孙瑞将更难的任务交给了他。

    七百步卒,不仅要截断冲阵骑兵的退路,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增援的骑兵,风险之大,仅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但魏杰还是答应了。

    他知道,除了他之外,士孙瑞没有其他的人可以依靠。

    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胜了,朝廷重振旗鼓,赢得一线生机。

    输了,大家一起死。

    魏杰长刀高举,须发贲张。“前进者赏,退后者斩!”

    “杀!”他的从子——司马魏猛率领十余名部曲冲在最前面。

    正在接应李式脱困的骑兵看到步兵营杀来,立刻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不敢怠慢,数十骑策马冲来,拉弓急射。

    魏猛中箭,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反手抓往箭杆,大吼一声,将箭拔出,看了一眼策马冲来的骑士,纵身跃起,在骑士一箭射中他腹部的同时,将箭杆插进了骑士的胸口,同时将骑士撞下了马。

    更多的人和马冲过他们的身边,魏猛倒地,吐出一口血沫,眼睛失去了神采。

    魏杰策马从魏猛的遗体旁驰过,匆匆扫了一眼,顾不上悲伤,再次举刀大呼。

    “杀——”

    “杀——”步兵营的将士怒吼,跟着魏杰向前猛冲。

    更多的骑士拨转马头,冲击魏杰的阵形。

    移动中的步卒缺乏严密的保护,正是骑兵出击的最好机会,几骑冲锋,就能截断步卒的攻势。

    “亲卫营,跟我来。”魏杰怒喝,策马前冲。

    一个羌人骑士策马挺矛,直奔魏杰而来。

    从魏杰的甲胄可知,这是一名比二千石大官,杀一个,抵十几个普通步卒。

    魏杰冷笑一声,长刀斜挥,格开羌人骑士刺出的长矛,顺势拖刀,刀锋掠过骑士的脖子。

    羌人骑士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首级飞起。

第82章 士孙瑞的豪赌

    刘协隔着士孙瑞的阵地,看到了步兵营主动出击,与飞熊军骑士战在一起,目瞪口呆。

    他知道士孙瑞有赌命的想法,却不知道士孙瑞赌性这么大,居然让步卒去截骑兵的后路。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魏杰主动出击,不仅士孙瑞的左翼暴露了,他的左翼也暴露了。

    如果有数十骑兵从左翼杀来……

    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士孙瑞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真正的赌博,不仅赌上了士孙瑞的命,也赌上了他的命。

    老头,你狠!

    刘协暗自腹诽了一句,却无计可施。此时此刻,退是没法退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王昌,你带十人去保护魏步兵,千万护得他周全。”

    两军交战,主将是对方重点关照的对象。一旦主将阵亡,士气遭到重创,失去指挥的部队很快就会溃成不军。

    王昌没有犹豫,跳上战马,带着十名侍郎飞奔而去。

    侍郎步骑兼备,下马是虎贲,上马是羽林。

    可惜郭武、徐晃都不在,只能由实力稍逊一筹的王昌带队。

    王越不敢大意,给史阿使了个眼色,师徒俩一左一右,一手持长刀,一手持盾,随时准备为刘协挡箭。其他人则大半在刘协的左前方列阵,准备迎战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刘协也拔了出长刀,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他一会儿看看正在冲杀的魏杰,一会儿看看正面的士孙瑞,偷空再看一眼远处杨奉的大营。

    就在数百步之外,胡封率领两千步卒列阵,防备杨奉、杨定。

    如果胡封这时候杀过来,他就只有亲自上阵砍人了,能砍几个算几个。

    得到了王昌等人的增援,魏杰一边迎战截击的骑兵,一边顽强地向李式背后楔入。

    战场一片混乱,刘协根本看不清楚人影。他只能靠战旗的位置和战鼓的声音来判断,至少魏杰还活着,还在战斗,还在进攻。

    士孙瑞正在调集兵力加固阵势,尽力拖住李式,等待魏杰合围。

    右翼的射声营射出的箭渐渐稀了,没有了之前的声势,只能隐约听到沮俊的喝骂声。

    刘协第一次发现,沮俊骂起来人也很粗俗、下流,和营中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士卒没什么区别。

    更远处,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

    胡封转身看向远处,心中疑惑。

    战鼓声响了太久,超出了他的估计。

    在他看来,李式最多只能冲三次阵。如果三次依然不能破阵,他就算不服气,也只能放弃。

    一是战马无法支撑长时间的奔跑,二是李式控制不住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

    如果能一鼓作气,击破士孙瑞的阵地,自然皆大欢喜。

    三战不克,就没人愿意听李式的命令了。

    可是战鼓声持续的时间已经超出了三阵,而且听起来就像没有第三阵,又或者第二阵与第三阵配合得极好,以至于分辨不出来。

    正在胡封疑惑的时候,有骑兵狂奔而来,报告了一个让胡封又惊又喜的消息。

    李式被士孙瑞困住了,左翼的魏杰正在出击,企图切断李式的退路。

    为李式捏一把汗的同时,胡封意识到自己可能面临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魏杰出击,士孙瑞的左翼空虚,他和他身后的天子都没有足够的兵力保护。

    尤其是天子。

    胡封有些犹豫。

    机会是好,但他骑兵太少,只有近百亲卫骑,用来突袭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如果步骑协同进攻,又会让李式的右翼暴露,一旦杨奉看到机会,突然出击,李式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步骑出击的速度不够快,未必能抓住天子。

    没等胡封做出决定,对面的杨奉大营突然响起了战鼓声,营门大开,一队步卒冲出了大营。

    胡封暗叫可惜,顾不上去捡便宜,下令准备战斗,同时派人通知李式。杨奉出击,如果不能及时击破士孙瑞的阵地,就立刻撤出战场。

    两名骑士领命,策马飞奔而去。

    胡封踢马轻驰,在亲卫的簇拥下来到阵前,却惊讶地发现有数十辆大车正从杨奉大营里出来,每辆大车上都是鼓鼓的麻袋,在步骑的保护下,向西南方向急行。

    胡封突然意识到,杨奉出营可能不是增援士孙瑞,而是要给杨定送粮。

    但他随即又否决了自己的判断。

    这……怎么可能?

    天子危急,杨奉不去增援,却忙着给西凉人杨定送粮食?

    这一定是计,里面装的不是粮食,而是土。

    权衡利弊后,胡封决定按兵不动。

    ——

    杨奉横戟立马,看着远处的战场,一言不发。

    眼前的场景,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胡封就在视线可及之处,但他既没有前来阻截,也没有后撤,而是在原地立阵,保持警戒。

    在胡封的身后,鼓声隆隆,喊杀声震天,搅起的烟尘直冲云霄,战况之激烈,可想而知。

    但他更清楚,天子御营的兵力就那么多,能打成这样,想必已经尽了全力。

    他觉得天子有些傻。

    为了一个杨定,值得么?

    但他又有些佩服天子的傻。

    天子能对西凉人杨定信守承诺,应该不会对我空许诺言。

    跟着他,或许真能光宗耀祖,甚至实现大贤良师未能实现的太平盛世。

    杨奉一边想,一边派出游骑打探消息,谨慎地前行。

    李式正在与天子激战,想必不会有太多的兵力用来侦察。

    毕竟他们的目的就是抓住天子,而不是什么杨定。李式的兵力也有限,只有全力以赴才有成功的可能。

    游骑很快送回消息,前面十余里的范围内除了提供警戒的游骑,没看到其他人马。不仅没看到李式、胡封的部下,也没看到郭汜的部下。

    杨奉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由,郭汜要么被李式挡住了视线,要么是不想惹麻烦,很可能不知道他为杨定送粮的事。

    杨奉心中微动,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既然没有人阻击,送粮也就没什么危险可言,又何必以主力送粮?

    眼前的胡封才是行走的战功啊。

    杨奉稍一思索,随即做出了决定,一边命人通知杨定,准备接应粮食,一边将送粮的兵力抽出大半,准备进攻胡封,捡一个唾手可得的功劳。

第83章 老谋深算

    就本质而言,白波军与西凉军没什么区别,具有鲜明的流寇作风。

    见利而聚,见害而散。

    心理负担,荣誉与否,一概不存在。

    面对飞熊军,杨奉发自本能的畏惧,能躲就躲。

    面对没有飞熊军配合的胡封部,杨奉却遏制不住自己的贪婪,立刻霸气侧漏,杀气腾腾。

    与此相对,胡封则谨慎得多。

    他迅速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实力,觉得自己有一战之力,毋须后撤,随即下令击鼓迎战,并率领亲卫骑赶到阵前,直面杨奉。

    两人想法相似,行动也出奇的一致,不管什么进攻的节奏与顺序,兵对兵,将对将,互砍就完了。

    胡封的想法很简单,发挥自己的骑兵优势,直取杨奉本人。

    白波贼就是一群拿起武器的农夫和庄丁,只要能第一时间击杀以勇悍著称的杨奉,剩下的都是废物,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看到策马而来的胡封,杨奉也有同感。

    只要能干掉胡封,剩下的西凉兵就简单了,甚至可能不用打就自己散了。

    但他没有胡封那么多的亲卫营,身边只有三十余骑,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攻击胡封侧翼,避免与胡封正面冲撞。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毕竟论骑兵战术,胡封比他熟悉,胡封的亲卫骑几乎全部来自凉州,个人能力也远远超出他的亲卫。

    但是双方一接触,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来的训练并非全无用处,甚至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三十余骑步调一致,相互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杨奉刚刚发出左转的命令,亲卫骑们已经齐唰唰的做出了反应,紧跟着杨奉向胡封的右翼奔去。

    刹那间,杨奉有一种如臂使指的感觉,整个亲卫骑就像手中的长矛,挥洒自如。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不需要避胡封锋芒,完全有资本正面硬刚。

    所以,他甚至没有经过脑子考虑,立刻下达了再次转向的命令。

    亲卫骑也没多想,本能的操控战马,再次调整方向,向胡封杀了过去。

    胡封却被杨奉及其身边亲卫骑流畅的动作惊得心里咯噔一声,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在心头萦绕。

    但他没有仔细思考的时间,双方已经接触。

    杨奉手持长矛,一马当先,直奔胡封。

    三十余骑紧随其后,牢牢护住杨奉两翼,与胡封的亲卫骑展开了直接、粗暴的对冲。

    不断有人受伤,不断有人落马。

    双方一触即分。

    杨奉挥舞长矛,刺杀迎面冲来的西凉军步卒,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又扫了一眼身后的战场。

    身后的亲卫骑跟得紧紧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战场上有十余匹无鞍的战马,粗粗一看,大半是西凉军,不禁心中大定。

    “转向,转向。”杨奉呼喝着,拨转马头,准备再战。

    骑兵对冲,谁先完成转向,谁就有可能形成追击的局面,占据绝对的优势。

    能在马背上转身而战的人毕竟是少数。

    与此同时,胡封也在大声下令转向。

    目光粗粗一扫,他就知道自己吃了亏,至少损失了十人,其中还包括几个武艺不错的亲信。

    杨奉的实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

    胡封心中懊恼。

    他对这个情况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准备,现在吃了亏,却无法轻易退出,只能硬着头皮再战,希望有机会凭着人数优势反败为胜。

    他可以带着亲卫骑撤离战场,可是那样一来,不仅他麾下的步卒将遭到杨奉的追杀,损失惨重。正与士孙瑞激战的李式也将面临杨奉的威胁,很可能一败涂地。

    以李式的脾气,届时一定会在李傕和姑姑面前告他一状,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

    明知要吃亏,也只能含着泪,咽下这杯苦酒。

    胡封气极大吼,纵马挺矛,直奔杨奉而去。

    ——

    听到远处蓦然响起的战鼓声,看着越来越浓的黄土烟尘,刘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对士孙瑞的老奸巨猾佩服不已。

    很显然,这就是士孙瑞期待的结果。

    他将自己的左翼交给了并不在场的杨奉,冒着被胡封插一刀的危险,集中兵力对付正面的李式。

    他赌赢了。

    胡封被杨奉缠住,明知士孙瑞的阵地有破绽却脱不开身。

    老狐狸!

    什么李式、胡封,包括杨奉在内,都被士孙瑞玩弄于股掌之上。

    当然,可能还包括自己这个天子。

    刘协转头看向士孙瑞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

    士孙瑞也在打量远处的战场,焦急地等待消息。

    他知道杨奉有可能出击,但杨奉能不能缠住胡封,他没把握。

    如果杨奉不能缠住胡封,结果依然堪忧。

    几名骑士已经冲出阵地,赶去查看战况,确切的消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送回来。

    士孙瑞回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战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心全是汗,指甲都抠进了肉里。

    将士们已经全力以赴,却还是无法彻底制服李式及冲入阵中的近百飞熊军骑士。

    数十匹战马连成圈,已经渐渐转了起来,马背上的骑士挥舞着长矛、战刀,尽情杀戳。

    无数将士奋不顾地的向前冲,却无法冲到骑士面前,更无法阻断战马的加速。

    魏杰也已经尽了力,战旗剧烈摇晃,却无法前进一步。身边的亲卫骑损失殆尽,如果不是天子派去保护他的虎贲侍郎,只怕他已经倒在了飞熊军骑士的马蹄下。

    李式突围而去只是时间问题。

    士孙瑞咬咬牙,招手叫来亲卫将,指指魏杰。“带上所有人,去增援魏步兵。”

    “卫尉……”亲卫将大惊失色。

    士孙瑞的亲卫本就不多,大部分已经派到阵前督战,身边只剩下二十余人。如果他全部带走,士孙瑞身边只剩下几个没有战斗力的书佐、属吏,别说有敌人接近,就算敌人远远的射几箭,士孙瑞都有可能中箭身亡。

    “快去!”士孙瑞目眶欲裂,瞠目大呼。“如果让李式突围,一切休矣。所有人……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亲卫将见了,不敢分辩,将手中的大盾塞到一个书佐手中,带上亲卫,飞奔而去。

    书佐拖着步卒大盾,气喘吁吁地抢到士孙瑞的身边,接替了亲卫将的位置。他脸色苍白,额头全是汗珠,费了好大力气,也没能将沉重的盾牌举起来。

    士孙瑞苦笑,喝道:“换小盾!这等步卒用的大盾也是你们能举得起来的?”

第84章 强弩之末

    二十余名养精蓄锐的亲卫加入战斗,为已然力竭的步兵营将士注入了新的勇气。

    他们再次号呼向前,猛打猛冲。

    魏杰举刀怒吼,脸上鲜血淋漓,极为吓人。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这个一脸杀气的老头平时会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臣。

    王昌与两名虎贲侍郎举盾护在魏杰身边,其他人三人一组,轮流向前冲击,不断将阵线向前挤。

    这种阵型看似简单,效果却极佳。两人持刀盾在前,一人持长矛、大戟或者弓箭在后,各司其职。前面的盾挡,用刀劈,化解、封堵对方的攻击,保持身后的同伴,后面的人则全力攻击。

    魏杰对这种战术极为欣赏,但他也清楚,自己的人学不来这些。

    这些人本就是各营挑选出来的精锐,又经大剑士王越指点武艺,全员装备铁甲,别说步兵营的普通士卒,就算是他身边的亲卫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勉强去学,也只能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

    屡次冲阵不果,步兵营的气势反而更甚,接应李式的飞熊军骑士有些气沮,不少骑士拨转马头,脱离战场。

    没有统一指挥,增援接应本就是各人自主决定,此刻想走,也没人拦着他们。

    魏杰见势,再次下令猛攻,并要求王昌等人也加入突击的队伍。

    王昌也知道机会难得,留下一个虎贲侍郎,让他负责魏杰的安全,自己与另一个同伴策马冲到了前面,怒喝一声,手中长矛一闪,便将一名留着髡头的鲜卑骑士挑于马上,随即又策马前冲,刺倒了掌旗兵。

    他的武艺虽不如郭武、徐晃,对付普通的飞熊军骑士绰绰有余。

    战旗倒地,飞熊军骑士更慌了,更多的人撤离战场。

    步兵营受到的阻力迅速减少,魏杰下令挺进。在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后,他们终于截断了李式的退路。步兵营的将士顾不得休息,立刻以大盾、长矛布阵,准备迎接下一次冲击。

    在另一侧,射声营也完成了短暂的休整,开始新一轮集射,在沮俊的指挥下,将一阵阵箭雨抛射到李式等人的头上。

    手持强弩的射手在曾为射声士的都尉率领下,赶到步兵营的身后,倚靠步卒大盾的掩护,对飞熊军骑士进行近距离狙杀。

    看到步兵营的战旗在面前摇晃,盾到身边的骑士一个接一个的倒地,李式面如死灰。

    连战斗力最弱的南北军阵地都无法攻破,他还有什么脸色说自己有统领飞熊军的能力?

    就算能活着回去,他也无颜面对父亲李傕和母亲胡氏。

    与其如此,不如战死来得更有尊严。

    李式握紧了手中长刀,嘶声大吼。

    却没有声音,只有剧烈的刺痛。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转头四顾,想找传令兵,用传令兵的小鼓来发令,却发现传令兵已经不见了。其他的骑士也浑身是血,眼神惊恐,惶惶不安,看不出半点精锐应有的气势。

    李式心跳加速,两腿发软,腰更是酸得厉害,像断了一般,坐不稳马背。

    他已经在马背上颠簸了半日,而且一直在厮杀,早就筋疲力尽,连汗都快流尽了。

    更别说肩头的伤还一直在流血。

    “我命休矣!”

    李式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看到身边的亲卫们张大了嘴巴,仿佛在呼喊什么,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在四面挤压下,李式身边的飞熊军骑士越来越少。

    数百步外,数百飞熊军骑士正在观望,几个百人将脸色各异,犹豫不决,不断地用鼓声请示,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南侧数百步外的战场上,鼓声正急,激战正酣。

    ——

    杨定匆匆登上将台,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远处隐隐传来战鼓声和喊杀声,烟尘笼罩,却看不清状况。

    “杨君,我该怎么做?”杨定问道。

    杨修拍了拍栏杆,从容说道:“将军有两个选择。”

    “请杨君指教。”

    “一,固守大营。天子答应你的粮食已经送到,将军只要坚守大营,便不负天子。”

    杨定眼神微闪,没说话。

    这显然不是杨修的真心话。

    双方的实力对比如何,他一清二楚。

    天子为了给他送粮,派南北军迎战李式率领的飞熊军,风险之大,出乎想象。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杨定根本不敢相信,直到斥候送回消息,说李式率领飞熊军正在冲击卫尉士孙瑞的阵地,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他才相信自己听到的不是谣言。

    “二,将军可以率部出营,既可以进攻李式、胡封,也可以声援天子。将军想必也清楚,此刻尚未参战的只有郭汜和安集将军董承,而他们的兵力相差悬殊。一旦郭汜参战,天子必身陷重围。将军若能牵制住郭汜,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大功一件。”

    杨定抚着胡须,沉吟着点点头。

    杨修说的是实话,现在最危险的就是郭汜,只要他能摆出进攻的姿势,牵制住郭汜,就是帮了天子的忙。

    但他没有说出口。

    “若是杨君,当选何策?”

    “我与将军不同。”杨修笑了笑。“我是弘农杨氏之后,天子身边的近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是我的本份。我将与郭侍郎一起,率宁辑将军所部千人出击,与天子共存亡。”

    杨修说完,拱手向杨定施了一礼。“就此别过。”

    杨定一言不发,看着杨修下了将台,出了中军大营。

    别营之中,段煨派来送粮的千人已经列阵完毕,侍郎郭武一手牵着战马,一手持长矛,站在队伍前面。

    杨修赶到,翻身上马,转身向杨定挥手告别。

    郭武也上了马,举起手中长矛,向杨定躬身致意。

    营门打开,郭武与杨修并肩,出了大营。

    一千步骑紧随其后,头也不回地直奔战场而去。

    各营发来旗鼓消息,询问对这一千步骑的擅自离营如何处理。

    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接到中军的命令。

    杨定叹了一口气,命人传令,毋须阻拦,让他们离开。他在将台上坐了好一会儿,看着杨修、郭武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战场上的烟尘中,看着一车车的粮食送入大营,久久未语。

第85章 劫后余生(撒哈拉渔夫2打赏加更)

    郭汜端坐在案前,面对着丰盛的酒食,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谢广正在阵前观战,不断将最新的战况送到中军,郭汜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不得安生。

    慌乱之下,是隐隐的担忧。

    如果说之前的进攻被董承击退还有可能是意外,今天李式冲击士孙瑞的阵地未果,却让郭汜不得不重新认识朝廷,认识朝廷的实力。

    一个是意外,两个就不太可能是意外。

    听谢广说,战场的南侧也有交战,至于是谁在进攻胡封,眼下还搞不清楚。

    中间隔着飞熊军的阵地,游骑要绕一大圈才有到达战场,中途还有可能遭到飞熊军游骑的截杀。就算有消息传回来,也是半天以后的事。

    但郭汜猜想,会和胡封交战的人无非是两个:要么是杨奉,要么是杨定。

    杨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靠得近些。

    如果是真的,那杨奉能和胡封激战这么久,说明他的实力也有增涨。

    那就更不可能是意外了。

    那么,朝廷是用什么办法,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将几支弱旅都变成了精锐?

    是天子,还是贾诩?

    “将军,丁冲带到。”有亲卫入帐报告。

    郭汜收回思绪,点点头,示意亲卫带丁冲进来,同时挺直身躯,挤出温和的笑容。

    脚步声响起,丁冲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脸洗干净了,冠带还算端正,身上依然很脏,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酸臭味。

    “丁君,请坐。”郭汜起身相迎,笑容可掬。

    丁冲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的茬,慢条斯理的在席上就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郭汜有些尴尬地直起腰,喝了一声:“愣着做甚,还不给丁君添酒。”

    一旁的年轻侍女吓得一哆嗦,连忙膝行而前,给丁冲添酒。

    丁冲瞅了一眼那个侍女,眉头微皱。“你是哪里人氏?”

    “回丁君,妾是洛阳人。”侍女怯怯地说道,为丁冲添满酒。

    “洛阳哪一家的?”

    “洛阳孟氏,小户人家。”

    “洛阳孟氏。”丁冲沉吟了片刻。“认识孟郁孟君烈吗?”

    侍女愣了片刻,眼中露出希冀的光芒。“那……那是妾之阿爷。”

    丁冲点了点头,转身对郭汜说道:“将军,这个女人送给我吧。”

    郭汜咧嘴一笑。“好啊,丁君想要,就送给丁君,反正我营里还有很多。”他扫了一眼侍女。“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丁君的人了,还不谢过丁君?”

    侍女喜极而泣,跪在丁冲面前,连连叩头。

    丁冲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侍女起身,一句话也没说。

    “将军请我来,又是酒又是肉,现在又送女人,是有事要我帮忙?”

    郭汜故作豪爽地哈哈大笑。“没有,没有,就是这两天失礼了,委屈了丁君,想赔个礼而已。丁君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丁冲嘴角歪了歪。“当真没有?”

    “当真……”郭汜眼珠一转。“……要说,还有真有一点小事,想请丁君帮忙。”

    “你说。”

    “我想面见贾先生。”郭汜偷眼看着丁冲的眼神,见丁冲面露不屑,随即又说道:“当然,如果丁君为难,能帮我带封书信给贾先生,也行。”

    “行,你尽快准备,我吃两口就走。”

    “无妨,无妨,丁君慢慢享用,这些都是最好的羊肉,最好的麦酒,特地为丁君准备的,丁君慢慢用,我也不急的。”

    “好,多谢将军有心。”丁冲又喝了一杯酒,割下一块肉,送进嘴里,大嚼起来。

    侍女孟氏见有机会离开郭汜大营,格外殷勤,为丁冲割肉斟酒。

    郭汜含笑看着丁冲大吃大喝,等丁冲吃得差不多了,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简,递给孟氏。孟氏接过,又双手递给丁冲。

    丁冲接过,也不看,随手丢在案上,吮了吮手指上的油脂。

    “将军,恕我直言,就算你面见贾先生,贾先生也不会有其他的话。”丁冲抬起头,打量着郭汜。“天子欲建天下太平,安定凉州是必行之事。凉州士庶愿意与朝廷同心同德,朝廷求之不得。但朝廷不养无用之人,更不会纵容贼臣以武犯禁,祸乱朝纲。”

    郭汜的笑容有些尴尬,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不安。

    “所以,李傕必须死。”丁冲再次举起杯。“将军死不死,不在别人,唯在将军自己。”

    郭汜盯着丁冲瞅了一会。“那丁君说说,我如何才能不死?”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丁冲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拿起案上的书简,长身而起,又指了指案上剩下的大半盆肉。“带上,我的妻儿受了这么久的苦,也该尝尝荤腥了。”

    说完,甩甩袖子,扬长而去。

    孟氏不安地看着郭汜,郭汜扬扬眉,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孟氏忙不迭的抱上肉盆,冲出了大帐,一路小跑地追上丁冲,一边施礼,一边说道:“谢丁君救命之恩,谢丁君救命之恩。”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滴在肉上。

    丁冲看着孟氏,一言不发,只是放慢了脚步,让孟氏跟得上。

    孟氏紧紧的抱着肉盆,亦步亦趋。

    一个郭汜的亲卫追了过来,护送丁冲出营。

    一路上,无数衣衫褴褛的女子看着泪流满面的孟氏,看着孟氏怀中的肉盆,露出羡慕的眼神。有人鼓起勇气,冲了出来,跪在丁冲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亲卫一脚踹倒。

    丁冲也没回头,一路出了大营。

    跟他一起来的侍从也被放了出来,正牵着马,在营外等候。

    丁冲上了马,直奔董承的大营而去。

    进了董承大营,迎面遇到了全副武装的徐晃,听说天子在阵前指挥作战,丁冲又赶往战场。在塬下,他命侍从带着孟氏上塬,连人带肉一起交给妻子,自己则赶到刘协面前,汇报情况。

    一路奔驰而来,丁冲出了一身汗,原本已经洗净的脸又沾满了黄土,看起来极是狼狈。

    刘协既意外,又感动。“幼阳,辛苦了。”

    “臣不辛苦。”丁冲还没说话,眼泪就涌了出来,在脸上冲出两道沟。“若非陛下与众将士力战,让郭汜领教了朝廷威严,臣早就是郭汜的刀下鬼,哪里还有重见天颜的机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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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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