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有权沉默
刘协让诸葛亮入座,说了一下刚才和蒋干谈话的要点。
蒋干即将远行。
从这一刻起,他的重心就已经慢慢转移到拓边。冀州也好,益州也罢,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只要按部就班的推进就好。
博弈将一直持续,但主动权已经转到了自己手中。荀攸出兵越过易水,士族的屈服就已经无法挽回,剩下的只是推进速度快与慢。
诸葛亮提醒他警惕地方主义,原因也正在于此。
诸葛亮也赞成西征,但他担心十年可能不够,或许需要二十年甚至更多时间来稳定国内的朝政。
他有一个基本判断。
要将刘协的预想付之实践,至少要等荀或这一辈人退出朝堂,杨修这一辈人成为中流砥柱。只有如此,那些陈旧的思想才会丧失影响力,无法对新政形成阻挠。
要想走到这一步,至少还需要二十年。
而且二十年后,刘协也才四十岁,皇长子二十出头,正是父子齐上阵的好机会。皇嫡子应该也快成年了,能够担当起监国的重任。刘协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开疆拓边,想在西域打多久就打多久,甚至可以一直西进,与大秦一较高下。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诸葛亮举了两个例子。
一是赵武灵王。他当年为了伐秦,就将国政交给了太子,自己集中精力,筹备军事。他后来的失败不是因为这个决定,而是因为没有处理长子与太子的关系,导致内讧。
如果他明确的将王位传给太子,然后带着长子伐秦,就不会出现父子兄弟相残的悲剧。
一是西域的传奇雄主亚历山大。他就是因为太年轻,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所以身死而国破,宏图伟业转眼成空。
刘协很满意。
诸葛亮的天赋果然高,不仅能历史吸取成功的经验,更能从失败中汲取教训,而不拘泥于道德评判,这样的读书人才是他需要的精英。
“你对邢颙其人怎么看?”
“虽然有些迂腐,却是可用之才。争论无益于事,不如委以一县之任,使其知治理之难。”
刘协同意诸葛亮的看法,决定抓紧时间和邢颙见一面。如果邢颙能改变态度,支持度田,就安排他在冀州任职。如果他还固执己见,坚决反对度田,那就安排他去中原。
当然,前提是他要言行一致,支持真正的以民为主,而不是嘴上说说。
次日,刘协就召见了田畴,询问邢颙的来意和态度。
田畴早有准备,详细介绍了他与邢颙相识的经过,最后很笃定的说,邢颙和毛玠一样,是真君子,不是伪君子。他的问题在于囿于成见,对新政不了解,以为度田和告緍一样,都是劫民之财。
经过他和刘和的解说,再加上亲眼所见的变化,邢颙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变。他或许对度田的手段还有些非议,但他对陛下的本心却不再怀疑。
这个人可用,实践会让他进一步改变观点。
有了田畴的保证,刘协随即召见了邢颙。
田畴本人的改变,他是看在眼里的,可以相信。
仔细说起来,北疆人——包括刘备、田畴等幽州人和赵云、卑湛等冀北人——还是比较务实的,不像中原人那么自以为是。
等邢颙进帐,刘协端坐不动,看着邢颙躬身行礼。
邢颙一丝不苟,以布衣见驾之礼,拜伏在地。
汉代的礼节还没有后世那么复杂,没有三跪九叩这么隆重。但祭神如神在,邢颙身为道德君子,态度非常严肃,甚至让刘协觉得他有些刻意,彷佛要展示出儒生知礼守礼的风范,不愧他“德行堂堂”的称号。
“邢君平身。”刘协也摆出天子的姿势,威严地说道。
既然你要摆谱,我就陪你摆一摆,看谁摆得过谁。
“谢陛下。”邢颙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拜谢,这才直起身,却不敢直视刘协。
一旁的田畴听了,也不由自主地收起了笑容,严肃以待。
“听子泰说,君曾避乱右北平?”
“是。”
“天下汹汹,百姓倒悬,君既熟读诗书,修身齐家,何不攘臂而起,解民于水火,反倒一走了之?”
邢颙心头一紧。天子没有赐座,他就知道这次见驾不会太轻松,却没想到天子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面子。
他想了想,拱手再拜。“臣本书生,无济世之能,只能独善其身。”
刘协点点头。“虽无济世之能,却有自知之明,也是好的。”
邢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君来见朕,是为何事?”
邢颙松了一口气。“幽燕都护在河间推行度田,臣以为不妥,恳请陛下……”
刘协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邢颙。“幽燕都护度田有何不妥?”
邢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正自犹豫,刘协又说道:“又或者说,君以为度田就是不妥?”
邢颙有些迟疑。
他的本意,的确就是觉得度田本身就不妥。可是昨天跟着田畴看了看,又听田畴、刘衡解说,也意识到度田并非告緍,不仅能让失地的百姓安居乐业,从根本上解决游民问题,还能激发百姓的积极性,提高粮食产量。
同样的土地,由佃户耕种,和百姓自己耕种,区别很大。
对朝廷来说,影响同样不可小觑。
那些土地在豪强手中,他们是不会按规定缴纳赋税的,朝廷财政空虚,什么事都办不成,连官职的俸禄都发不出来。
总本而言,度田肯定是利大于弊。
但是,利用武力强行度田,终究不义。
哪怕他看了不少关于度田的文章,他依然坚持这一点。如果不能谏止,朝廷以后再和酒榷、茶榷,将盐铁之类的全部收回,几乎是必然。
“臣以为度田可行,但不能强行推进,尤其不能以大军压境。急易生变,将士粗野,万一战事连绵不休,利民之举也成了害民之政,陛下的一片仁心也成了荒政。”
刘协笑了,幽幽地说道:“邢君,这天下岂是一人之天下?当与士大夫共之。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不是朕一个人的责任,自有天下士大夫与朕分担。你是士大夫,荀公达难道就不是士大夫?朕可没有下诏逼他度田。”
邢颙一愣,突然抬起头,打量着刘协。
刘协说得没错,荀攸在河间度田是荀攸的自发行为,不是朝廷下诏所迫。
邢颙鼓起勇气。“敢问陛下,臣亦是士大夫,那臣可以反对度田么?”
“当然可以。”刘协坦然说道:“别说你是白身,就算你是在职的官员,也有反对度田的权力。但是……”
刘协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没有反对百姓安民乐业的权力,也没有为为富不仁者鼓与呼的权力。”
第885章 当头棒喝
邢颙登时变了脸色,抗声道:“陛下,臣虽无能,不为治国平天下,却也不至于为虎人伥。”
刘协却很平静,澹澹地说道:“是么?”
邢颙都快气疯了,挺身而起,金刚怒目。“请陛下指教,但凡有不义处,臣甘受惩罚。”
刘协微微眯着眼睛,嘴角挑起一丝澹澹的笑意,带着些许嘲讽。
邢颙越发恼怒,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被人称为“德行堂堂邢子昂”,一向以道德自许,如今却被天子讽刺为富人摇唇鼓舌的趋炎附势之辈,如何能忍。
田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心中却是窃喜。
他略知天子手段,知道天子这是相中了邢颙,要将他收为己用。对他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刘协与邢颙四目相对,火花四溅了片刻,等邢颙的怒气暴满,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邢君反对度田,想必是觉得有不少人的土地虽然多,却非不义之财,而是历代辛苦积累而来。”
“正是。”邢颙怒视着刘协。
“那有没有人的土地是巧取豪夺而来?”
“……”邢颙语塞,气势顿时弱了一半,半晌才很勉强的说道:“想必是有的。”
“那你反对度田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如此处置这些人?”
“这……”
刘协摆摆手,又道:“想必是没有的。那朕再问一句,就算他们的土地来得正当,那他们按照实际土地的数量缴纳赋税了?”
邢颙一听,连忙说道:“陛下,依朝廷制度,赋税随户,并不依附田亩……”
“这是朝廷制度,还是民间惯例?”
邢颙一时倒不敢断定,转头看向田畴。
田畴咳嗽一声。“赋税不随土地流转,朝廷并无明例,是民间惯例。本为图省事,却被豪强用于避税。百姓卖了地,却还要承受赋税,更加入不敷出,必然饮鸩止渴,割肉补疮,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流民。”
刘协点点头,看向邢颙。“那我们姑且认为是朝廷制度吧。邢君以为,这是仁政还是恶政?”
邢颙的脸色越发难看。“自然是……恶政。”
“既然邢君也以为是恶政,可有解决之建议?”
邢颙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度田是为百姓求生路,你不满,要谏止。真正的恶政,你却不置一词了。朕实在很好奇,邢君这道德标准究竟是什么样的?你这为民请命,为的又是哪个民,是豪民,还是平民?”
邢颙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他一向以君子自居,觉得自己没做官,如果做了官,一定是个爱民的好官。现在却发现,他所爱的民根本不是平民,而是富民豪民。
天子说他反对百姓安居乐业,为富者鼓与呼,何尝冤枉了他?
见邢颙词穷,刘协吁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若邢君无其他指教,今天就到这里吧。朕还有事,就不陪邢君坐而论道了。至于河间度田,虽无诏书,但朕是支持的。度田或许会有无辜被误伤,但不度田,受伤的却是数以百万的百姓。当初黄巾起事,八州并起,冀州最为惨烈。朕不想这样的事出现,所以这度田……”
刘协顿了顿,眼皮轻挑。“势在必行。”
邢颙被他眼中的杀气所震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心跳如鼓,没敢再说一句话。
出了大帐,邢颙怦怦乱跳的心脏才平复了些。
他看着一旁的田畴,一声叹息。“我自取其辱,还连累了子泰,真是惭愧。”
“无妨。”田畴澹澹地说道:“我初见天子时,也是如此。”
邢颙摇摇头。“我束发读书,修身养德,自以为无愧于天地,如今方知那些皆是虚妄。什么德行堂堂,我就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自以为是的蠢物。”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还可以救药。”田畴示意邢颙一起向前走去。“圣人道理没有错,只是我们没有学以致用,不能知行合一。有些道理,只有在用的时候才能辨别真伪,否则终究似是而非。所以天子才常说,知道易,行难道。王道不是辩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与其终日坐而论道,大言不惭,不如起而行之,积跬步而至千里。”
邢颙点点头,想了很久。“那……我该怎么做,才算是行道?”
田畴转头看了邢颙一眼,微微一笑。“我有上下两策。”
“说来听听。”
“上策,你回河间去,清查哪些土地是正常购买的,哪些是巧取豪夺的。哪些是正常交了赋税的,哪些又没有交赋税的。没有交的,让他们立刻补缴。”
“荀公达正在度田,还有这个必要吗?”提起荀攸,邢颙又有些按捺不住火气。
天子并没有下诏要求他度田,荀攸却强行度田,不仅度田,还做得非常粗暴,这简直是用河间人的首级来证明自己。
“你如果愿意去,我可以向天子请诏,在河间暂缓度田。你能行一县,就在一县缓行度田。你能行一郡,就在一郡缓行度田。你能行一州……”
邢颙连忙打断了田畴。“说说你的下策吧。”
别的还好说,让那些豪强补缴赋税,这是万万做不到的。
那些人的土地大多到手多年,欠下的赋税就算掏空家底也还不上。除了极少数人,谁家有能吃十年以上的存粮?
况且不能将赋税转加给别人,兼并土地的意义何在?
“下策么,你去中原任一县。度田也行,不度田也行,只要你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田畴微微一笑。“天子不是暴君,度田也不是目的,而是实现王道的手段。如果你能不度田就实现王道,他求之不得。”
邢颙目光一闪。“当真?”
“这种事,岂能开玩笑。”
“可是……”一想到刚才天子咄咄逼人的模样,邢颙实在无法相信天子会接受田畴的建议,让他出任一县,而且还可以不度田。
“天子欣赏你,只是觉得你执迷不悟,才愿意当头棒喝,让你警醒。若你真是个伪君子,你想见他一面都难,他又岂会浪费口舌,与你说这么多话。”
邢颙一时无语。
刚才被天子打击得狠了,还没缓过劲来,让他一时半刻很难相信田畴所言。
“不着急,你仔细想想。走,我去给你借几部邸报合订本,你有空多看看。理不辩不明,眼下正值五百年之变,有些想不通也是正常的,观百家争鸣,才能去芜存精,去伪存真,以求王道。”
第886章 风云激荡
邢颙就在行在住了下来,有时候跟着田畴四处转转,有时候留在帐中阅读那些激烈争论的文章,有时候还跟着田畴一起随驾出行。
他在北疆的时候,就听说过长安的论讲。那件事从去年年初就开始发酵,但期望中的大会并没有出现,邸报上的文章代替了面对面的争论,让石渠阁、白虎观大辩论那样的期望落空,但影响却更加深远。
比起《盐铁论》《白虎通义》这样经过整理的专着,邸报上的文章更接近于原始,少了很多修饰。印出来的文字就改不了了,是对是错,是黑是白,都任由后人评说。
诚如田畴所说,理不辩不明。辩论让每一个参考其中的人都有了改变,有些人的文章前后截然相反,变化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通过阅读这些文章,邢颙感受到了无数士人的迷茫、疑惑与焦虑。他和他们一样,在疑惑和恍然大悟、愤怒与喜悦中来回振荡。
就在邢颙感觉思想风暴的洗礼时,战场终于迎来了实质性的变化。
首先是刘备率部攻克了魏县。
经过半个多月的准备后,在讲武堂的协助下,刘备发起了对魏县的进攻。陈登、张飞各率本部,从东、北两个方向发起勐攻,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拿下了魏县。
可能是受了袁术的刺激,陈登这次发了狠,一出手就是雷霆一击,没给魏县守军半点喘息之机,力压张飞一头。
但这个荣誉是有代价的。
担当主攻任务的都尉徐盛身披重甲,手持铁矛,率先登上城头,撕开了城头的防守。但是在十倍的敌人反扑下,他身受重伤,五十名亲卫几乎全部阵亡,所部将士折损超过三百人。
其他各部的损失也不少,总伤亡近两千人。
相比之下,张飞虽然没能抢到先登的功劳,但损失不到千人,而且以轻伤居多。经过简单的救护后,这些人就可以重新战斗。
正因为如此,刘备将继续进军,直逼邺城的任务交给了张飞。
想找张郃报仇的不仅是陈登,张飞也忍张郃很久了。
陈登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伤亡过大,战斗力最强的徐盛又受了重伤,不能再战,就算刘备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他也不敢接。
无奈之下,他只能请诸葛瑾出面,请华佗为徐盛疗伤。
其次就是北海相孙策进入渤海,一路势如破竹,连下数城。在攻克渤海郡治南皮后,孙策又迅速进兵东光,在东光大破冀州军,斩首近万,然后在清河界停了下来,请旨是继续进兵清河,还是就地休整,推行度田。
协助孙策作战的是张纮,负责度田的则是张昭。
张昭拒绝了朝廷的征召,对度田却非常积极。他之前就在北海推行度田,还为此和大儒郑玄论战了一场。郑玄虽然学问精深,但涉及到施政,根本不是张昭的对手,被辩得哑口无言。
张昭推行度田的方法和田畴的建议有点像,没有荀攸那么粗暴,却更有说服力。
想不交出土地也可以,先查你当时购买土地的价格是不是公道,有没有巧取豪夺的嫌疑,再看你这几年有没有逋欠赋税,所有欠的全部补上。
这么多数据,当然不是短时间内能查得清楚的,所以张昭采取了清者自清的方法。
给你们半个月时间,你们自己提供证明,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否则别怪我派兵上门。
半个月时间,谁能找到充足的证据,尤其是卖田者的证词。在几个假冒证据,试图蒙混过关的被张昭识破,当众斩首之后,没人再敢玩花样。
与此同时,张昭还是树立了几个榜样。
有几个豪强土地不多,价格还算公道,而且是最近才兼并的,证据齐全,欠的赋税也不多。补齐之后,张昭就放过了他们,并且大张旗鼓的宣称,只要能达到这样的标准,任何人都可以心安理得的拥有更多的土地。
最后张昭虽然没有强行度田,却还是达到了和强行度田一样的效果。
西北方向也传来了消息,士孙瑞率领扩编后的北军进入常山,在井陉关大破守军。
在射声营的箭阵掩护下,利用行战车校尉马钧制作的登城车,中垒校尉徐晃率领百名重甲步卒,分作十队,同时发起勐攻,一处取得突破后,立刻大量增兵,不给城头守军喘息之机。
城头的守军还没反应过来,城头的防守就被击溃,步兵校尉魏杰大赞后生可畏的同时,派出轻步兵登城。
仅仅半天时间,士孙瑞就攻克了井陉关,随即连取蒲吾、获鹿数县,兵临元氏城下。
在报捷的同时,士孙瑞请求天子派人到常山推行度田。
刘协接到战报,随即让田畴带着一些人赶往常山,协助士孙瑞度田。
考虑到诸将进军速度太快,来不及培训能胜任度田的县令长,刘协不得不接受了士孙瑞的建议,将愿意归降,并且支持度田的一些县令长留任,就地推行度田。
与此同时,他要求诸将不要急于推进,在秋收之前完成合围邺城即可。
此外,他又传书司徒府,要求司徒府再选派一些支持朝廷度田的士子或者在职官员赶赴冀州。
没过几天,刘协就收到了司徒府的回复。
杨彪推荐司徒掾杜畿出任常山相,全面负责常山的度田事宜。
杨彪说,杜畿为人精明强悍,政务娴熟,能独当一面。有他一个人在,常山度田就可以搞定。
刘协倒是熟悉杜畿的,也相信杜畿的能力,立刻就批准了。
几乎就在司徒府的文书到达的同时,河内太守董昭推荐了两个人来行在,一个是温县人,司马懿的长兄司马朗,一个是修武人杨俊。
杨俊虽然是边让的弟子,但为人精明干练,有理政之才,能当大任。
司马懿也上书推荐杨俊。
刘协与杨俊见了一面后,也觉得此人可用,但多少有些名士习气,就将他安排在身边,试守魏郡太守,准备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看着一连串的人事任命,邢颙目瞪口呆。
在反复思考后,邢颙再次求见。
求见之前,他写了一篇文章,托刘和呈给刘协,论述了自己这一段时间读报的心得。
总体来说,他还是反对荀攸那种一刀切的度田方法,认为有失公平。度田虽有利于平民,但也不能伤害守法的富民豪民,所以应该采取张昭那样的方法,区别对待。
当然,他对张昭让人主动自证清白的做法也不赞同,觉得这是陷人以罪。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缓缓图之。
刘协看完邢颙的文章后,接见了他,一番长谈,让他去司徒府,由杨彪安排,尽可能挑选一个合适的县,让邢颙一展身手,试试他的缓图之术。
第887章 旧习难改
阳光灿烂,蝉鸣声声。
邢颙拱手站在路边,回望御营方向,一声叹息。
直到此时此刻,他还像是在梦中一般,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天子的任用,只待司徒府批复,就可以出任一县之令。
前来送行的刘和看在眼里,不禁发笑,却又有些得意。
这一切,都在他和田畴的意料之中。他们相信邢颙会被天子折服,也相信天子会用邢颙,这才不遗余力的推动。
“子昂,是不是很意外?”
邢颙微微颌首,一声苦笑。
意外之处太多,反而让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天子施政,不循旧制,不求完美,敢于试错,但有一点一直没有变。”刘和微微一声叹息,心中满是感慨。“那是实现王道的决心。子昂,只要你是为实现王道而努力,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大胆去做。”
邢颙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会尽力去做,不负天子,不负儒门,也不负你与子泰的一番良苦用心。只是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是有些忐忑,担心自己做不好。”
刘和大笑,轻拍邢颙的肩膀。“子泰,勇者惧。你能有所畏惧,正说明你知道了施政不易,不再觉得念几句圣人经训就可以天下大治。但意义也正在于此,如果施政不难,人人可行,又何必你这样的君子去做叫?放心吧,再难,也不会比守住本心更难。”
邢颙深表赞同,拱手与刘和告别。
他正准备登车离开,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举目一看,几匹快马护着一辆轻车急驰而来。一名骑士率先赶到邢颙马车前,勒住坐骑,大声说道:“邢君,请留步,卑祭酒来为你送行。”
邢颙含笑抚须,他还以为卑湛不会来了呢。
刘和却皱了皱眉头。
一会儿功夫,卑湛的车赶到面前。卑湛就从里面钻了出来,没等站稳就招了招手,让侍者送过来几件礼物。
“听说邢君请见,我就知道邢君当高飞矣,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几天一直在书坊忙,昨天书稿清样,忙了一个通宵。一大早就听说邢君要走,连忙赶了过来,脸都没来得及洗。”
邢颙一看,卑湛果然是两眼通红,眼圈发黑,额头全是油光,顿时心中感动。
“这是大作出印行了?”
“哪有什么大作。”卑湛哈哈一笑,取出一册薄薄的书来,塞给邢颙。“这是我为冀州儿童编的启蒙读物,带了一册来,邢君路上解解闷。若有不足之处,还请邢君写信给我,下次修订时好改正。”
邢颙连连点头,小心翼翼的收好。“一定拜读,一定拜读。”
卑湛又取过几件礼物,放在邢颙车上。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邢君笑纳。我听坊主说,关中与冀州不同,你可能需要在路上买几件夏衣。陈留的织工手艺最好,河东的却最便宜,你酌情挑着买……”
卑湛一边絮絮叨叨的关照,一边介绍礼物。当他取出四锭马蹄金时,邢颙连忙拒绝。
“文休,东西我收下了,钱不能收。我这次是公干,一路上可以在驿舍食宿,用不着钱。”
“哈哈,这不是我送的,这是尊夫人预支的薪水,托我转交而已。”
邢颙大吃一惊。“我……夫人?”
“正是。北军进入常山,冀北已经收复,坊主赶往中山、河间一带,筹划在河间建一个印坊,与尊夫人巧遇。尊夫人愿意加入印坊,协助坊主做事。她担心你在这里开销不足,就预支了一年薪水,托我转交给你。”
邢颙看着那四绽马蹄金,将信将疑。“纵使如此,也不该有这么多吧?”
“这是坊中主事的标准,的确不少,但也没有特殊照顾。”卑湛连盒子一起塞进邢颙怀中。“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你还是带上吧,有备无患。”
邢颙还是不太敢相信,刘和也劝他收下。据他所知,书坊、印坊的主事的确薪水不低,一年四五金不算多。
见刘和也这么说,邢颙这才勉强收下。
他虽然是书生,却也清楚出门的难处,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有了这四锭马蹄金,他就从容多了。
邢颙再次表示感谢,登车远处。
刘和站在路边,目送邢颙的马车消失在官道远处,转身看着卑湛,微微一笑。
“甄坊主什么时候去了河间?”
卑湛眼神一闪。“就在前几天。”
刘和翻身上马,抖了的抖马缰。“我发一封文书到河间,你们甄坊主什么时候入境,见过哪些人,我都可以查得清清楚楚。如果对不上,被人误会故意隐瞒行踪,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卑湛吓了一跳,连忙拱手说道:“都督,这是何必呢?”
“那你跟我说实话,这四金算怎么回事?你别跟我说是你自己送的。你的薪水虽然丰厚,却拿不出四金的现钱。”
卑湛苦了脸。“不敢有瞒都督,这四金的确是邢子昂夫人预支的薪水。邢子昂到行在之后,坊主就派人去河间,请他的夫人到坊里做事,邢子昂的夫子也的确答应了。”
“既然如此,为何要说坊主去了河间?”
“这不是避嫌么。”卑湛有些沮丧。“也不知是谁,在天子面前进谗言,说坊主公器私用,笼络人心,现在连酒都不能存在尚食了。这乡里乡亲的,互相照顾一下怎么了?要是连这都不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还谈什么亲亲贤贤?”
“不是不能有人情味,是不能太过份。”刘和哼了一声:“亏得你这话没被邢子昂听见,否则少不得要骂你几句见利忘义,是非不分。就你这心思,我真怀疑你编的启蒙书能不能用,会不会误了冀州小儿。”
卑湛脸涨得通红,正要与刘和辩论几句,刘和却不理他,一抖缰绳,轻驰而去。
卑湛气得一跺脚。“这刘公衡,就是对我冀州有成见,处处挑刺。”嘴里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不禁忐忑,他来回转了两圈,迅速钻回车里。
“回印坊,去见坊主。”
第888章 见微知著
甄宓正在坊中指挥工人将新印好的书装订、打包,见卑湛匆匆进来,脸色不太好,多少有些意外。
听了卑湛为邢颙送行的经过,尤其是刘和的警告,甄宓也皱了皱眉。
卞夫人让人送回她寄存在尚食的酒,她还以为是卞夫人避嫌。从刘和的表现来看,这恐怕是来自天子的不满。
连刘和都知道,那就是不是秘密了。
甄宓想了想,取了两册新印好的书,出了门。
来到行在,甄宓没有去大营请见,却来到了大营南侧的小河边。据她所知,清晨时,天子常在河边散步走马,除了马贵人与几个散骑、女骑之外,随从不多,比较清静。
果不其然,一到河边,她就被女骑拦住了。
说明身份和来意,甄宓被带到了刘协面前。
刘协歪着头,打量了甄宓两眼。
一段时间没见,甄宓更漂亮了。不仅五官精致,眉眼生动,身材也长高了一截,越发窈窕。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脸上自信的光芒,以及腰包鼓鼓带来的从容。
“听说印坊最近很忙,你怎么有空来见驾?”
“刚刚印出了一部启蒙教材,特送来请陛下过目。”甄宓说着,恭恭敬敬地送上两册书。
刘协接过,随手翻了翻,又递了一册给马云禄。
书不厚,也就二三十页纸,千来字的篇幅。四个一句,有点像《诗经》,没什么生僻字,说的也是家常事,倒也是朗朗上口。
“我觉得蛮好。云禄,你觉得呢?”
马云禄附和道:“臣也觉得不错,就算是没一点基础,每天读上一遍,半年后也能认全了。这就是那个卑文休编撰的吗?”
“正是。”甄宓含笑道:“文章虽简单,编起来却着实麻烦,改了十几遍,都快将他逼疯了。话虽如此,问题恐怕还是不少,只能先试行一段时间,然后再修改。”
“本来就是如此,哪有一次就能尽善尽美的。”刘协晃了晃手里的书。“你是怕有人诟病,先到我这儿来报个备吧?万一有人指责,你好让我做挡箭的盾牌。”
甄宓掩唇而笑。“陛下英明,臣的一点小心思,一下子就被陛下识破了。”
“你还算是诚实。”刘协笑道:“放心去做吧,有什么批评,我帮你撑腰。”
“有陛下撑腰,臣的胆气就壮了。”甄宓笑得更开心。
“那你是不是也送两壶中山冬酿给我?”
“陛下若是不嫌弃,臣回头就将所有的中山冬酿都送到行在去,一滴也不留。印坊建得小了,这两天被各种材料堆得满满的。臣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哪里还有地方放这些酒。”
“这么大方?”
“倒不是大方,而是没用了。臣之前寄存在尚食,是担心有冀北人来行在时心情不佳,见驾前喝上一口家乡美酒,稍解其思乡之情,才能从容见驾。如今冀北已然收复,再有人来见驾也是喜色溢于言表,不必饮酒了。”
刘协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知道甄宓是狡辩,却不得不承认甄宓狡辩得合情合理。好在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既然甄宓认错,也就没必要再追究了。
他只是想敲打一下甄宓,让她不要做得太露骨,并不是要打压甄宓。
收复冀州之际,他需要甄宓这个冀州人来主持对冀州的教化,以示朝廷对冀州并无成见,并吸引愿意为朝廷交力的人入朝。
比如卑湛,比如邢颙。
就这两个人而言,甄宓寄存在尚食的中山冬酿还是起到了积极作用的。
得到了天子的认可,甄宓如释重负,又汇报了一些近况,这才告辞。
看着甄宓走远,马云禄轻声说道:“陛下,难怪唐夫人欣赏她,的确是女中豪杰。既有冀州人的大气,又有女子的精明。”
“只是精明写在脸上。”刘协澹澹地说道,目光盯着倒映垂柳的河水。
马云禄很诧异,妙目微闪。“陛下是说……她城府不足?”
“不仅仅是城府的事。”刘协收回目光,笑道:“她虽然出身商贾之家,却有士族身份。她聪明,外貌又出众,能力很强,对自己的期许更高。成功对她来说过于容易,一旦受挫,她就会是另外一个模样,让你很难相信。”
马云禄眨眨眼睛。“就像袁本初?”
刘协思索片刻,觉得马云禄这个比喻很贴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甄宓的确和袁绍有点像,只能走顺风船,不能打逆风仗。他们的成功来得太容易,一旦失去,心态也最容易崩。
唐夫人慧眼识人,看出甄宓的长处,却没有看到甄宓的短处。
她可能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坚韧。
“她确实很顺。”马云禄有些羡慕地说道:“但她的能力也的确出众。这才用了几个月,冀州印坊就搞得有声有色,毫不逊色于豫州印坊。”
刘协转头看看马云禄。“你这是静极思动了么?”
马云禄微微一笑。“陛下英明,的确有一些。”
“大可不必。虽说禁军暂时没什么作战任务,主要是押阵,你却不能闲着。”
马云禄的眼睛顿时亮了。“那臣该做什么?”
“如果我西征,你应该会跟着吧?”
“如果陛下不嫌弃,臣一定是要跟着的。”
“我之前和蒋干说要十年左右,可是现在看来,也许用不了十年。在西征之前,有些事,你是不是先完成了?要不然西征打下的万里江山,只能交给别人的孩子,和你的孩子没什么有关系,你能甘心?”
马云禄恍然大悟,随即脸色泛红,低了头,轻声说道:“这……可不是臣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
刘协沉吟道:“说起来,或许该请太医们诊诊脉了。当初荀贵人随驾,不到一年就有了。伏皇后随驾,也是没多久就久了。进驻长安之后,你们几个却迟迟没有动静,着实不太正常。”
马云禄撇了撇嘴。“才不是呢,当初荀贵人怀孕,可是得陛下专宠。后来伏皇后随驾,也是备受优待,侍寝次数数倍于其他人。如今陛下天天忙于政务,我们一个月才等来一两次侍寝,哪有那么容易受孕。”
刘协一愣。“是这样吗?”
嘴上说着,心里却已经信了三分。这段时间他的确很忙,政务缠身,每天都睡得很迟,颇有点前世996的感觉,对男女之事的确不是很上心。
马云禄撅起了嘴。“臣岂敢欺君。陛下,恕臣冒昧,尚书台还是必要的。就算陛下精力过人,能应付得了这么多政务,后世之君又如何承受?过犹不及,只怕惰政在所难免。”
第889章 勉为其难
“尚书台啊……”刘协沉吟着,半晌无语。
尚书台是三台之一,本来也没什么特殊,只是被光武帝用来夺外朝之权后,就变得敏感起来。
他为了表示还权三公的诚意,刻意冷落尚书台,连尚书令离职之后都没有补充。又建散骑代替尚书,如今的尚书台早就不复当年威风,是完完全全的小部门。
原本由尚书台承担的秘书作用由分散骑分担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由他这个天子直接承担了。
能入选散骑的都是精英,但他们都是储备干部,将来的栋梁,不能单纯地当作秘书用。为了让他们文武兼备,武艺训练必然要占用大量的时间,进一步影响了其他工作。
结果就是大臣们放心了,他却累成了狗,连生理欲望都被压抑了。
马云禄重提尚书台,未必是出于朝政、权力这些高大上的事,更直接的原因就是心疼他太累了。
应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就算重建尚书台,只要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伸得太长,内外朝之间的冲突也不会因此加剧。
但新政刚刚铺开,他就重建尚书台,难免有出尔反尔的嫌疑。
人无信不立。作为一个改革者,更不能朝令夕改。
刘协权衡了很久,觉得还是再坚持一段时间,不能急于重建尚书台。
现在他之所以这么累,是因为推行度田,这本是司徒、大司农的事,只是因为他在冀州,又是强制度田,所以过问得多了一些。
等合围邺城,各郡都有了合适的守相、县令,度田走上正轨,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就没这么多了。
见刘协摇头,马云禄又建议道:“调大司农刘巴来吧。度田的事,本该由他来管。再说了,他在关中度田,做得还是很不错的,百姓都很服气。”
刘协觉得这个办法倒是可行,让刘巴来负责度田,自己就可以专心军事了,人也不用这么累。
关中度田已告一段落,也不需要刘巴亲自坐镇了。
“这个办法可行,回去就拟诏。”
“既然如此,不如再请皇后安排两个能书会计的女官来。臣虽粗通文墨,却处理不了文书,不能为陛下分忧。”
刘协转头打量了马云禄一眼,微微一笑。“你又受了谁的请托,居然会提这样的建议?”
马云禄有些尴尬,期期艾艾的说道:“陛下身边的确需要侍候的人,臣从小生长在军中,手脚粗笨,的确不擅长这些事务。女骑中倒是有心细的,陛下又不肯随意,也只有皇后安排的人,陛下或许能接受。”
刘协苦笑,却没有再追问。
马云禄性子直,不是那种心思周密的人。这样的话不是她能说得出来的,必是受人指点,这才主动要求皇后安排人来侍候。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应该是袁权。
袁权久在睢阳,睢阳大族桥氏的桥蕤就是袁术的旧部。借马云禄之手,将桥蕤的双胞胎女儿推上位,对她大有好处,还能拉近和皇后伏寿的关系,一举两得,公私两便。
“好吧,就依你。”刘协有些勉强的答应了。
桥氏姐妹迟早要入宫的,就当是穿越者福利吧。
既然这个面子迟早要给,给马云禄也不错。
邺城。
赤日炎炎,蝉声鼓噪,让人心烦意乱。
田丰坐在廊下的席上,即便有两个童子掌扇,他还是热得衣衫湿透,沾在身上。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水,却还是无法消除心中火烧一般的焦灼。
审配背着手,站在廊下,看着远处,面庞消瘦,眼中充满血丝。
战况让他很焦虑。
天子进入魏郡后,一心屯田,根本没有进军的想法。但荀攸、士孙瑞、孙策、刘备却是虎视眈眈,势如破竹,随时可能包围邺城。
之所以现在还没来,一是因为天气太热,不利于交战。与其在邺城住帐篷,还要时刻处于警戒之中,不如留在远处休整,等天气转凉再进军;二是各地都在度田,需要大军坐镇。
虽说一开始就决定将重心放在邺城,河间、渤海、常山等地都没有留兵,只是一些地方豪强的部曲进行阻击,战况依然大出他们的预料。
其中最意外的,莫过于士孙瑞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击破了井陉关。
井陉关不是魏县、鄚县那样的县城,易守难攻的程度不亚于邺城。消息传到邺城时,审配都没敢立刻公布,生怕引起将士们的恐慌,士气崩溃。
河间的陷落也引发了不小的麻烦。
张郃的族人被荀攸、辛毗俘虏,张郃会不会动摇,还能不能信任,就成了审配必须考虑的问题。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审配最近都没有召开大规模的军事会议,刻意保持平静。
但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他不可能一直不和张郃见面。等天气转凉,朝廷的大军兵临城下,他必须面对张郃可不可用这个问题。
在家人与族人之间,张郃也必须做出选择。
他今天来找田丰,就是想听听田丰的意见。
田丰却不想说话。
审配很失望。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就连田丰都不肯再帮他出谋划策了。冀州人曾经的刚烈勇勐在朝廷的大军面前变得脆弱不堪,溃败之势甚至不如面对当年的赵国。
面对暴秦,赵国还有一战之力。
“我走了。”审配甩了甩袖子,一声叹息。“趁着朝廷的大军还没有围城,你如果想走,就趁早走吧。”
田丰反问道:“我能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审配举步下了台阶。“有沮公与为你说情,你保住性命肯定没问题。如果肯俯首称臣,以你的才智,说不定能在朝廷谋一官半职。不管怎么说,总比和我一起困守孤城好。”
审配说着,已经走到院门口。他停住脚步,转头看着田丰。“我听说,甄氏那个女子主持建了冀州印坊,除了印制文书之外,还印一些启蒙教材。你满腹经纶,再不济,去做个校书还是可以的。”
田丰无言,看着审配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幽幽一声叹息。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可是我不陪他,还有谁会陪他呢?准备车马,我要出城一趟。”
第890章 巧舌如簧
审配没有说话,田丰顺利的出了城。
马车驶过护城河,吊桥再次被打起,田丰撩开了车帘,看了一眼城头。
城头的女墙后,审配的脸色铁青。
马车沿着官道,向西而行,来到了高览的大营。
得知田丰来了,高览很是意外,亲自来到大营外迎接。看着消瘦得撑不起衣服的田丰,高览着实吃了一惊。
“先生是病了吗?”
田丰指指心口。“心病。”
高览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先生的心病应该不在我这儿吧?”
“病不在你这儿,药在。”
高览哈哈一笑,转身请田丰入营。他扶着田丰的手臂,执弟子礼。田丰也不拒绝,一手握着高览的手,一手拄杖,缓缓而行。
两侧的将士看了,惊讶之余,又有些激动。
高览虽是河北四庭之一,毕竟是武人,不能与田丰这样的冀州名士等量而观。如今田丰主动来访,还与高览如此亲近,着实不多见。
在众目睽睽之下,田丰走进了大营,来到中军大帐。
虽然路并不远,他还是累出了一身汗。
高览一边请他入座,一边安排人上酒食,又亲自准备了布巾和水,侍候田丰擦汗。
“伯瞻,渤海已经被孙策击破,你知道吗?”
高览点点头。“知道,我高氏的土地已经被分了,只剩下湖口的百十亩地。”
“这么说,族人的伤亡不大?”
高览有点尴尬。原本按照审配、田丰的计划,他的族人应该坚守一段时间,延滞朝廷大军的速度。但是孙策进军速度太快,攻势极勐,他的族人见势不妙,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投降了。
“还算幸运,伤亡不大。”
田丰点点头。“如此甚好。那你说说,一旦诸军合围邺城,我军能支撑多久?”
高览脸上的笑意澹了,思索片刻。“半年到一年吧。”
“既然如此,何不解甲归田?”
高览沉默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解甲归田之后能否保住身家性命,却是他必须考虑的。
张郃的族人被辛毗抓住了。辛毗说得明白,如果张郃不能保住邺城中的汝颍人,张郃的族人就要偿命。
孙策没有抓他的族人,但将来辛毗要报复他,孙策会保护他吗?
恐怕也不可能。
汝颍人势大,没有人愿意为了不相干的的人与他们发生冲突。
更别说还有一心想报仇的陈登。
想到这些,高览的心情就很复杂。当初下令要他们全歼陈登部的就是田丰,现在他无路可退,也只能请田丰出谋划策。
“不愿意吗?”田丰追问道。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高览一声长叹。“为将者,当马革裹尸。或许战死沙场,才是我应得的下场。”
田丰抚着胡须,无声而笑。“人们常说,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其实说起来,我冀州虽说是关东,却也不乏将才。只可惜,我冀州一直为朝廷所忌,不仅中原人轻视我们,连并凉匹夫都不愿意与我为伍。”
高览的心情更加沉重,接连叹了几口气。
“袁本初虽赖我冀州诸将作战,却不肯倾心托付,屡屡以中原名士羁縻,功败垂成。天子虽出身冀州,却不肯对冀州有丝毫宽囿。其他诸州暂缓度田,却在我冀州强行度田,简直有如仇人一般。”
田丰拍了一下桉几,怒不可遏。“这是为何?我冀州有什么亏欠朝廷的地方么?向来都是朝廷辜负我冀州,冀州一忍再忍,却落得这般田地。”
高览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
他虽然没说话,但他对田丰的愤怒感同身受。
是朝廷辜负了冀州,不是冀州辜负了朝廷。
其中做得最过份的就是中原人。
“束手就缚,只是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田丰吁了一口气,渐渐恢复了平静。“要想为人所重,就要让他知道我冀州人不可欺。”
田丰顿了顿,又道:“就像凉州人一般。”
高览眉头一跳,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他明白了田丰的意思。
这个办法很险,也很难,却有成功的先例。
凉州人。
不得不说,田丰就是田丰。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轻易放弃希望,还要奋力一搏,险中求胜。
这才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先生所言甚是,愿听先生吩咐。”高览拱手施礼,心悦诚服。
“疾风知劲草,水寒识英雄。伯瞻,莫要错过这次机会。天子要远征,与其解甲归田,任人鱼肉,不如打痛他们,让他们知道我冀州也有名将,河北四庭柱不是中原名士,互相标榜而已。”
高览心领神会,躬身而拜。
田丰在高览营中待了两天,与诸将见面,为他们解惑,鼓舞士气。
他反复为高览等人解说当前形势,力证天子虽然用兵冀州,他最大的敌人却不是冀州人,而是中原士族。
冀州不过是一口刀,天子征冀州,是要借刀杀人,震慑中原士族。
这才是天子迟迟没有进军的原因。
既然如此,那冀州人就不能辜负天子的一片期望。不仅要打,而且要打出威风,让天子知道天下精锐不仅是幽并凉,冀州也不逊色。
只要打痛了中原士族,让他们在邺城碰得头破血流,知道冀州人不可欺,才能让他们主动求和,而不是用冀州人的尸骸铺成进身之阶。
到了那时,就算天子怪罪冀州人不降,也不会赶尽杀绝。
相反,他会给冀州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以冀州人的实力,用不了一两代人,冀州就可以重新崛起。
军中将士大多目不识丁,读过书的不足十一。在田丰这等能说会道的名士面前,他们也没有多少质疑的勇气,很快就接受了田丰的说辞,群情激奋,誓死一战。
更有甚者,给留在城中的妻儿写下血书,表示将以一腔热血,为他们换取一个不被人辜负的前程。
消息传到审配耳中,审配大喜过望,心中压了很久的担忧一扫而空,重新振奋起来,整军备战。
张郃也很快收到了消息,亲自在赶到高览营中,除了接田丰过营一叙,还与高览商量,希望张飞来攻的时候,高览能出手增援。
高览一口答应,并请田丰为他们谋划迎战之道。
田丰欣然应允。
他对张郃、高览说道:“击败张飞并不难,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击败张飞,不如击杀陈登。上次没能斩草除根,留下了隐患。这一次出击,不能再犯这个错误。”
第891章 立功心切
张飞挽着缰绳,看着对岸的游骑,浓眉紧皱。
他每到一处,对面都会有游骑出现。可见张郃防得很紧,不打算给他一点可趁之机。
这让他很无奈。
大河在前,如何才能平安地渡过去,成了他必须解决的问题。
他当然也可以等。等到幽燕都护府和北军围城,张郃必然要退守邺城,届时他就可以从容渡河。只是那样一来,他想报仇的想法就落空了,将来面对关羽,难免会被关嘲笑。
刘备入京参与大阅时就被关羽笑话了,那时候关羽还没成为北军八校之一。
一想到关羽,张飞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他一直很敬重关羽,将关羽当兄长一样看待,但关羽没把他当兄弟。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原因:他太弱了,关羽看不上他。
要想赢得关羽的尊重,只有一个办法,实力。
就像徐晃那样。
“将军,要想渡河,恐怕还要讲武堂帮忙。”麋芳凑了过来,指指远处的黄猗等人,提醒道。
“他们能帮什么忙?”张飞有些焦躁,声音也有些大。
黄猗带着几十个讲武堂的学生来见习。这些人大多是有一定军中经验的将士,经过相关训练后,的确比一般的将领强不少。但张飞不觉得他们能解决自己都解决不了的渡河问题,也不觉得他们就比自己高明。
“如果讲武堂的技师能迅速架起浮桥,让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渡河,不给张郃半渡而击的机会,不就行了?”
张飞目光微闪,觉得有些道理。
他和张郃兵力相当,阵而后战,他甚至有些优势。最大的麻烦就是面前的漳水,最怕被对手半渡而击,一直考虑的就是如何在不惊动张郃的情况下渡过漳水。
如果讲武堂的技师能够迅速架起浮桥,让他在张郃反应过来之前,将足够的将士送到对岸立阵,就不用考虑瞒着张郃的问题了。
最多是多设疑兵,让张郃搞不准他渡河的准确地点。
“请他来。”
得到允许,麋芳亲自过去,将黄猗请了过来。听了张飞的想法,黄猗沉吟了片刻,有些为难之色。
“将军,恕我直言,现在并不是最好的进攻时机。”
一听黄猗这话,张飞的脸就阴了下来,语气也生硬起来。“为何?”
黄猗抬起手,马鞭一指大河两岸。“眼下正是盛厦,天气炎热,将士披甲而战,很容易中暑。这是将军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漳水是冀州干流,水势极盛。眼下是雨季,一旦有雨,水位就会暴涨,到时候两岸百步以内,都有可能被水势所及。”
张飞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他如果背水列阵,离河边不会太远。如果漳水涨得得这么厉害,的确有可能冲击阵势。
“一场雨而已,水能涨得得这么厉害?”张飞将信将疑。
“我问过不少当地人了,确切无疑。”黄猗说道。
他没有提他在洛阳防汛的经验,生怕刺激张飞。实际上,防汛让他认识到了水的威力,这比读多少兵书都有用。
站在河水汹涌堤上,看着浑浊的河水奔腾而去,自然理解水火无情这四个字的意义。善用水火,能起到以弱胜强、以寡敌众的效果。
作为统兵多年的将领,张飞应该了解这一点,不需要他提醒。
他只要将漳水特有的汛情告知张飞即可。
“如果架桥,你们能架什么样的桥,用多久才能运两千人过去立阵?”
见张飞避而不谈他提出的问题,坚持要渡河,黄猗暗自叹了一口气。
“如果将军需要,我们可以先造木筏,然后推入河中,组成浮桥,在半个时辰内运过两到三千步卒,在对岸建立阵地。骑兵有些困难,战马在浮桥上走,需要一定的训练。当然,最大的困难是选择时机,如果突然下雨,河面变宽,浮桥宽度不足,渡河固然不易,渡河之后来不及撤回来更麻烦。”
张飞点了点头,思索片刻。“我会谨慎从事,就请黄长史为我准备浮桥吧。”
黄猗转头看看麋芳。
麋芳也拱手说道:“有备无患嘛,劳烦长史了。”
黄猗很无奈,只得答应了,命技师们准备指导张飞麾下的工匠制作浮桥。在与讲武堂的学生一起探讨战法时,他又派人回刘备中军,找到诸葛瑾,通报相关情况,希望诸葛瑾能出面,让刘备制止张飞。
在他看来,现在绝不是主动出击的好时机。
诸葛瑾犹豫了很久,走进了刘备的中军大帐。
刘备与法正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歌舞。见诸葛瑾进来,他笑着招了招手。“子瑜,你来得正好,快入座,尝尝这刚到的美酒。”
诸葛瑾入座,喝了两杯酒,寒暄了几句,这才将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刘备听完,哈哈一笑,转头对法正说道:
“益德立功心切,按捺不住了。”
法正举着酒杯,点点头。“办法是个好办法,只是有些危险,要从长计议才行。”
诸葛瑾一听,就有些急了。黄猗极端不看好这场战事,这才冒着惹张飞不快的危险,让他来通报刘备。可是听法正这意思,似乎并不打算阻止张飞,还想大打一场。
“使君,军师……”
“子瑜,不要紧张。”刘备哈哈大笑。“幽燕都护攻取河间,北海相攻取渤海,张郃、高览的族人不是被俘,就是投降,早就没有斗志。大军合围邺城在即,我们抢先一步,也没什么不好。真等天气转凉,几路大军并进,哪里还有我们立功的机会?”
诸葛瑾提醒道:“话虽如此,但张郃善战,不会轻易投降的……”
刘备打断了诸葛瑾。“你知道邢子昂么?”
“听说过,德行堂堂邢子昂,是河间名士。”
“没错,他本来去行在见驾,是想谏止度田的,现在却改变了态度,要去做官了。”刘备嘿嘿一笑。“邢子昂去行在之前,曾去过张郃大营。在他之前,还有个叫卑湛的,和张郃关系更好,如今在冀州印坊做祭酒。邺城虽然未下,冀州人心却已经归顺朝廷,张郃又岂能例外。这时候和我军拼命,他怕是有病。”
诸葛瑾皱着眉头,看向法正。
他觉得刘备太乐观了,希望法正能劝劝刘备。
眼下整个大营里,最得刘备信任的就是法正。法正又是天子派来的军师,想必不会那么轻狂。
法正笑笑。“子瑜不必担心,使君不会让张将军一人面对张郃的。对了,陈元龙休整得如何,能上阵了吧?”
“恐怕还有些问题。”
“那就让他守后营吧。”法正说道:“使君将亲自上阵,击破张郃,为他报仇雪耻。”
第892章 火上浇油
诸葛瑾不仅没能劝住刘备,也没能劝住陈登。
一听说刘备要亲率主力增援张飞,与张郃决战,打算让自己守大营,陈登立刻急了,一口拒绝。
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让张飞独擅其功。
张飞想报仇,他也想报仇。
被袁术羞辱过后,他也留意过诸军的训练,还和黄猗进行了一些交流,意识到袁术虽然无耻,却没说假话。
他的部下的确是诸军之中较弱的,不仅无法和禁军相提并论,就连刘备的中军也比他略胜一筹。
一旦大军合围邺城,他必然沦为看客,立功的机会非常有限。
陈登立刻赶到中军,向刘备请令。
他的部下虽然损失不小,却没有伤及根本。作为主力,直接进攻张郃或许有些吃力,但策应张飞,为张飞提供侧翼保护,或者作为疑兵,分散张郃兵力,一点问题没有。
刘备原本有些犹豫,可是在陈登的坚请下,他还是同意了。
等陈登兴冲冲地出了门,法正从内帐绕了出来,微微一笑。
刘备咂了咂嘴。“孝直,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
法正入座,笑道:“使君,陈元龙是英雄,前途无量,只是以士大夫自居,不肯下人。若为一郡太守,自然无妨,卧而治之可矣。可是统兵在外征伐,若不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岂能得将士死力?”
刘备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在洛阳时,他曾与关羽多次交流,关羽就着重提到了这一点。
天子练兵之法的根基是爱惜士卒。不仅是从生活上关心,更是从精神人尊重。只有将士卒看作心腹手足,加以爱惜,重视他们在战斗中积累的经验,并加以提炼,才能万众一心,所向披靡。
如果只是为了利用士卒,表现得爱兵如子,心里却不尊重士卒,不认真听取他们的建议,就无法发挥士卒真正的潜力。
陈登出身世家,在这一点上,他是做得不够的。尊卑贵贱有如鸿沟。他可以做到爱惜士卒,让他们衣食无忧,却很难从心理上尊重他们,将他们看作与自己一样的士。
四民皆士这种观点,陈登是不认可的。就算认可,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没有真正往心里去,更不可能落实在行动上。
就连脾气火爆,经常鞭笞士卒的张飞都要比他强一些。
如果能借着这次机会,让他见识到练兵方法上的欠缺,并加以改正,或许是件好事。
他可不希望陈登将这种世家子弟的习气带到海外征伐中去。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刘备与法正商量,中军前移,随时准备驰援张飞、陈登,尤其是后者。
张郃最具杀伤力的是骑兵,而陈登偏偏没有多少骑兵。要想补上这个短板,只有刘备亲自出阵。
收到诸葛瑾的回复,得知刘备不仅没有阻止张飞的意思,反而全军压上,准备与张郃正面决战,黄猗很头大。
他可以为张飞准备浮桥,却无法为刘备的大军准备足够的浮桥。一旦被张郃发现,刘备就算有两三倍的兵力也无法渡河增援,只能看着张飞部与张郃硬拼。
反复权衡后,黄猗写了一封军报,命人送回行在,交给祭酒虞翻,由虞翻决定是否要上报天子,安排将领增援。
前将军段煨的大营就在漳水南岸,增援起来方便。
两天后,信使返回。祭酒虞翻奉诏去了渤海,协助孙策作战,不在行在。那封文书交给了留守的人,将上呈天子。
但天子会不会重视,甚至什么时候能看到,就说不准了。
黄猗很头疼。无奈之下,他又找到诸葛瑾,请他去一趟行在,或者给诸葛亮写封信,请诸葛亮关注一下,及时进呈天子。
诸葛瑾也很着急,立刻赶往行在。
诸葛瑾离营不久,张飞就发动了进攻。
为了掩饰张飞率领的主力,刘备和陈登同时在张飞的上下游羊动,做出勘察地形,准备强行渡水的态势。
张郃果然上当,派人沿着漳水构建了多个阵地。
眼看分兵的效果达到,张飞挑选了一个看起来不太可能下雨的凌晨,突然发动了进攻。
由辎重营预先打造好的木筏被推入水中,由上游用绳索进行牵引,向对岸延伸过去。几个将士在大盾的掩护下,立在筏上,准备强行抢滩。
在岸边,数百弓弩手严阵以待,压制对面随时可能出现的冀州军,不让他们走到河岸,阻挠浮桥的搭建。
经过讲武堂技师的指导,这几座浮桥搭建得很顺利。在十余游骑出现对面,发现河面上的浮桥时,十座浮桥已经搭建完毕,全副武装的徐州军将士鱼贯过桥,在对面立阵。
游骑随即开始奔射,对正在列阵的徐州军进行骚扰,并企图冲到河边,毁掉浮桥。
与此同时,两名骑士向大营急驰而去。
张飞看得清楚,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最多一刻钟,附近的游骑就会集中起来。最多半个时辰,张郃的主力就能赶到。
“快,快过桥。”张飞连声大喝,命令将士们加速过桥。
只要在对面列下坚实的阵地,才能挡住张郃的反扑。
将士们加快速度,几乎在浮桥上奔跑。
浮桥剧烈的晃动起来,有几个士卒立足不稳,落入水中。
见此情景,张飞虽然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只得让将士们保持速度,避免落水。身上披着铁甲,里面还有厚厚的战袍,就算水性再好,也很难靠自己的力量生还。
当初黄猗对他说,半个时辰以内渡过三千人,绝非虚言,是综合了各方面的因素做出的判断,不是他想快一点就能做到的。
看着对面不断冲击阵地的冀州游骑,张飞心急如焚。
浮桥的确可以运三千人,但在对方的游骑袭扰下,这三千人必然会有损失,能不能完成立阵,甚至能不能守住浮桥,都是一个问题。
要想完成既定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送百十骑过去,以骑破骑。
张飞和黄猗商量,看看有没有办法让浮桥稳一点,好让他将亲卫营送过去。
黄猗打量了张飞两眼。“仅仅是亲卫营吗?将军不过去?”
张飞老脸一红。他的确是想亲自过去的,没想到被黄猗一眼看皮。
“不可以吗?”
黄猗咂了咂嘴,摇摇头,抬手一指对岸。“我劝将军不要冒险。那些游骑进退颇有章法,应该是有备而来,我担心这是一个陷阱,特别针对将军的陷阱。”
张飞一惊。“不至于吧?”
“不得不防。”黄猗正色说道:“我听说,张郃为人谨慎。他既然奉命守此,不可能对附近的地理不加以了解。哪些地方能渡,他应该一清二楚。虽有刘使君和陈将军设疑兵,将军选择的地点也必在他的警惕之中。”
第893章 尔虞我诈
张飞想了想,接受了黄猗的建议。
他被张郃击败过,知道张郃的狡猾,不想重蹈覆辙。
再被张郃击败一次,他要被关羽笑一辈子。
于是,张飞又问黄猗,该如何解决步兵面对骑兵冲击的窘迫?如果不想办法,送到河对岸的步卒守得太辛苦了。时间久了,伤亡必大。
黄猗打量了一会儿战场,叫过几个技师商量了一下,建议张飞在过漳水的步卒背水列阵,让强弩手登上浮桥,为步卒提供远程辅助。
弩的射程远,有步卒在前面挡着,弓弩手可以尽情射击。可是对骑兵来说,临河冲击,速度不可能加到极致,被弩命中的可能性大增。
张飞觉得有理,随即照计施行。
对面的步卒收缩阵营,背水列阵。近百强弩兵登上浮桥,对骑兵进行精准打击。
随着弩机扳动,十几枝弩箭飞驰而去,七八名骑士中箭。虽然落马的只有一人,其他人只是受伤,却也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轻率向前。
骑兵的冲击变缓,步卒胆气复壮,缓缓向前挤压,为更多的步卒渡河提供空间。
张飞非常满意,拍着黄猗的手臂,连声称谢。
黄猗客气了几句,心里却有些遗憾。
张飞的部下终究还是训练不够,步卒结阵而斗的战斗力有限,弓弩手命中率太差,落点的控制也不准,相互之间的配合同样不够紧密。如果是他的部下,这一阵射击绝不可能只有一个落马,还让他们救了回去。
张飞练兵的水平还是不够精细,有待提高。
归根到底,还是普通士卒的积极性不够,被动的听指挥,没有主动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战法。
大将的部署再周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具体执行的时候还要靠前线的都伯、屯长们临机决定,才能将战斗力发挥到极致。
这需要一批训练有素的中低级将领。
别说张飞的部下,就算是禁军,现在也做不到这样的配置。讲武堂的学生数量远远不足,毕业之后最少也是曲军侯一级,能在都伯、屯长一级配备讲武堂毕业生的极少。
将来讲武堂规模扩大,连伍长、什长都经过基本的训练,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能带着那样的精锐征战天下,何人能敌?
黄猗有些心动。
“长史,你看。”一个技师突然叫了一声,伸手指向河水。
黄猗看了一眼,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看,发现河水似乎浅了一些,连浮桥都下沉了不少。
“怎么会……”黄猗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远处看去,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张郃可能要突袭陈登。”
张飞正看着对面渐渐占据上风的部下兴奋,突然听到黄猗的声音,大惑不解。他回头看向黄猗,茫然道:“长史何出此言?”
黄猗脸色非常难看。“陈登选择的位置是一个砾石滩,水位比较浅,对不对?”
张飞想了想,点点头,随即也变了脸色。
战前他对附近的地形做过了解,知道哪里水深,哪里水浅。
陈登选择的地点还是他推荐的。那里水面比较宽浅,水流比较缓,上游带出来的石块大量沉积,形成了一大片砾石滩。
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地形,是陈登不甘于做疑兵,也想寻找机会渡水。
他们想到了这一点,张郃自然也会想到。
如今水面突然下降,陈登会不会趁机渡河且不说,张郃却完全有可能让骑兵涉水渡河。
人不能走的,马可以走,还可以带着人走。
“立刻通报陈将军,让他千万小心。”张飞大声喝道,心急如焚。
他很想带着亲卫骑去增援陈登,但他又放不下对面的战场。如果张郃真的去袭击陈登,对面必然没有主力,正是他渡河的好机会。
“长史,我当如何?”
黄猗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这一切都是猜测,将军不宜轻举妄动,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张飞连连点头。
张郃太狡猾了,谁知道他会不会不去袭击陈登,只是虚晃一枪,引自己分兵去救。
为了实施疑兵之际,刘备的大军分作三处,现在却成了最大的破绽。救任命一处都需要时间,都可能中了张郃的计。
最好的办法,就不为所动,照原计划执行。拼着局部受损,也要渡过漳水,逼近张郃的大营,逼他自救。
几乎与黄猗发现水位下降的同时,法正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夏季水盛,水位突然下降实在不正常,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就当他提醒刘备要小心的时候,对面出现了高览的战旗。
刘备还在怀疑张郃是不是故弄玄虚的时候,法正已经意识到不对劲。
漳水是干流,水量极大,要想使水面在短时间内肉眼可见的下降,绝不是一件小工程。这甚至不是张郃、高览就能完成的工程量,可能需要城中审配的配合。
如此大费周章,显然不会是为了虚张声势。
法正立刻提醒刘备,抓紧时间渡河,然后在对面设置防守阵地。为了避免对方的骑兵冲击,最好能阵前设置拒马,并大量运输弓弩用的箭失。
两军交战,箭失的消耗极大。如果来不及供应,弓弩兵就会成为普通的步卒,只能用随身携带的环首刀作战。
刘备对法正言听计从,立刻下令加紧运输,甚至冒险让将士涉水渡河。为了加快速度,将士们在十几只小船的两端系上绳索,来回拖动,以节省人的重量,多运一些物资。
见刘备不仅没有选择谨慎以待,反而加快了渡河的速度,对面的高览也不敢怠慢,命部将高翔率领数百骑发起进攻。
刘备二话不说,带着亲卫骑涉水渡河,掩护步卒列阵。
陈到率领十余骑,率先登上河岸,迎上了高翔。
两人在阵前追逐厮杀。
不过数合,陈到抓住机会,一矛将高翔挑于马下。
高翔的亲卫冲了过来,有人迎上陈到,有人将高翔拖上战马,飞驰回阵。
高览远远地看见,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知道刘备麾下有勐将,但关羽、赵云为朝廷效力,张飞独领大军,刘备身边应该没有其他人才对,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勐人,居然能在数合以内击败高翔。
高览不敢大意,放弃了骑兵袭扰,命强弩兵上前压制。
一阵鼓响,箭如雨下。
刘备深知河北强弩兵的厉害,不敢大意,立刻召陈到回阵。
“是高览本人无疑。”陈到一回阵,就对刘备说道:“这一战怕是陷阱,使君要千万小心。”
刘备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第894章 弄巧成拙
看到张郃的战旗出现在远处时,陈登开始是不相信的。
刘备、张飞都在上游,击败他们任何一个,都比击败自己有意义。更何况他们离张郃的大营更近,张郃不可能不顾大营的安全,跑上几十里,来袭击自己。
这应该是疑兵。
他们可以用疑兵来分散张郃的兵力,张郃同样可以用疑兵来恐吓他们,让他们不敢轻易渡河。
当他发现那些人一直没有发起进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部下渡河,派出十几名骑兵来骚扰时,他更笃定自己的判断。
当部下告诉他河水很浅,甚至可以涉水而过时,他大感意外的同时,下令亲卫骑渡河,驱逐骚扰的骑兵,掩护步卒。
他的亲卫骑不多,战斗力也不如冀州骑兵。双方纠缠了几个回合,没占上风,他不得不将所有的亲卫骑都派上了阵。
当他的亲卫骑渡河漳水,对面的骑兵一边吹响号角,一边发起了进攻,缠住了他的亲卫骑。
接着,数不清的骑兵从树林中、草丛后冒了出来,粗略一数,至少有千骑。其中不少人没戴头盔,露出光熘熘的头皮,一看就知道是胡人。
千骑呼啸而过,少部分人加入围杀亲卫骑的战场,大部分则绕过已经渡河的步卒,冲入河水中,向陈登本人杀了过来。
马蹄踢起浪花,搅浑了河水,也打懵了陈登。
尤其是张郃本人在一群手持大戟的骑士簇拥下,出现在骑兵队伍中时。
陈登明白自己上当了,张郃不仅在这里,而且就是冲着他来的。
此时此刻,他的步卒有一千多人渡过了河,仅剩百十名骑兵则全在北岸,他身边只有数骑,根本不是张郃的对手。
他当然可以逃走。可若是他逃了,他的部下失去了指挥,必然被张郃重创。
短暂的思索之后,陈登热血上涌,下令迎战,同时派人向张飞、刘备求援。
他已经被张郃全歼过一次,这一次不能再临阵脱逃,坐视张郃屠戮自己的部下。只要能顶住张郃的骑兵攻击,他还有机会等到增援。
弓弩手上前,密集射击。
张郃也下令已经登岸的骑兵发起冲锋,不给陈登调整阵型的机会。
张雄率领百余骑士冲锋在前,一登岸就开始加速,不顾伤亡,强行冲锋。
骑兵呼啸而至。虽然有一半人被箭射中,却还是成功的冲进了陈登的阵中。
张雄也被射中了好几箭,鲜血直流,但他依然号呼而进,策马狂奔,直接冲向陈登的战旗。
随后又有更多的骑士冲了进来,对弓弩手展开屠杀。
没有徐盛那样的勇士压阵,步卒的战斗力大减。见骑兵突入阵中,陈登的部下立刻慌了。等张郃本人杀入阵中,士气顿时崩溃,步卒们扔下武器,开始逃跑。还能保持阵型的寥寥无几,更别说组织反击的。
张郃长驱直入,咬住了陈登。
陈登面色煞白。
他知道逃不掉了。没有足够的骑兵,他无法逃脱张郃的追杀。
“张贼,我和你拼了。”陈登不退反进,持剑冲向张郃。
张郃一声叹息,单手持戟,后发先至,刺入陈登胸膛。
陈登落马气绝,双目圆睁,带着浓浓的不甘。
没有了指挥,五六千步卒彻底陷入了混乱,被一千多骑兵无情追杀,伤亡惨重。
直到张郃收到高览传来的消息,得知刘备、张飞都抓住机会,强行渡河,有可能会进攻他的大营,这才下令收兵,迅速撤退,奔向最近的张飞阵地。
——
收到陈登求援的消息,张飞还在犹豫要不要派骑兵去增援,就看到了张郃的战旗,立刻放弃了增援的想法。
张郃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陈登要么是安全了,要么是已经完了。
现在危险的是他。
张飞立刻下令紧守阵型,准备接战。
当他提矛上马,准备出阵与张郃单挑,一决高下时,张郃却选择了撤退,并率领千余骑兵,亲自殿后。
张飞骑兵数量不足,又怕张郃虚晃一招,诱他深入,只得放弃了这次与张郃近距离交手的机会,看着张郃远去。
张郃与高览汇会,查看了刘备的阵地,选择了各自回营。
刘备兵力不足,见张郃、高览合兵,吓出一身冷汗。见张郃、高览不战而退,长出一口气,脸上却不动声色。
“孝直,速速派人打探,看看益德、元龙情况如何。”
法正应了一声,安排人去打探消息。他盯着远处渐渐消失的烟尘,咂了咂嘴。
“主公,高览怕是废了。”
刘备回头看着法正,一脸茫然。
法正抬手指指。“高览兵力不少,却一直没有发起真正的进攻,应该是牵制我军,为张郃提供机会。作为河北四庭柱之一,看到这样的机会,他不会不想抓住。之所以没出手,应该是有心无力。”
刘备觉得有理。
他知道高览受过重伤,后来就没怎么听过与高览有关的消息,应该是伤势影响到了他的体力。临阵指挥,哪怕不需要亲自上阵搏杀,对将领的体力也有很高的要求。一旦体力不支,大军就有可能失去指挥,非常危险。
“如果高览废了,那真正能打的就只有张郃了,对我们是好事。”
“没错,立刻进兵,包围张郃的大营,逼高览来救。”法正握了握拳头,带着些许兴奋。
如果真如他所料,高览的伤情影响到了体力,刘备就有可能在真正的围城大战前一举解决张郃、高览两个河北名将,立下奇功。
刘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莫名喜悦。
但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陈登阵亡,其所部将士崩溃,伤亡过半。
率先收到这个消息的张飞已经在黄猗的建议下放弃了进攻的计划,将主力撤回漳水以南,以免不测。
刘备大惊失色,后悔莫及。
他是想让陈登受点教训,却没想到这个教训如此惨重,陈登不仅被张郃击败,而且阵亡了。
如此一来,他的兵力损失太大,包围张郃都勉为其难,更别说同时击破高览的援兵了。
兵力不足,强行进攻只会导致更大的损失,刘备无奈之下,只得采取和张飞的一样的选择,撤兵回营。
法正也很紧张。
陈登死了,这可不是一次简单的战败,他这个军师也难辞其咎。他可以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天子。
第895章 事出意外
“法正在搞什么鬼?”诸葛亮皱了皱眉,低声嘀咕了一句。“这是弄险。一旦被张郃抓住机会,会吃大亏。”
“是啊,是啊。”诸葛瑾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焦急地看着诸葛亮。“你能不能尽快将黄长史的文书上呈现天子,请天子决定。”
诸葛亮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去问问。如果我记得没错,黄长史的文书还没送过来。不过……”他犹豫了片刻,有些为难。“就算天子看到了文书,主动干涉的可能性也不大。”
“为何?这是要见死不救吗?”诸葛瑾有些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引得一旁的人看了过来。
诸葛亮摆摆手,示意诸葛瑾不要紧张。两人吃完了剩余的食物,起身出了餐厅。诸葛瑾有些急,紧紧跟着诸葛亮,一步不落。
“兄长,将来刘使君是要出海征伐的。”
“我知道。”
“海外征伐,还能事事上书,请天子决断吗?”
诸葛瑾愣了一下。“这么说,就看着他被张郃击败?”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都无法击败张郃,将来如何能担负起海外征伐的重任?”诸葛亮摆摆手。“兄长,你不要着急。依我看,刘使君就算失误,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最危险的是陈登。”
“陈登?”诸葛瑾一愣,不解地看着诸葛亮。
陈登的实力虽然最弱,但是他离张郃最远。张郃会在大营受到刘备、张飞威胁的情况下舍近求远,去攻陈登?
这听起来并不合乎兵法常理。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诸葛亮一声叹息。“况且陈登背后有徐州大族,他如果被击败,甚至像上次一样被俘,下邳陈氏能无动于衷吗?如果我猜得不错,下邳陈氏必然会出面,请求议和,甚至可能以度田作为条件,换取陈登不死。”
诸葛瑾反应过来了。“果真如此,天子倒不能不答应。”
诸葛亮纠正道:“天子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
诸葛瑾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才道:“所以……”
诸葛亮没有接他的话题,接着又道:“天子有心让诸将一显身手,主动进攻邺城的可能性不大。如果陈登部又如上次一样全军覆没,刘使君兵力不足,就无法进攻邺城。如此一来,原本计划的四面合围就缺了一面。审配、田丰可以将集中兵力,对付其他人。”
“下一个会是谁?”
“不好说。按理来说,孙策实力最弱,又缺少骑兵,最有可能被击破。但北军新成,诸部之间合作不够默契,也有被击破的可能。”
诸葛亮皱起了眉头。“北军八校新增的将领都是难得的将才,但这么多将才聚集在一起,非等闲人所能控制。万一受挫,士孙君荣接任太尉的希望落空,朝中难免又起波澜。”
诸葛瑾眼中露出惊讶,他觉得诸葛亮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兄长,你且在营中休息,我去讲武堂看看。”
“好。”诸葛瑾应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孔明,三弟的事,你打算怎么安排?”
诸葛亮皱了皱眉。“不是让他去考讲武堂吗?”
“你觉得他是能统兵作战的人吗?”
“讲武堂又不全是统兵作战的将领,能做军吏也行啊。天子有意征伐,立功机会最多的就是从军了。”
“你为什么不从军?”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遗憾。“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
诸葛亮到讲武堂,找到了黄猗送来的文书。
不出所料,讲武堂的留守人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份文书的重要性,还放在一边。见诸葛亮来取,他们还以为是天子吩咐的,吓出一身冷汗。
诸葛亮也没多说什么,拿了文书,立刻返回御帐。
履行了相关的手续后,诸葛亮拆开了文书,看了一遍,越发不安,匆匆来到刘协面前。
刘协正和华佗说话,见诸葛亮进来,他便起身告辞。
刘协看了一眼诸葛亮。“出了什么事?”
诸葛亮在刘协对面坐下,将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随即说明了情况,连诸葛瑾来见的事都没有漏过。
刘协眨了眨眼睛,脸色平静地接过文书,看了一遍,又放下了。
“就算陈登遇袭,又能如何?”
“陛下,如果陈登被俘,下邳陈氏以接受度田为条件,请陛下与审配议和,换取陈登不死呢?”
“他说换就换?审配能答应?”
“审配是陈登叔祖陈球故吏,之前就和陈登有过联络。”
“是么?”刘协的眼神微缩。
陈登私下里和审配还有过联络?这倒是他不知道的事。
怪不得上次陈登被俘,有底气坚决不降,原来是知道自己不仅会死啊。
“审配答应,不代表我就会答应啊。”刘协笑笑。“我若不答应,他又能如何?反正陈登又不会死,让他在邺城等几个月又何妨。”
诸葛亮没有再劝。
他听出了天子的不快,再劝也没用。
“陛下,法正这么做,怕是有借刀杀人的嫌疑,怕是会影响诸将之间的信任。万一……”
刘协轻轻哼了一声。
陈登死不死,他可以不在乎,但法正这次做得有点过火了。刘备麾下将士以徐州人为主,如果徐州人觉得他借刀杀人,相互之间的信任必然受到影响。
将领与谋士之间互不信任,还怎么作战?法正又好行险,诸将如果以为他又是借刀杀人,恐怕会第一时间保存实力。
“等结果出来吧。”刘协说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通知一下前将军段煨,让他小心戒备,不要被张郃、高览钻了空子,随时准备增援刘备。”
“唯。”诸葛亮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出帐。
“陛下……”一个散骑快步走了进来。“徐州牧刘备紧急军报。”
诸葛亮下意识地住了脚步。
刘协接过军报,瞅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军报上有三道朱砂,是最紧急的军报,刘备怕是遭受重大挫折。
他打开军报,读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吁了一口气。
“孔明,陈登阵亡。”
“阵亡?”诸葛亮吃了一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说临阵斩将这种事并非罕见,可是以陈登的身份,临阵斩杀似乎太狠了。
审配这是想干啥?
第896章 因地制宜
张郃临阵击杀陈登,不仅出乎诸葛亮意外,也让刘协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不会和陈珪做任何交易,但没事才是最佳选择。
陈登死了,陈珪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不过这也让他警惕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审配、田丰还敢主动出击,必取取得如此战果,将来围攻邺城必是一场硬仗,伤亡不会小。
指望他们投降可能有点天真。
还有,张郃是真能打,居然在刘备、张飞的眼皮子底下偷袭陈登得手。
不愧是五子良将之一,能让刘备、诸葛亮都高看一眼的人。
张飞还没成熟,无法踩着张郃成名,只有被张郃踩的份。
“召黄猗回来,命讲武堂复盘此战,分析得失。”
“唯。”诸葛亮躬身而退。
出了御帐,安排好相关的事务,诸葛亮找到了诸葛瑾,传达了相关的消息。
得知陈登阵亡,诸葛瑾心情很沮丧,半天没说话。
虽然他已经不再是陈登的幕僚,对陈登还是有些感情的。听说陈登就这么死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再次问诸葛亮,你真觉得三弟适合从军吗?
诸葛亮说,如果他和陈登一样,放不下他的士大夫习气,不能从内心深处认可四民皆士,别说从军,干啥都不行。
诸葛瑾听了,脸有些发烫。
嘴上认可四民皆士,心里却还是不自觉的鄙视普通将士的,又岂是陈登一人。
张郃临阵击杀陈登,冀州军士气大涨,审配兴奋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郁闷。
陈登是陈球的从孙。按理说,他有照顾陈登的义务。可是陈登两次败于张郃之手,这次更是送了性命,可谓是身败名灭。
将来九泉之下再见,他如何有面目再见陈球?
死后的事,可以再说,眼下的麻烦更让人头疼。
陈群收到消息后,就当着很多人的面对审配说,此举有违君臣之义,审配应该向下邳陈氏致歉,并为陈登厚葬。
审配也觉得田丰这件事做得不妥,事先应该和他商量一下。不过向下邳陈氏致歉就算了。
两军交战之际,伤亡在所难免。再说了,陈登是率兵来攻,我们不反击,难道束手就缚?
陈登阵亡,的确有些可惜,不过这是意外,不是刻意为之。
对审配的态度,陈群非常不满,宣布闭门谢客,不与不义之人为伍。
审配勃然大怒,恨不得要将陈群关起来,让他和那些汝颍人为伍。
田丰劝住了他。
田丰说,陈群就是个书生,成不了什么事。但是他是陈寔的孙子、陈纪的儿子,享父祖遗荫,在士大夫、游侠儿中颇有声望。你将他关起来,只会让那些原本就心有疑惑的士大夫、游侠儿心生反感,横生事端。
士大夫也就罢了,游侠儿在军中的影响很大,这时候不宜自乱阵脚。
审配无奈,只得忍了。
但他也不想再见陈群。私下里,他对儿子审英、审俊说,天子虽有诸般不是,但不待见士大夫这一点还是有道理的。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就不能把他们当人。
邺城中议论纷纷的时候,刘备与法正、黄猗一起赶到行在,向刘协当面汇报作战经过,并请求天子责罚。
他揽过了所有的责任,并对黄猗的提醒表示了感谢。
黄猗不仅帮他们打造军械,还及时提醒了张飞。如果不是黄猗拦着,或许损失会更大。
至于法正,根据当时的情况,法正的建议合情合理。陈登阵亡,部下溃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无可厚非。
对刘备的担当,刘协很满意。
法正感激不尽。
刘备扛过了主要责任,就算天子要追究他的责任,也不能不考虑刘备的脸面,不会无限扩大。
寒暄了几句后,刘协随即问起了交战经过。
刘备之前有过书面汇报,当着面再说一遍,便多了一些不方便写在纸上的内容。
比如骑兵。
刘备一直缺少骑兵。十年前带到中原的一千杂胡骑经过多年征战,所剩无几,只能充作亲卫骑,没有独立的骑兵编制。
这次被张郃偷袭得手,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陈登没有足够的亲卫骑。仅有的百十骑为了掩护步卒列阵,迎战对方的游骑,陈登身边没有几个骑士,被张郃父子以骑兵突击,一击得手。
张飞之所以没有及时增援,也是因为他麾下的骑兵有限。就算勉强派出去,也不是张郃的对手,徒增伤亡。
有能力与张郃一战的是陈到指挥的亲卫骑,但他被高览派出的骑兵缠住了,脱不开身。
如果张飞有一千骑兵,及时增援,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结果。
刘协听完,当即表示,要给刘备拨付一批战马,供刘备组建骑兵。
刘备感激不尽。
刘协随即问了一个问题:陈登虽说没有足够的骑兵迎战张郃,但他有五六千步卒,面前还有宽达百步的漳水,怎么会让张郃轻易冲到了中军?
他又不是骑兵将领,需要身先士卒。
刘备说,关于这个问题,他一开始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回营,收集溃兵,详细了解情况,这才知道其中原委。
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陈登没想到张郃会亲率骑兵突袭,准备不足。二是上次进攻魏县时损失太大,将士们还没缓过来,战斗力不足。
这两个原因导致陈登列了阵,但心理上并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陈登本人为了督促步卒渡河,中军位置过于靠前,已经到了河岸。
当张郃的骑兵来袭时,步卒惊慌失措,没能及时用弓弩进行有效阻击,使骑兵轻而易举的冲进了阵中。
刘备一边说,一边根据他了解到的信息画出示意图,标出当时双方的位置。
看完示意图,刘协就摇了摇头。
陈登太轻敌了,完全没有做好应有的防范。
或者说,他虽然曾败过一次,却没有吸取教训,又一次败给了骑兵突袭的战术。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冀州与中原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这里更适合骑兵奔驰。谁能将骑兵的优势发挥出来,谁就拥有更大的主动权。
三十里,对步卒来说是极限,对骑兵来说却是有效杀伤距离。陈登以为他离张郃三十里很安全,对张郃来说,这却最舒服的位置,不打简直对不住自己。
刘协立刻想到了孙策。
缺少骑兵,对骑兵威胁认识不足的不仅是陈登,还可能有孙策。
第897章 新战法
“说一下你的意见。”刘协摆摆手,看向黄猗。
黄猗躬身致意。
“臣以为,此战虽意外受挫,却不影响整个战局,相反倒是个提醒。”黄猗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军围城,兵力十倍于敌,诸军都有轻敌之意,以为唾手可得,是以人人争先。但我军其实并没有如此优势,或者说,我这的优势并不在于兵力悬殊。”
刘备疑惑地看着黄猗,就连法正都有些不解。
刘协却听懂了黄猗的言外之意,不禁露出一丝浅笑。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脑子灵活,思路开阔,悟性也比一般人强。只要他们肯用心,收获将远远超过普通人。
“我军的兵力虽有十余万众,但近半是骑兵。”黄猗解释道:“攻城时,骑兵是起不到太多作用的,所以兵力优势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
“度田的诏书公布之后,不少冀州大族入城,城中的兵力比之前预期的更多,估计总兵力当在三万以上。仅以步卒而论,我军的兵力优势不超过两倍。将来攻城时,若不能谨慎从事,受挫的可能性更大。”
刘备恍然,连连点头。
法正笑道:“这么说,我军此次受挫倒是因祸得福了?”
黄猗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若能吸引教训,自然是因祸得福。若不能吸引教训,反而以为得计,恐怕会有更大的挫折等着。”
法正脸色一僵,神情些尴尬。
刘备咳嗽一声。“还请长史详言。”
黄猗走到地图架前,挂上一幅纸,提起笔,在上面勾勒出张飞当时的阵地示意图,并标出了双方的具体位置和距离。
“我军渡河,如果能调动对手,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强渡在所难免。强渡时最大的困难在于先行渡河的步卒没有足够的掩护,不仅要面对对方的弓弩打击,还要面对骑兵的冲击。能否完成列阵,对步卒的要求更高。就目前来看,很难令人满意,至少准备是不够充分的。”
刘备眼珠转了转,又问道:“敢问长史,应该做哪些准备?”
“首先是拟定相应的战术,进行针对性的训练,让将士们心里有数,不至于看到对方的骑兵突击就心慌意乱。其次要加强弓弩手的训练,让他们能为步卒提供有效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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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猗说着,指了指地图上表示对方骑兵的小黑点。“游骑突阵,数量不多,速度也不会以特别快。对这种低速移动的少数目标,集中一定数量的弓弩进行打击,是可以取得不错效果的……”
黄猗简单的解说了一下他的对策,以及针对性训练的技巧,刘备听了,大觉过瘾的同时,又有些担心。
黄猗的战术对士卒的要求很高,不是一般的士卒能够承担的。
比如以三人为一组,一人携带重斧大盾,一人手持长矛,一人持弩,前突形成干扰骑兵突击的阵型。如果能执行得当,这三人就算全部阵亡,也能换取两到三骑,当然是合算的。
可是对那些士卒来说,这种任务几乎是九死一生,有几个人能视死如归,坦然面对?
黄猗说有效,可是他本人也没有实战过,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训练和演习。真上了战场,谁说得准?
当然,如果真能做到,强渡也许就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了。
或许应该请天子下诏,安排黄猗到营里帮忙训练?
刘备犹豫的时候,刘协却心中激动不已。
他从黄猗提出的战法中看出了创新的价值,也看到了讲武堂的潜力。
这种战法在凉州很常见。麹义在界桥时以这种战法大破公孙瓒,一战成名。讲武堂中有不少凉州人,通晓这种战法的很多,加以改进,也是很正常的事。
具体的改进,就是将密集布阵变成了疏散布阵,有点像三三制,对付数量不多的游骑最为有效。
运用得好,三个小组互相配合,足以挡住一伍甚至一什骑兵。
唯一的问题是,面对奔腾而来的骑兵,士卒能否克制住心中的恐惧,保证弩的命中率,保证长矛能够刺中战马,保证大盾足够稳住,承受战马的冲撞,保护盾后的同伴。
当骑士落马的时候,他们是否能及时出击,将骑士斩杀。
对刘备的部下来说,这个要求不是一般的高。
但是对韩遂的部下来说,这并非不可完成的任务。
黄猗在这时候提出这样的建议,其实就是为韩遂争取出战的机会。
看来韩遂去年没闲着。他利用部下出自讲武堂的便利条件,第一时间将讲武堂研究出的新战术付诸实践了。
刘协随即又想到,或许孙策会抢在韩遂前面,将这种战法用在实战中。
虞翻去协助孙策作战,不可能不提这种战法。同样缺少战马的孙策肯定会对这种战法感兴趣,并挑选合适的人,进行针对性的训练。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听到孙策的捷报。
——
“嗡!”箭矢离弦。
马背上的骑士应声低头,险而又险的躲过了弩箭,头盔被射飞,露出髡头。
“噗!”一声闷响,一丈五尺长的长矛刺进了战马的脖子。战马被顶得人立而起,厉声长嘶,前蹄虚踢。骑士坐不稳马背,翻身摔倒。
“杀!”身高八尺的董袭从小阵中跃出,手起刀落,将骑士凌空斩首,接着顺手一刀,斩断了战马的两条后腿。
战马轰然倒地,鲜血四溅。
董袭上前,屈膝压住挣扎的战马,将战刀插进战马的脖子。
战马抽搐了两下,不动了,鲜血汩汩而出。
远处观望的几名游骑见状,放弃了进攻,迅速撤退。
董袭拔出几乎弯成弓的长矛,查看了一下矛杆,有些遗憾的说道:“这矛杆还是太脆了,承受不住压力,以后要多带一杆备用。”
长矛手却兴奋不已。“司马,其实也用不了几次,只要能一击得手,阵前有战马尸体挡着,骑兵再来就不能这么快了。”
“有备无患嘛。”董袭咧嘴一笑,甩掉长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虞祭酒不愧是奇才,竟能设计出这样的战法。以后再遇到游骑,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只要胆大心细,步卒也能破骑。”
弩手也道:“虞祭酒文武全才,就算到了朝廷,一样是俊杰。可笑那些中原士大夫有眼无珠,总以为我们会稽只有箭竹。”
“提他们作甚,晦气。”董袭不屑一顾,见远处的游骑已经撤走,举手下令。“撤,回大营!”
第898章 兔死狐悲
孙策与虞翻对面而坐,看着董袭刚报上来的伤亡统计数字,笑逐颜开。
“先生,你来得太好了。有了你传授的新战法,我们再遇到游骑就不用担心了。你是不知道,之前为了对付这些游骑,我们想了多少办法,却见效甚微。”
虞翻笑笑。“这不是我的成绩,是讲武堂的研究成果。讲武堂的学生中有七成以上来自凉州,对步骑之间的优劣最清楚不过。”
孙策眼神微闪,沉默了片刻。“先生,我一定要送仲谋为质吗?”
虞翻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将军,你在担心什么?天子付你以方面之任,又许你割据海外,你送子弟入质不应该吗?还是说,你的目的不在海外,还在中原?”
孙策吓了一跳,连忙摇手道:“先生何出此言?先父受国恩,以匹夫为列侯。我蒙陛下不弃,委以方面之任,岂能有不臣之心?”
“那你为何一再推诿送质?”
“我是不放心仲谋,他太年轻了,又不肯居人下。到了行在,难免受人欺负。万一他忍不住,与人冲突,岂不……”孙策苦笑道:“要不,换个人行不行?比如叔弼,他也十七了,可以为童子郎嘛。你不是说,刘表子刘琮就做了童子郎?”
虞翻冷笑道:“刘表是文臣,现在在洛阳绘制图卷。你如果也愿意去洛阳,别说是叔弼,让你儿子孙绍去都可以。”
孙策一声长叹,很是无奈。
虞翻带着一些讲武堂的学生来协助他作战,的确帮了大忙。但虞翻提出入质的要求,又让他很纠结。
他不是对朝廷有异心,只是舍不得弟妹,尤其是二弟孙权。
与其他弟妹不同,二弟孙权不仅天生异象,相貌与众不同,性格也有着其他弟妹不具备的精明。
曾有相者说,他们兄弟之中,唯有孙权有长寿之相,而且贵不可言。
让他把这样的弟弟送到朝廷为质,他舍不得。
他宁可送三弟孙翊去。
他不是不疼爱孙翊,但他觉得孙翊和他过于相似,将来的成就不仅超过他。如果能让孙翊为郎,接受天子的熏染,将来说不定会有些出息。
但虞翻强烈反对,坚持要他送孙权为质。
这让他很沮丧。曾经对他忠心耿耿的虞翻变了,现在一心为朝廷着想。
“祭酒,送质的事,可以缓一缓嘛。”董袭站在一旁,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天子也没有提,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说也不迟。”
“蠢物!你懂什么?”虞翻登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天子不提,是不在乎。朝廷可用之人太多了,没有孙将军,还有其他人。可是孙将军如果得不到朝廷的支持,他能做什么?没有战马,他能在辽东立功吗?没有新战船,他能征伐海外吗?你只看到邺城,难道希望邺城是最后一战?”
董袭讪讪地笑着,一声都不敢吭。
他和虞翻是同乡,都是余姚人,所以才有胆气在虞翻面前进言。虞翻大声斥责他,他也不生气。虞翻这已经给他留了面子,换了别人,说不定直接动手打了。
孙策的脸色变了,抬头看着虞翻。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虞翻骂的是董袭,敲打的却是他。
虞翻说得对,没有战马,他就没有骑兵可用,将来到了辽东战场也没有立功的机会。没有朝廷正在研究的新战船,海处征伐也无从谈起。
简而言之,朝廷可以没有他,他却不能没有朝廷。
天子不取质,是天子有太多的选择。
他却没有那么多选择。现在不送质,围攻邺城可能就是他的最后一战。
孙策咬咬牙。“先生,我听你的,让仲谋随你回去。”
虞翻余怒未消,点了点头,长身而起。“将军,等仲谋到了行在,你们兄弟之间可以多通书信。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这天下,早就不是你们以为的天下了。”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孙策、董袭面面相觑。
张纮与虞翻擦肩而过,本想打个招呼,虞翻却没理他。张纮大感诧异,却不好多说。
进了帐,他问孙策道:“将军,虞祭酒这是怎么了?”
孙策挥挥手。“别管他了。什么事?”
张纮这才注意到孙策和董袭的脸色都不太好,稍一思索,便猜到了大概,随即将手里的书信递了过去。
“刚收到陈琳送来的消息,陈登遇袭阵亡。”
孙策大吃一惊,看了一眼张纮,连忙打开书信。
陈琳的信是写给张纮的,目的也简单,就是想问问张纮,他如果想转投孙策,孙策会不会接收他。
陈登阵亡,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一方面是张郃的能力之强,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在刘备、张飞的眼皮子底下,张郃偷袭陈登成功,而且一战斩首。
另一方面,陈琳也怀疑刘备借刀杀人,故意要看陈登的笑话。
陈登出身世族,眼界极高,连袁术都看不上,对刘备也谈不上君臣之义,更像是合作者。刘备想借张郃之手敲打一下陈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这次玩脱了,陈登阵亡。
陈琳原本也不是刘备的心腹,还是袁绍旧部。他之所以寄身于刘备,根本原因还是陈登。如今陈登死了,陈琳也不想再在刘备麾下,想托张纮的关系,转投孙策。
孙策对陈琳来投没什么想法,但是陈登阵亡却让他心生警惕。
在冀州作战,骑兵的价值更胜于中原。当初陈登全军覆没,就是被张郃、高览率领的骑兵奔袭所致。如今陈登又一次败于张郃之手,而且又是骑兵奔袭,足以令人引以为戒。
他和陈登一样缺少骑兵。虞翻教他的战法只能用来对付小规模的游骑,对付不了数以千计的骑兵,所以虞翻才极力让他送质,以换取朝廷拨付战马,让他有机会组建属于自己的骑兵。
他麾下也有能指挥骑兵的将领,比如程普、韩当,或者陈武,但他没有足够的战马,必须向朝廷申请。
自己花钱买,他是花不起的。
况且就算他想买,也未必有人肯卖给他。
这事不能拖,越快越好。
“子纲,我准备送仲谋去行在,考散骑,或者讲武堂。你看可行否?”
张纮沉吟片刻。“我以为可行。这样吧,犬子也到了该入仕的年龄,就让他陪仲谋一起去。有虞祭酒点拨,将来或许能有点用。”
一旁的董袭见状,连忙说道:“让犬子也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