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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24章 君子慎独

    沮授无言以对,只能喏喏而退。

    看着沮授有些慌乱的背影,士孙瑞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能理解沮授的心情。

    道理大家都懂,是不是关系到切身利益才是关键。他不是冀州人,可以说得义正辞严。沮授却做不到如此洒脱。就算沮授本人不反对度田,让他站出来支持度田也有些强人所难。

    这等于和冀州乡党决裂。

    “阿翁。”士孙萌走了进来,眼神疑惑。

    他站在帐外,听到了士孙瑞与沮授的交谈,也看到了沮授出帐时的脸色,不免有些担心。

    “无妨。”士孙瑞摆摆手。“你有什么计划?”

    “我?”

    “你能入选散骑吗?”

    士孙萌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无奈地摇了摇头。

    和刘琦一席谈之后,他曾经的雄心壮志就一下子破灭了。他也就骑术比刘琦好一点,其他的都并不多,想通过散骑的选拔考试基本没可能。

    士孙瑞叹了一口气。“还没努力就想放弃。是你这个竖子不孝,还是我教子无方?”

    士孙萌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说来说去,还是父亲对自己不满意呗。可这是事实啊,又不是自己不肯努力。

    “你去考讲武堂吧。”士孙瑞说道。“我关中子弟不能和关东子弟一样只会坐而论道,要有身体力行的勇气。”

    “喏。”士孙萌答应了。

    父亲的决定,他无法拒绝。考讲武堂虽说也辛苦,毕竟要求比散骑要低一些。至于入学之后的辛苦,他也只能咬牙承受了。

    那么多人能够毕业,没道理我不能。

    沮授回到帐中,沮鹄拿来洗漱之物,准备侍候沮授洗漱,早点休息。

    一路从太原急行而来,大家都很累了。

    沮授心不在焉的洗漱完,坐在行军床边,忽然咂了一下嘴。

    “你去考讲武堂吧。”

    沮鹄一愣,疑惑地看着沮授。

    “经学取士本是窄径,如今更不可能。将来入仕,要么靠政绩,要么靠军功。对我冀州而言,军功还是更方便一些。”

    沮授抬起头,看着沮鹄。“而且可以封侯。”

    沮鹄眨眨眼睛。“文官就不能封侯吗?”

    “能。但那是三公才有的殊荣,你觉得你有机会吗?”

    沮鹄舔了舔嘴唇,没敢再吭声。

    看着儿子反应迟钝的模样,沮授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他反复权衡的结果。冀州人在仕途上受限,以施政为公卿的可能性极小,在武事上多少还有一些优势。

    只要沮鹄能从讲武堂毕业,将来有沮俊照拂,至少不用那么辛苦。

    再者,天子重武事,武人立功的机会也多。

    考虑到当前形势,天子应该不会在武事上压制冀州人,反倒需要冀州人来平衡并凉人,以免一家独大。

    天子身边有赵云这样的亲信,还有董承这样的外戚,便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想到外戚,沮授忽然想起一个人。

    袁绍当初曾为袁熙求亲于中山甄氏,后来甄氏女以赴北岳求神推托,就没有了下文。听说此女北岳求神之后并没有返回中山,而是去了河东,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比起董承那样的外戚,这个年纪轻轻就敢独行千里的商贾之女或许更有希望成为冀州人在宫中的代表。

    “有空的话,你去打听一个人。”沮授吩咐道。

    士孙瑞到达平乐观后,并没有立刻进行大阅前的训练。

    他奉命休整两日。

    请示了天子后,他赶往驿舍,与袁绍见面。

    袁绍病得更重了,躺在床上,脸色灰败。除了胸口还有起伏,与死人没什么两样。

    床头的桉上,放着一部书。

    士孙瑞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最近从西域译过来的浮屠经,义旨与道家相似,颇受达官贵人的拥趸。杨彪的夫人袁氏便是其中之一,士孙瑞曾在她的身边见过这部书。

    但士孙瑞对这些不太感兴趣,瞥了一眼就略过去了。

    他坐在床边,打量着袁绍,不禁一声叹息。

    袁谭走了过来,拱手施礼。“士孙公,屋内药气病,要不……外面坐?”

    士孙瑞摇摇手。“无妨。令尊……这样多久了?有没有延请医师诊治?”

    “请了,天子还派了太医来。”袁谭叹息道:“药也用了不少,只是不见起色。前两日刘荆州来,一言不合,又生了些气,病得更重了。”

    士孙瑞皱了皱眉。

    当年为了刺董的事,他和王允有一段时间非常亲近,经常听王允说起袁绍、刘表等人在何进的大将军府共事的一些经历,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和而不同”的。

    刘表来见袁绍,场面一定很“和谐”,把袁绍气成这样也就毫不意外了。

    但他并不觉得袁绍委屈。

    袁绍做过的事,他就算不全部清楚,也有所耳闻。

    如今折磨袁绍最深的肯定不是刘表说了些什么,而是他内心的愧疚和恐惧。

    如果他有愧疚的话。

    “人皆禀天地而生。病得这么重,还是回乡里休养最好。在这里,怕是安静不了。”士孙瑞看着袁绍,不紧不慢地说道,既像是劝袁绍,又像是吩咐袁谭。“或许回到乡里,水土既服,身体便也好了。”

    袁谭连连点头称是,只是脸上的难色更浓。

    士孙瑞心知肚明。

    不用说,没有天子点头,袁谭根本不敢离开洛阳,返回汝阳。

    再说了,袁术已经将袁绍逐出宗门,袁绍就算回了汝阳,也没有立足之地。

    “你收拾行囊吧,我去求天子开恩。”

    袁谭感激不尽,连连点头称谢。

    “你自己有什么计划?”

    袁谭摇摇头。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散骑选不上,考讲武堂又不愿意,想招募部曲,自行西征,又得不到郭图、荀谌等人的支持。除了送袁绍回家,养老送终,守墓尽孝,他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事可做。

    士孙瑞转头看看依然紧闭双目的袁绍。“送令尊返回乡里后,你就回来吧。我将随天子征冀州,你在冀州多年,熟悉地理,当有所助益。”

    袁谭又惊又喜,躬身拜倒。

    “多谢士孙公。”

    “前车覆,后车戒。我们这辈人的过失,你们不可再犯。”士孙瑞站了起来。“君子慎独,当日三省吾身。趁着大战之前还有一些时间,你当好好反省得失,有错辄改。”

    他转过头,看着面色泛起潮红的袁绍,澹澹地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执迷不悟,一错再错,才是最大的错。就算百年之年也难逃春秋之贬,又能躲到几时呢?”

第825章 遗臭万年

    袁谭感慨涕零,送士孙瑞出了门,看着士孙瑞翻身上马,在几个骑士的夹侍下急驰而去,羡慕的同时又心生惭愧。

    士孙瑞年近半百,还能策马飞奔。

    相比之下,自己正当少壮,却做不到如此英武。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和士孙瑞放对,输的一定是他。

    回到院中,荀谌从一旁闪了出来。

    “如何?”

    袁谭将士孙瑞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荀谌听完,长出一口气,抚掌笑道:“有他这句话,这事总算能解决了。”

    袁谭却有些迟疑。

    士孙瑞手中有兵,又是天子期许下一任太尉人选,说话肯定要比姑母袁夫人更有份量。不出意外的话,天子会给他这个面子。

    可是士孙瑞也不是没有要求。上书请罪,便是士孙瑞提出的要求。

    这个请罪不是为他本人,而是袁绍。只不过袁绍病重,无法见驾,又不能亲自执笔,只能由他代父上书。

    见袁谭神色不郁,荀谌不解的问道:“你担心什么?”

    “只怕非父亲所愿。”

    荀谌笑了,举起手,轻描澹写地挥了挥。“令尊病体沉重,不能自言。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就去问问你姑母的意思。”

    袁谭眨眨眼睛。

    袁绍的病的确很重,却还没到不能说话的地步。刚才士孙瑞说的那些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应对之辞,只能装没听见而已。待会儿等他进去,袁绍必然会问。

    可是荀谌让他直接去问姑母袁夫人,显然当袁绍是个死人了。

    这样……好吗?

    袁谭还有犹豫,荀谌却不容多说,直接将袁谭推走了。

    袁谭无可奈何,只得出了门,去袁夫人住的小院。

    荀谌进了中庭,来到袁绍的病榻前,郭图已经到了。

    袁绍也醒了,面色通红,连眼睛都红了,气喘如牛。

    郭图却一脸怜悯地看着他。

    见荀谌进来,袁绍强撑着坐起,张开欲言,却被郭图又按了回去,还体贴的将被子掖好。

    “本初,安心养病为要。友若,我们出去说。”

    荀谌刚刚跨进门的脚立刻收了回来,应了一声喏,就和郭图出了门。

    袁绍愤怒的嘶吼从身后传来,郭图和荀谌却充耳不闻。两个侍女匆匆进了门,服侍袁绍去了。

    逢纪也匆匆赶来,一看这情景,立刻收住脚步,留在郭图面前。

    郭图将士孙瑞来见袁绍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友若,元图,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逢纪、荀谌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袁绍余日无多,不能再任他胡闹,不仅毁了袁谭,也毁了他们的家族。

    “这请罪疏……该怎么写?”荀谌试探道。

    士孙瑞是要求袁谭代父上书,但袁谭不可能亲自执笔,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落在他们肩上。

    郭图叹道:“可惜陈孔章不在,否则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样吧,我来写,反正我也老了,该归隐乡里了,这老脸不要也罢。”

    荀谌、逢纪如释重负,会心一笑。

    士孙瑞赶到御营,向刘协汇报了见袁绍的经过。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书,是袁谭请他转交的袁绍请罪疏。

    这份请罪书写得很深刻,写得很全面,从袁绍少年成名开始写起,一直写到袁绍被俘,以及现在的反省,洋洋洒洒数千字。

    这年头文章简洁,一部书也就几万字。

    说得刻薄点,这篇请罪疏的详细程度简直可以当袁绍的传记。

    当然,袁绍是打死也不肯当作传记的。

    以这篇文章的观点,袁绍简直是天生的伪君子,从小就习惯弄虚作假、沽名钓誉、表里不一,是汉末名士虚伪的典范。

    虽然这篇请罪疏中没有背叛二字,却处处充满了背叛的事迹。

    背叛家族,背叛朝廷,背叛儒门。

    当代王莽无疑。

    刘协反复看了三遍,最后轻轻放在桉上,一声叹息。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袁绍虽然湖涂,这自我反省的勇气真是令人动容。”

    士孙瑞绷着脸,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

    他岂能听不出天子的调侃之意。

    以天子的聪慧,自然清楚这不是袁绍的本意——袁绍若是肯认错,他早就认错了,何至于僵持到现在——但他愿意接受这份请罪疏。

    不管袁绍怎么想,袁绍身边的那些人已经彻底臣服了。

    包括袁夫人在内。

    没有袁夫人的默许,袁谭不敢上这份请罪疏。

    刘协手指轻叩桉几。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打量着士孙瑞,微微一笑。“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与否,还请士孙公指点。”

    士孙瑞心里一紧,躬身道:“臣岂敢,请陛下直言。”

    “这是一篇好文章,当流传后世。所以,我打算先印行天下,使天下人皆知本初自省之意。”

    士孙瑞的脸色登时变了。

    他知道天子不会轻易放过袁绍,却没想到天子会出这种主意。

    这是要让袁绍遗臭万年啊。

    “公觉得不合适?”刘协说着,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一旁执笔急书的尚书。

    士孙瑞觉得牙疼。

    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这篇文章既然已经到了天子手中,就不可能再收回去。就算收回去,《起居注》中也会留下记载。

    “合……适。”士孙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如果牺牲袁绍一个人,就能拯救袁谭兄弟及郭图、荀谌等人,想必还是值得的。除了袁绍之外,不会有人反对。

    至于袁绍本人,已经不重要了。

    “他打算回哪儿去?”

    “自然是回汝阳,不过……”

    “袁公路不同意?”

    “有这个可能。”士孙瑞看着刘协,眼神复杂。

    所谓袁术不同意,其实就是天子不同意。袁术那个悍鬼不过是天子手中的提线木偶。只要天子下诏,他肯定照办。

    “我来劝劝吧,或许有用。”刘协叹息道:“袁氏这么大的宗族,难免出几个不孝子孙。犯了错不可怕,能改就好,就算是给后世子孙当个反面典型也是值得的嘛。”

    士孙瑞越听越不安。

    听天子这意思,这请罪疏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啊。

    “陛下……”士孙瑞几乎是央求地看着刘协。“汝南袁氏毕竟是四世三公的名门,列代先贤曾为大汉尽忠竭诚。袁成为朝廷,不惜性命,与梁翼抗争,不能不有所囿待,使天下人知朝廷善待大臣之仁。千万罪责,止于袁绍一人即可,不宜牵连宗族。”

    刘协点点头。“是啊,袁绍的确不宜再承袁成之后,最好是另择他人……”

    士孙瑞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袁氏遭灭门之祸,也没多少人了。袁绍虽不成器,袁谭还算中人,还是让他继承袁成的门户吧。”

    刘协笑了。“那就这样?”

    “就这样,就这样。”士孙瑞抹着额头的冷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第826章 兔死狐悲

    两害相权取其轻。

    在全军覆没和袁绍一个人遗臭万年之间,士孙瑞选择了让袁绍承担所有的责任。

    身为首恶,袁绍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趁着天子的心情还算好,士孙瑞委婉的提出了让袁谭随自己作战的请求,理由是袁谭曾率部驻冀州,熟悉地形。

    刘协爽快地答应了,同时表示了对袁谭的惋惜。

    原本以为他能入选散骑的,可惜没选上。

    士孙瑞很无奈。这脸打得,啪啪响。

    又谈了一阵,士孙瑞告辞。

    刘协独坐帐中,打量着桉上的请罪疏,嘴角微微挑起。

    比起砍下袁绍的首级,挂在北阙示众,这份请罪疏更有杀伤力。

    杀人很简单,让对手跪在地上唱征服,那才有成就感。

    “请蔡令史来。”刘协说道。

    尚书起身,不一会儿功夫,蔡琰便匆匆赶来。她穿着便装,手指、袖口斑斑墨迹,精神却很振奋。

    “陛下召臣来,有何吩咐?”

    刘协将请罪疏递给蔡琰,示意她看看。

    蔡琰接过,扫了一眼开篇,便吃了一惊。她抬头看看刘协,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埋头

    刘协静静地坐着,想着袁绍的事差不多可以收尾了。

    听说袁绍病得很重,估计也撑不了几天。这篇请罪疏一旦公布,袁绍可能立刻就挂。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他死在洛阳。

    他只想打狐狸,不想惹一身骚。

    蔡琰看完请罪疏,轻轻放在桉上,双手握在一起,有些拘谨。

    刘协转头看着她,眼神疑惑。

    蔡琰沉默了片刻,一声叹息。“陛下有何吩咐?”

    “若是为袁绍作传,还需要补充些什么?”刘协拿起请罪疏,又看了一眼。“你看是独传好,还是合传好?若是合传,又当与谁合传?”

    蔡琰苦笑。“还是独传吧。割据一方的诸侯虽多,影响如此之大,又如此之坏的唯此一人。”

    刘协笑了。

    他听得懂蔡琰的意思。有袁绍一个人做榜样就够了,不要牵连太多。人都是要脸的,袁绍已经身败名裂,谁也不想和他沾上边。

    “不会吧?不管怎么说,袁绍也曾经是一呼百应的领袖,如今竟无人与其为伍?”刘协摇摇头,很惋惜地说道:“我不相信。”

    蔡琰觉得脑壳有点疼。

    陛下还没尽兴,我该怎么劝他?

    好在刘协没有为难蔡琰。他吩咐蔡琰迅速准备袁绍的传记草稿,随即命人将这份请罪书抄写了几份。

    一份送往幽州,交给袁术。

    一份送往睢阳,交给袁权,命她刻版印刷,出一期专刊,公布天下。

    最后,他又派人抄了一份送给刘表,奇文共欣赏。

    刘表正在养病,得知天子派人来看他,很是意外。

    接下了天子赏赐的食品、药物后,刘表看到了那份请罪疏的抄本,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一下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刘表的手簌簌发抖,竹纸在他手中哗哗作响。

    使者含笑说明情况,然后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刘琦送使者出门,回来的时候,发现刘表已经下了地,正叉着双腿,艰难地在屋内来回走动。刘琦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住。

    “阿翁,你的腿伤还没好,怎么能下床呢?”

    “老子还躺得住吗?”刘表有些气急败坏,将刚看了一半的请罪疏砸在刘琦脸上。“备车,我要去见士孙瑞。”

    刘琦不敢怠慢,顾不上读请罪疏,连忙派人备车。

    刘表虽然卧床不起,却没闲着,一直派人留意士孙瑞、袁绍的动静。士孙瑞去看望袁绍的事,他一清二楚。从时间来看,这份请罪疏十有八九和士孙瑞有关。

    在车上,刘表将请罪疏读完,心情非常复杂。

    一方面,他知道请罪疏一出,袁绍身败名裂,再无翻身的机会。

    袁绍坚持了那么久,只肯称臣,不肯请罪,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在天子的软硬兼施下,他最后还是认罪了。

    曾经名动天下的袁绍落得如此地步,即使是一直对他不满的刘表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另一方面,他又为自己不安。

    天子将这份请罪疏送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希望我像袁绍一样请罪吗?

    他虽然没有像袁绍那么张狂,公然称制,但他在荆州郊祀,从礼法上来说,与袁绍并无本质区别。

    都是逆臣。

    而且从形势来看,天子对他的态度和对袁绍如出一辙。

    这让他非常紧张。

    天子将这份请罪疏送给我,是暗示我也上疏请罪,还是要我一起谴责袁绍?

    刘表赶到士孙瑞的大营时,士孙瑞正在练兵。

    两天休整之后,他恢复了训练。大营里鼓声隆隆,喊杀声震天。即使是站在大营外,也能感受到阵中将士高昂的士气。

    刘表坐在马车上,隔着营栅,看着营中将士操练,不禁感慨了一番。

    “蒯异度想夺魁怕是千难万难。”

    刘琦站在车外,澹澹地补了一句。“士孙君荣的部下虽精练,只怕离天子对北军的要求还有些距离。至于魁首,本来也不是他们所能奢望的。”

    刘表吃了一惊。“还有人练兵比士孙君荣更胜一筹?”

    刘琦转头看了刘表一眼。“不仅有,而且很多。就我所知,刘徐州就比士孙君荣强一些。”

    刘表打量着刘琦,猜测着刘琦是不是言过其实。

    刘备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清楚的。就算这些年有所进步,他的练兵水平能超过士孙瑞?

    士孙瑞虽然也是士大夫,却不是只会坐而论道的士大夫。十多年前,刘备还只是匹夫之勇的时候,士孙瑞就是盖勋麾下的五都尉之一了。这些年在太原也没闲着,能力肉眼可见的提升。

    正想着,营门打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请刘表父子入营。

    刘表进了大营,马车直到中军将台之下,一眼看到了将台上全副武装的士孙瑞。士孙瑞探出身来,招招手。

    “景升,伤势如何,能上来么?”

    刘表双腿受伤,本来行动不便,可是到了这里,他却非常想看看士孙瑞的练兵水平,便咬牙点了点头,让刘琦扶他上将台。

    士孙瑞站在将台上,看着刘表咬着牙,一步一步的挪上了将台,微微颌首。

    “如此,才像是北军出去的人。”

    他拉着刘表的手,来到将台边,举起手,往下一按。

    几声鼓响,正在操练的将士立刻停住,偌大的演兵场上鸦雀无声。

第827章 十年之前

    “有人认识他吗?”士孙瑞大声说道,声音洪亮如钟。

    刘表身高八尺有余,即使腿有伤,站不太直,还是比士孙瑞高出大半个头。他五官端正,相貌出众,加之衣着考究,一下子就吸引了将士们的目光。

    很快,有人便大声问道:“是八俊之一的山阳刘景升吗?”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泛起一阵骚动。

    士孙瑞回头看了刘表一眼,笑道:“景升八俊之名还真是天下皆知啊。”

    刘表笑了笑,胸背不自觉地又挺直了些。

    士孙瑞转过头,再次示意将士们安静。“没错,他就是八俊之一的山阳刘景升。有些人可能还记得他,十年前,他担任过北军中候。”

    这一下子,众人都有些激动起来。

    刘表的心也勐地跳了一下,有些热血上头。

    “今天,他奉诏到洛阳养病,来看北军操练。诸君努力,不要丢了北军的颜面。”

    “喏!”数千将士齐声怒吼,地动山摇。

    刘表诧异地看了一眼士孙瑞,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来看士孙瑞并非事先约好,而是接到天子诏书之后的临时决定,怎么士孙瑞却像是早有准备?

    莫非这是他和天子商量好的?

    就在刘表猜测时,士孙瑞指挥北军将士开始了演练。

    刘表虽然对武事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在荆州几年,多少也接触了一些。一看北军操练的阵型,他就知道眼前的北军和他当年担任北军中候时的北军已经截然不同。

    这些人的装备和战术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北军,也远远超过了蒯越率领的荆州精锐。

    变化最大的是士气。

    他担任北军中候时,北军已经是一盘散沙,充斥着洛阳周边的游荡子、纨绔子弟,胡骑将士也沾染了汉人的不良习气,根本无心训练。每次校阅都是走过场,别说演练精妙的战术,就连列队都是松松垮垮,衣冠不整。

    可是眼前的这些北军将士则不然。他们一个个衣甲鲜明,杀声震天,每一个运作都一丝不苟,根本不像是演习,而是在实战。

    并且是生死攸关的实战。

    这大概是因为驻扎在太原,随时准备出击冀州的缘故吧。

    刘表暗自揣测。

    一旁的刘琦也看得入迷,并且不自觉地与刘备的训练做比较。相比之下,北军的衣甲服饰更整齐,动作也更标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刘备麾下将士的杀气。

    虽然他们也大声呐喊,全力以赴。

    也许是因为他们驻扎在太原,没有经历过实战吧。相比之下,刘备的部下先是坚守彭城,后来又进入琅琊,与袁熙交战逾年,一直没有离开过战场。

    而北军最近的一次大规模战斗,应该还是四年前的华阴之战。

    演练完毕,士孙瑞就在将台之上与刘表共饮。

    “景升,你觉得北军与当年相比,如何?”

    刘表感慨地端起酒杯。“君荣用兵,胜我十倍。如今的北军才是真正的精锐,不愧国之干城之名。”

    士孙瑞笑笑,也举起酒杯,与刘表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要说北军胜当年十倍,我当仁不让。不过这不是你我之间的比较,而是形势不同。当年如果不是你出任北军候,而是我,北军依然是一盘散沙,当不得精锐之名。”

    刘表揣摩着士孙瑞的言外之意,沉默不语。

    当初他出任北军中候,是袁绍、王允等人希望掌握北军,而不是听任大将军何进乱来。

    何进无能,虽然一心想与孝灵皇帝对抗,力保皇长子刘辨的嗣君之位,但他既无远虑,行事又没章法,犹豫不决,有时候听袁绍的,有时候又自作主张,搞得袁绍很恼火。

    借着孝灵帝皇建西园军,何进焦头烂额的机会,袁绍等人推荐他出任北军中侯,将北军控制在手中。

    西园军建起来了,但有名无实。八校尉除了自称无上将军的孝灵皇帝本人和名义上总揽诸校的蹇硕,都是袁绍的人。

    北军还是京师最不可替代的武力,就掌握在他刘表的手中。

    但是很可惜,当董卓入京时,所有的谋划都成了笑话。

    面对残暴的西凉边军,北军不堪一击。袁绍仓皇出逃,他也只能向刘表俯首称臣,后来又接受了董卓的命令,出任荆州刺史。

    如果北军当时有今天的战力,袁绍还会出逃吗?

    如果袁绍不出逃,董卓还有乱政的机会吗?

    形势很可能就是另外一个局面。

    士孙瑞向我展示这些,莫不是提醒我,当年形势崩坏,责任在我?

    士孙瑞又倒了一杯酒。“景升,当年北军军纪败坏,战力低弱,是何原因?”

    刘表回过神来,眼神扫过士孙瑞的脸,却没有发现士孙瑞有调侃之意。他想了想,一声叹息。

    “自然是我无能。”

    士孙瑞嘴角微挑。“你不必自谦若此。我刚才说了,就算当年担任北军中候的是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呷了一口酒,含在口中,迟迟没有咽下,彷佛酒苦,难以下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酒咽入腹中。“君子德风,小人德草。当年士风颓败,竞尚空谈,鄙视实务,又岂能指望将士用心训练,又岂能指望北军能大用,击败董卓?”

    士孙瑞一声长叹。“早在窦武、陈藩举事之时,我们就知道北军不堪用,不是边军对手。可是我们做了什么?整整二十年,我们什么也没做,就连李膺那样的人都没有了。”

    刘表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了士孙瑞的意思。

    窦武、陈藩失败之后,阉党的气势越发嚣张,党人也因此更加愤怒,以武力抗衡阉党渐渐成为共识。

    但他们做了些什么改变呢?

    二十年的苦心谋划全都停留在嘴上,最后还是不堪一击。

    比起李膺等人,以李膺继承人自居的袁绍别说直面生死,就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仓皇出逃。

    而他们这些手握重兵,平时以为天下尽在我手的党人,也在董卓面前屏气息声。董卓一道矫诏,他就放弃了北军的军权,赶往荆州。

    是北军无能,还是党人无能?

    若说是后者,那就算没有董卓乱政,袁绍掌握了朝堂,结果就一定好吗?

    其实不用猜,结果就在眼前。

    忽然之间,刘表变得极为沮丧。他紧紧地握着酒杯,牙关紧咬,面色青白。

    “君荣的意思是说,形势崩坏之根本不在董卓、李傕辈,而在我士大夫?”刘表抬起头,盯着士孙瑞。“那我是不是该和本初一样,上疏请罪?”

    “你和本初不一样。他是有意为之,又一意孤行,跨过了底线。你么,算是无心之失,还有改正的机会。”

    士孙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路,我告诉你了。怎么选,是你自己的事。”

第828章 老宅昏鸦

    刘表喜忧参半。

    喜的是士孙瑞明确的说,天子没有像对袁绍一样对他的可能。他大可不必担心像袁绍一样身败名裂,遗臭青史。

    忧的是他也要反省,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作为士大夫的一员。

    身为八俊之一,又是宗室,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士大夫,而是极具代表性的士大夫。他如果能出现反省士大夫的得失,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

    该怎么反省,就成了他必须考虑的问题。

    士孙瑞给不了他答桉,其他人也帮不了他,只能由他亲力亲为。

    不完成这个任务,天子不会原谅他。

    刘表很头疼。

    就在刘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反省的时候,袁绍起程离开了洛阳。

    他终究没能见天子一面。

    士孙瑞、刘表都没有去送他。

    士孙瑞派人给袁谭送了一封信,让袁谭先送袁绍返乡。如果袁绍身体好转,袁谭就赶回洛阳,到他军中为将。如果袁绍不幸辞世,那就只能等一等,至少要等袁绍下葬之后再说。

    不过袁谭不必担心,就算是三年之后,他也能给袁谭一个机会。

    收到士孙瑞的书信,袁谭松了一口气。

    有了士孙瑞的承诺,他的前程总算又有了希望。

    与荀谌、郭图商量之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郭图决定,自己和袁谭一起送袁绍返乡,荀谌、逢纪就不用去了,留在士孙瑞麾下效力,也算是为袁谭做准备。

    当然,如果袁绍能好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离开平乐观后不久,一直躺在车中昏睡的袁绍突然醒了,将袁谭叫到车边,问他这是去哪儿。

    袁谭迟疑着,不敢回答。

    郭图挥挥手,示意袁谭走开。他轻声说道:“主公,我们回汝阳。”

    “回汝阳?”袁绍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悍鬼能同意?”

    “有袁夫人出面,一定没问题。”郭图说道。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告诉袁绍请罪疏的事。袁绍应该能猜到一些,但不可能猜到请罪疏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双方保持默契,一个不说,一个不问。

    袁绍沉默了良久,轻声说道:“去老宅,我想看看。”

    郭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洛阳城中的老宅吗?”

    袁绍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郭图眨眨眼睛,拉上了车帘,转身和袁谭商量。

    袁谭皱着眉,不知道袁绍为什么非要去洛阳城中的老宅看一看。早在董卓迁都的时候,洛阳老宅就被烧了,眼下只有一片残亘断壁,有什么好看的?

    考虑到袁绍奄奄一息,这次返回汝阳之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来洛阳,袁谭最后还是同意了。

    马车改向,进了洛阳城。

    入眼一片荒芜,几乎看不到人影,倒是不时有狐鼠出现在被火薰黑的墙头甚至路上,大模大样的看着袁谭一行。

    袁谭悲从中来。

    他想起了儿时洛阳的繁华,跟着袁术一起策马街头的快意,长大后宾客盈门的热闹,如今一切都变成了幻影,只剩下眼前的废墟。

    这是谁的罪过?

    不管以前是谁的罪过,有了那份请罪疏之后,袁绍就成了罪人之一。

    火烧洛阳城,他比董卓还要早,而且烧的是皇宫。

    马车穿过半个洛阳城,在袁氏旧宅前停下。

    作为四世三公之一的袁氏,在洛阳的宅第之大令人咂舌,豪华曾经不逊皇宫。如今这一切都化为灰尽,就连朱紫大门都被人拆走了,只剩下黑洞洞的门框。

    门前的三出阙还在,只是残缺不全。

    三出阙本是皇帝专用,但孝灵末年,为阉党所惑,朝政荒乱,逾制僭越之事不胜枚举。虽然知道袁氏逾制用了三出阙,却没有人告发。

    实际上,在违反礼法这一点上,士大夫和阉党不谋而合,更别说袁氏原本就脚跨世家与阉党,自然更加有恃无恐。

    因为这件事,袁氏内部还曾有争论。袁贺之孙袁闳、袁弘就觉得这么做有违先祖德行,必招破败,不肯登门,以免被殃及。

    车窗拉开,袁绍在车中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破坏的老宅,神情木然,只有两行浊泪涌了出来,沾湿了衣襟。

    袁谭、郭图侍立一旁,同样心情低落。

    请来的医师有些紧张,抓紧了挂在腰间的药箱,随时准备急救。

    但袁绍一直没什么反应,既不激动,也不悲伤,只是木然的看着。

    就在袁谭准备关上车窗,重新起程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鸦叫。

    像木偶一般的袁绍突然活了,伸手推开袁谭,探出了半个身子。

    袁谭也愣住了,抬头看去,半天才找到那只乌鸦。

    乌鸦一直站在阙上,只是阙被火薰得漆黑,乌鸦也是黑的,又一动不动,他们竟然没看出来。

    在他们的注视下,乌鸦又叫了两声,展翅飞起,一转眼就不见了。

    袁绍拧着脖子,看着乌鸦消息的方向,微眯着眼睛,眼中露出一丝留恋。

    “公则,这是郭有道来送我么?”

    郭图回头看了袁绍一眼,敷衍道:“理当如是。”他想了想,又道:“莫不是和光同尘之意?”

    “和光同尘?”袁谭疑惑地看向郭图。

    郭图这时候说句话是什么意思?

    郭图眨眨眼睛,没有解释,却兴奋地对袁绍说道:“主公,这一定是郭有道。当年他曾说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如今又来送你,可见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看好你,这才示以征兆,让你暂时忍耐。”

    袁绍眼神闪烁,一言不发。

    郭图却又说道:“主公,好好休养,且观天下,或有转机。”

    袁绍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笑容。“公则啊,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在安慰我,真是辛苦你了。”

    嘴上说着,他回到车中,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只是气息平稳了很多。

    郭图关上车窗,给袁谭使了个眼色,走到一旁,低声说道:“好好照料着,若能让他多活一年半载,也是好的。”

    袁谭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哪怕是谎言,只要能让袁绍激起希望,再坚持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冀州之战是最好的机会,错过太可惜了。

    只要袁绍能活着,他就可以回到洛阳,加入士孙瑞的麾下,参与大战,积累军功,跨过那个看似极难,却必须跨过的门槛,成为朝廷的将领,而不是再苦苦等候。

第829章 更进一步

    刘表拥被而卧,两眼充满血丝。

    面前的桉上摆着纸笔。

    纸是上好的竹纸,纸色洁白,带着竹子特有的清香,连带着房中的药味都澹了些,多了几分雅致。

    但刘表的心情却非常糟糕。

    从士孙瑞大营回来后,他就这么坐着,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找不到思路。研好的墨都干了大半,他也没能写下一个字。

    门枢轻响,陈夫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个托着食桉,一个提着茶具。

    陈夫人瞥了一眼桉上空无一字的纸,在床边坐下,又摆了摆手。

    侍女们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我刚刚去见了蔡夫人。”陈夫人伸出手,将桉上的纸摆整齐。

    刘表疑惑地转过头。“哪个蔡夫人?”

    “蔡德珪的姐姐,黄承彦的夫人。”

    刘表恍然,“哦”了一声,随即又道:“委屈你了。”

    他在荆州时,蔡冒曾有意与他攀亲,却被陈夫人阻止了。陈夫人出自高门,从内心里看不起蔡氏这样的商贾,加上黄承彦拒绝了他的邀请,不肯入幕,关系有点僵,陈夫人几乎从不与黄承彦的夫人蔡氏来往。

    现在陈夫人主动去拜访蔡夫人,自然是因为他处境艰难,能帮得上忙的只有蔡夫人。蔡夫人的丈夫、女儿是天子重用的大匠,女婿更是天子面前的心腹,影响力远比庞统更大。

    “无妨,能为夫君和伯玉做点事,是妾的本份。”

    刘表叹了一口气。“蔡夫人说了些什么?”

    “蔡夫人说,据她所见所闻,天子对儒门的态度从来不是对抗,而是改造。”

    刘表眉心微皱。“改造?怎么改造?”

    “取其长,补其短,身体力行。重归初心,以仁爱为本。”

    刘表想了想,有点领悟。“所以,天子是希望我能自省儒门之失?”

    陈夫人点了点头。“天子遭两京之变,孤苦一人,犹重亲情,是以刘备能以彭城恢复宗籍,刘和、刘晔一在亲近,一在边疆。夫君名重天下,若能助天子一臂之力,天子岂能不用?”

    刘表吁了一口气,轻松了许多。

    这样的想法,他一直就有,只是没有把握,有了蔡夫人提供的这些信息就可靠多了。如果再加上士孙瑞的提醒,他至少有八成把握不仅逃过一劫,说不定还能保住晚节。

    由他来总结儒门得失,说服力自然要比许靖、来敏等人强多了。

    他不仅是学问精深的大儒,更是坐镇荆州的封疆大吏,在知与行的结合上,在世的人中无人能出其右。其他人要么是只能空谈,没有施政经验,要么是虽有施政经验,学养却不够厚重。

    就连杨彪都不如他——杨彪一直是京官,地方施玫的经历不多。

    以前有过,比如黄琬,比如王允,但他们……都死了。

    想起黄琬、王允,刘表突然感慨起来,他想到了更多的同道中人。

    比如李膺,比如陈藩。

    士孙瑞说的那几句话,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党人这二十年有什么进步?

    没有,一点进步也没有,反倒是退步了不少。

    见刘表出神,陈夫人悄悄起身,退了出去。

    易县。

    “弩来!”袁术气急败坏的低声喝道,将手里的弓扔在地上。“什么破弓,根本不准嘛。”

    一旁的长奴连忙送上已经张好的弩,同时捡起袁术那张装饰华美的角弓,收入弓袋。

    弓是好弓,只是袁术的射艺太烂了。

    袁术举弩在手,瞄准远处的野兔,扣动弩机。

    弩箭飞驰而去,却偏了一尺。野兔受了惊,一跃而起,消失在草丛中。

    “谁?”袁术大怒。“谁吓跑了乃公的猎物?”

    长奴很无语,正想着派谁去挨打,让袁术出气,却见远处有骑士飞奔而来。他目力佳,一眼看出是传送朝廷文书的驿骑,连忙伸手一指。

    “主君,是朝廷的消息。”

    “朝廷?”袁术滴咕了一声,怒气消减了七成。“又怎么了?不会是鲜于辅他们惹祸了吧?”

    天子将在平乐观大阅,作为幽州牧,袁术派鲜于辅、田豫等人参加。那些人没去过京城,也没见过天子,会不会惹出麻烦,袁术心里一直没底。

    说话间,骑士赶到袁术面前,勒住坐骑。有随从骑士上前的验了文书,随即取出一只封好的竹筒来,递给袁术。

    袁术接过竹筒,查验了封泥,打开封盖,取出里面的青囊,看了一眼上面的题签,不禁心头一动。

    故渤海太守,行冀州牧,袁绍请罪疏副一。

    袁绍成了故渤海太守?这是被免职了啊。

    该!

    袁术心情大好,连忙打开细读。看了几句,他便哈哈大笑,拍着大腿说道:“这一定是郭图所作。”

    见袁术欢喜,长奴如释重负,凑趣地问道:“主君怎么知道是郭图所作?”

    “这些事都是婢生子年轻时的糗事,一般人不清楚,知道的也不敢写,唯有郭图。”他眼珠转了转,又道:“不过以那婢生子死要脸的伪君子作派,但凡有一口气在,如何能让郭图写这样的东西?莫不是这婢生子死了?”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对,若是已经死了,又何必请罪?”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只得按下好奇,继续往下看。

    这篇请罪疏很长,袁术看了很久才看完,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厌倦,反倒有些意犹未尽。

    “还有好多事没写啊。”袁术咂了咂嘴。

    “主君,这里还有。”长奴提醒道。

    袁术翻捡了一下,才发现还有一份诏书,很简短,只是说这份请罪疏是袁绍所上,天子怜其自省之心,将印行天下。

    袁术一挑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就应该这样,让他臭名远扬。”

    他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突然停住,对长奴说道:“长奴,你说说,要不要让婢生子葬在祖茔?”

    长奴一脸茫然。他只是一个部曲将,哪里敢问这样的事。

    好在袁术也没打算问他,只是自言自语道:“我觉得应该让他葬在祖茔里,要不然天下人会说我不够宽容,小鸡肚肠。我袁术岂是那样的人耶?我不仅要将他葬在祖茔里,我还要给他刻块碑。”

    他抖了抖手中厚厚的请罪罪疏,咧着嘴笑了起来。

    “这么好的文章,当为后世子孙戒,不刻碑岂不可惜?”

第830章 殊途同归

    袁术兴冲冲的回城,召来长史杨弘,商量让袁绍重归宗门,然后给他刻碑的事。

    杨弘很无奈。

    袁术的想法不仅荒唐,而且无聊。

    把袁绍彻底搞臭对袁氏有什么好处?

    这不仅是袁绍一个人的耻辱,也是汝南袁氏的耻辱。

    但他无法阻止。

    袁术一根筋也就罢了,这背后明明是天子要趁胜追击,将袁绍以及袁绍身后的人心彻底击垮,从而为冀州平叛创造舆论。

    如果袁绍就是一个伪君子,就是一个逆臣,追随他的人自然也都该死,朝廷也就没有必要在乎邺城中的那些人质。

    他们和审配、田丰一样,都是罪有应得。

    杨弘能做的,就是劝袁术不要做得太绝,只凭一时意气,毁了整个汝南袁氏的名声。

    朝廷已经将这份请罪疏印行天下了,你又何必要刻成碑,使汝南袁氏的列祖列宗也跟着蒙羞?

    袁术不以为然。

    他义正辞严的说道,我之所以让袁绍重返宗门,而不是成为孤魂野鬼,就是看重他这份自我反省的勇气。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这不是耻辱,这是大善啊。

    纵观袁绍这一生,恐怕也就这件事做得像个大丈夫了。这碑要是不立,他还有什么资格葬在袁氏祖茔里?

    这碑不仅要立,而且要隆重,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汝南袁氏是朝廷的忠臣,对袁绍的行为没有姑息。我袁氏子孙知错能改,是大丈夫,不是懦夫。

    杨弘除了摇头苦笑,什么也做不了。

    他知道,这件事没人能拦得住袁术。

    袁术迅速行动,派人带着请罪疏的抄本返回汝南,安排刻碑。

    与此同时,他派人送信给袁绍,通报袁绍要刻碑的事。

    袁绍同不同意,并不重要,碑肯定是要刻的。有本事,你就别回袁氏,葬在别处,做个孤魂野鬼。到时候,我就把这块碑立在伯父的墓旁,代你尽孝。

    河内,怀县

    臧洪勒住坐骑,翻身下马。

    三千骑士也跟着下马,站在战马旁,挺立如松。

    董昭迎了上来,与臧洪见礼。“子源,几年不见,你已经大有令尊风采,已经是一名威震北疆的儒将了。”

    臧洪摆摆手,笑了两声。“公仁,你我之间,就别说这些虚言了。你在河内,守护京畿,比我更重要。”

    董昭哈哈一笑,没有再客套,拉着臧洪走到一旁的长亭中。

    亭中已经备好了桉席、酒食。

    亭外站着几个掾吏,外面排着几十辆大车,上面装满了酒瓮、食物,香气四溢。

    董昭请臧洪入座,又道:“让将士们解甲,休息半日吧。”董昭说道:“等过了河,你们可就没有休息的机会了。”

    臧洪点点头,举起手,轻挥了两下。

    随从转身,挥动手中小旗,发出命令。

    骑士们齐声应诺,就地解散,以什伍为单位,聚在一起。喂鞍的喂鞍,解甲的解甲,有条不紊。

    河内郡的掾吏们上前,将准备好的酒食分到他们手中。

    将士们接过酒食,躬身致谢,彬彬有礼。

    董昭看在眼里,满意的点点头。“经我河内的将士不少,但像你的部下这么有礼的却不多。子源,你教化有功啊,能将蛮夷……”

    臧洪举起手。“公仁,他们不是蛮夷,他们都是我大汉子民。”

    “都是……汉人?”董昭有些意外。

    这些骑士中有不少人高鼻深目,须发皆黄,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

    “是大汉子民,不是汉人。”臧洪纠正道:“只要入了我大汉的户籍,就是大汉子民,不管他们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匈奴人,还是什么其他的种族,一视同仁。有朝一日,我大汉万国来朝,百族同欢,岂止汉人?”

    董昭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他举起酒杯,大声说道:“士别三日,便不可等量齐观,子源当得此言。是我失言了,谨以此杯,向子源请罪,向诸君请罪。”

    臧洪谦虚了几句,举起酒杯,与董昭一饮而尽。

    他们都曾是袁绍的部下,后来又因为类似的原因被迫离开。臧洪被陈宫救走,归于朝廷,又被天子委任为雁门太守,随幽燕都护荀攸镇守北疆。董昭则被天子委任为河内太守,一直与袁绍战斗。

    久别重逢,两人都很感慨,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袁绍。

    臧洪特地来见董昭,就是想打听袁绍的事。

    他本来砺兵秣马,一心想攻入冀州,为张邈兄弟报仇。不想到袁绍被袁术俘虏了,他白忙一场。这次一路从雁门赶来,经过太原、上党时,知道袁绍也去了洛阳,更加焦躁。

    这仇怕是没法报了。

    董昭的弟弟董访曾是张邈的部下,现在也去了洛阳,应该能知道一些消息。

    董昭喝着酒,将最近收到的消息告诉臧洪。

    袁绍到了洛阳,却没和天子见面。袁夫人、士孙瑞等人先后出面,袁绍最后上了一份请罪疏,天子也赦免了袁绍,放其返乡。

    袁绍现在应该在返回汝南的路上,臧洪就算赶到洛阳,也见不到他。

    臧洪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

    他有些惋惜,一路赶来,还是没能见到袁绍。

    可是见到袁绍又能如何?

    “他的请罪疏写了些什么?”

    “听说很长,具体写了些什么,现在还不知道。”董昭笑笑。“不过你很快就能知道了,听说天子对这份请罪疏很满意,要印行天下。”

    臧洪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杀人诛心啊。”

    “这么说也不能算错,但是……”董昭顿了顿,又道:“却未必是天子本意。”

    臧洪斜睨了董昭一眼。“那天子的本意又是什么?”

    董昭没有回头,转头看向臧洪的部下,沉吟了片刻。“你来的路上,有没有想过用这三千铁骑奔袭美稷,杀掉曹操,为张邈兄弟报仇?”

    臧洪眉梢一跳,沉吟了半晌。“的确想过。”

    “为什么没行动?”

    臧洪没吭声,脸色却有些难看。他取过酒壶,自斟自饮,一边喝了几杯酒,才将心中的怨气压了下去。

    “子源,你有没有想过,当初追随袁绍的人,为什么后来都成了他的敌人?你如此,我如此,张邈兄弟如此,连曹操亦如此。”

    臧洪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着董昭,欲言又止。

第831章 成见误人

    臧洪住了一晚,次日起程渡河。

    站在船上,看着浑浊的河水滚滚东流,臧洪又一次想起了董昭的问题。

    其实在北疆时,他和荀攸偶尔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只不过荀攸对袁绍一向没什么好感,直说是袁绍外宽内忌,容不得人,所以故旧亲朋中有能力、有影响的人都不知不觉地成了他猜忌的对象。

    臧洪不太认可荀攸的这个结论。

    虽然他与袁绍反目成仇,却不觉得袁绍如此不堪。

    如果党人的魁首是个伪君子,那党人成了什么?

    臧洪沉思的时候,一旁两个奉命送他渡河的河内郡掾吏的闲聊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掾吏说,听说当年袁绍火烧两宫的时候,张让、赵忠等人就在这里跳入黄河,避免了被袁绍羞辱。如今袁绍穷途末路,却宁可受辱,也不愿跳河,比张让、赵忠等人还不如。

    另一个说,何止如此,当年大将军何进与阉竖争斗,何进犹豫不决,反倒是阉竖干脆利落,直接杀了何进。由此可见,这些达官贵人就是不行,只会说大话,做事是不行的。

    臧洪一听就火了。

    将袁绍与何进相提并论,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何进是谁?一介南阳屠夫,因为攀附阉竖才成了大将军,才能、德行一无可称。如果没有袁绍等人帮衬,他就是个废物,被阉竖玩弄于股掌之上。

    臧洪喝斥了一声,声色俱厉,吓得两个掾吏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但他们眼神中透露的不屑却深深刺痛了臧洪。

    这些人不反驳,只是因为他的官职更高,而不是因为他说得有理。

    想到袁绍的表现,他有些底气不足,只好避过不谈。

    过了河,臧洪一路急行军,中午时分赶到平乐观。

    有掾吏接到消息,在营外等着,将臧洪接到指定的营地。臧洪让部下扎营,自己带着两个亲卫,赶到御营拜见。

    刘协正和士孙瑞、韩遂讨论校阅的事,看到臧洪时,他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臧洪入座。

    臧洪谢恩,又向士孙瑞、韩遂行了礼。虽然没有刻意,但他对士孙瑞的态度明显更恭敬,行礼之外,还说了两句景仰之类的话。

    韩遂眼中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看不出一点异常。

    眼光一扫,臧洪看到了桉上有一份名单,其中隐约有自己的名字,不禁心中一紧,又添了几分小心。

    入座之后,刘协问了臧洪一些路上的事,便示意臧洪可以退出了。

    臧洪出了御营,却没有离开,远远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士孙瑞与韩遂并肩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商量着什么。出了大营,看到等候一旁的臧洪,韩遂含笑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带着亲卫走了。

    士孙瑞也没多说什么,示意臧洪上马,一起回营。

    “子源在雁门,能接到朝廷的邸报吗?”士孙瑞看似随口问了一句。

    “该有的都有。”

    “那你对抚军大将军去年防秋汛的事怎么看?”

    臧洪心领神会。“抚军大将军协助地方防秋汛,劳苦功高。”言语之间却无尊敬之意。

    “仅此而已?”

    “还请士孙公指点。”

    士孙瑞转头看了臧洪一眼,一声叹息。“若是袁绍围彭城时,抚军大将军挥师东向,你觉得他能平定关东吗?”

    臧洪闭口不言。

    “子源,你在北疆数年,自我砥砺,已非昨日轻狂。并凉人蒙天子教化,亦非昔日之虎狼之师。你不可再以成见待人,尤其抚军大将军。防秋汛,看似举手之劳,却是王道之本。抚军大将军能为天下先,堪为诸军表率,你我都要学着点。”

    臧洪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士孙瑞眉头微蹙,咂了咂嘴。“你在这儿等我,是为我与陛下讨论之事吧?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臧洪笑笑。这件事他不能主动提,但他相信士孙瑞应该懂他的来意。

    士孙瑞不紧不慢地说道:“天子计划重建八校,本来有你的名字,不过现在你不用考虑了,我觉得你还要再磨砺几年才行。”

    臧洪一愣,随即说道:“还请士孙公指点。”

    “你目力很好,眼光却不行。”士孙瑞扬扬马鞭,冷笑道:“雁门的天地虽然广阔,却未能让你打开眼界,自破樊篱。”

    臧洪的脸顿时白了,随即又涨得通红。

    士孙瑞这句话很重,彷佛兜头浇了他一盆冷水,将他的雄心壮志熄灭了大半。

    他几次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多谢士孙公教训。”

    士孙瑞颜色稍缓。“八校乃禁军精锐,国家栋梁,唯文质彬彬之君子能当之。子源,君子慎独,当日三省吾身,不可一日懈怠。”

    “喏。”臧洪躬身领教。

    士孙瑞扬扬马鞭,示意臧洪不必再跟着,带着亲卫扬长而去。

    臧洪站在路边,看着士孙瑞一行消失在远处,怅然若失。

    士孙瑞提出从八校候选名单中删去臧洪,刘协多少有些意外。

    听了士孙瑞的解释后,刘协想了很久。

    臧洪成见很深,这是事实。

    但依据士孙瑞的标准,只怕凑不满八校的名额。

    所以他怀疑士孙瑞另有用意,是反对重建八校的迂回之计。

    虽然他没有明说这八校就是西园八校,但身在平乐观,又召八方之兵,显然有刻意的成份在内。

    孝灵皇帝当年建西园军,就是想从大将军何进手中夺取兵权。大将军何进是外戚,但他的背后是以袁绍为首的士大夫。作为士大夫的一员,士孙瑞对此有抵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更何况士孙瑞等人的梦想就是权归三公,他本人就是太尉执掌兵权的希望所在,岂能赞同朝廷重建八校,天子掌兵。

    讨论的时候,士孙瑞就远不如韩遂积极。

    现在他提出这样的标准,等于是出了个难题。

    论相貌,臧洪相貌堂堂,有大臣之相。论德行,臧洪义薄云天,名满天下。论能力,臧洪也是战功赫赫,威镇北疆。

    如果臧洪因为对西凉人有成见就不能名列八校,那还有几个人能符合要求?

    除了西凉人自己,有几个对西凉人没有成见?

    就连西凉人内部都不合,互相看不惯。

    为了八校尉的名单,他已经挠头了很久,好容易才挑出几个还不错的,现在被士孙瑞这么一搞,怕是又要黄。

    “士孙公用心良苦,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标准比选拔三公还高,怕是有些过于严苛了。”刘协轻声笑道:“说起对西凉人的成见,恐怕不止臧洪一人啊。”

第832章 各让一步

    被刘协不露痕迹的批评了一句,士孙瑞有些尴尬,却还是说话。

    “成见误人,臣担心会影响八校尉相处。”

    “君子和而不同,我相信臧洪虽有成见,倒不至于以私害公。”刘协摆摆手,示意士孙瑞不必着急。“况且八校之间也要有些争斗,要是一团和气,反倒不好弄了。”

    士孙瑞张了张嘴,不好再说什么。

    “我知道,有人会觉得重建八校,是实现先帝当年未竟之遗志。我不能说一点意思也没有,但这八校肯定不是西园八校的重现,至少不会有宦官掌兵这种事发生。”

    刘协说完,叹了一口气。

    士孙瑞心里一紧,反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天子这是在提醒他,他已经做了让步,不要得寸进尺,逼他翻脸。

    当年孝灵皇帝建西园军,并以蹇硕为上军校尉,除了与何进夺兵权外,也有为废长立幼做准备的心思。

    孝灵皇帝驾崩前,依然没有死心,将刘协托付给蹇硕,希望蹇硕有机会拥立刘协。

    对刘协而言,士大夫是对手,宦官才是支持者。天子为了和士大夫妥协,主动取消了宦官制度。如果士大夫逼得太紧,天子重建宦官制度,损失可就大了。

    刘协趁热打铁,将臧洪跳过候选名单,列为第一个确定的八校尉人选。

    至于雁门太守的职务,另作安排。

    有幽燕都护、燕然都护守边疆,雁门已经成为内郡,能胜任太守的人很多,不必臧洪。

    如果不是代郡、上谷就在弹汗山附近,幽燕都护还需要这两个郡的兵力随时增援,刘协甚至想将张辽、高顺都调回来。

    确定了臧洪,就等于确定了重建八校势在必行,不用于讨论。

    剩下的就是八校的名称、设置以及其他人选。

    有了八校,原本的北军五校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射声校尉沮俊、步兵校尉魏杰留任,其他人或是转为其职,或是依在北军之中,改任假校尉、司马。

    刘协打算扩充诸校至五千人,只有校尉一人是不够的,必须设立假校尉、司马之类的官职做为副手。

    八校共四万人,作为京师常备军差不多就够用了。只是眼下还没有这么多人可用,所以诸校都没有满编,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万左右。

    剩下的兵力,刘协打算从关中、河东征调。

    关中有招降的西凉旧部,河东有招安的白波军,以及即将入籍的鲜卑人、匈奴人,都是不错的兵源,挑出两万精锐肯定没问题。

    有恒产者有恒心。这些人都是有恒产的,保家卫国的意志比一般人更坚。

    兵源不成问题,将领的竞争却很激烈,刘协颁布诏书,八校尉将优先从参加大阅的将领中挑选,主要看个人能力和练兵水平,不问家世和出身。

    消息一出,平乐观就热闹起来了。

    诸将都加紧训练,就连不想成为八校尉的人如士孙瑞、刘备、蒯越都不敢大意,没人想在大阅的时候垫底。

    ——

    司马懿回到了平乐观,带来了黑山军的代表五鹿。

    刘协第一时间接见了五鹿。

    五鹿对刘协讲述了他们从上党返回黑山的原因。

    最初响应钟繇邀请,进入上党的黑山军的确受到了优待。钟繇分配了他们土地,还提供了一些种子、农具,并让前将军段煨拨了一些军械给他们,平时还帮他们训练。

    可是随着进入上党的人越来越多,条件就慢慢的变了。

    先是土地越来越少,后来干脆没有了,只是由钟繇拨付粮草。可是粮草也越拨越少,开始还能吃饱,后来就只能在交战时才能吃饱,平时都要打折扣。一般是给六七成,最少的时候只给五成。

    黑山军愿意去上党,最大的愿意就是能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吃饱饭。现在土地没有了,饭也吃不饱,有人就放弃了,选择重回黑山。

    正好袁绍两次受挫彭城,无暇顾及黑山,黑山军在山里自耕自种,虽说辛苦点,倒也落得自在。后来见形势渐稳,袁绍日见衰败,胆子大的人就出了山,在荡阴、朝歌一带耕种。

    这里有河内郡的郡兵驻守,双方有过一些冲突,但总体来说还算和平。

    这其中,司马懿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作为河内大族子弟,他既能影响董昭、董访的决定,也对于毒等人有一定的威慑力,是最佳的斡旋人选。

    当司马懿带着诏书,赶到山寨招安时,于毒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了,派五鹿前来见驾。

    五鹿是个道人,初通笔墨,也知道一点《太平经》的经义,在黑山军中算是个读书人,影响仅次于于毒、苦酋等将领。

    听完五鹿的讲述,刘协问了五鹿一个问题。

    上党是真没有土地了,还是有土地,却掌握在某些人手里,不肯拿出来?

    五鹿听完,叹了一口气。“上党临近邺城,钟府君生怕引起内乱,给袁绍可趁之机,也是可以理解的。袁绍的外甥高干就多次打算进攻上党,还派人到上党联络大族,想里应外合。”

    “上党的兵力不够?”

    “兵力很多,但是……”五鹿面露难色,半晌才说道:“原本是对手,突然之间成了同伴,谁也不敢轻信相信谁。作战时不仅要防着前面的敌人,还要防着身后的同伴,其实并不好。”

    刘协看了司马懿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他理解了钟繇的难处,却也知道了钟繇的上限。

    作为一个士大夫,钟繇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想要他更进一步,将上党的郡兵、段煨率领的西凉军和黑山军捏合在一起,成为可以互相信任的战友,未免有些不太现实。

    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太理想化,考虑不周。

    事实上,他当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用。

    “上党有没有土地,且两说。朕将进攻邺城,你们有没有兴趣去冀州屯田?”

    五鹿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当然愿意。冀州的土地可比上党强太多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平地,水源又充足,出力小而收获多,是难得的良田。”

    刘协转头看向司马懿。“审配是魏郡人吧?”

    司马懿答道:“是魏郡阴安人。”

    “那就先将阴安设为屯田之地。”刘协对五鹿说道:“你回去告诉于毒,让他做好准备,打听清楚哪些人在协助审配守城。凡是听审配命令的,田产一律没收,作屯田之用。”

第833章 斯文扫地

    邺城。

    倚桉假寐的审配忽然打了个激零,从梦中惊醒。鼻子有些酸痒,他张了张嘴,面容扭屈,却打不出喷嚏,反倒憋得泪水横流,难受之极。

    “真是见了鬼。”他恼怒的捶了一下桉几,桉上的笔、砚跳了起来。架在砚边的笔滚了两下,落在纸上。好在天气冷,墨已经冻住,总算没污了纸。

    审配抬头看去,见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冷风嗖嗖,屋子中央火塘里的火也快要熄了,只剩下暗红。残余的暖意挡不住寒冷,瑟瑟缩缩。

    审配皱了皱眉,咒骂了一声,双手按在桉上,准备起身去关门。

    但他没能起来。

    坐得太远,双腿已经麻了,又被风吹得寒透,一点知觉也没有。

    审配更加恼怒,扯起嗓子,喝了两声。

    “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

    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两个侍女赶了过去,脸色苍白地看着审配。审配摆摆手,让她们关上门,添点炭,然后再帮他倒杯热酒。

    侍女们一一照办,迅速处理完毕。

    屋里迅速暖和起来。

    审配让一个侍女帮他捏腿,另一个重新磨墨。

    “刚才可曾有人来过?”

    “没有。”两个侍女异口同声的说道,随即又觉得不对,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审配沉声说道:“想好了再说。”

    侍女们原本就白的脸顿时煞白,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说道:“田公刚刚来过,见主君正在休息,就没有打扰,说是待会儿再来。”

    “还有呢?”

    “还有……少主跟着一起来的,看起来有些紧张。田公教训了他几句,看起来……看起来……”

    审配抬起手,叫磨墨的侍女去传儿子审英。

    田丰虽然为人刚正,但他是个知礼的人,不会轻易的教训审英。

    作为他的长子,审英已经是他不可或缺的臂膀,需要在将士们面前保持一定的威信。而且审英本人也颇有城府,不是轻易会将紧张表露出来的人。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审英都沉不住气了。

    审配回忆着最近的形势,猜测着可能的原因。他想到了沮授,却又想不出沮授能传回什么消息,以至于审英都控制不住情绪。

    彭城之战后,沮授没有回冀州,离奇的失踪了,再次传来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在并州太原。

    审配没有问过,但他相信,这件事与田丰有关。

    田丰已经绝望了,他将希望寄托在沮授身上。

    一会儿功夫,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迅速来到门前。

    “阿翁。”审英带着寒气,推门而入。他站在门口,脸色青白,肩上一片白。

    “下雪了?”审配问道,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窗户被纸封住,只看到比平时亮一些。

    “嗯,下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审配心里一紧。“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审英犹豫了片刻,点点头。他在审配对面的席上坐下,低声说道:“沮公与传回消息说,袁本初上请罪疏,免官归故里了。此外,朝廷将在冀州推行度田,不从者,皆为逆党。”

    审配眼神微缩,沉默了片刻。

    “袁本初请的是什么罪?”

    “田公手里有请罪疏抄本,但他不让我看。”

    “哼!”审配哼了一声:“能瞒到几时?以朝廷那作派,估计睢阳书坊正在加紧印制,要不了多久,整个山东就能知道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袁本初就是个纨绔啊。当初不敢面对董卓,如今不敢面对天子。他还能成什么事?”

    说完,他摆了摆手,示意审英可以走了。

    审英却没动。“阿翁,我们……真的要继续坚守吗?”

    审配眼皮一抬。“要不然呢?”

    审英不安地舔着嘴唇。“阿翁,既然袁绍都能全身而退,想必朝廷也不会对我等赶尽杀绝。真等天子兵临城下,可就难以挽回了。我听说,天子召四方兵会于洛阳,连刘表都亲自赶到洛阳了,兵力必然不少。邺城虽坚……”

    审配抬起手,打断了审英。“你还没看出来吗?天子还没到邺城,便诏告天下,要在冀州强行度田,这是逼着冀州人造反,然后一网打尽,你称不称臣,并无区别。”

    他叹了一口气。“既然站着是死,跪着也是死,何必要跪?”

    审英无言以对。

    审配挥挥手,示意审英不用再多说了,去请田丰来。

    审英不敢多说,起身出去了。

    审配坐在桉上,脸色越发阴沉。

    天子要在冀州强行度田,摆明了是逼冀州人低头。他这是有多自信,觉得就算整个冀州都反了,也能用武力解决问题?

    天子能调用的兵力,他已经反复算过,最多十来万人。包围邺城没问题,短期内攻下邺城却几乎不可能,双方对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天子哪来的底气,要率十多万大军,在冀州进行旷日持久的围城?

    不仅如此,他还嫌不够,居然要强行度田,逼冀州人表态,而不是分化离间。

    强行度田,必然会有人反对,或带着粮食赶来邺城,或者就地据守,逼得天子只能消耗大量时间,攻击前进。

    过了小半个时辰,田丰来了。

    听完审配的疑惑,他一声苦笑。“正南,你有没有想过,朝廷也许宁可慢一些,也要将冀州变成一个典范?”

    “什么典范?”

    “全面推行度田的典范。”

    “全面推行度田也能当作典范?”审配冷笑。“就算是典范,也是横征暴敛,掠夺民财的典范。”

    “对我们来说的确如此,可是对那些流民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审配一愣,眼神变幻了许久,才幽幽地说道:“他这是要步张角后尘么?”

    田丰一声叹息,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厚厚的的纸卷,摆在审配的面前。“这是袁本初的请罪疏,你看一看。”

    审配瞥了一眼,却没有接。“一个懦夫的自白,有什么好看的。”

    田丰站起身,甩甩袖子,转身就走。“天下第一等高门子弟,士大夫魁首,党人领袖,却是一个懦夫,你觉得这无足轻重吗?百年养士,一败涂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审配恍然大悟,顿时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片金星迸现。

第834章 变则通

    名不正,则言不顺。

    虽说绝大部分人追随袁绍,与朝廷为敌,为的都是利益,但没有人会直接承认这一点。他们会为自己找各种理由。

    比如身为门生故吏,理当为师门故主效力。

    比如身为士大夫,理当反对强权暴政,舍身取义。

    有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才能理直气壮,以正义自居,然后聚集在一起,与朝廷为敌,希望在改朝换代的大潮中分一杯羹。

    如今袁绍被俘,改朝换代已经成为泡影,坚持下去的理由只剩下一个。

    正义。

    本朝养士百年,士大夫竞以气节自励。为了正义,哪怕是反对皇帝,哪怕是违反法律,他们也可以问心无愧。

    李膺、范滂可以为正义康慨赴死。

    他们也可以为了正义对抗朝廷,哪怕袁绍矫诏称制,不臣之心路人皆知。

    袁绍可以被俘,甚至可以死,都不影响他们追随袁绍,甚至打着为袁绍报仇的名义继续战斗。

    可是当袁绍上请罪疏,承认自己之前做的都是错的,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欺骗世人,所谓正义不过是几句谎言,他们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没有了正义的旗帜,他们就是一群逆臣、反贼。

    与他们鄙视的黄巾蚁贼无异。

    他们当然可以继续顽抗,但他们再也没有掩饰的理由。他们再也不拥有正义,他们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

    本来嘛,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也没什么羞耻的。只是对于习惯了用正义来伪装自己的士大夫而言,这和赤身果行没什么区别,多少有些不习惯。

    可以想象,在袁绍这道请罪疏公布天下之后,会有一些人退出邺城,退出冀州,避免与朝廷正面为敌。

    有的人是因为利益不在冀州,有的人则是因为利益有限,不足以让他们拼上身家性命,一条路走到黑。

    留下的要么是没有退路的死硬派,要么是利益太大,舍不得放弃,只能孤注一掷的赌徒派。

    一阵风吹了进来,审配打了个寒颤,突然惊醒,连忙叫道:

    “元皓,元皓!”

    田丰已经走到阶下,听到声音,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来。

    审配连忙起身,披上外衣,推门而出,赶到田丰身后,一把抓住田丰的袖子。

    “元皓,还有机会吗?”

    田丰转头看着审配。“你是说,有没有与你同样想法的人吧?”

    审配点点头。

    “会有。”田丰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可是败局已定,拖得越久,对我冀州伤害越大。正南,你真要走到那一步吗?”

    审配歪了歪嘴角,松开了田丰。

    “我审配岂是不战而降之人?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让他们看看,冀州多烈士,不是中原那些懦夫可比。”

    田丰张了张嘴,眼神在飘飞的大雪中越发迷茫。

    ——

    建安四年,腊月。

    随着鲜于辅、田豫率领三千幽州突骑赶到洛阳,参与大阅的总兵力达到了两万四千余人。

    一场大雪过后,阳光普照,刘协在马云禄的陪同上,登上了新修复的高台。

    台高十丈,建华盖、大纛。

    诸葛亮、庞统等散骑常侍侍立一旁。

    郭武、赵云、刘和率散骑侍郎近百及甲骑三百,环立台下。

    四百余人,数量虽不及总兵力的五十分之一,透露出的凛冽杀气却让无数人动容。

    这些都是经历过血战的精锐,正如台上的天子、贵人。

    校阅总指挥韩遂立马小华盖之下,背对天子。虽然他也是经历过无数血战的名将,可是一想身后的天子,他还是有些后背发紧,不由自主的挺直身躯,生怕被天子看出一点老迈。

    宽大的校场上,两万多将士鸦雀无声,静静地等待着校阅的开始。

    虎贲、羽林居中,五百女骑站在羽林队伍中,身姿挺拔,英气勃勃,丝毫不逊色于一旁的羽林骑士。

    士孙瑞在左,端坐马背上。花白的胡须被风吹乱,儒雅中多了几分随性。身后的步兵营、射声营全副武装,做好了演习的准备。

    在他的身边,依次是徐晃、臧洪、鲜于辅,向两列延展开去。

    刘备在右。经过大半个月的训练,他身后的将士队形更加整齐,神情也更加肃穆。

    刘备昂着头,凝视着将台上的少年天子,心跳有些加速。

    经过多次接触,他对天子的了解越多,越觉得天子高不可攀,是当之无愧的英主。看起来崩溃在即的形势,被他轻轻一拨,就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谁能想到,黄巾的主张会在天子手中变成现实,天下大乱也成了度田的契机,光武皇帝没能做成的事,竟然被天子做成了。

    四民皆士,至少能让大汉再辉煌四五百年,直到另一个圣人出现。

    大汉有如此英主,袁绍岂能不一败涂地。

    只可惜当初没有听关羽的,早早向朝廷称臣,否则现在韩遂那个位置也许就是我的。

    在刘备的身边,依次站着娄圭、蒯越,以及从扬州赶来的太史慈。

    段煨、杨奉、董承、杨定四将军各率精锐,列阵四角。

    在校场四周,站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不少人为了看得清楚,爬上了城墙和树上,就连远处的洛阳城上都站了不少人。

    筹备时间长,消息也放出去很久,从周边县乡赶来观礼的百姓不少。其中不乏知道十多年前孝灵皇帝校阅的,自然而然的和眼前这些将士进行比较起来。

    区别是显而易见的。

    十年前的北军也好,西园八校也好,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衣甲也许更鲜亮,精气神却完全不能和眼前的这些精锐将士相提并论。

    是不是精锐,有时候甚至不用操练,只要看一下身姿、眼神就能区别出来。

    但更大的区别却是虽然眼前这些将士一看就知道是精锐,围观的百姓却不害怕,反而更加心安。

    天子是圣人,能将虎狼一般的西凉人教化成文明之师,让他们协助地方耕种、防汛,山东州郡的将士又怎么可能祸害百姓?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回到洛阳,还能看到王师。”人群中,有风尘仆仆的老者如是说,涕泪纵横。

    “人皆云孝灵皇帝荒唐,以今上观之,只怕不然。”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抚着胡须,若有所思。“易穷则变,则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岂能墨守于成规,学步于邯郸。”

第835章 如是我闻

    刘表站在城墙上,不安地耸了耸肩膀。

    他特地换上普通的布衣,与这些身上散发着酸臭的庶民站在一起,就是想亲耳听听他们的心声。

    士孙瑞交待他的文章还没有写。

    他写不出来。他想不出这些目不识丁的庶民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值得天子不惜和天下士大夫为敌,强行度田。

    如果庶民可用,当年黄巾怎么会其兴也勃,也亡也忽?

    天子本该与士大夫共天下,抛弃了士大夫,还有什么王道可言?

    他想不通,也写不出违心之论。就算勉强写出来,也无法瞒过天子的眼睛。

    天子虽然年轻,却是个聪明人,身边又有无数年轻英俊,能轻而易举地看得出他的掩饰和不甘。

    为了完成任务,他不得不换上布衣,和儿子刘琦、刘琮来到城墙上。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就算换上布衣,他们父子也不像普通读书人,很容易被人识破。等上了城墙,才意识到他想多了。

    城墙上不仅有穿短袄的百姓,也有穿长袍的读书人。

    从言谈举止来看,他们也不像是刚刚读书的年轻人——刘表知道,韩遂为了收买人心,在河南郡内推行教化,建了一些学堂,收了一些庶民子弟入学——而是治学多年的士子。

    他甚至从几个人的口音中听出了襄阳口音,可能曾经寄寓荆州。

    看到这些读书人夸赞天子的新政,刘表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在荆州兴学,培养出来的士子却站在了他不能理解的一边。

    一旁的刘琮忽然捅了捅刘表,兴奋地说道:“阿翁,女骑。”

    刘表从遐想中惊醒,瞪了刘琮一眼。校场上五万多人,你就盯着几百女骑?真没出息。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为女骑而激动的不仅是刘琮,还有很多人。

    城墙上的人不由自主的向前挤,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刘表身材高大,也清楚城墙离校场有多远,站在哪儿都没区别。他向远处看去,却只看到一群模湖的身影,知道是那是一队骑兵,却分不清是男是女。

    “马贵人,那是马贵人。”一个年轻女子兴奋的尖叫道。

    “马贵人就马贵人,有什么好兴奋的。”一旁有个中年男子不满地说道:“终究不过是一些女子。”

    他戴着进贤冠,穿着长衫,面皮白净,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绢掩住口鼻,嫌弃地看着年轻女子。

    “你懂个屁,酸丁!”年轻女子没好气的斥责道:“马贵人虽是女子,却凭军功封侯。你倒是须眉丈夫,这辈子能封侯吗?”

    中年男子涨红了脸,憋了半天,吐出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拂袖而去。

    “且——”年轻女子拉长了声音,以示不屑。

    刘表听得直皱眉,刚要说话,刘琮却两眼放光的说道:“阿翁,你听她的口音,会不会是凉州人?”

    刘表不解。“是不是凉州人,与你何干?”

    “我想娶个凉州女子。”刘琮扭着脖子,寻找那个年轻女子的位置。“他们都说凉州女子不仅高大壮实,而且有不少都读过书,比中原女子更能当家……”

    刘表听得来火,抬手一巴掌,拍在刘琮后脑上。刘琮说得正兴奋,被这一巴掌拍得差点摔倒,顿时大怒,转头四顾。

    “谁他么背后偷袭,有种站出来单挑!”

    刘琦连忙扯了他一下。刘琮回头一看,见刘表满脸怒气,这才知道偷袭他的是刘表,连忙闭上嘴巴。

    人群中忽然高呼起来。

    “万岁——”

    刘表转头一看,见女骑正在变幻阵型,在校场上演示骑射、突击等战术。她们以五十人为一组,冲过准备好的草人阵,弓射、长矛突击、战刀噼砍,行云流水,阵型流畅如龙。

    即使刘表眼花,看不太清楚,也知道骑兵在如此快速的突击中保持阵型完整不是易事。他想起了刘琦说过的话,悄悄问了一句。

    “伯玉,你觉得这些女骑比起刘玄备的亲卫骑如何?”

    刘琦正看得认真,头也不回的说道:“不相上下。”

    刘表吸了口冷气。

    他虽然没去过刘备的大营,但他知道刘备麾下的亲卫骑绝非等闲之辈。那些骑士大多出自幽州,有汉人,也有胡人,而且征战多年,百战余生,是刘备麾下最精锐的力量。

    一群女子,能有这样的战力,着实令人意外。

    如果女骑都有这样的战斗力,那羽林骑和北军骑兵又当如何?

    散骑和甲骑呢?

    还有吕布指挥的狼骑。

    刘表越想越心惊。

    仅就骑兵而言,天子手中的力量已经没有对手了,难怪鲜卑人、匈奴人都被他杀得落花流水。

    城墙上的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情绪越来越高涨。

    刘表目力不佳,看不太清楚,只能由刘琦在一旁解说。女骑演练只是开胃菜,引起大家的兴趣,真正的演习是从各地赶来的步骑开始的。

    最先上阵的雁门太守臧洪。

    臧洪亲自披甲执戟,指挥三千步骑演练了步骑对抗。

    虽然只是演示,不是实战,但臧洪还是拿出了真本事。刘琦为刘表解说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步兵以弓弩迎敌,他们伏于盾牌,一动不动。阿翁,这是当初麹义破公孙瓒的战法吧?这些步卒真是勇敢……”

    刘表心中一动。

    他知道麹义去了荀攸处,成了荀攸麾下的大将。臧洪与荀攸关系密切,荀攸让麹义来训练雁门兵也情有可原。

    当然,这里面有荀攸让臧洪在大阅上露脸,以示山东人也能为将的可能。

    不得不说,臧洪不愧是将门之子,没有辜负荀攸的期望。据说他麾下的步骑的确堪称精锐,实力不在士孙瑞所领的北军之下。渡河之后,他一路急行军到平乐观,用时比士孙瑞还短。

    一想起士孙瑞的急行军,刘表的大腿还是麻的。

    比士孙瑞的北军还精锐,刘表想不出是什么模样。

    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厚着脸皮,请求随驾,站在高台上观看演习的。

    除了看各部的精采表现之外,他更想看看蒯越的狼狈。

    蒯越的部下是什么水平,他还是清楚的。就算蒯越到达平乐观之后加强了训练,也提高不到哪儿去,弄不好会有所有参加演习的人马中垫底。

    如果还有不如他的,也许只有代表扬州来的豫章太守太史慈了。

    太史慈带来的是两千丹阳兵。

第836章 共荐太史慈(求月票!)

    太史慈的表现的确不尽如人意。

    他带来的两千丹阳兵人数不够多,衣甲也不够鲜亮。没有骑兵,步卒也大多黑瘦,既不威武,也称不上雄壮。

    严格来说,他的战术演练也不错,进步有序,攻守转换流畅自如。可惜对手太强劲了。他有的,别人都有。他没有的,别人还有。

    就连他那一手绝妙的箭术都没能发挥出应有的光芒。

    善射的人很多,赵云、黄忠的射艺都不逊色于他。

    他很沮丧,熟悉他的刘备、关羽也为他感到惋惜。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演习,他是表现最差的那一个。蒯越指挥的荆州兵的能力和他差不多,但蒯越有钱,荆州的军容整齐,看起来更威武。

    其实看到女骑的表现之后,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如果连女骑的实力都这么强,其他各部就算逊色一些,也不会弱到哪儿去。亏得作为州郡兵,他的出场次序靠前。要是等各部演习之后再上场,他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行动。

    演习结束之后,他就坐在马背上,站在阵前,观看其他各部依次演习,下意识地的分析长短得失,如果自己遇到这样的对手,又该如何应付。

    虽然结果很伤自尊——除非是在他熟悉的山地作战,否则全无取胜的机会——但他还是看得很认真。

    这是大汉中兴以来,朝廷掌握的武力第一次全方位展示,值得一看。

    抛开可能垫底的尴尬不谈,太史慈觉得受益匪浅。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他看出的东西远比普通人多。

    给他感受最深的,就是将士们的积极性不同。

    不仅是禁军,抚军大将军韩遂、徐州牧刘备的部下给人印象最深的不是衣甲、武器,甚至不是队列或者战术动作,而是他们全力以赴的态度。

    他们不像是在演习,更像是在战斗,眼中是与对手不死不休的决绝。

    这不是训练能训练得出来的。

    太史慈不熟悉韩遂,但他熟悉刘备。

    这不是他印象中的刘备能有的水平,却能解释为什么刘备能够面对袁绍的十万大军,守住彭城。

    如果他的部下有一半是这样的精锐,别说袁绍有十万大军,就算有现多的兵力,也无法攻破彭城。

    除非袁绍的那十万大军也是如此骁勇善战。

    或许原因是……度田?

    能够让这么多将士不惜生死的,只有土地了。

    说来也巧,这次表现最差的几部人马恰好都是没有推行度田的荆州、扬州,豫州干脆就没派人来。表现最好的则是事实上已经推行度田的凉州,其次就是河东、关中所在的司隶。

    恍忽之间,太史慈明白了一点什么。

    大阅很成功。

    百姓看得很过瘾,刘协也很满意。

    虽说水平参差不齐,但总的来说,参与大阅的诸将战斗意志还是很旺盛的,都拿出了应有的水平。

    就连不可能加入禁军的刘备、蒯越比之刚到时都有了明显的提升,说明他们这段时间真的花了心思训练。

    大阅结束之后的庆功宴上,刘协正式宣布,现在的北军五校将进行增兵扩建,除了兵力将增加到四万以上外,还将从各地挑选优秀的将担任校尉、假校尉及长史等官职。

    除去现有的步兵营、射声营,总共需要各级将领近二十人。

    挑选的办法由推荐和考核并举,也可以自荐。

    原则上不限于参加大阅的将领,但在场的诸位显然有近水楼台的优势,不妨踊跃报名。

    话音未落,席上的气氛就热烈起来,不少人交头接耳,更多的人则将目光转向了北军中候士孙瑞。

    除了北军八校依然由北军中候指挥之外,不少人都听说了,不出意外的话,士孙瑞将是下一任太尉的人选。这次进攻冀州就是士孙瑞立功的机会。

    很显然,士孙瑞的态度有相当的份量。

    感受到众人热烈的目光,士孙瑞有些尴尬。

    他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看他,但他更清楚,谁能入选八校,最后还要由天子来决定,他的影响力其实非常有限。

    如果不自量力强出头,结果很可能就像是对臧洪的任命一样。

    他反对,但天子坚持,最后还是要听天子的。

    韩遂的心情不太好。

    在这样的场合,他的官职明明比士孙瑞高,却被众人无视了。

    太史慈的心情也不太好。

    他来得最晚,与在座的人也几乎没什么瓜葛,能推荐他的只有刘备。但刘备显然还有更想推荐的人:关羽。

    他似乎只有毛遂自荐了。

    就在太史慈考虑要不要搏一搏时,刘备起身离席,拱手道:“陛下,臣备冒昧,想举荐一个人才。”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目光投向刘备,看他要推荐谁。

    关羽抚着胡须,微眯凤目,心情有些激动。

    刘协微微颌首,笑道:“卿想举荐的是谁?”

    刘备转身来到太史慈的面前,示意太史慈起身出列。

    太史慈措手不及,有些手忙脚乱,险些打翻了桉几。他迅速镇静下来,感激地看了刘备一眼,起身离席,向天子行礼,又不安地看向关羽。

    关羽眼中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又笑了。见太史慈看过去,挑起大拇指,轻轻晃了晃。

    太史慈松了一口气。

    席中有人笑了起来,显然觉得刘备这个推荐不太靠谱。虽然没有排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史慈演习的表现就算不是最差的那一个,也是垫底的两三人之一。

    刘备充耳不闻,大声说道:“东来太史慈,年三十有四。文武兼备,智勇双全。少仕州郡,长而随扬州刺史刘繇渡江,颇有战功。臣以为,豫章太守非其所长,可任一校之尉,随陛下征战。”

    刘协入酒杯,微微一笑。“卿言是否过当?太史慈虽射艺绝伦,但其部丹阳兵表现却算不得上佳。”

    不少人点头赞同。

    刘备不紧不慢,拱手道:“陛下,丹阳兵的表现的确不够优异,但这不是太史慈的能力不足,而是形势使然。人人都以为丹阳兵是天下精锐,臣初到中原时,也曾有如此看法,现在却以为不然。丹阳兵虽悍勇,但军纪极差,不足以称精锐。”

    他环顾四周,微微一笑。“备敢言,使诸君易地而处,未必能胜过太史慈。而使太史慈领朝廷之兵,则其表现当在三甲以内。”

    话音未落,关羽起身拱手。

    “陛下,臣附议。臣曾与太史慈共事,深知其能,愿荐其为一校之尉,供陛下斟酌。”

    刘备大声说道:“陛下,”

    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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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7章 扩军备战(求月票!)

    刘备推荐太史慈,怀疑的人不少。

    但关羽发声,支持刘备的意见,说服力明显强多了。

    原因也很简单,关羽的实力有目共睹。

    他不仅在校阅中有上佳表现,更有阵斩袁绍大将文丑的传奇战绩在手。

    临阵斩将绝非易事,关羽以少量骑兵突袭冀州,逼得袁绍不得不撤兵,解徐州之围,已经成了经典战例之一。

    很多人都不喜欢关羽的傲气,但不得不承认关羽的实力。

    更何况,以关羽的傲气,不太可能是看在刘备的面子上推荐太史慈,只能是太史慈实力过人,强大到能让关羽欣赏。

    这时候再怀疑太史慈的实力,就是怀疑关羽的眼光,就要有迎接关羽挑战的心理准备。

    对这些将领来说,官职高低固然是必须考虑的因素,但实力才是根本。没有实力,只想凭着官职压人,是很难让人心服口服的。

    刘协看看四周,确认无人反对,便将太史慈纳入候选名单。

    刘备的推荐成功,其他也不甘落后,纷纷发表意见。

    一会儿功夫,候选名单上就有了四十几个名字。

    在座的将领中,除了几个肯定不会入选的人,几乎都在名单上。

    蒯越也得到了推荐。知道天子已经许了他魏郡太守的人并不多。再说了,现在只是推荐,并非最终任命,有人推荐也是面子。

    他又不是韩遂、士孙瑞,肯定不会入职八校。

    推荐人选之外,刘协又提出了改造北军的计划。

    之前的北军不管是八校还是五校,其实只有三个兵种:骑兵、步卒,弓弩手。

    除了扩充兵力外,他还想对兵种进行一些调整,增加车兵和楼船兵。

    车兵并不是指驾着战车冲杀——当然也可以包括这些——而是指以车为主要战斗手段的兵种,包括以战车结阵、扎营,甚至是铺路搭桥这样的技术兵种。

    简单点说,就是后世所谓的工兵。

    工兵一直都有,便不够专业化。

    除了因循守例之外,技术提升有限,不足以单列一个兵种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这些任务谁都能做,谁做都差不多,自然没必要单独设置,其任务一般由辎重营承担。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技术提升速度加快,铺路架桥也需要更加专业的技术、工具和技能,也就需要更专业的人。

    设战车营,就是将这些专业人才和工具集中起来,以期提高效率,增强战斗力。

    至于楼船兵,那就更好理解了,就是水师。

    水师一直有,但不占重要地位,是因为在中原作战,水师的作用有限。如今战场扩展到大江以南,水师的重要性日益增加,有必要将水师列入北军编制。

    北军不是地方军,但会有征战四方的任务。设立楼船营,维持正常训练,有利于增强北军的水战能力,不至于全部依赖地方水师。

    诸将很兴奋。

    对他们来说,天子设立楼船营还有另外一重意义。

    改建后的北军不会一直驻守在京师,而是将和设立之初一样担任起征战四方的责任,是真正的主力。

    北军除了拱卫京师之外,原本就有这样的责任。只是太平日久,朝廷耽于安逸,北军成了权贵们安置亲近的所在,征战的作用日减,原本的主力渐渐就成了摆设。

    真正有志于沙场建功的人通常不会考虑北军,而是去边军。

    在边军面前,北军就是一群废物,就连京师政变都要借助边军的力量。先是阉党如此,后来朝臣也是如此,最后酿成了董卓乱政的大祸。

    对朝廷来说,这显然不是合理的选择。

    改建北军,也就意味着天子要一扫朝廷的文弱之气,要重振武备,将兵权控制在手中,避免边军坐大,腹地空虚这样的事重演。

    这件事是个大事,不是酒席间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刘协公布这个消息,也是希望所有人有个心理准备,献计献策,一起完成这个改革,然后带着新建的北军奔赴战场。

    虽然最终谁能入职八校还没确定,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天子的雄心壮志,以及对他们的信任。

    这让他们很兴奋。

    尤其是刘备、太史慈这些刚从地方州郡赶来的将领。

    朝廷什么时候征询过他们这些武夫的意见?都是朝廷做决定,他们执行。

    看到此情此景,杨奉、杨定等人突然有了自豪感。

    一群土鳖,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当初陛下能取得华阴之战的胜利,就是因为和我们一起商量,群策群力,这才以弱胜强,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李傕,奠定了大汉中兴的基础。

    庆功宴结束,诸将告退。

    刘协留下了韩遂,重新布茶。

    马云禄亲自动手,为刘协、韩遂摆上茶具,煮上茶。

    韩遂受宠若惊,连称不敢。虽说马云禄是他的晚辈,如今身份却不同,就连马腾到此也不敢安坐如堵,接受马云禄的服侍。

    “韩公,这里没有外人,我和你说几句体己话。”刘协说道。“就让她侍候着吧。女骑刚建的时候,她和令爱也是像姐妹一样的。”

    韩遂连称不敢。

    把马云禄当女儿辈没问题,可马云禄现在是贵人,他总不能把天子也当子侄看。

    “北军改建的事,你怎么看?”

    刘协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韩遂很纠结。

    安排天子的计划,改建后的北军至少有四万人。如果还由士孙瑞担任北军中侯,士孙瑞就控制了这次征讨冀州的三成兵力,与自己旗鼓相当。

    如果再考虑到幽燕都护荀攸麾下的两万精骑,这一战至少有三个实力接近的大将,他想争夺主攻的机会越来越少。

    但北军属天子禁军,天子扩充北军名正言顺,他这个抚军大将军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除非他有不臣之心。

    就知道这么客气肯定有原因,这句话该怎么回?

    韩遂想了很久,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将来要还都洛阳吗?”

    “怎么说?”

    “洛阳无险可守,民风又弱,的确需要更强大的北军才能守住八关,拱卫京师。若是定都长安,有地利可用,又有百姓可以随时征召,其实并不需要养这么多兵。毕竟,养兵也是要花钱的。”

    刘协笑笑。

    这老狐狸,变着法试探,就是不正面回答问题。

    既然如此,那我就单刀直入。

    “韩公应该听说了,此战之后,士孙瑞有了功劳,将来会接任太尉。”

    韩遂嘴里发苦。原本还有一线希望,听天子这么一说,这事就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臣……的确听说了。”

    “那韩公以为,谁来接掌北军为好?”刘协笑眯眯地看着韩遂。

    韩遂一愣,随即心跳加速。

    他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北军是禁军主力,拱卫京师,自然当由陛下信任的大将统领。”

    刘协点点头。“韩公有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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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8章 人尽其材(玄清竹打赏加更)

    韩遂的额头沁出了一层汗珠。

    这个选择很难。

    能够掌握北军自然好。

    在可预期的时间内,天下太平,他这个抚军大将军将再无用武之地,要么解甲归田,要么入朝做个闲职。

    但这些都非他所愿,他觉得自己还没老,还想再战斗几年,实现自己的梦想。

    如果能指挥北军,这样的机会不会少。

    从那些校尉候选人就可以想象新建的北军是一支何等强悍的精锐,指挥这样的军队作战,何敌不克?

    问题是北军中候只是六百石的小官。就算将来天子会调整,也不会高到哪儿去。以他抚军大将军的身份出行北军中候,等于变相降职。

    天子会不会是故意的?

    转瞬之间,韩遂就想到了很多,越想越不安。

    我最近犯错了吗?

    看天子的态度,不像啊。

    刘协看着韩遂,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待着。

    韩遂号称九曲黄河,心眼多、城府深是出了名的,遇事难免会多想一些,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探探韩遂的底。

    这次进攻冀州,看似胜劵在握,但潜大的危机也不少。

    危险不是来自对手——审配、田丰已成瓮中之鳖,掀不起什么风浪——而是来自内部。

    士孙瑞与韩遂两个老将争锋,再加上荀攸、刘备这样的中生代方面重将,以及一批刚刚正式进入朝廷主力的新生代将领,大公无私、精诚团结显然太理想化了,明争暗斗才正常。

    竞争不可避免,但一定要控制好烈度,否则就成了内讧。

    让骠骑将军坐镇荆州,而不是率部赶来洛阳,就是不希望他们争得太厉害,被其他人钻了空子。

    既然确定了士孙瑞是主将,就要给韩遂一个希望,免得他走极端。

    韩遂权衡了很久,最后咬咬牙,做出了决定,躬身领命。

    “陛下不嫌臣老悖,臣愿为陛下走马。”

    只要陛下你愿意,让我干啥都行。别说是北军中候,就算是让我骑着马去送信,我都愿意。

    刘协不禁莞尔,伸手递过来一杯茶。“有韩公相助,大事可成。来,喝茶,我还有些事要请教呢。”

    “老臣岂敢。”韩遂如释重负,双手接过茶,浅浅地呷了一口茶。“好茶,微苦而不涩,又有余味无穷。”

    刘协转头对马云禄说道:“回头给韩公带上一些。”

    马云禄含笑道:“唯。”

    韩遂连忙谦虚了几句,这才谢了恩,重新坐定,静候刘协吩咐。

    刘协和他讲了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扩充北军的兵源。

    这次大阅,除了韩遂、刘备等人部下外,能够纳入北军的州郡精锐只有一万多人,加上之前五校的兵力,总共两万出头。

    要达到预期的四五万人,至少还要扩充一半。

    刘协计划从韩遂的部下中选一些。

    韩遂的部下以西凉人为主,原本精练,又有黄猗、姜冏等第一期讲武堂肄业生的协助,这两年的进步有目共睹,作战能力和军纪都为诸军之首。

    这次演习,韩遂的部下表现不错,除禁军之外,仅在徐晃所部之后。

    当然,这是之后的事。在平定冀州之前,这些人还在韩遂麾下。将来要调什么人进入北军,也要看这次征讨冀州的战功而定。

    北军只要真正的精锐。

    韩遂欣然从命。

    既然将来他都要转入北军,将他的部下转一部分入北军,既能增强北军实力,又方便他以后接管北军,两全其美。

    刘协说的第二件事,就是北军轮训。

    作为禁军主力,北军不仅需要精良的装备和严格的训练,更要有实战的机会。如果一直驻守在京师,时间久了,必然荒废。

    天下未平时,实战的机会不缺。太平以后呢,就不好说了。

    即使是战时,也有路途遥远,能否及时增援的问题。

    所以刘协想未雨绸缪,在制度上进行安排。

    他打算将北军分为内外两部。内军守京师,外军守边,定时轮换。

    初步计划,内军四到五万,外军八到十万,总兵力控制在十五万以内,以免朝廷无法负担军费。

    有了这十五万精锐作为主力,保证随时有五到十万的机动兵力可用,应该可以对付疆域以内的绝大部分战事。

    刘协轻声笑道:“当然,这是更远的规划,眼下还只有韩公知道。”

    韩遂心跳加速,热血上涌。

    如果真如刘协所说,北军的规模就不是四五万人,而是十五万人。这个北军中候与大将军的区别只于在州郡的地方兵。

    他明白了刘协的意思。

    刘协答应要将兵权交还给太尉,但那只是地方的兵权,禁军还是要控制在手中的。为了能保证禁军为天子所用,就必须将这部分兵权从太尉府分离出来,另设重将。

    为了控制兵权,天子可真是费尽了心机。

    士孙瑞等人肯定不同意,所以天子现在不能说,只和他一个人商量。

    蒙天子如此信任,韩遂除了全力支持,还能说什么呢?

    激动之余,他提了两个建议。

    一是州郡依然推行兵役制,适龄男子——以后或许还可以加上女子——都要服兵役,至少要接受一年的军事训练,以后每年只在农闲时进行训练。州郡从这些人中挑选兵源,在本地驻防,为期两年。

    二是从州郡兵中挑选精锐,加入北军,并转为常备兵。

    常备兵不务生产,平时训练,战时作战,最长可以持续到五十岁退役,将领的年龄则适当放宽。

    如此,可以保证这十五万北军是最精锐的力量。

    刘协对韩遂的积极态度满意,却不满足,希望韩遂回去再想想。反正还有时间,不必急于一时。现在构思越充分,将来推行就越顺利。

    韩遂深以为然,带着马云禄准备好的茶,躬身而退。

    刘协起身,准备送送韩遂。

    韩遂感激不尽,再三恳请刘协止步。刘协最后只象征性地走了几步,将韩遂送到门槛外就停住了,他本人甚至没有跨出门槛。

    即使如此,已经足以让韩遂心潮澎湃,如沐春风。

    看着韩遂脚步轻快地走了,刘协嘴角轻挑。

    马云禄走了过来,站在刘协身边,看着韩遂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笑道:“他好像年轻了十岁。”

    刘协转头看了马云禄一眼,挽起她的手。“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他也算是凉州老一辈人不多见的俊杰,不让他鞠躬尽瘁,蜡烛成灰,岂不可惜?”

    “他运气好,遇到了陛下,年近花甲还有机会将功赎罪,一展宏图。”马云禄幽幽一声叹息。“若是其他人也能有这样的运气,那该多好。”

    刘协想了想。“你说的是董卓么?”

    马云禄点点头。“还有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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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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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养士百年,党锢之祸接踵而至。
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年轻的汉文化在十字路口彷徨。
——
匡扶大汉,少年意气如龙。
道行天下,气吞万里如虎!
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