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生逢其时(求保底月票!)
韩遂回到自己的大帐,还没入座,就发出兴奋的大笑声。
闻讯赶来的韩银一看,满心欢喜,连忙上前问道。
“阿翁,天子答应了?”
他也在北军八校的候选人名单之中,这次天子召韩遂去,他希望韩遂能当面向天子推荐。以韩遂的面子,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韩遂瞥了韩银一眼,笑骂道:“没出息的竖子,一个北军校尉就让你紧张成这样?”他将手中的茶叶包递了过去。“煮茶,听老子慢慢说。”
韩银接过那个看起来很简朴的茶叶包,皱了皱眉。“这是谁送的,这么简易,怕不是什么好茶。”
话音未落,韩遂眼睛一瞪,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韩银被打懵了,愤怒而不解地看着韩遂。
韩遂冷笑道:“竖子,管好你这张嘴。这是天子送我的好茶,马贵人亲手包的。”
韩银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手中的茶叶包,越想越委屈。
天子这也太随性了,赐给大臣的茶叶随便用纸包一下就行了?
“天子是圣人,是率性由心,不役于物的真人。”韩遂挥挥手,示意韩银不要愣着,赶紧去煮茶。他脱了外衣,挂在衣阑上,盘腿坐在火塘边,伸手去烤火。
韩银跟随韩遂多年,一见韩遂这副神情,不敢怠慢,一面吩咐亲卫守好大帐,别让闲人出入,一边亲自拨火煮茶,准备听韩遂细说详情。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才能说的话,不能让别人听见。
韩银准备好了,这才在韩遂面前坐下。
韩遂眼中带笑,说起了他面见天子的经过。
听到韩遂答应出任北军中候时,韩银忍不住问了一句。“阿翁,你怎么知道天子不是要降你的职?”
“你以为天子是你,行事如此荒唐,全无章法?”韩遂瞪了韩银一眼,有点恨铁不成钢。
这么愚蠢的话,是一个正常人问得出来的么?
韩银从小到大,被韩遂骂得多了,也不在乎,只是看着韩遂,等他的解释。
韩遂抱拳膝盖,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选择的同时,又有些后怕。
当时但凡有一点失误,结果恐怕就是另外一个局面。
实际上,最后让他决定接受天子邀约的原因只有一个:天子对他的称呼。
在此之前,天子私下里一直称他为韩卿,而不是像称呼杨彪、贾诩为杨公、贾公,明明他的年龄比杨彪、贾诩更大。
但今天天子称他韩公。
冲着这一声“韩公”,就算真受了委屈,降了职,他也认了。
比起天子的信任和亲近,官职的高低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就像贾诩,之前他的官职只是侍中,可是谁能说他不是天子的心腹?
由侍中到太尉,只不过一句话的事。
如果他也能像贾诩、杨彪一样成为天子心腹,又何必担心官职呢。
只是这样的心思不能对外人说,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儿子。
韩银不是阎行或者成公英,脑子不够好使,嘴也不够严,有些话不能对他说得太明白。
韩遂只是向韩银转述了天子将在冀州之战后将他的部下并入北军的计划,让韩银暂时不要考虑成为北军八校尉了。好好作战,打出威风,打出格局,不要坏了天子的事,将来整个北军都是我们父子的。
韩银虽然有些失望,最后还是接受了。
如果韩遂主掌北军,他再做校尉的确不太合适。
经过多次讨论,扩建北军成为决议,八校尉的人选也基本确定。
除步兵校尉魏杰、射声校尉沮俊官居原职之外,其他三个骑兵校尉因能力一般,又无战绩可言,被调转他职。
有五人被任命为新校尉。
徐晃为中垒校尉,统领以甲士为核心的重步兵。
关羽为屯骑校尉,统领以甲骑为核心的重骑兵。
臧洪为胡骑校尉,统领以鲜卑、乌桓、匈奴人为主的轻骑兵。
鲜于辅为长水校尉,统领以幽州突骑为主的突击骑兵。
娄圭为楼船都尉,统领水师。
新设的轻车营暂时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担任校尉,由北军中候士孙瑞暂时代理。
此外,各校除校尉之外,又各有假校尉一人,长史一人。
其中太史慈任射声假校尉,黄忠任楼船假校尉,田豫任长水假校尉,郭淮任轻车长史。
仅从数量来看,河东人无疑是最大的赢家,徐晃、关羽皆名列校尉,再一次证明了天子虽然一直没回河东,河东的重要性却不减。
最幸运的却是太史慈。
虽然有刘备、关羽的推荐,但他人脉单薄,而八校的争夺又很激烈,他未必有机会梦想成真。
就连出任射声假校尉,都是他没想到的事。
射声校尉沮俊不是武人,只是因为老臣的身份,加上之前华阴之战时的战功,不宜将他罢免。但冀州之战后,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因功升迁,腾出来的校尉空缺自然由太史慈接替。
虽然多了些曲折,太史慈却心满意足,也对刘备、关羽感激莫名。
确认了消息之后,太史慈就赶到刘备的大营,向刘备致谢。
得知太史慈被任命为射声营假校尉,刘备也很高兴,设宴为太史慈贺喜。
但他不接受太史慈的感谢。
他对太史慈说,你能出任射声营假校尉,我虽然有首倡之功,却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比起我,关羽的作用更大。
但关羽也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八校尉看似由个人能力而定,实际上牵涉到的利益甚广,甚至要考虑到各州之间的平衡。你看娄圭代表了荆州,臧洪代表了徐州,便是明证。
你是青州人,但青州到目前为止,实际上还没真正纳入朝廷辖区,朝廷连刺史都还没任命。
能让你出任射所假校尉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子。
刘备最后对太史慈说,你之前遇到的上官不是背信弃义,利用你却不保护你,就是眼高于顶,用你却不看重你,才磋砣至今。现在遇到了天子,你的机会就来了。好好干吧,将来一定能封侯。
你要谢,就去谢天子。
太史慈想了一会,最后说,我会谢天子,但不是现在,而是等攻破邺城之后,用战功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岂能红口白牙,空手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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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0章 近乡情怯
北军整改方桉确定,随即进行兵员补充,并展开训练。
为了方便整合,士孙瑞很快就带着挑选出的将士北上,赶赴太原,与留守的步兵营、射声营汇合,一起东进。
刘表去送士孙瑞,两人在小平津握手道别。
士孙瑞对刘表说,你可以跟着天子东进,一路上多看看,自然能明白天子新政的高明之处。有了真切的感悟,你写出来的文章才能说服别人。
否则就是一堆废话,连自己都不相信。
刘表深表赞同的同时,又有些担心。万一我迟迟写不出文章,天子没耐心了,那怎么办?
士孙瑞深深地看了刘表一眼,无声而笑。
他知道刘表在担心什么。
刘表年近六十,做不做官的不重要,刘琦、刘琮兄弟却耽误不得。一个家族能不能持续兴盛,关键就看子孙有没有出息。
“景升,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让伯玉先跟着我。北军刚刚调整完,还有不少空缺。校尉、假校尉、长史之类不敢说,安排个其他官职,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士孙瑞顿了顿,又道:“我给本初送了信,也是这么说的。”
刘表看了士孙瑞两眼,露出一丝释然的浅笑。
士孙瑞的面子就是大,连袁绍的儿子都敢护。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子想拦也拦不过来。天下官员还是以士大夫居多,朝廷管得再严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与其搞得针锋相对,互相隐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在荆州时,他也曾有同样的无奈。
“多谢君荣的好意。只是犬子与刘玄德有约,不能食言。”
士孙瑞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刘备身边人少,刘琦有更多的出头机会,自然比入北军更佳。
“就此别过。”士孙瑞拱拱手。“希望能早日读到你的高论。”
刘表哈哈一笑,拱手告别。“谨祝君荣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袁绍抬起手,轻轻的敲了敲车壁。
跟在车旁的袁谭连忙附身过去,将车窗拉开一条缝。
“阿翁?”
袁绍睁开眼睛,目光渐渐聚拢。“到哪儿了?”
袁谭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已经进了汝阳界,再有十几里就到家了。阿翁若是累了,不妨休息一下,卧雪亭就在前面。”
“卧雪亭啊。”袁绍沉吟了片刻,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袁氏四世三公,为大汉第一流的世家,始祖袁安的事迹自然广为流传,卧雪的故事更是如此。天下乡亭中以卧雪为名的很多,汝阳也有一个。
回到阔别二十余年的家乡,在卧雪亭歇歇脚,或许不是坏事。
马车又向前走了里余,便到了卧雪亭。马车停住,袁谭亲自抱起袁绍下车,准备到亭中休息片刻。
“就在外面吧。”袁绍突然说道。
袁谭愣了一下,却还是照办,命人在亭外设了挡风的帷幕和桉几,又垫上厚厚的软垫,这才将袁绍抱了过去。
袁绍靠着桉几,正对着卧雪亭,看着门上匾额中两个端庄的隶书,一时感慨。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这两个字应该是蔡邕手书。
汝南袁氏与陈留蔡氏是世交,袁氏有人去世,常由蔡邕编撰碑文甚至书丹。只可惜,蔡邕被王允杀了,没办法再给他写碑文了。
多年以来,袁绍第一次觉得王允杀蔡邕有些鲁莽。
一个书生而已,何必搞得满城风雨,留着又何妨?
盯着“卧雪”二字看了一会儿,袁绍的有些累了,闭上眼睛。
但他的心情却平静了许多,彷佛从袁安卧雪的故事中得到了抚慰。
袁谭拱手站在一旁,神情肃穆。
郭图站在不远处,抬头看着远处,神情有些萧索。
逢纪、荀谌都没有跟来。荀谌回了家乡颍阴,逢纪说是去访友,具体访谁,不得而知。
袁绍知道这些,却没有问。
韩馥死后,荀谌就与他貌合神离。之所以跟着他回豫州,不过是天子不肯轻易接纳他。只是以荀氏的影响力,荀谌重新入仕是迟早的事,自然没必要一直跟着他。
逢纪也差不多,没有去路的只有郭图。
郭图曾遭天子折辱,不想再受委屈,所以跟着他来了汝南。虽然袁绍已经知道是郭图不经他同意,亲笔写了请罪疏,袁绍还是原谅了他。
事到如今,还有谁是不可原谅的呢。
真要计较起来,只怕连亲儿子袁谭都靠不住。
见袁绍闭目养神,袁谭蹑手蹑脚地走到郭图身边,使了个眼色,一起走到几十步开外。
“马上就到了。”袁谭轻声说道,神情不安。
郭图嗯了一声。
“会不会有意外?”袁谭又道,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帷幕。“阿翁病成这样,怕是受不住羞辱。”
郭图咂了咂嘴。“不会,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惊动别人的。他现在应该不想见人,否则也不会留在亭外吹风了。”
袁谭眼神闪了闪,没吭声。
他也想到了袁绍不肯进亭的原因,只是没像郭图说得这么直白。
这一路走来,他们刻意与外人保持距离,就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以免刺激袁绍。
袁绍大概也清楚这一点,非常配合,极其低调。就像当年弃官奔丧,生怕被许劭批评,进汝南之前就遣散随从游侠一样。
郭图提前派人购置了一座偏僻的宅子,就在城外的袁氏茔附近。他们不用进城,可以直接入住,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有骑士从远处驰来,远远地就下了马,将坐骑系在道旁的树上,快步赶到郭图面前,躬身一拜。
“郭君,大事不好。”
“怎么了?”郭图眉头一跳,语气有些惶急。
“袁术派人回乡,说是收回成命,同意袁公重归袁氏宗族。”
郭图大喜,与袁谭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的说道:“这是好事啊。”
骑士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喜色,反倒极其尴尬。
郭图迅速冷静下来。“还有什么事?”
“他……”骑士咽了一口唾沫。“他让人刻了一块碑,就在文开公(袁成)的墓旁。”
郭图的脸色顿时煞白,随即又涨得通红。
不用骑士再说,他也猜得到了。
不用说,那块碑上肯定就是他代袁绍写的请罪疏。
第841章 鲜克有终
“当初就应该杀了他!”郭图一甩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袁谭的神情也变得极为尴尬。
这不仅是因为他和袁术的关系,更是因为袁术这么搞会毁了他的前程。
一旦袁绍被气死,他至少要守丧三年。
三年之后,冀州早就平定了,他到哪儿去找立功的机会?
这叔叔果然是疯的。四十几岁的人了,还这么不可理喻。
袁谭心中恼怒,却无计可施,只能向郭图问计。
郭图无计,只能建议不让袁绍知道,直接去购置的小院,就当没这件事发生。
反正石碑没长脚,不会自己找上门。
休息几日,等袁绍身体略好,袁谭就立刻起身,应该能赶得上冀州的战事。
袁谭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郭图赶走了骑士,同时命令他们不要再报类似的消息,以免引起袁绍猜疑。
骑士领命而去,郭图与袁谭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转身回到袁绍面前。
“走吧。”闭目养神的袁绍缓缓睁开眼睛,轻声说道。
见袁绍神情无异,袁谭心中窃喜,应了一声,将袁绍抱回车上,又命人收起桉几帷幕,重新起程。
马车缓缓前行。
经过汝水支流,即将赶往小院时,袁绍突然敲响车壁,叫来袁谭,吩咐道:“去祖茔。”
袁谭顿时变了脸色。“阿翁……”
袁绍眉头微皱。“我已经从洛阳躲到了汝阳,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袁谭面色一僵,正要说话,郭图扯了扯他的袖子,转头对车夫说道:“去袁氏祖茔。”
车夫吆喝着,调转马头,向袁氏祖茔驶去。
袁绍没有关上车窗,他倚在车壁上,看着从车窗前掠过的风景,神情出奇的平静。
上一次回汝阳的情景历历在目,形势却已经截然不同。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一呼百应,山东士大夫唯他马首是瞻。回汝阳时兵强马壮,前来迎接的人成千上万。
现在,他已是落架的凤鸟,孤苦伶仃。随从寥寥,迎接的人更是一个也没有。
他又想起了袁氏老宅门阙上的乌鸦,嘴角不禁挑起一抹自嘲的浅笑。
瞻乌爰止,于谁之屋。
就知道这些名士说话不靠谱啊。
新立的石碑很显眼,袁绍还没下车就看见了。
看守祖茔的袁氏族人没有阻拦,也没有上前行礼,只是远远地看着,眼中带着一丝怜悯。
他认识袁绍。
二十多年前,袁绍开始服母丧时,他就开始看守祖茔。袁绍的一举一动,有什么人来拜访,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包括上次袁绍率军南下中原,回汝阳扫墓,却被袁术以家主之名开除宗籍时的失态。
他看着袁绍蛰伏养名,看着袁绍名扬天下,又看着袁绍身败名裂。
看着袁绍走来,他拱手双手,身体微躬,颌首致意。
正如袁绍当年服丧养名时一样。
袁绍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缓缓走了过去。
来到高大的石碑前,袁绍挣脱了袁谭的手,一手扶着墓碑,一手抬起,遮住阳光。
冬日的阳光倾泻下来,照在石碑上,让每一个字看起来都是那么刺眼,他不得不用手遮着一些。
墓刻得很好,石料细腻坚实。书法上佳,刻工也很精细。一笔一画,彷佛是直接写上去的,气势生动。
“臣本纨绔,生于钟鼎之家,长于妇人之手。少不识耕种之苦、稼穑之累。长而读书,追慕前贤,羡其名高,以济世为念……”
袁绍轻声吟哦着,不禁笑了一声。
“公则,公路没有说错,这是你的文章。”
郭图站在一旁,脸色酱红。
来到碑前,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袁术还真是做事做绝,直接将他的名字刻在了上面。袁绍显然也看到了,当然也可能是早就猜到了。但看到文章之前,他一直没提过。
这块碑树在这里,袁绍固然身败名裂,他也脱不了干系。
袁绍接着读了下去,一桩桩,一件件,写在碑上,浮现在眼前。
郭图写得很克制,并没有将他做过的事都写出来,但每一个字都是抽在他身上的鞭子,都在揭开他盛名下不堪的虚伪,让他体无完肤。
虽然用手遮着阳光,袁绍还是泪流满面。
他没能读完碑文,眼前便一片漆黑,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碑上,染红了新刻的字。
袁谭大惊,连忙扑过来,抱住袁绍。
袁绍勉力站起,用力推开袁谭,大声嘶吼道:“苍天,既然汉家天命未绝,又何必降谶纬乱世,误我害我?既然无意卷顾,又何必使我承宗族之命,天下之望?”
他泪如雨下,状若癫狂。头上的幅巾滑落,花白而稀疏的头发散开,衣服也敞开了,露出干瘪的胸膛。
他指天喝地,不停地嘶吼着,痛骂着,血从嘴角飞洒出来,溅得到处都是。他的声音含湖不清,语气却越发激烈,彷佛面对生死仇敌,不死不休。
袁谭惊惶失措,郭图面色煞白,一动不动。
他随袁绍日久,从袁绍那吐字不清的喝斥中听出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名士,党人,天命,袁氏。
误我,误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里面偏偏没有朝廷,没有天子。
是因为我的文章里没提到朝廷,没提到天子吗?
可是我的文章里也没提天命,没提袁氏啊。
就在郭图疑惑不解的时候,袁绍突然大叫一声,弯下腰,向石碑勐冲过去。
“呯!”一声闷响,袁绍撞在了石碑上,鲜血迸溅。
袁绍大惊失色,扑了过去,将袁绍抱在怀中。
袁绍的额头撞开了个大口子,鲜血从里面涌了出来,染红了袁绍的脸,又染红了袁谭的手。
“阿翁——”袁谭惊叫,泪流满面。
“显思,远离党人。”袁绍的情绪忽然变得极为冷静,声音也变得清晰。他一把抓住袁谭的手,两眼瞪得熘圆,死死的盯着袁谭的眼睛。“记住,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
袁谭愕然,看着袁绍眼中的神采迅速散去,看着袁绍的头无力的垂下,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甘地看着苍天。
“郭公,郭公……”袁谭连声喝喊。
郭图一动不动,仰头看着石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第842章 洛阳残烟
建安五年春正月,刘协“第一次”走进了洛阳城。
他在平乐观驻军月余,一直没有进城。
直到大阅结束,诸军整训完毕,他将率领大军东进,征讨冀州,才突然决定要进城看看。
随从不多,除了散骑、女骑之外,只有抚军大将军韩遂等人。
刘表意外的收到了口谕,随驾而行。
接到口谕后,他立刻换上衣服,跳上马,跟着传诏的骑士进了城。
到洛阳月余,他已经习惯了骑马,也准备了一匹温顺的坐骑。只要不长时间急行,也可以应付得来了。
见到天子时,天子在两宫西侧的铜驼街。
曾经繁华若市的铜驼街如今荆棘满地,就连曾被人摸得发亮的铜驼也隐隐生了铜锈,暗澹无关。街道两侧的里墙、宅第大多倾颓,残存的墙壁上既有黑色的烧痕,也有暗红的血迹。
有不知名的鸟儿站在两侧的树梢上,好奇地看着这些人,却一点也不害怕。
看到此情此景,刘表也不禁暗然。
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洛阳城的凄凉。
董卓撤离洛阳时,他早就到了荆州,正在蒯越、蔡冒的协助下,雄心勃勃的整顿荆州。听到洛阳被焚毁的消息时,他也非常伤感。
但若非亲眼所见,这些伤感总是缺一些真挚。
“刘卿当年在洛阳时,住在哪里?在城中么?”刘协轻声问道。
刘表转头四顾,抬起手,用马鞭指了指东方。
“臣第一次来洛阳时,就住有先师的家中,是一区很小的宅子,就在旄门内。”
刘协点了点头。
旄门是洛阳城东南角的一个门,很偏远,住在那里的大多是普通百姓,极少达官贵人。
达官贵人都在两宫附近,一是上朝方便,二是离公府寺署近,上下班也方便,平时走动起来也方便。
王畅为人节俭,倒不是虚词。
但刘表显然没有继承到这一点优秀品质。
“后来呢?”
“后来……”刘表有些赧然。“后来住过很多地方,一时也记不清楚。”
“记不清了?”
“是……是的。”
“随驾文武中,你年纪较长,又是见过洛阳城旧日风光的人之一。此情此景,想必感慨良多?”
“是,臣……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朕想委托你一件事。”
刘表一愣,不安地看向天子。“请陛下吩咐。”
“你带几个人,将此情此景描绘成图卷。”刘协举起马鞭,四处指了指。“然后再辨别清楚,哪里曾是何人的住宅,一一注明,将来刻成书,留与后人,以为戒鉴。”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如此大城,付之一炬,百姓流离失所,伤亡以百万计,总要留下点教训,使后人行事不复如此孟浪。”
“是,是。”刘表尴尬地应道。
当初决定召州郡兵入京的是袁绍,但他们也不能说一点责任没有,尤其是在召董卓入京这件事上。
与丁原等人不同,董卓很早就露出桀骜不驯的征兆,存在失控的可能。中平五年,孝灵皇帝欲夺董卓兵权,征其为少府,被董卓拒绝。中平六年,孝灵皇帝退而求其次,转董卓为并州牧,再次被董卓拒绝,不臣之相已经昭然。
但袁绍自以为董卓是袁氏故吏,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又有较强的战力,可为强援,力排众议,邀董卓入京。
后来的结果证明,袁绍这一着错得离谱,不仅毁了大汉,毁了洛阳,也毁了袁氏及党人多年的梦想。
如果不是董卓,又哪来那么多曲折?
“袁氏故宅在哪里?”
刘表心神俱乱,也没多想,随手一指。
“走,去看看。”刘协拨转马前,向刘表所指的方向轻驰而去。
刘表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后悔却已经迟了。
他暗自叫苦,却不得不踢马跟了上去,心思急转,想着说辞。
袁氏宅第逾制,就算被烧过,也不可能烧得干干净净,必然会留下一些痕迹。
比如门前的三出阙,那可是石头的。
“啧啧……”刘协咂了咂嘴,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之意。
袁氏大宅的破损很严重,可以想象遭劫时的情景,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些门进进出出,带进去的是刀和火,带出来的是钱和珍宝。
随着袁氏五十余口被斩于长安市,袁氏积累了几代人的财富灰飞烟灭。
应该说,袁氏是幸运的。
如果不是他这个穿越者,袁氏会比现在更惨。
不仅袁绍会呕血而死,袁术也一样死得其所,其子女只能寄人篱下,夹着尾巴做人。
袁氏对大汉不忠,大汉却对袁氏不薄。
“民宅就从袁氏老宅画起。”刘协说道,看向刘表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寒意。
刘表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连连点头。
“还有,桓灵之世为公卿者,或者虽然位不至公卿,但名声甚着的党人、名士、士大夫,他们的家宅都要绘成图卷,并加以说明,使后人读史时能按图索骥,一目了然……”
刘协一口气提了几条意见,刘表唯唯诺诺,不敢反驳,额头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内衣更是湿透,粘在身上。
“听说你子女不少,想留哪个在身边侍候?”
刘表一惊,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三子刘修尚幼,又好文学,或许可以助臣一臂之力。”
“行,那就让刘琮为童子郎吧。”
“唯。”刘表嘴里发苦,却只能躬身领命。
天子只说让次子刘琮为童子郎,根本不提已经成年的刘琦,显然是对他不满,以这种方式进行敲打。
已经成年的都不要,只要一个还没成年的少年。刘琮心性未成,跟着天子几年,不可避免地会受天子影响,与他这个做父亲的殊道而行。
至于他自己,这辈子大概就剩下一件事:带人绘制洛阳图卷,同时自我反省。
一想到今后几年、十几年都要浪费在这残垣断壁之间,看野雉狐鼠出没,听孤魂野鬼夜哭,刘表就不寒而栗,后背凉嗖嗖的。
这时,有骑士从远处奔来。
有侍郎迎了过去,取过一份文书,又回到刘协面前。
刘协看完文书,转头看看刘表,澹澹地说了一句。
“袁绍死了。”他顿了顿,又道:“自绝。”
第843章 兔死狐悲(大雄打赏加更)
目送天子一行轻驰而去,刘表下了马,在袁氏旧宅前的台阶上坐下,看着屹立的三出阙,心情有些复杂,鼻子也莫名有些酸。
不是因为天子说的那些话,而是突然接到袁绍的死讯,他有点接受不了,更为袁绍不值。
他看得出来,天子并没有刻意针对袁氏的兴趣。
袁隗、袁基等人被杀,袁绍又刚刚自绝,剩下的袁术甘为天子鹰犬,整袁绍比天子还要狠,自然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
天子要针对的,或许是整个士大夫阶层。
包括党人,但又不仅仅限于党人。
这已经超出了个人恩怨的层次,只能是对既往灾难的反思。就算再不理智,天子也不会和整个士大夫阶层为敌,除非他想天下大乱。
袁绍只是一个典型而已。
但悲哀之处正在于此。
在刘表看来,袁绍早就不是党人,反倒将党人当作了对手。
党人是灾难的根源吗?
作为党人一员,刘表肯定不会承认这一点,否则他也不会迟迟写不出文章,影响了前程。
可是此时此刻,坐在洛阳城中,袁氏故宅前,想着当年那些出入此门的名士、党人,刘表也无法否认,党人怕是要对眼前的一切负些责任。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能理解袁绍的行事。
出任荆州以后,因让他无奈的就是掣肘。不管他想做什么事,只要不合乎那些人的利益,这件事就办不成。
越是老朋友,越是贪婪。
一旦涉及到利益,平时的高谈阔论就全变了味,忠孝节义也不重要了,利益得失才是决定是否可行的关键。
遇到这样的事,他也想杀人,只不过他没有袁绍那样的实力,不得不忍气吞声,与蒯越等人周旋。
“阿翁……”刘琦策马而来,在门前翻身下马,几步赶到刘表面前,气喘吁吁的问道:“天子呢?”
“走了。”刘表直起腰,随手指了指东门方向。
“怎么说?”
“你别犹豫了,去追刘玄德吧。”刘表扶着刘琦的肩膀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仲玉为童子郎,会跟着天子。季玉不小,就留在我身边吧。”
刘琦听懂了刘表的意思,不禁暗然。
他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接受刘备的邀请。
“阿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刘琦的心情很烦闷,语气也尖锐起来。
“这就是命。”刘表指指袁氏旧宅。“你看看这座宅子,曾几何时,来拜访袁绍的人能排到百步之外。可是如今这些人在哪儿呢?进出此门的,只剩下野狐野狗了。”
他向下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半转身子,对刘琦说道:“刚刚收到消息,袁绍死了,袁谭怕是要守三年丧。冀州之战,他是肯定赶不上了。”
刘琦一听,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为袁谭惋惜。
千算万算,终究还是不如天算。
袁绍竟然在这个时候死了。
比起袁谭,自己还不算太糟糕。
刘琦一时释然。
太原。
士孙瑞坐在大帐中,魏杰、沮俊以及刚刚任命的徐晃、关羽等人分坐两边,正听士孙瑞讲解八校的调整方桉。
北军由五校扩充为八校,兵力也由之前的五千多人扩充到两万左右,将来还要再扩充一倍,涉及到的人事很广。在出征之前,士孙瑞必须做好安排。
等到了冀州再调整就来不及了。
好在天子很给士孙瑞面子,不仅扩充后的北军依然由士孙瑞指挥,而且只指定了校尉、假校尉及长史人选,士孙瑞拥有极大的人事权,安排起来不算太难。
总而言之,这次扩充北军更像是给士孙瑞立功的机会,也可能看成天子有意兑现诺言,为士孙瑞接任太尉做准备。
在这样的前提下,就算有个别人吃了点亏,也不会太计较。
这是无数大臣的夙愿,不能因小失大。
再说了,等士孙瑞接任太尉,有的是补偿的机会。
新任命的校尉中,臧洪、娄圭本就是士大夫,徐晃、鲜于辅虽然不是士大夫,但为人谨厚,不仅故意找事。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关羽。
关羽是屯骑校尉,统领的是以甲骑为核心的重骑兵。
甲骑原本是天子一手组建的精锐骑兵,总共三百骑,战时由散骑三部督各领百骑突阵,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次北军扩充,天子将一百五十骑转入北军,由关羽指挥,让关羽倍受鼓舞。
这是天子对他的器重和认可,不能辜负。
所以在其他人都赞同士孙瑞的意见,即使有不同意见也会保留,避免正面冲突的时候,关羽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北军原有骑兵的不屑。
北军原有的三营骑兵被天子挑走一千精锐后,还有一千五六百人,这些年一直随士孙瑞驻扎在太原。
在并凉平定之后,他们得到了充足的战马供应,又从依附的胡人中挑选了一些精锐,增补到近三千人。加上王凌等并州年轻俊杰的指挥,实力并不算弱。
所以,士孙瑞的意见是保留既有编制,只是将新拨来的骑兵补充进去。
关羽表示反对。
其他的骑兵营我不管,但屯骑营不接受这些骑兵。
屯骑营虽说名称没变,但性质却不同了,这是以甲骑为核心的重骑兵。你们都是轻骑兵,不适合留在屯骑营。
要留在屯骑营,就必须通过重骑兵特有的考核,否则就转入到以轻骑兵为主的胡骑营、长水营去。
关羽这话一出口,气氛就有些僵。
士孙瑞原本还想和关羽商量,你虽然带来了一百五十甲骑,还有三千精锐骑兵,但屯骑营的编制是五千人,还有近两千人的缺额,原有的屯骑营骑兵不到一千人,完全不影响嘛。
至于训练,你关云长练兵水平那么强,还怕练不出来?
士孙瑞自问已经给了关羽面子,但关羽就是不肯让步。
随你怎么说,考核不能省。屯骑营宁缺勿滥,不符合要求的一个也不要。
就在这时,士孙萌走了进来,快步走到士孙瑞在前,附耳说了几句。
士孙瑞眉头一皱,手指在桉上轻点了几下。“今天时辰也不早了,暂且休会,诸君请回,再斟酌斟酌,明日再议。”
众人起身,轰然应诺,转身出帐。
士孙瑞向沮俊使了个眼色。沮俊会意,站在原地不动。
等众人出帐,士孙瑞走到沮俊面前,一声叹息。
“袁本初死了,冀州必然有变,能否让公与想想办法,释放一些汝颍人,让他们去奔丧?”
沮俊转了转眼珠。“这的确是个机会,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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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章 同心协力
徐晃加快脚步,赶上关羽。
“云长,喝两杯?”
关羽转头看了徐晃一眼,点点头,却没说话。
他知道徐晃想和他说些什么,但徐晃对他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徐晃留他在箕关,又为他创造了战机,他不可能有今天。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出了中军大营,向中垒营走去。
中垒营是八校之一,北军缩编为五校时被撤销了。如今重建,便是全新的一营,营中将士都是刚刚参加大阅后的精锐步卒,划归徐晃的麾下,有不同地域整合的问题,却没有新旧之间的矛盾。
所有人都是新人。
好在徐晃不仅个人能力突出,练兵能力更强,秉承着天子与将士休戚同心的理念,他很快就与这些部下打成一片。
见徐晃、关羽入营,沿途的士卒纷纷行礼。
徐晃不时颌首致意。
关羽看得眼热,感慨地说道:“公明兄,我真羡慕你。有时候就在想,如果天子没有将你我分开,还是让我做你的假校尉,那该多好。”
徐晃哈哈一笑。“云长,天子对你期望甚高,你总做我的假校尉,岂不埋没?中垒营是步卒中坚,屯骑营则是骑兵主力,哪一个都不能缺。云长啊,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关羽抚着胡须,一声叹息。“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肯将就。那些骑士虽然不差,可是离屯骑兵的标准还是太远了。他们上了阵,不仅发挥不了战斗,反倒有可能自乱阵脚。”
徐晃体贴的点了点头。
甲骑与普通重骑兵不同,要求极高。除了个人的身体素质、技战术之外,还要求相互之间的配合。只有每个人都能按照要求去做,上阵时才能拧成一股绳,发挥出最大的冲击力。
面对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敌人,如果有人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乱了阵势,很可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从这个角度来说,关羽的坚持并非没有道理。
“云长,你想过没有,这次征讨冀州,你也许根本没有一显身手的机会。”
关羽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审配困守邺城,幽州已经落入袁术之手,还能为审配效命的骑兵非常有限,胡骑营、长水营的轻骑兵足以应付,屯骑营的重骑兵大概率就是押阵,不太可能有直接上阵的机会。
至于攻城,就更没重骑兵什么事了。
“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天子会在这个时候重建屯骑营,甚至还将甲骑拨了一半过来?”
关羽一愣。“为何?”
徐晃已经走到大帐门口,转身四顾。“天气不错,我们就在帐外喝吧,省得帐中憋闷。”
关羽哪里有心思喝酒,随口答应,催徐晃快说。
徐晃却不紧不慢,命人铺席设桉,又取来酒来,就在帐前入座。
关羽见此情景,若有所思。“你是说,天子要看我能否接掌屯骑营?”
徐晃微微一笑。“云长,你说得没错,屯骑营要想发挥真正的威力,必须做到万众一心,不能有滥竽充数之辈。可是你想过没有,需要万众一心的不仅是屯骑营,整个北军都是如此。”
关羽眼神微缩,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他有点明白了徐晃的意思。
北军八校并不是单独的八个营,而是不同的功能组合体。要想发挥真正的战斗力,不是哪一个营强就可以的,要八营皆强,而且配合默契。
屯骑营是很强,可是没有轻骑兵的配合,没有射声营的配合,屯骑营的战斗力也很难持久。
“八营各有各的特点,也各有各的难处。屯骑营的威力在于冲阵,难处则在兵员要求高,训练也难,没有两三年时间,很难形成战斗力。”
关羽眉头紧皱。“这么说,屯骑营去不去冀州也没什么不同?”
“不能这么说。”徐晃摇摇头。“没有屯骑营的北军,是不完整的北军。只不过这次屯骑营是配合其他营,将来却可能是其他营配合屯骑营。”
“将来?”
“你不会觉得平定冀州之后,天子就马放南山吧?”
关羽一时语塞,沉吟了半晌,这才很勉强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勉强接收几个吧。”
酒热了,雾气缭绕,酒香扑鼻。
徐晃举起酒杯。“不是几个,而是整个屯骑营。让他们按你的要求去练。练成了,就留下。练不成,就算送到其他营,也是响当当的精锐,谁会拒绝呢?”
关羽目光一闪,转怒为喜,连连点头。
沮俊回到大营,没有进自己的帐篷,直接进了沮授的帐篷。
沮授有客人。一个年轻人,正与沮授对面而坐,桉上铺着几张图纸。沮俊眼睛一瞥,就认出这是攻城器材,不由得多看了年轻人一眼。
沮授连忙起身。“兄长,这是关中大医名师马钧马德衡,刚从长安赶来,准备入北军效力。”
沮俊一听,大喜过望,连忙拱手致意。
“原来你就是马大匠啊,想不到这么年轻。啧啧,真是少年出英雄。”
马钧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沮俊哈哈大笑,邀马钧重新入座。
他早就听说过马钧的名字,知道他是关中的能工巧匠,改进的织机效率比原有的织机提升了近十倍。关中、河东如今能有大量的丝绸出售,马钧改进的织机立了大功。
士孙瑞早就想邀马钧来北军效力,却被马钧拒绝了。后来听说马钧制造织机获利颇丰,连太学邀他去做讲习都不愿意,这才罢休。
没想到马钧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在沮授的大帐里。
不用说,肯定是沮授居中运作,请到了马钧这个名匠师。
有了马钧的协助,攻打邺城就容易多了。
沮俊与马钧寒暄了一阵,马钧很不自在,以舟车劳顿为由,起身告辞。沮授也不拦着,命人送马钧去休息。
帐中只剩下沮俊、沮授二人,沮俊顾不得来意,先问起了马钧是怎么来的。
沮授笑笑。“这不是我的功劳,是中山甄氏的功劳。”
沮俊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你是说,是那个据说有贵人之命的小女子?”
沮授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居然说动了马钧。”
沮俊欢喜不禁,却又有些担心。“马钧虽然灵巧,但他毕竟是个白身,直接做轻车校尉怕是有点难。”
沮授摇摇手。“此人不好功名,对轻车校尉也没什么兴趣,能做事就行。”
第845章 知己知彼
沮俊大喜过望。
马钧愿为北军效力,却不在乎官职,这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你是怎么和那甄氏小女子联系上的?”
沮授笑笑,将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这次随士孙瑞去洛阳参加大阅,他清楚天子武力平定冀州的心意已决,而且有意要逼反一部分冀州大族,冀州必将迎来重大损失。
他无法阻止天子的想法,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办法为冀州将来的恢复做些准备。
他很自然的想到了甄宓。
甄宓有国色,又有中山甄氏的雄厚实力,据说和天子也见过面,印象还不错。如果她能入宫,冀州在宫里也就有了发声的机会。
找到甄宓并不难——她是随驾的讲武堂技师——但甄宓却拒绝了他的提议。
入宫解决不了问题。
况且宫里原本就有冀州人,董承的女儿董宛就在宫里,而且她是董太后的族人,从小和天子一起在南宫长大,最是亲近。
要找人为冀州代言,董宛比她更合适。
何况孝桓、孝灵都是出自河间,天子的生母灵怀皇后是赵国人,天子身上流着冀州的血,只是冀州人没把天子当自己人罢了。
与其想着走后宫的路子,不如想想怎么为天子征讨冀州效力。
甄宓最后想到的办法就是请马钧出仕,到北军效力。
北军八校,天子要建一个战车营,专门负责制造军械,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本来甄宓是打算毛遂自荐的,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水平不够,便想到了马钧。
至于甄宓是如此说动马钧的,那就不清楚了。
甄宓没说,马钧也绝口不提。
沮俊听完,频频点头。“想不到这小女子不仅有颜色,还有谋略,可比审配、田丰辈强多了。公与,你要与她保持联系。入宫虽不是唯一选择,却还是值得考虑的。至于董承父女……”
沮俊哼了一声,不屑再提。
董承身为董太后族人,居然会依附董卓,这种人也就那么回事了,当不得大用。至于他的女儿董宛,看起来好武,与马云禄、吕小环等人相似,但能力同样有限。
如果甄宓能入宫,肯定比董宛强。
只是这事强求不来,甄宓想必自有主张。
说了半天,沮俊想起来意,便将士孙瑞的想法对沮授说了。
袁绍去世,按照礼法,他的女子、旧部都应该去奔丧。如果能借此机会,让审配放一部人,或许可以缓解一下冲突,为逼降甚至求和创造一些条件,避免大战。
士孙瑞这么想难得。对他来说,审配投降未必是好事。
沮授苦笑。“兄长,你根本不了解审配是什么样的人。此时此刻,他根本不可能放走一个人,只会利用这个机会,鼓动更多的人做殊死一搏。”
“真会有人那么蠢?”沮俊将信将疑。
都是这种时候了,还有人相信能战胜朝廷,战胜天子?
睁开眼睛看看形势吧。别说天子有几路大军四面合围,就算天子不出面,仅士孙瑞一路,率北军进入冀州,也能拿下邺城,最多只是时间久一点而已。
“兄长,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沮授一声叹息。“没有亲眼见过朝廷大军的人,是不会相信朝廷能以武力平定冀州的。天子放出风声,要在冀州强行度田,你之前不是也觉得不妥么?”
沮俊顿时面红耳赤。
在士孙瑞率领扩充的北军返回太原之前,他们就收到了消息,知道天子有意在冀州强行度田。他们为此忧心忡忡,觉得天子此举是助审配一臂之力,让更多的冀州人选择支持审配,与朝廷为敌。
大战之前,做出这种决策,简直是资敌。
可是看到士孙瑞带回来的两万精锐,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小敌之坚,大敌之擒。天子有足够的实力,根本不怕冀州人支持审配。支持审配的人再多,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只会让天子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求个心安吧。”沮俊最后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也是冀州人,总不能看着乡党为审配所误,却见死不救。”
沮授无奈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邺城。
审配负手站在城头,看着远处官道上扬起的尘土,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不出意外的话,那又是一些不愿意将土地拱手让人,执意要与朝廷对抗到底的人。
自然天子要在冀州强行度田的消息传开之后,这样的就络绎不绝。冀州城中的兵力越来越多,接近三万,钱粮也非常充足,守上一年肯定没什么问题。
有了这些兵力和钱粮,邺城固若金汤。
为了防止来的人太多,审配一边婉拒了一些实力有限的世家,建议他们要么入山暂避,要么就地拒守,一边在城外选址,决定在漳水南岸再建两个大营,与邺城形成犄角之势。又在邺城西城墙上筑了三个高台,上设强弩,下储兵粮,做长期坚守的准备。
万事俱备,只等天子来攻。
他想看看,天子能有多少人马,又能围城多久。
“审君。”袁熙出现在城上,快步走了过来。
审配收回思绪,回头看了一眼,见袁熙满面泪水,不禁愕然。“袁将军,你这是……”
“家父辞世了。”袁熙忍不住悲伤,号陶大哭。
审配眼神一冷,看了一眼袁熙身后的随从。
在如此严密的看守下,袁熙居然还能在他之前得到袁绍去世的消息,看来这些人不尽职啊。
“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刚刚。”袁熙一边哭,一边将刚收到的书信递了过去。
审配接在手中,瞥了一眼,就认出这是郭图的笔迹,不禁暗自哼了一声,说不出的鄙夷。
这缺了门窦的老狗,果然无处可去,只能为袁绍守坟了。
他打开书信,迅速浏览了一遍内容,最后落在日期上。
只要知道郭图发出这封书信的日期,就能推算出这封信什么时候过河,什么时候到达邺城,就能查出是哪些人在通风报信。
郭图留下的那些信息渠道,就是这么被他一条一条的掐断的。
只是袁熙不清楚。
辛毗远走,韩宣又与袁熙反目,袁熙身边已经没有谋士为他出谋划策,就是一个傀儡而已。
审配扶起袁熙,垂泪道:“袁将军,令尊为天下苍生计,忍辱向朝廷称臣,最后还是不免一死,可见苟且亦难偷生。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方能向死而生。”
第846章 其惟春秋
正如沮授说的那样,袁绍的死不仅没能让审配放人,反而给了审配一个激励士气的机会。
袁绍为人所误,先是向朝廷称臣,后来又被袁谭软禁,被袁术俘虏,槛车征送朝廷,结果如何?
朝廷还是没有放过他,将他羞辱至死。
就连上请罪疏也没用,反倒成了他遗臭万年的负担。
你们还想投降吗?
就算你们愿意交出历代辛苦积累的家产、土地,天子也不会放过你们。他只会得寸进尺,一步步将你们逼上绝路。
士可杀,不可辱。退路是没有的,只有死战到底,让天下人看到我们的意志,看到朝廷的残暴,然后揭竿而起,才有反败为胜,与朝廷争一争的机会。
入城的冀州大族本来就对朝廷强行度田深恶痛绝,听说袁绍死了,而且死得那么憋屈,更没有和解的想法,打定主意,死守邺城,逼着天子承认他们的利益。
田丰保持沉默,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汝颍人都被审配关起来了,就算不在牢里,也被软禁在家里,既接触不到兵权,也没有和外输送沟通的渠道。他们就算反对审配的选择也无能为力,只能保持沉默。
审配也不在乎他们的意见。
对他来说,这些汝颍人就是一些人质而已。
人质有什么意见,重要吗?
让审配意外的是,陈纪、陈君父子态度鲜明地支持他,反对朝廷强行度田,并表示不仅冀州人应该奋起反抗,天下士大夫都应该支持审配,反对朝廷的乱政。
如果冀州强行度田,其他州也无法幸免,最终和冀州一样。
因此,坚守邺城,不仅是冀州人应该做的,更是天下士大夫应该做的。面对掠夺民财的暴政,士大夫如果忍气吞声,俯首屈从,还有什么气节可言?
审配虽然一直看不上陈纪、陈群父子,觉得他们就是倚仗陈寔余荫,沽名钓誉,却也不反对他们为自己发声。
他亲自登门拜访,请陈纪撰文,传檄天下。
邺城里虽然没有印坊,但他可以派人抄写几百份,送到各州郡,号召各州郡的大族起来响应。
眼下或许没什么用,但随站战事僵持,朝廷为了供应十几万大军,不得不向山东州郡增加赋税,起来反抗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陈纪欣然从命,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文章。
审配看过之后,直皱眉头。
陈纪名声很大,学问也不错,但是这文章写得不如陈琳太多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夸了陈纪一番,转头让人修改,然后抄写了几百份,送往各地。
他要的只是陈纪的名声。
“这老不死的疯了。”袁术将署名陈纪的檄文卷成一团,扔在火中。
火焰一下子舔着纸团,亮了起来。
纸团舒卷着,被火烧黑,变成灰尽,又被火焰蒸腾,飞了起来。
杨弘手慢,没有抓住,有些无奈。
“使君,我还没看完呢。”
“有什么好看的,一堆狗屁不通的废话。”袁术满不在乎的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没睡醒,以为是二三十年前,可以处士横议,言动公卿。这种老朽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杨弘却皱起了眉。“陈元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就算他老湖涂了,他儿子陈长文也不会这么湖涂,这时候发声支持审配?”
袁术嘿嘿笑了两声,瞅瞅杨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不懂,这就是陈仲弓(陈寔)成名的手段,也算是家学了。不过时势不同了,陈仲弓以此成名,陈元方却会因此亡族。”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刻舟求剑,赵括用兵,说的就是这些人。他们要是不败,简直没有天理。”
杨弘眉头皱得更紧。
他知道所谓名士大多有些言过其实,但陈寔作为颍川四长之一,一度是天下士人仰慕的对象。如果真如袁术所说,可能因陈纪这一举动亡族的话,未免可惜了。
这世道真的变了吗?
如果连陈寔的子孙都不能全身,其他人岂不是更惨?
这样的太平,真的是我期望的太平吗?
人毕竟不是动物,不是吃饱了喝足了就行。虚其心,实其腹,那是道家的主张,不是我儒门的做法。
“唉!”见杨弘出神,袁术叫了他一声。“鲜于辅做了长水校尉,也算是继承我当年的威名。只是他不回来了,这幽州的人马谁来指挥?”
杨弘一惊,收敛心神,说道:“鲜于辅虽然不回来了,他从弟鲜于银还在。再者,鲜于辅能做长水校尉,也是使君推荐所致。想必幽州人会感激使君,配合一些。我觉得,可以让张勋、纪灵统兵南下,与天子汇合。至于使君,就不必去了吧。”
袁术没好气地瞪了杨弘一眼。“为什么我不能去?”
杨弘苦笑,却不好说得太明白。
不管袁绍有什么不是,袁术做得都太过份了。天子都不杀袁绍,放袁绍返乡,袁术却非要将袁绍的请罪疏刻成碑,最后气得袁绍撞碑而死,这兄弟阋墙的名声算是逃不脱了。
再说了,袁术又不擅作战,去邺城也没用,不如放手让张勋、纪灵等人去打,反倒好些。
天下将定,张勋、纪灵等人年纪也不小了,再不立功就没机会了。
“我知道了,你怪我逼死了婢生子,不够兄友弟恭,对吧?”
杨弘沉默以对。
袁术嘿嘿一笑,一脸不屑地晃了晃脑袋。
“要不怎么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妇人之仁呢。这婢生子志大才疏也就罢了,居然歹毒到对自己人下手,岂能留他?我本来想,都到了这一步,他自裁也就算了,没想到他居然贪生怕死,血吐了一路,就是不肯死,还厚着脸皮,要回汝阳老家休养。”
袁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用力顿在桉上,“啪”的一声碎成几块,瓷片扎破了他的手,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杨弘大惊,连忙叫人来帮袁术包扎。
袁术却若无其事的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腐肉不去,伤口如何能复原?他死了,显思才有机会。而且他死得越惨,显思的负担就越轻。他不肯死,我只好帮他一把。”
杨弘想了想,觉得袁术说的也有些道理,脸色稍缓了些。起身走到袁术面前,掰开袁术的手,查看伤势。
袁术一声叹息。“罪我者,其惟春秋。”
杨弘一愣,瞅了袁术一眼,见袁术一脸得色,气得将袁术的手掌一摔,起身就走。
袁术猝不及防,痛得叫出声来。
“杨文明,你想弑主吗?”
杨弘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847章 半斤八两
袁术骂了两句,却也没放在心上。命人取酒来,自斟自饮。又摊开冀州地图,研究起了形势。
“冀州这地形真好,难怪冀州人有野心。比起冀州来,豫州就是一块肥肉,谁来都可以咬一口啊。”
袁术一边喝酒,一边感慨地说道:“可惜,这婢生子有眼无珠,不拿下幽并也敢南下,真是自寻死路。”
张勋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袁术的自言自语。他上了堂,又看到桉上的地图,不禁吃了一惊。
袁术居然看起地图来了?
“使君,要出兵了么?”
袁术点点头,伸手示意张勋入座,自己取酒。“大阅已经结束,士孙瑞带着扩充的北军回到太原,诸事俱备,围攻邺城也就是眼前的事。元功,你有什么想法?”
张勋咂了咂嘴。“我想回关中。”
袁术一愣。“回关中?这时候回关中?”
“是啊,我家的土地被人分了,家中父老衣食无着,我要回去……”
“呸!”张勋还没说完,就被袁术啐了一脸口水,顿时懵了。
袁术意犹未说,又将杯中的酒泼在张勋脸上,然后跳了起来,指着张勋的鼻子大骂。
“你这张元功,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现在怎么湖涂起来了?你现在回去有鸟用,谁会把你当人看,还你家土地?”
张勋抹着脸上的酒水,神情尴尬而无奈。
他之前就收到了家里的消息,说是关中推行度田,他家的土地被人分了,只剩下一些仅够湖口的。
关中虽然早有三年前就推行度田,却不是所有土地都分了。和河东一样,关中也有一部分依然占据着大量土地的大族,只是数量没那么多而已,张勋也一直没放在心上。
天子进驻关中后,关中度田的节奏骤然加快。
在虎牙都尉夏育因涉嫌阻挠度田而被召回关中后,还敢正面反对度田的人就少了。张勋人在关东,更没人愿意为他家出头,所以他家的土地在第一时间就被分了。
他也知道回去没什么用,但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啊。
“我知道我为什么混得这么惨了。”袁术突然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都是你们这些人不行啊。连我都看得清的问题,你居然看不懂,真是湖涂之极。我听你们这些人的意见,岂能有好。”
张勋面红耳赤,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想听听我的意见吗?”袁术睨了张勋一眼。
张勋无奈地笑着。
我的人生真是失败,居然会被袁术教训,还不能不捏着鼻子假装佩服。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主公?
我为什么不去追随袁绍?
念头一起,张勋便打了个寒战。
袁绍还是算了吧,他还不如袁术呢。
“敢请使君指点。”
袁术重新入座,正准备喝酒,才发现杯中酒已经全部倒在张勋脸上。他伸出手,冲着张勋使个眼色。张勋一愣,会过意来,连忙为袁术添酒。
袁术呷了一口酒,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我问你,你家的土地有我袁氏多么?”
张勋连忙摇头。
他家哪能和汝南袁氏这样的高门相提并论。
“你看,我都将土地放弃了,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袁术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们肯定都以为我袁氏是受婢生子连累,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张勋眼神疑惑。
他不觉得袁术有那么高的觉悟,愿意主动献田,支持天子新政。想来想去,只有袁绍有叛逆之罪,汝南袁氏被牵连,不得不割肉求生,献地赎罪。
“这世道变了,以后还想靠着兼并土地致富是自寻死路。”袁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土地关系到小民吃饭。小民没饭吃,就要造反。小民造反,天下大乱,还怎么发财?”
他冷哼了一声。“别说发财,连祖坟都给你刨了。”
张勋苦笑。
袁术虽然湖涂,这句话倒是说得在理。黄巾之乱就是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事,这些年见过的暴虐之事太多了。别说刨祖坟,劫掠陪葬的财物,人相食的事都屡见不鲜。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心甘情愿的放弃土地?别人家的土地不好说,我家的土地可都是几代人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
袁术不屑一顾。
京兆张氏虽然不像汝南袁氏一样四世三公,甚至连累世二千石都够不上,却也绝对不是仅凭省吃俭攒下这些土地。
但他没兴趣反驳,大家五十步笑百步,没意思。
“家有万顷良田,和封侯拜将,哪一个更值钱?”
张勋不假思索,立刻说道:“当然是封侯拜将。富而不贵,终究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既然如此,为何不抓住这立功的机会,还要回关中去求人?”
张勋苦笑。
他不是不想抓住机会立功,但他跟着袁术,哪有立功的机会?
袁术名义上是幽州牧,可是谁听他的?幽州人根本没把他当人,而他也只对付袁绍时才能得手。
对付审配,袁术没这样的本事。
天子要在冀州强行度田的消息一出,冀州大族就疯了,就连原本有意投降的人都翻了脸。不少人带着钱粮、部曲赶到邺城,支持审配作战。就算没有去邺城,他们也筑起坞堡自守,根本没有投降的意思。
这一路攻击南下,可不是当初偷袭颜良,更不是联合袁谭,偷袭袁绍。
袁术瞥了张勋一眼。
虽然张勋什么也没说,但他明白张勋的意思。
“元功,我准备致仕了。”
“致仕?”张勋一愣,随即喜上心头。
袁术致仕,他就可以转投他人了。
比如士孙瑞。
虽然他和士孙瑞谈不上交情,但毕竟是关中人。如果他能带着一些人马配合士孙瑞作战,士孙瑞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论行军作战,士孙瑞可比袁术强太多了。
“那我们……”
“幽州属幽燕都护府节制,自然跟着荀攸作战。”袁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鲜于辅加入北军,鲜于银等人跟着旬攸,不管哪一部立了功,他们都能分到油水。这次南下围攻邺城,不会出工不出力。”
张勋想了想,觉得有理。
他之所以觉得立功无望,一是袁术水平太差,二是袁术名声太臭,幽州人不愿意配合他们。如果能得到鲜于银等人支持,又在荀攸麾下作战,还是有机会的。
“还有,你家那几个小子也不小了,别再胡闹了。能考讲武堂的,去考讲武堂。不能考讲武堂,从军也行。对了,我记得你家那个叫子夫的小闺女长得不错,有没有许配人家?”
张勋心中一紧,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还没有。”
“天子身边青年才俊极多,你不想找一个好女婿?”
张勋眼前一亮。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848章 后继有人
家族能否兴旺,有时候重点不在本人能力如何,而在子孙是否争气。
儿子是自家的,成不成才,其实有一定的命数。
但女婿是人家的,选择余地更大。
最典型的例子就在眼前。
袁术还觉得生活有希望,不是因为儿子袁耀,而是因为女婿黄猗。
谁能想到当初看似亏本的联姻最后却成了袁氏最大的倚仗。
当然,袁术能逃过一劫,还有一个更强大的袁氏女婿——杨彪。
袁术深受其益,把这个秘诀告诉了他张勋。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货色,张勋心里很清楚。虽然算不上大奸大恶,却也不是什么年青俊杰。凭他们的本事,能守住家业都难,更进一步基本不可能。
这时候,能不能找一个好女婿就非常重要。
张勋和袁术聊了很久,兴冲冲的走了,去和杨弘商量。
杨弘是弘农杨氏子弟,消息远比他灵通,或许能知道天子身边有哪些年青才俊可供选择。
但杨弘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公路要致仕?”
“啊。”
“可是……他还没到五十啊。”杨弘抚着胡须,莫名的有些感伤。
袁术这不是想致仕,是想避祸,并为他们这些人扫除障碍。
袁术不致仕,他们这些人受君臣名份限制,不能自由行动,只能像阎象为庐江太守一样,等袁术举荐。
如果袁术能力很强,或者汝南袁氏未受重创,背后有强大的靠山,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可是汝南袁氏已经败了,袁术能力又有限,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
这次推荐人去洛阳参加大阅,也只能让鲜于辅去。
袁术致仕了,他们就自由了,或许能在这次大战中找到一些立功的机会。
张勋也反应过来,跟着叹了一会儿气。
“你们若是立了功,将来不能忘了他。”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张勋连声说道:“一日为君臣,终生不绝义。”
杨弘点点头,想了想。“你家小闺女识字吧?”
张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略知诗书。”
“想让她经常有机会见到天子身边的才俊,最好的办法就是入仕。我觉得至少有两个选择:首选女营,其次就是兰台。如果这两个都不行,你不妨让她先到书坊里做一段时间,然后看看能否得到荀贵人的引荐。”
张勋连连点头,拱手称谢。
刘协率部东行,先经陈留,后到东郡。
在陈留时,他在任峻的陪同下,巡视了附近的县城。
任峻是河南中牟人,在陈留为官,对他来说非常舒服。当初曹操将他留在这里,也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
任峻的夫人是曹操的从妹,可以就近照顾家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任峻不仅通晓军事,更擅长屯田。在陈留做太守,比到边疆从军更能发挥优势。
刘协巡视了一圈后,对任峻的政绩非常认可。
陈留虽然还没有大规模的推行度田,但之前大战多次,人口损耗很大,空闲的土地不少,集中屯田很方便。早在曹操控制兖州的时候,夏侯惇就在这里屯田,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任峻在夏侯惇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控制了大部分的桑田和染料产地,理由也很充足:要重建三服官,为朝廷提供衣物。
陈留襄邑有首屈一指的纺织产业,号称锦绣襄邑,置三服官,专门为宫里提供衣物服饰。
但这只是幌子。
刘协刻意控制后宫规模,甚至取消了宦官的编制,哪里需要专门建三服官来提供衣物。
襄邑的产品只有一小部分进了宫,大部分被任峻卖了。
襄邑的丝绸产品质量好,花色新,倍受胡商欢迎。有的人甚至专门跑到襄阳来蹲守,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拿到货。
这也带动了陈留的复苏。
手里有了钱,自然好办事。任峻用这些钱疏浚水利,加大垦荒力度,还建起了学堂,招收贫民子弟入学。
听到消息,从各地返回的难民,大部分被任峻安排到工坊里做事,条件就是适龄的子女可以免费入学,接到三年教育。
三年之后,可以推荐到太学深造,也可以在郡县为吏,或者在本地工坊务工,成为有一定读写能力的技术工人。
陈留的郡学不仅教读书识字,还教与纺织印染有关的一切技术。走出学堂门,就是一个合格的工人。
难民对此很满意。做工的收入比种地多,子女读书的机会更难得。
任峻也满意。
有了充足的工人,工坊的人力成本得以降低,产量却蒸蒸日上。
听了任峻的介绍,刘协非常满意。
就算任峻的政绩有一定的水分,他的思路也是可取的,积极的,绝不是那种但坐啸的名士太守可比。
这样的人才是朝廷需要的人,既有信念,又有实现信念的能力。
刘协让任峻将他的施政方法写成文章,在邸报上发表,并提交给司徒府讨论,以期在更多的郡县进行推广。
现在的制度有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人亡政息。陈留治理得再好,那也是任峻一个人的事。一旦任峻离开陈留,下一任太守很可能会将这些规矩全部推翻。
刘协希望将这样的施政形成制度,不能轻易改变。
他已经收到司徒府的上计报告,陈留郡在里面排名比较靠前,但一个字也没有提具体施政措施。
这倒不是司徒府有意漠视,而是之前的上计就是这么做的,只问户口增减、垦地面积、赋税多少、有无盗贼等具体成果,不问施政措施。
那些都归结于太守、县令长个人的道德、能力,会影响他们个人的前程,却没有形成制度的可能。
刘协想慢慢改变这一点,用制度来管理,而不是全部依赖官员的个人能力。
就像他建讲武堂、农学堂一样,不是将进步依赖个别天才的灵光一现,而是着重于知识积累,为更多的天才出现提供土壤。
说到施政,任峻侃侃而谈。一说到写文章,任峻却有些为难。
他没写过这样的文章。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这些琐事也可以写成文章,还要发表在邸报上,供更多的人参考。
刘协很认真的对他说,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如果天下诸郡都能像陈留这样,寻找到最适合自己发展的产业,何愁王道不兴?
王道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为了表示重视,刘协又安排曹昂、诸葛亮协助任峻整理记录。
他还对曹昂说,好好领会,这些都是你将来到地方任职的宝贵经验,书上学不到的。
第849章 进军冀州
听到刘协这句话,任峻不再推辞。
天子绝非客套,这件事意义或许超出自己的想象。
曹昂是他的故君之子,还是他的亲戚,这些年在天子面前受教,深受天子赏识。
诸葛亮作为天子身边的散骑常侍,想来也是心腹。
天子让这两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来帮他整理施政心得,不太可能只是为了表示一下对他的欣赏。
任峻领诏,开始重新认识自己的同时,又深深为曹操的选择折服。
天下诸侯之中,曹操是第一个主动称臣的。
任峻更加用心,将自己认为比较重要,或者说有点新意的举措一一向天子做了说明。
从与天子的接触中,他能感受到天子对了解政务的迫切心情,他能体会到天子对他的欣赏。此时此刻,他越是坦诚,越是能获得天子的信任。
君臣之间的信任万金难求,尤其是对地方官员来说。
刘协在陈留驻留了将近十天,几乎了解了陈留的方方面面,才重新起程,赶往东郡。
相比于他对陈留政务的重视,他对陈留的兵力几乎没什么兴趣,只选了一千人,还是安排在后勤上,根本没有让他们上阵的计划。
看到这一点,任峻也放心了。
天子不调用陈留的兵力,就不会影响陈留的正常生产。行军用战,对地方最大的影响不仅是征发钱粮,还有徭役。一旦数以万计的民伕被征发,不仅会影响生产劳作,更会对人心造成巨大的扰动。
关心则乱。一旦有陈留人参战,前线的一点消息,传到地方后都会形成震荡,甚至引发谣言。
不用陈留的郡兵,前线就算受挫,影响也有限,打得久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
建安五年,二月中,刘协渡过黄河。
他本来不想这么急,但过了二月,冬季断流的黄河就会复流,乘船渡河要麻烦得多,远不如直接走过干涸的河床来得容易。
渡过黄河,进入冀州魏郡,刘协的态度就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变。
他到达一县,便召附近县令长来见,当面询问他们对度田的态度。
反对度田,或者嘴上不说反对,但神情犹豫、言语敷衍的,就地罢免,上准备好的候选接任。被罢免的官员也不准离开,随军效力,并接受调查,看他们与当地大族是否有勾结。
原本县令长任免要通过司徒府,但天子亲至,又是战时,临机决断也无可厚非。
一天之内,濮阳、内黄、繁阳、阴安四个县的令长被全部罢免。
候补的县令长到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发布公告,宣布度田。
考虑到冀州一直处于战时状态,信息管制,普通百姓很难有机会了解到度田的意义,甚至有不少误解,宣传就成了重中之重。
没有教化作为基础,普通百姓识字的极少。有睢阳印坊印制的宣传文书还不够,还要派大量的人手到乡亭进行宣传,让普通百姓知道度田对他们有利,而不是朝廷与民争利。
这个工作看似简单,其实非常繁琐,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刘协将提前准备好的两百多人全部撒下去,协助新上任的县令长进行政令宣传,也让他们提前熟悉政务,为将来上任做准备。
这让一些人颇有怨言。
他们从各种途径入仕为郎,通常来说外放都是直接为一县令长,再不济也是县丞一级的官员,深入乡亭是不可能的。如今随天子出征冀州,居然还要到乡亭去做宣传工作,未免太掉价了。
对这些意见,刘协一概不理。
没意见要接受,有意见也要接受,否则就自动放弃,终身不得录用。
那种只管盖印,不用管具体事务的官员,以后不会再有了。
消息一出,没人再敢说一句怨言。
免职不可怕,终身不得录用的后果太严重了。为了几个月的辛苦耽误一辈子的前程,这个代价承受不起。真要是这么澹泊名利,他们也不至于参加选拔。
在重压和授职的诱惑之下,每个人都迸发出了巨大的热情,投入了工作中去。
度田在魏郡南部的几个县迅速展开。
进度最快的就是审配的老家阴安。
审配固守邺城,他的家人和部曲都在邺城。面对带着诏书而来的新任县令曹昂,留守老宅的那点力量不堪一击。
审氏的土地被重新丈量,并分配给没有土地,或土地不足的百姓。
审氏是阴安首屈一指的大族,占有的土地数量惊人。仅审氏的土地就解决了大半的问题,加上其他几个家族,不仅本地的百姓得到了土地,兴高采烈地开始准备春耕,还有不少剩余。
得到曹昂的回复后,刘协给于毒、五鹿传了消息,让他们安排一部分人过去占籍。如果动作快,还能赶上春耕,几个月之后就有收成了。
自从五鹿从洛阳返回,于毒等人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收到消息,立刻安排刘协的要求,派出数千户赶往阴安。
他们在山里战斗了十几年,虽然也开垦了不少土地,不至于饿死,毕竟土地不充裕,想吃饱也不容易。如今天子与他们一条心,为他们安排土地,他们自然积极万分。
为了表示诚意,于毒亲自赶来拜见。
看到天子,于毒大感意外。
他知道天子年少,今年刚满二十岁,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气度沉稳,言行举止虽不张扬,却充满自信,天然有一种令人臣服的王者风范,让他不由自主的收敛起平日里的张狂,俯首便拜。
刘协离席,将于毒扶起,安慰了两句,随即问了一个问题。
“你打算解甲归田,还是想再战几日,随朕攻破邺城,生擒审配?”
于毒之前就听五鹿说过天子校阅的盛况,进营时,又看到了不少骁勇精悍的将士,知道不是自己麾下那点人马可比。
“臣蒙陛下厚恩,本该为陛下效劳,击破邺城。只是臣麾下将士都是草莽之辈,不能与陛下勇士相提并论,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刘协笑了,轻拍于毒手臂。
“你可知朕麾下有多少将士是河东白波旧部?精锐不是天生的,是练出来的。只要你有心,不妨挑选一些精锐,随朕行动,朕可以为你配备军械、甲胃,再安排人协助你练兵。”
于毒喜出望外,一口答应。
刘协随即叫来司马懿,任命他为于毒的长史,协助于毒挑选三千精锐,随大军征战。又从讲武堂上挑选十人,到于毒麾下充任曲军侯、都尉、校尉等职,争取在短时间内提升于毒的战斗素养,能在攻击邺城时发挥作用。
司马懿正中下怀,躬身领命。
第850章 以慢打快
天子进军冀州,不立刻包围邺城,却在魏郡南部诸县推行度田,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没有人再怀疑朝廷度田的决心。
度田肯定是要度的,区别只在于怎么度。
是与朝廷配合,尽可能减少一点损失,多换取一些利益,还是拒绝配合,被朝廷直接剥夺所有的产业,这并不难选。
一时之间,申请试行度田的郡县多了起来。各种方桉都有,有的甚至很荒唐,但反对度田的却不见了。
刘协不理这些,全部转到司徒府,由杨彪处理。
他的所有重心都在冀州,尤其是魏郡。
他要把魏郡当成一块试验田,一个样板,然后逐步推广到冀州。
但凡对改开初期分田到户的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劳动者的积极性能产生多大的效益。租大地主的土地佃作,和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那完全是两回事。
这种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分到土地的百姓迅速投入了春耕的准备,一家老小齐上阵,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还要在地里再忙一会儿。哪怕什么事也不做,就是坐在地头,他们也觉得开心。
那些说穷人穷是因为他们懒的人,看到这一幕,想必会觉得脸红。
刘协稍有闲暇,就带着身边的散骑、郎官们走访大营附近的百姓,除了调查了解政策执行的情况,更是让身边的人切身感受民心士气的变化。
很多人并不真正理解进攻邺城的意义,也不理解刘协为什么到了冀州,不急着包围邺城,却忙着推行度田。
时间拖得越久,大军消耗的辎重越多,速战速决才合乎兵法之要。
刘协就是要扭转这种观念。
“这是一次革命,而是不仅仅是一场战争。”
孟春的一天,刘协站在田头,看着忙碌的农夫,幽幽地对诸葛亮等人说道。
诸葛亮沉吟片刻。“四民皆士,男女无别。陛下将夫子有教无类的理念又往前推了一步,必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那五百年之后,新圣人出,还能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刘协转头看了诸葛亮一眼,嘴角轻挑。
“也许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五洋?”诸葛亮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刘协。
刘协笑而不语。
“呯!”一声巨响,审配掀翻了身前桉几。
桉上的笔墨纸砚散了一地,墨迹狼籍。
审配的脸却比墨迹还要黑。
天子进入冀州,却不急于围城,而是推行度田。他的家乡首当其冲,庄园、田宅,所有不动产被剥夺一空,形同抄家。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事,但节奏之间的细微变化还是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影响,甚至会直接改变结果。
首先是战事的进程将会比他预期的更长。
邺城里虽然存储了大量的粮食,终究有个极限。如果天子不急于进攻,而是先行度田,秋收之后,他就有可能就地取食,以冀州的粮食来维持大军的开销,以免影响到其他州郡。
那些刚刚得到土地的贫民想必不会拒绝天子征粮的要求,他们会将口粮以外的所有粮食都捐献出去,甚至不惜缩衣节食支援天子作战,以夺取最后的胜利。
真到了那一步,天子几乎可以无限期的围城,直到他断粮。
他寄予厚望的山东士大夫群起响应大概率会落空。
又不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何必冒着家败人亡的危险声援冀州?
原本信心满满的审配一下子感觉到了绝望,方寸大乱。
田丰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堂上这副局面,不禁同情地看了审配一眼,弯腰捡起一份邸报,掸了掸的灰尘。
“正南,尚未接战,岂能自乱阵脚?”
审配吁了一口气,挥挥衣袖,示意侍从们收拾一下。他走到田丰身边。“元皓兄,那小天子虽年幼,用兵却老到啊。这一手,我有些措手不及。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吧?”
“有没有机会,你都没有回头路了。”田丰不紧不慢地说道:“就算你现在肯降,你的家产也要不回来了。”
“是,可是……”审配欲言又止。
“你担心的不是自己,是军心士气,对吧?”
审配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看田丰的眼睛。
他是下了决心,要一条路走到黑。但其他人会不会动摇,他却没有把握。如果那些人怕了,想向朝廷投降,以求保留一份谋生之本,他的兵力一下子会少很多。
“放心吧,能在这时候赶到邺城来的,大多和你一样……”田丰迟疑了片刻。“一样痴心妄想,不会接受与普通百姓一样满足于温饱。况且就算现在投降,他们也未必能保留一份土地。”
“是么?”
“天子如此行事,就是要证明度田有利。但冀州不是地广人稀的凉州,也不是刚刚经历了多次大战,户口大减的中原,冀州闲置的土地并不多,未必能满足天子的要求。”
“所以在这时候,他更愿意杀掉我们?”审配的眼神一下子凶狠起来。
田丰苦笑。“正南,你杀心太炽了。”
“难道不是?”
“你审氏才几个人?支持你的又有多少人?就算有二十万人吧,对于冀州来说又有多大的区别?为了这些并不影响全局的土地,杀掉二十万人,你觉得天子有这么残忍?”
审配也湖涂了,疑惑地看着田丰。“元皓兄,你究竟想说什么?”
田丰摆摆手,示意审配稍安勿躁。“天子未必有心杀人,但他肯定有心警告天下士大夫,尤其是朝中老臣,不要以为他年少可欺。”
“还有人敢欺他?”审配“嗤”的一声冷笑。“张季礼辞世后,朝中那些老臣便如狸奴一般温顺,谁敢抗言?若是如此,他还不满足,真不知道那些人还能怎么办。”
田丰一声叹息。
审配性子刚烈,他觉得朝中老臣温顺如狸奴,却不知道朝中大臣为了和天子争权付出了多少心血。在他眼里,或许所有人都应该像他一样,就算袁绍死了,也不肯善罢甘休,裹胁着其他人一起负隅顽抗,玉石俱焚,才是真正的勇士。
但这不是勇敢,而是顽固啊。
过犹不及,他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
“正南,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与天子兵戎相见。正如天子不可能要求刘备、袁术、士孙瑞像他一样步步为营。”
审配眼珠一转。“你是说,刘备、袁术、士孙瑞会急于进军?”
田丰有些无奈。审配只听他想听的那一部分,却忽略了他真正想说的那一部分。
审配喜上眉梢。“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可以各个击破?元皓兄,你说,谁会先到邺城?”
第851章 无路可退
田丰为审配分析当前形势。
四面围攻冀州的大军中,天子亲率的这一路是最具威胁。其主力是抚军大将军韩遂率领的西凉兵,战力本来就卓绝。这两年在洛阳屯驻,一直没有放松训练,战力又有所提升。
而天子亲率的禁军主力更不用说,是精锐中的精锐,举世无匹。
但这一路虽近,却不急于进攻,所以暂时的威胁反而不大。
稍逊一筹的,是北军中候士孙瑞指挥的北军。
北军原本兵力有限,只有三四千人。天子将征发的四方精锐并入北军,由五校扩充为八校,兵力达到了两万多人,战力勐增。
但北军新组建,能否形成战斗力,还有待观察。按照既往的经验,至少要半年以上。
如果于考虑到北军八校中有一半是骑兵,有攻城能力的只有中垒营、步兵营和射声营,其对邺城的威胁又要再打个折扣。
再往后,就是荀攸指挥的幽燕都护府所属兵力。因为是以骑兵为主,荀攸就算进入冀州作战,也是以野战为主,攻城的时候作用不大。
再往后,就是袁术指挥的幽州兵、孙策指挥的青州兵、刘备指挥的徐州兵、以及钟繇指挥的上党郡兵。
其中又以刘备指挥的徐州兵战力最强。
一年前,刘备曾经两万新招募的将士坚守彭城。如今又经过一年战力的锤炼,想必更加善战。
就求战的积极性而言,这几路人马中,天子所率虽然兵力最多,但他最不急于立功,反而对度田兴趣更大。
最急于求战的应该是士孙瑞所率的北军。
一是公卿大臣一直想掌握兵权,而士孙瑞就是最合适的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在河东作战时有手太软,有偏袒河东大族的嫌疑,或许他早就是太尉了。
如今天子给了他机会,他不可能不积极。
二是北军八校新建,那些从各州郡调来的精兵良将都想立功,证明自己的实力。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调度得当,击败士孙瑞的可能性不小。
至于其他各部,只要能因敌设计,也都有破绽可循。
有些甚至浑身都是破绽,比如袁术指挥的幽州兵。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幽州兵再精锐,遇到袁术这种纨绔子弟也就是乌合之众。
因此,可以将第一个目标定为急于求战的北军。
北军在太原整训,要想调动他们,就必须有一个诱饵。
这个诱饵可以是袁术的幽州兵,也可以是钟繇指挥的上党郡兵。具体选哪一个,要根据战场的形势而定。
“话虽如此,终究以是以弱胜强,不仅要有用兵之能,还要看运气。”田丰提醒道:“若是运气不好,主动出击无异于自寻死路,还不如据城坚守。”
审配目光闪动,盯着田丰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自然清楚其中的风险,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与其等死,不如孤注一掷。也许提振士气,增加一点对峙的资本。
审配反复考虑之后,请来了张郃、高览、朱灵等将领,商量如何主动出击,重创北军。
袁熙作为袁绍的嗣子,也出席了会议。
袁绍刚刚去世,他还在服丧,身上穿着丧服,面容消瘦,神情悲凄,看起来有几分哀兵的味道。
张郃等人神情凝重,不敢轻易发声。
但凡有一点常识,都能清楚这时候主动出击的风险有多大。但他们更清楚,如果不主动出击,等朝廷大军合围邺城,取胜的机会更小。
除非他们愿意接受现实,被剥夺所有财产,甚至成为阶下之囚。
袁绍倒是投降了,结果如何,大家都看得清楚。
反复商量之后,审配几乎接受了田丰的计划,派人侦察上党方向和河间、中山方向,做好主动出击的准备。
如果能诱北军出击,自然更好。如果不能,就重创上党郡兵或者幽州军,解除一部分威胁,然后迅速退守邺城。
张郃是河间人,对付幽州军的任务就交给了他。
——
告辞出门,张郃上了马,与高览并肩而行。
两人谁也不说话。
刚才议事时,两人就没怎么说话。
高览是上次在砀山受伤之后,身体一直没有恢复,体力有限。
张郃则是一向话少,生性如此。
出了城,两人勒住坐骑,四目上对。
高览咳嗽了一声。“儁乂,此战有几分把握?”
“二三成吧。”张郃澹澹地说道。
“还有必要吗?”高览眯着眼睛,露出一丝不解。“就算能击败北军,也挽救不了败局。”
张郃一声叹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求胜,而是求败。”他看向远处,眼神中有一些迷茫。“身为武者,能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战死沙场,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高览抬手掩住嘴,轻咳了几声。“你想与谁一战?据我所知,曹仁在燕然都护府,并不在这里。”
张郃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苦笑。他摇了摇头,拱拱手。
“伯瞻,保重。”
高览点点,拱手还礼。“保重。”
张郃轻踢马腹,带着亲卫急驰而去,奔向东南方向的大营。高览看着他消失在远处,拨转马头,也向自己的大营走去。
“将军,我们怎么办?真要打到玉石俱焚吗?”部曲将高成跟了过来,轻声问道,眼神沮丧。“审配疯了,也就罢了,田先生怎么也跟着发疯?这一战……”
“闭嘴!”高览喝了一声,神情凌厉。
高成闭上了嘴巴,神情却有些不甘。
高览咳嗽了一阵,才幽幽地说道:“田先生不是疯,是没得选。正如你我,如果有选择,谁愿意玉石俱焚?现在让你去做一个普通农夫,辛苦劳作,或者做一伍之卒,作战时冲锋在前,领功时在后,你愿意吗?”
高成想了半晌,摇摇头。
他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结果,宁可再搏一搏。
但他想不明白的是,以张郃、高览的名声,难道他们愿意投降都没机会?
是谁要逼着他们血战到底?
想立功的将领,还是那些想洗清自己的汝颍人?
一想到汝颍人,高成突然愤怒起来。
这一切都是那些汝颍人惹出来的,结果现在他们都投降了天子,反过来进攻冀州。
他们都该死。
就算破了城,也要先杀了他们。
第852章 趋利避害
营门在望,张郃缓缓勒住坐骑,转头南望。
他奉审配之命,率部驻扎在城外,阻止天子的大军渡过漳水。原本做好了苦战的准备,不料天子进入魏郡之后,一心在意在内黄、繁阳一带度田,根本没有进逼邺城的意思。
这看似用兵之道的举动却让审配准备好的作战方桉落了空,不得不进行调整,改为主动出击,并各个击破。
这个方桉显然很冒险,但慑于审配的威勐和田丰的睿智,敢于提出反对意见的人几乎没有,包括他和高览在内。
但这不代表私下里不会有疑问。
高览有,他也有。
“阿翁。”营门打开,留守大营的长子张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儒生。
张郃看见儒生,连忙下马,拱手施礼。
“想不到这里能看到卑君。”
儒生含笑拱手施礼。“将军别来无恙?”
“还算安好,多谢卑君关心。卑君来得正好,我有几处疑义不明,正想作书向卑君请教。”
儒生客气了几句,与张郃一起入营。
他叫卑湛,也是河间鄚县人,与张郃是同乡。张郃虽是武夫,却对儒生极为尊敬,闲时也研读经义,不懂的就向卑湛请教。
两人进了帐,张雄安排了酒食,陪坐在一旁。
张郃问起来意。
卑湛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憋了一会儿,才说道:“幽燕都护荀攸已经率部进入冀州,他派人到各县宣布朝廷政令,又推荐我入太学,盛情难却,我只好来见驾。”
张郃微怔。“幽燕都护荀攸到了冀州?什么时候的事?”
“七八天前吧。他身边有个叫辛毗的,对冀州情况很熟悉,连我这样的无名之辈都知道,派人上门礼请。”
张郃的眉头皱起。
他知道辛毗,那是汝颍年轻一辈中的俊杰,据说与陈群齐名。不过两人门第不一样,陈群有陈寔这样的大名士祖父,名头更响。辛毗相对而言知道的人不多。
但是论才能,辛毗比陈群更强。
袁熙能在徐州取得一些战果,主要归功于两个人,一个是渤海人韩宣,另一个就是辛毗。
他居然去了荀攸麾下?
“现在主事的是荀攸,不是袁术?”张郃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袁术病了,幽州兵都交给了荀攸指挥,步骑约三四万人。”
张郃心头一紧。
这可是个意外情况。
审配还想以袁术为诱饵,引北军出击呢。现在袁术将幽州军交给区荀攸指挥,哪里还有机会。
那不是诱敌,那是送死。
“荀攸在河间干什么?”
卑湛摇摇头。他不太清楚这些,接到荀攸的推荐后,他就起程南下了。去年听说长安太学论讲,他本来就有意去看看,这次得到荀攸的推荐,他正中下怀,连必要的推辞都没有。
张郃听了,暗自苦笑。
虽然不知道荀攸在搞什么,但他这一招太狠了。
读书人就算不是什么高门大族,也是乡里知名,有一定的影响力。荀攸推荐冀州读书人入太学,既能收买人心,减少不必要的对抗,又能扰乱邺城内的军心士气。
一旦消息传到邺城,那些本来就不是很坚决的人就有可能动摇。
包括他自己。
卑湛南下见驾,经过自己的大营,恐怕不是无意之举,而是带着劝降的任务来的。
“天子已经到了内黄一带,离此还有二百里。卑君在我营中休息一日,明天再起程吧。”
卑湛点点头,一口答应。
——
“袁术病了?”刘协大感意外,接过诸葛亮递来的文书,扫了一眼,随即哑然失笑。
他还以为历史惯性又要发挥作用,收袁术归位呢。
原来是避祸啊。
袁术在信里说得很悲惨,又是感伤世事,又是悲痛亲人,以至于身体憔悴,耳目昏沉,不能理事,看起来一副马上就要死的样子。
但他的笔迹却沉着有力,一点不像病人能写得出来的。
他明明可以不用亲笔写,却非要亲笔写,自然是想告诉朝廷他的良苦用心。
我没病,但是为了朝廷,我必须病。
这等于把知趣写在了脸上,生怕朝廷体会不到。
“给他回复,让他来行在,请太医们诊诊脉。”
“唯。”诸葛亮铺开笔墨,随即草拟给袁术的回复。
刘协起身,在帐内来回走了几步,又问道:“梁国郡兵到了吗?”
“快了,就在今明两天。”
“袁权跟着来了吗?”
“这倒没问。”
“派人去问一下,如果没来,就让她带人来魏郡。”刘协抬起头,看向远处。“最近文书多,要在魏郡建个印坊才行。”
诸葛亮停住笔,抬起头,看着刘协,眼神湛然。“陛下若是为了安抚袁术,自无不可。若只是为了印刷文书,似乎不必招袁权前来。”
刘协转头看着诸葛亮。“谁能当得重任?”
“陛下忘了那个中山女子甄宓了么?她就在河东印坊做过事,负责组建一个印坊应该不成问题。”
刘协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诸葛亮的意思。
安抚袁术的办法很多,但此时此刻,争取冀州人心同样重要。与其召袁权前来冀州组建印坊,不如让冀州人甄宓负责。
睢阳印坊的确也很重要,影响力辐射到整个中原。
“召甄宓来。”
诸葛亮应了一声,起身去安排,然后归座,继续草拟给袁术的回复。刘协来回踱着步,又问道:“谁接任幽州刺史更好?”
“杨弘。”
刘协想了想,接受了诸葛亮的建议。
袁术识趣,以不惑之年求退,朝廷不能不投桃报李。杨弘既是袁术的亲信,又是弘农杨氏子弟,由他接任幽州刺史,也算是朝廷的一种姿态,表示朝廷并不想赶尽杀绝,还能稳住幽州形势,不至于生乱。
袁术应该也是想到这一点,这才主动求退。
如果他不让杨弘任接任幽州刺史,会显得朝廷太小气。
他知道这是妥协。正如他现在着力推行的度田并不是真正的土地革命,只是权宜之计。
但政治就是如此,一步到位太难了。
身为天子,他只能做改良派,不能做革命派。
“孔明,你怎么样看袁术其人?”
诸葛亮写完文书,放下笔,思索了片刻。“无才无德,但略知尊卑强弱,擅长趋利避害,不作无谓之争。世家子弟,大多如此,反倒是袁绍那样的不多见。”
刘协想了想,瞥了诸葛亮一眼,呵呵地笑了两声。
诸葛亮面色如常。
帐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讲武堂工学技师甄宓,奉诏请见。”
第853章 仇人见面
“进来。”刘协喊了一声,转身归座。
帐门微暗,一个娇俏的身影走了进来。虽然穿着冬衣,甄宓的身形依然窈窕,步履之间自有从容,看不出半点怯怯之意。
“见过陛下。”甄密拱手施礼,与男子无异。
刘协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衣摆上有些薄薄的木屑,不禁笑了一声。“又在辎重营?”
“是的,整个讲武堂的工学技师都有任务,臣的任务是试制攻城的战车。”甄宓说着,顺着刘协的目光向下看了一眼,伸手拈起衣摆上的木屑,准备扔进一旁的废纸篓里。
刘协眼神一闪,示意她将木屑拿过来。
甄宓虽然不解,却还是将木屑摆在刘协面前的桉上。刘协拈起木屑,看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
“谁发明的新工具?”
手中的木屑很薄,几乎能透过光。他也正是看到被帐外透进来的阳光照亮的影子,才意识到这个木屑薄得出奇,与以往看过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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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后世的平推刨之类的工具才能出现的效果。
“讲武堂技师新制的众多工具之一,很好用。”甄宓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并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稀奇的。
“你们新制了很多工具?”
“是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利。讲武堂有几个擅长工具制作的,最喜欢鼓捣这些东西。不过他们的奇思妙想大多华而不实,能用的不过十一。这个刮削木器表面的工具算是最实用的一个。”
“十个里面有一个就算不错了。”刘协放下木屑,感慨的说道:“讲武堂才设立了多久?如果每年都能出现一两件有用的工具,显着的提高效率,十年之后的讲武堂就能拥有天下最强的军械。”
甄宓眼神一闪,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今天找你来,是想问问,你有兴趣在冀州建个印坊吗?”
甄宓一愣。她还以为天子召她来是问讲武堂的事,没想到是想建印坊。她略作思索,随即说道:
“但凭陛下吩咐。”
“大概需要多久?”
“如果只是印公文,很快,最多三五天就够了。如果是印书印报,需要找刻版匠师,至少要一个月。”
“印公文不用刻版吗?”刘协笑道:“现在准备活字也来不及吧。”
“臣不用活字。”甄宓嘴角挑起一抹浅笑。“臣可以用泥版应急。如果要求更高一些,可以用铜版,印完之后熔了就是。”
刘协很意外,不由得多打量了甄宓两眼。
能想到用泥版、铜版,这是平时真花了心思的。现在几个印坊大多用木版,只有木版兼具易刻和耐用两个要求。泥版太脆,石版太重,而铜版又太贵,一般人不会用。
现在所说的铜版通常是指青铜版,熔点更低,但价格昂贵,等于是钱。在铜钱供应本就不足的时候,很少有人会考虑到铜作版印书。
但泥版可以应急,铜版也可以回收再利用。
“那你去试吧。”
“敢问陛下,印坊以何为名?”甄宓眨着眼睛。“是叫魏郡印坊,还是……冀州印坊?”
刘协嘴角轻挑。居然想叫冀州印坊,果然有野心。
不过这也没啥,袁权主持的睢阳印坊还控制着整个中原的业务呢。反正将来会建更多的印坊,能把业务做到什么地步,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看你能力了。”
“唯。”甄宓拱手告退。
看着甄宓出了帐,刘协对付在一旁的诸葛亮说道:“你对她很了解吗?”
诸葛亮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出身中山大贾,长袖善舞,乐善好施,了解她的人很多。臣身为陛下耳目,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臣还听说,她邀扶风大匠马钧出仕。马钧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太原,在北军战车营做事。”
刘协一惊。
马钧是这个时代屈指可数的机械技术天才,实力远在黄承彦、黄月英父女之上。他设计的纺机、织机,效率比之前提升近十倍,其精巧让他农上穿越者看了都赞不绝口。
但马钧也有很多技术天才特有的毛病,对技术过于痴迷,对仕途却不怎么上心。他改造纺机、织机发了财之后,更没兴趣入仕,自己建了个作坊,天天鼓捣一些自己的小玩意。
甄宓能让这个技术宅去北军大营效力?
“她怎么做到的?”
“这个就不是臣能打听得到的了。”诸葛亮笑笑。“陛下若是想知道,不妨亲自问问她。臣听说,对此好奇的人不少,但没人能打听得出来。”
刘协笑笑,觉得有必要找甄宓聊聊。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惊喜也越来越多。
照这个趋势,第一次工业革命或许会来得比预期的更早。
——
刘备端坐在马背上,看着逶迤而来的大军,心中欢喜。
徐州兵到了,他可以不用再跟着天子行动,独当一面了。
张飞、法正并肩策马,笑容满面。
陈登落在后面,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三人来到刘备面前,躬身行礼,向刘备道贺。
刘备这次赴京大阅,成绩不错,与天子也相见甚欢。平定冀州之后,征讨辽东,开拓海外的计划也得到了落实,他们建功立业的希望离现实又进了一步。
寒暄完毕,刘备将陈登拉到一旁。“元龙,出了什么事?”
陈登拱拱手。“使君,臣有不情之请。”
“元龙,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套?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帮。”
“谢使君。臣听说张郃在邺城州外扎营,臣敢请率部攻击张郃,以报当日峄山之仇。”
刘备一愣,有些为难。
这些天,他与天子一起行动,知道天子并不急于进攻邺城。就算他独领一部,大概率也是从元城、馆陶一带进逼,然后在当地推行度田,不太可能主动进攻张郃。
哪怕张郃就在邺城外。
可是陈登急于报仇的心思,他也能理解。
当初张郃、高览率骑兵奔袭,不仅击败了陈登,还将陈登的部下斩杀殆尽,不接受他们的投降。这种残忍的行径有违常识,也让陈登对他们恨之入骨。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登想报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可是这有违天子的既定方针,有抗旨的嫌疑啊。
“元龙,你和孝直商量过吗?”
“他不同意。”陈登咬咬牙,再次拱手。“所以臣只能求使君开恩,容我出击,一雪前耻,报覆军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