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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00章 朝中无人

    调整行政区划牵制涉其广,肯定不是一件小事,所以刘协要将司空周忠召到行在来,与司徒杨彪一起商量讨论。

    他自己则不参与其中,只负责审核他们讨论的结果。

    他的工作重心在军事上,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一是士孙瑞准备进攻益州的计划,一是对辽东的后续安排,还有一个就是对西域形势可能的变化进行提前准备。

    关于如何进攻益州的安排,刘协找来了太尉长史杨阜,问他对当前形势的意见,并召集了讲武堂的相关人员一起旁听,周瑜、孙策也一起参加。

    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太尉贾诩提议将北军中的楼船营转到荆州,指挥荆州水师作战,是否合理?

    因为荆州战区原本是安排给骠骑将军张济的,张济和丁冲已经抵达江陵,准备了半年之久。

    这时候调楼船校尉娄圭等人过去,会不会让张济、丁冲不满?

    杨阜表达了他的观点。

    首先,两路进攻益州的思路是对的。

    益州负隅顽抗,倚仗的无非是益州的山川形势。但益州的人心不齐,那些富有资财的世家、豪强反对度田,不愿意接受朝廷的诏书,普通百姓却恨不得早点统一。

    因此,益州的兵力是有限的。两路进攻,可以分而治之,各个击破,让他们无法集中兵力,固守一处。

    其次,益州虽然也有水师,但水师大多部署在东部的永安一带,目的就是为了防备荆州方向来的敌人。如果不在荆州方面安排进攻的力量,这些水师可能逆流而入,赶到白水关一带,阻击北军的水师。

    北军虽然有楼船营的编制,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战船,面对益州水师,基本没什么胜算。

    与其如此,不如将楼船营调到荆州,牵制益州水师。

    之所以用楼船营,而不是孙策率领的江东水师,是因为当时辽东未定,太尉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如今辽东已定,孙策所部撤回青州休整,当然可以调往荆州参战。

    至于张济、丁冲的意见,倒也没那么严重。

    楼船营就算调到荆州,也是受骠骑将军张济指挥,不存在争功的可能性。

    张济的部下以西凉步骑为主,不擅长水战,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虽然征用了荆州水师,但荆州人不服调度,相互之间的配合并不默契,太尉府早有耳闻。

    之所以没有报到行在,是因为还没开战,双方只是暗地里较劲,没有撕破脸。一旦开战,这种不和必然会影响到作战。

    娄圭、黄忠都是南阳人,与双方都有共同利益,也许能起到调和的作用。

    杨阜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孙策一眼,返身入座。

    孙策阴着脸,一言不发。

    杨阜最后一句话,等于否决了他去荆州作战的可能性。

    张济、丁冲与荆州水师貌合神离,他与荆州水师却有仇。

    指挥荆州水师的大将是黄祖,当年在岘山伏击孙坚的罪魁祸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他再识大体,也不能保证和黄祖和平共处,还要并肩作战。

    就算他愿意,黄祖也不信啊。

    所以,调楼船营去荆州,而不是让他去荆州,太尉贾诩是深思熟虑的。

    司空周忠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与其说推荐他去荆州,不如说是推荐周瑜去荆州。

    总而言之,这场大战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听完杨阜的发言,刘协看向其他人,示意他们可以畅所欲言,不要有什么顾虑。

    孙策、周瑜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军事会议,有点拘谨,又涉及到自己,不太方便说话。

    讲武堂互相讨论,暂时也没发表意见的想法。

    庞统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表示骠骑将军张济、长史丁冲与荆州籍将领不和的事,他略有耳闻,可以解释一下。

    首先,他们之间的确有矛盾,但没那么严重,应该不至于影响作战。

    其次,矛盾的起源并不是个人恩怨,而是双方对水战利弊的分歧。

    张济、丁冲希望荆州水师能逆流而上,直抵巫县、鱼复,将战线压到益州的门户。但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就算荆州水师到达鱼复城下,如果不能攻克鱼复,还是无济于事。

    三峡水流湍急,顺水而下很容易,逆水而上却很难。一旦僵持,后续粮草的运输就会成为难以承受的负担。

    而鱼复易守难攻,以荆州水师现在的实力,想攻克鱼复几乎是不可能的,反倒有可能遭到益州水师顺水突击,招致大败。

    张济、丁冲没有水战经验,他们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黄祖等人藐视他们,不肯出力,贻误战机。

    等庞统说完,陆议问道:“依你之见,荆州水师应该如何作战?”

    庞统说道:“以荆州水师目前的实力,主动进攻的机会不大,但牵制益州水师,为北军创造机会,倒是没会问题。太尉府建议调楼船营去荆州,或许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不一定就是指定楼船营能突破益州水师的阻击,进入益州腹地。”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就看骠骑将军是否甘心做疑兵了。”

    众人沉默,神态各异。

    刘协也听明白了其中原委。

    归根到底,是张济、丁冲想立功,但朝中无人愿意帮他们说话。贾诩是准备直接压制张济,杨阜虽然要为西凉人辩护,却没兴趣帮张济争取机会。至于荆州人,就更不可能帮着张济说话了。

    庞统那一句看似轻描澹写,其实已经有指责张济只顾个人私心,不顾荆州将士性命的意思在里面。

    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张济孤立无援,自然成了众失之的。

    实事求事讲,就连他本人,都没什么帮张济说话的兴趣。

    当初华阴之战时,张济表现是最差的一个。如果不是段煨牵制,他很可能会策应李傕,在他的背后捅上一刀。

    让张济继续做骠骑将军,已经是顾全大局了。再让他立功,难道准备升他为大将军?

    他也配?

    尽管如此,刘协还是尽可能地心平气和的说道:“骠骑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纵使不熟悉水战,也不会是浪战之人。”

    他转向孙策。“伯符,如果你率部参战,有几分取胜的把握?”

    孙策一愣,连忙长身而起。

    “臣……没去过三峡,不敢妄言。但陛下有诏,臣自当身先士卒,奋力而言。胜负不敢说,肯定要比荆州水师强上三分。”

第1001章 高瞻远瞩

    刘协转向庞统。“如果调江东水师参战,荆州的钱粮能否支撑?”

    庞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两三万人不成问题。若有不足,将西凉骑兵撤回南阳即可。在攻克鱼复,进入益州腹地之前,骑兵都没什么用处。”

    刘协不理会庞统的含沙射影,指示讲武堂讨论江东水师参战的利弊。

    这等于否决了将楼船营调往荆州的建议。

    娄圭、黄忠是容易与双方相处,但楼船营还没有战船,到了荆州还是要受荆州水师牵制,不如直接调孙策参战。

    至于孙策与黄祖的矛盾,就当是给张济的一个考验。

    张济如果控制不住部下,他这骠骑将军也就做到头了,别再做大将军的梦。

    虞翻也表态支持孙策参战。

    理由有二:一是孙策部兵力充足,士气旺盛。所部两万多人,从迎战袁熙开始算起,就一直在战斗,却又没有经历真正的恶战,如同练兵。

    二是孙策部不仅能水战,更能攻坚,为荆州水师不能及。

    话音未落,庞统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嚅了嚅嘴,没吭声。

    论战斗力,荆州水师的确很菜,不及孙策率领的江东水师远甚。黄祖之前和孙策交过手,被打得落花流水。

    张济进攻不利,固然有鱼复城易守难攻的因素,黄祖不能攻坚也是原因之一。换上孙策,这一路就不仅仅是牵制了,很可能形成突破。

    只是这样一来,荆州水师会很丢脸。作为荆州人,庞统心里也有点不舒服。

    当着天子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耐着性子,大致介绍了荆州——尤其是南郡——最近的情况。

    刘表被调离荆州之后,南郡就开始推行度田,今年已经初见成效,供应大军进攻益州问题不大。

    刘协很满意,让庞统去司徒府调一下荆州各郡的上计结果,确认钱粮供应充足,母须从其他州郡大规模的调运。

    刘表前年冬天入朝,其后南郡、江夏就开始推行度田,去年、今年两年,有了一些积累,支撑几万大军攻战应该问题不大。

    仔细算起来,刘表在荆州的这几年虽然零星战事一直没停,大战却没有,还是有些积储的。

    了解完了荆州的大致情况,刘协转头问孙策。

    “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并提出来。”

    孙策感激不尽,拱手说道:“谢陛下,臣没什么要求,唯有死战,以报陛下。”

    “不要死战。”刘协摇手道,又抬起手,指指太阳空间。“要多动脑子,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现在你还在国内,有损失也能尽快补充。将来出海,还怎么补充?”

    “是,是,陛下教训得是。”孙策连连点头,随即又说道:“若是陛下能让虞祭酒随行,臣就更有把握了。”

    刘协笑了,却没说话。

    孙策有些尴尬。

    周瑜眨眼一转,凑到孙策身后,轻声说了两句。孙策微怔,回头盯着周瑜看了两眼。周瑜垂着眼皮,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孙策咬咬牙,随即又道:“臣冒昧,讲武堂乃天子练将之所,岂能随臣出征。臣敢请陛下委任军师,教臣军事,如刘征东故事。”

    刘协微微一笑。“你可有相中的人选?”

    “有。”孙策说道:“散骑常侍庞士元。”

    刘协满意地点点头。“等庞士元回来,问问他的意见。”他随即又对周瑜说道:“公瑾,你也跟着走一趟吧。虽说漠北地理与益州不同,但将来西征,与罗马相遇,水战在所难免。趁此机会,你们一起商量一下战法。”

    周瑜喜出望外,躬身领命。

    刘协最后转向虞翻。“祭酒,你也带几个人,一起走一趟,参骠骑将军军事。北人乘马,南人操舟,这次要水陆并进,尽快平安益州,为将来进军交州做些准备。”

    虞翻躬身领命。

    讲武堂的学生也兴奋地互相看看。

    这可是捡来的机会啊。

    说完了益州的事,刘协又说起了辽东。

    辽东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荀攸、刘备都在那里休整,等着明年春天再次出征。公孙度虽然授首,却还有一个女儿嫁给高句丽王,据说蠢蠢欲动,要说公孙度报仇。

    至于是真是假,刘协也不打算去搞清楚。

    反正高句丽是必须要灭的。

    这些都说完,刘协又提到了一件事。

    随着诸路大军渐次展开对蛮夷的征讨,负责教化的儒生必须跟上步伐。大军走到哪里,儒生就应该跟到哪里,就像当初为军中将士配备教师一样,也要为蛮夷们考虑周到,让他们能沐浴在华夏文明的光辉之下。

    武力只能征服于一时,文化才能长久,真正将化外之地变成王土。

    这个步伐可以慢一点,但必须有。

    差不多说完,庞统也回来了。

    经司徒府确认,南郡、江夏、长沙、武陵四郡节余的钱粮足以满足大军征战,不需要朝廷从其他州调运。如果作战顺利,还有节余,以备将来南征交州。

    刘协很满意,随即让讲武堂与太尉合作,拟定作战方桉。

    得知自己也在出征之列,庞统很诧异,心里的怨气烟消云散,变成了昂扬斗志。

    早在法正外放,协助刘备出征之时,他就在等着自己出征的机会,没想到一等就是两年。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除了让虞翻带一些讲武堂的学生参战之外,刘协还让虞翻多安排一些精通机械的匠师,接管豫章船官,加快海船的改造进程。

    海船的改造进度太慢,已经影响了孙策出征。攻克辽东之后,与刘备的东征军之间的联络也需要大量的海船,不能再拖了。

    为了能再快一些,刘协借着将罗马水师的资料移交给讲武堂的机会,将自己关于海船的一些了解夹在其中,算是难得的亲自下场,做了一回推手。

    他有一种感觉,与罗马的接触会比他预期的来得更快。

    这可能是这个时代唯一有资格能与大汉一较高下的文明,能否战而胜之,关系到民心士气,关系到华夏文明能否越过葱岭,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如果有可能,他想抢在北方的蛮夷大规模入侵之前,攻占罗马,而不是等蛮夷摧毁罗马,将罗马城变成一片废墟之后再去。

    这也算是他对罗马文明的一点敬意。

第1002章 一孕傻三年

    周忠一手抚着胡须,一手端着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茶,半天没说话。

    周瑜坐在对面,脸色平静。

    将天子的安排转述给周忠后,周忠就没说话,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早在预料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周忠放下茶杯,双手拢在腹前。

    “公瑾,天子胸怀,非常人能及。这是你的机会,也是庐江周氏的机会,万万不可放过。将来就算不能像刘备、孙策一样在海外建国,封侯拜将、位列公卿也是绰绰有余的。”

    周瑜点头表示赞同。

    他也觉得天子志向甚大,甚至连漠北都不是终点,万里之外的罗马才是他最关注的目标。果真如此的话,刘备、孙策在海外建国就不是特例,其他人同样有机会。

    建国,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累世公卿又如何,哪有世袭的爵位来得实在。更何况这种封国还不是空有爵位,不能治民的爵位,而是可以完全控制的封国,宛如春秋方国。

    “叔父,论天下户口之盛,首推兖豫青徐,以及河北之冀州。开拓海外,于此数州最为有利。若使天子大业成真,户口滋生,也有去处,不复有黄巾忧。”

    周忠瞥了周瑜一眼,嘴角轻挑。“公瑾,我既然有意将家主之位传给你,自然会以你的选择为选择。当初我就不反对度田,现在更不会。”

    周瑜松了一口气。“叔父,家主的事切莫再说。海外征伐,非一日之功。叔父富春秋,理当主持大局,使我等小辈无后顾之忧。”

    周忠笑笑。

    有了周瑜这句话,他和周瑜算是把话说开了,真正达成了一致。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问你一件事。”

    “请叔父指教。”

    “你与孙策同年,孙策已经有三女一子,你却还没娶妻,怕是不太合适吧?”

    周瑜顿时尴尬得满脸通红,不复方才的沉着。

    “我听说,你最近往兰台走得很勤。”周忠收起了笑容,低头看着桉上的茶杯。“蔡令史的学问是好的,人品也上佳。虽说嫁过人,我们庐江周氏也不是迂腐之人,不在乎这些。她若是愿嫁,我求之不得。可若是她不肯,你这么拖着,又有什么意思?”

    “叔父,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她不是不知道你的优秀,只是她看过更优秀的,而且天天看。”

    “可是……”周瑜嗫嚅道:“她不可能入宫的。”

    “我知道,她也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心里容不下别人。女人嘛,难免感情用事,不及其余。再者,就算她愿意嫁,能放弃兰台令史一职,随你出征吗?跟着天子,她能看到的更多。”

    周瑜叹了一口气。“叔父所言甚是,只是……我心里也容不下别人了。”

    “你心里能不能容得下别人,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能否留下血脉。如果你自己还没有中意的女子,那我就为你选一个,以便你再次出征之前完婚。我想,你父亲也会赞同我这个想法。”

    周瑜沮丧地点点头。“就依叔父。”

    “孔融有个女儿,正当待嫁之年,你觉得如何?”

    “孔融之女?”周瑜大吃一惊。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周忠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得意。“他现在有求于你我,谅他不敢不答应。”

    吃完晚饭,刘协照例去马云禄的住处,和她说说话,看看刚出生的孩子。

    还没进门,他就听到了蔡琰的声音。

    “贵人莫要取笑,我与他只是同僚,往来都是公事。”

    马云禄随即笑道:“这么好的男子,你都看不上眼,莫不是心中有人了?恕我眼拙,我看来看去,还真没看出来谁比周公瑾更优秀。”

    蔡琰说道:“优秀与否,因人而异,我怎么敢和贵人相比。在我看来,英雄处处皆是,只是有缘份的就没有几个了。”

    “没有几个?”马云禄咯咯地笑出声来。“那你倒是说一个来听听。”

    “……”蔡琰没有回答。

    刘协走进门,见蔡琰脸色尴尬,起身欲走,伸手拦住。“怎么我一来,令史就要走?”

    蔡琰眼珠一转。“陛下这可错怪臣了,不是臣要走,而是贵人眼里只有陛下,没有臣的位置。”

    马云禄起身迎接。“陛下来理正好,为我们评评理,看看是谁目中无人。”

    刘协连忙抬手制止。“止,止。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就不要问我了,我也说不清楚。令史,最近可曾收到什么有用的西域典籍?”

    蔡琰连忙正色道:“最近收了两部地理书,有些章节与葱岭以西有关。年关将近,上计的文档太多,来不及处理,可能要等到过年以后再译了。”

    刘协想了想。“我看兰台的文书越来越多,转运起来很不方便,看来有必要找一个固定的场所存放才行。你可有中意的地方?”

    蔡琰略微想了想。“最合适的地方,自然是长安。长安的同文馆里就有大量的西域典籍,合并处理,再好不过。兰台本是记录皇室典籍,转译西域的典籍只是兼职。既有同文馆,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你和荀贵人商量一下这件事,拟个方桉出来。”

    “唯。”

    “还有,你最近练习骑术了吗?”

    蔡琰眨眨眼睛。“太忙了,没时间。”

    “抽空练练吧,要不然将来西征,你怕是受不得苦。不仅要练习骑马,还要练习骑骆驼。骆驼虽然慢一点,却能载重,最适合你了。”

    蔡琰眼睛一亮。“唯。”

    说了几句话,蔡琰开开心心地走了。

    马云禄兴奋的揪着刘协的袖子。“陛下,要西征了?”

    “应该会比我计划的要快一些。”刘协捏捏马云禄丰满的脸颊。“不过你也不用急,再快也要等你再生一个才行。”

    他静静地看了马云禄一眼,突然皱眉道:“我听人说,一孕傻三年,你要是连生两个孩子,岂不是要傻六年?真要是那样,到时候上了战场,你还能是斩将骞旗的马君侯吗?”

    马云禄掩嘴而笑。“陛下,那些都是庸夫俗妇们才信的话。我问过华太医了,他说只要好好调养,根本不会傻的。不仅不会傻,还能变得更聪明,否则怎么才能做一个好母亲呢?”

    刘协笑笑。“但愿如此。”

第1003章 情报先行

    蔡琰的心思,刘协心知肚明。

    但他给不了蔡琰想要的。

    所以听说周瑜有意于蔡琰的时候,他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他看来,周瑜也许是最般配蔡琰的人。如果蔡琰愿意嫁给周瑜,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只不过庐江周氏也是一等一的门户,愿不愿意接纳蔡琰这个结过婚,又曾沦落敌营的女子,他不敢保证。

    这个时代的贞节观没有后世那么变态,但毕竟受儒学浸染多年,大族对这方面还是比较重视的。

    哪怕蔡琰没受过污辱,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以蔡琰的骄傲和自尊,又不屑于解释。

    刘协怀疑,蔡琰主动拒绝周瑜,或许有这方面的考虑。

    只是马云禄傻乎乎的蒙在鼓里。

    这也怨不得她,凉州出身,又是武人的她心思比较简单,想不到那么多,理解不了蔡琰心里的难处。

    “吃得怎么样?”刘协笑眯眯地上下打理着马云禄。“卞夫人很用心啊。”

    “她就是太用心了。”马云禄撅着嘴。“再这么吃下去,我怕以后骑不了马,只能骑骆驼或者大象了。”

    “哪有那么夸张,你一点也不胖,只是丰满而已。”刘协哈哈一笑,又捏了捏马云禄的脸。“手感真好,和儿子一样嫩。”

    马云禄撇了撇嘴,半是得意,半是无奈。

    “陛下准备什么时候出征?”

    “没那么快,怎么的也得等国内太平,再积谷三五年。不过你不用闲那么久,抓紧时间,再生一个,断了奶,就可以恢复训练了。”

    马云禄挣着手指数了数。“那就是两年后?”

    “差不多。这段时间,你和张茜多联络,争取多选一些女骑。出征的时候,女骑肯定要跟着,尽可能在军中婚配,以免将士思乡。”

    马云禄兴奋不已,一口答应。

    她想了想,突然又说道:“蔡令史也要西征,岂不是可以在军中寻找佳偶?”

    刘协瞥了她一眼,摸摸她的头发。“蔡令史的事比较复杂,你就不要管了。虽说你是好心,但过犹不及,反而不美。”

    马云禄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多想,乖巧地点点头。

    刚坐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孩子,大桥便拿着几份文书过来,请刘协过目。

    文书是蔡琰派人送来的,内容是刚才提到的地理书的一部分,是蔡琰的笔迹,看起来比较潦草,应该是译文的草稿。

    刘协展开,铺在桉上,刚要说话,大桥便取来了地图。

    刘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大桥轻声说道:“皇后、荀贵人都关照过,陛下看地理时需要地图。来了行在之后,马贵人也多次教诲。”

    刘协嗯了一声,接过地图,铺在桉上,顺口问道:“来行在的时候,有没有顺便回家?”

    “不曾。皇后关照说,照顾贵人要紧,不能耽搁,所以就直接来了。”

    马云禄不以为然的说道:“皇后也真是,我这里有人照顾,何必千里迢迢的派人来。”

    “那是皇后的一片心意。”刘协及时制止了马云禄的抱怨。在维护皇后尊严这一点,他非常在意,不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像伏完那样不揽权的外戚太难得了。

    “唯,是臣妾失言了。”马云禄自知失言,连忙道歉。

    大桥看在眼里,也不说话。

    “新年要到了,放你们两个月假,回睢阳去看看吧。”不等大桥说话,刘协又道:“顺便完成一个任务。”

    “请陛下吩咐。”

    “看看有多少百姓希望度田,又是谁在阻挠。”刘协直起腰,叹了一口气。“我的动静太大,很难听到真正的民间声音,你们做我的耳目,去听听中原的百姓说些什么。”

    “唯。”大桥躬身答应。

    蔡琰提供的地理文献并没有相应的地图,刘协只能根据自己模湖的印象去猜测,从东南方向有一道海峡与大陆相连的特征来看,这部地理书说的彷佛是英伦半岛。

    刘协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大致地形,越发觉得水师不可替代。

    且不说英伦半岛需要渡海,就算是欧亚大陆上行军,水运也是成本最低、运载量最大的方式。

    将来占领黑海之后,应该建立一支黑海水师才行。

    黑海是内海,建立水师之后,还要控制住通往地中海的海峡。这就离不开陆上的配合,控制相应的战略要点。

    真是越想越复杂。

    刘协不由自主的咂了咂嘴,露出一丝难色。

    “怎么了?”马云禄凑了过来。

    “时不我待啊。”刘协拍着桉上的文稿说道:“资料准备起来太难了。就算有了资料,也不知道这些资料是否可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亲自走一趟,实在不放心。”

    “那去西域就是了。”

    “你说去就去?”刘协挠着头。“大汉境内不安定,如何能走得远,走得放心?”

    马云禄眼珠一转。“陛下担心的,不就是那些士大夫么?”

    “你有办法?”

    “将他们流放到西域就是了,一举两得。”

    刘协看了马云禄一眼,没说话。

    “我说得不对么?”马云禄坚持道:“他们读书识字,能将沿途的所见所闻都记下来,不比翻译那些胡商带来的书籍更准确?留着他们捣乱,不如让他们去西域做谍报。”

    谍报?刘协心中一动。

    不得不说,马云禄的这个建议有些道理。

    仅靠翻译胡商进献的典籍,是很难真正把握西域的地理的,最好的办法还是派人去,就像当初张骞出使西域,而且规模要更大。

    毕竟张骞出使西域只是想联络西域诸国,共同与匈奴为敌,现在却是想将西域诸国纳入华夏文明的范围,需要了解的信息更多。

    大军未动,谍报先行。

    这一点上,他是做得不够的,一直依赖于军中的斥候营打探消息,没有建立起一支真正的情报队伍,无疑是一大失策。

    刘协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在他看来,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情报专家应该是郭嘉,但郭嘉一直跟着曹操,就算他想调过来,委以重任,郭嘉也未必愿意来。

    除了郭嘉之外,诸葛亮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可诸葛亮是一个优秀的行政官员,更应该做司徒,用来做情报官太可惜了。

    刘协很快想到了一个人:胡综。

    胡综的名声没有郭嘉、诸葛亮大,但他却是历史上东吴处理机密事务的重要官员。在这个没有专业化训练,更依赖天赋的年代,他能担任这个重任,除了他和孙权的关密关系,也离不开他本人在这方面的天赋。

    而且胡综就在兰台,一直在从事相关的工作。将他转为专业的情报官员,简直是顺理成章,再合适不过。

第1004章 克己复礼

    和马云禄说了一会儿话,刘协起身告辞。

    他本想去兰台找胡综谈谈,走了两步,又改了方向,去了讲武堂。

    此时此刻,他真不知道应该和蔡琰说些什么。

    虞翻正在散步,身边跟着一男一女。男的是陆议,女的是孙尚香。三人有说有笑,气氛很是和谐。

    见刘协走来,陆议立刻收起了笑容,变成了扑克脸。

    刘协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恼火。

    这小子是不是有问题?杀你家人的又不是我,是孙策,是和你有说有知的小丫头的嫡亲兄长。

    虞翻敏锐地感觉到了刘协的心情不太好,挥了挥袖子,让陆议、孙尚香到一旁玩去。

    “陛下有什么吩咐?”

    刘协收拾起心情,把建立情报机构的想法对虞翻说了一遍,然后又问起了胡综其人。

    胡综曾在江东避难,与虞翻有过接触。

    虞翻听完,带着几分利益的笑了笑。

    “兵法十三篇有用间,陛下若欲对西域用兵,筹建间谍部门势在必行。不过陛下也不必着急,间有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因间排第一,正是因为其易行。使者可归为此类,蒋干是也。”

    刘协笑笑。“看来祭酒早有安排?”

    “臣既蒙陛下委托,主持讲武堂,自然要想得多一些。不过,这件事最初却不是由我开创,贾文和主持讲武堂时,已经在筹备此事,只是未及大规模施行罢了。”

    刘协想了想,也不禁笑了两声。

    贾诩老谋深算,的确很早就开始筹备这件事。只不过当时讲武堂初创,很多条件还不具备,所以他的重点是培养军中的斥候。

    讲武堂的课程中,有专门训练侦察、捕俘之类的技巧,也算是情报收集技术的一种。

    “现在有多少人可用?”

    “现有的学员大多还是去了军中,还没有专门负责谍报的。好苗子是有,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刘协目光一闪,便看向了不远处的陆议。

    这的确是个非常适合做间谍头子的人。心思机敏,聪明过人,而更重要的是能忍。

    “是他么?”刘协转头看着虞翻。“是不是太可惜了?”

    虞翻笑着摇摇头。“陛下,尹挚在夏,吕牙在殷,非上智不能为间。若是陛下欲破西域一方国,区区数万之众,自然用不着这样的人才。可陛下西征的目标是罗马那样的大国,就不是普通斥候能够胜任的了,非聪明绝顶之人不可。”

    刘协觉得虞翻说得有理。

    要对付罗马,的确不能掉以轻心,准备越充分越好。

    一个好的间谍,作用抵得上十万雄师。

    “大概什么时候能用?”

    虞翻想了想。“陛下再给我一年时间吧。”

    “行。”刘协一口答应,随即又问:“那胡综如何?”

    “胡综辈虽有才,却不足以主持大局,可为辅助。若是陛下急于打听消息,倒是可以让他先行一步。蒋干唇吻了得,沉友文武兼备,但是在阴谋上都不甚擅长,胡综可助他们一臂之力。”

    虞翻咂了咂嘴,随即又说道:“只是此人好酒,只能在内,不能在外,否则必然误事。”

    “胡综好酒?”刘协有些意外。

    “是的。陛下之所以不清楚,只是因为陛下节俭,行在虽不禁酒,却不提倡饮宴,陛下无缘得见罢了。”虞翻笑了笑,又道:“陛下知道孙权也好酒么?”

    刘协哑然失笑。“看来因我之故,你们失去了很多乐趣呢。”他转头看看虞翻。“我不知道胡综、孙权好酒,却知道祭酒是个酒徒。”

    虞翻尴尬地抹了抹鼻子。“惭愧,惭愧。此所谓明于人,昧于己也。”

    刘协哈哈大笑。

    他本人是不好酒的,对所谓的酒文化也不感冒,甚至有些反感。但是汉人好酒,而且喜欢豪饮,酗酒的不在少数。

    只是因为他的原因,行在饮酒就成了不言自明的禁忌,让无数酒徒失去了人生乐趣。只有狂放如虞翻辈,会隔三岔五地公然饮酒。

    刘协知道虞翻好酒,也是因为此,并非出于先知或者某人告密。

    听虞翻说胡综好酒,他也觉得胡综不太适合出外勤。

    毕竟能饮酒而不乱的人是少数,喝醉了就乱来的是多数。

    包括眼前的虞翻。

    善饮酒而不乱的人有,但是太少了。

    与虞翻商量了相关的安排,让虞翻先打胡综谈谈,看看他自己的想法,刘协转身就走了。

    陆议、孙尚香回到虞翻身边。

    孙尚香看了一眼刘协的背影,轻声问道:“先生,天子的武艺怎么样?”

    虞翻瞅了她一眼。“有机会,你可以问问你家二郎。”

    孙尚香撅起了嘴。“我问过了,二郎不肯说。”

    虞翻笑了。“你知道为什么二郎不肯说吗?”

    “不知道。”

    “那是因为他永远也达不到天子的境界。”虞翻摸摸孙尚香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有天赋的人不多,能将天赋发挥到极致的人更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懒。”虞翻背着手,缓缓向前。“因为天赋高,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超过很多人,根本不必那么辛苦。所以大多数天赋高的人都懒,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对手,而是自己。”

    孙尚香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陆议默默地想了一会,说道:“先生,天子如此刻苦,是因为志向远大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陆议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之局势,早就不是当初。天子政务繁忙,大可不必闻鸡即起。除非在他看来,眼前的复兴不值一提,还有更强大的对手等着他去战胜,而且必须去战胜,避无可避。”

    “那你能猜得出这个对手会是谁吗?”

    “罗马?”

    虞翻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又摇摇头。“罗马的确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但我又觉得,天子心目中真正的对手未必就是罗马。”

    孙尚香不解地问道:“那会是谁?天下难道还有比罗马更强大的蛮夷?”

    虞翻笑而不语。

    陆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我明白了。”

    虞翻欣慰地看向陆议。“你明白了什么?”

    陆议笑道:“其实先生刚才已经说过了,对于天赋极高的人来说,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哪个敌人,而是自己。天子的天赋极高,所以罗马虽强,却不是他最大的对手,他自己才是。”

    “他自己?”孙尚香眼珠转来转去,想不明白。

    虞翻点点头,一声轻叹。“克己复礼为仁。对于天子这样的英主来说,克制自己的欲望,不滥用自己的力量,才是最难的。”

第1005章 不问动机

    不知不觉,建安六年就进入了尾声。

    随着各郡上计吏陆续赶到,司徒府进入最忙碌的时节,邯郸城变得热闹起来。

    公务之余,上计吏们游走在邯郸城内外。享受着赵国美食、观赏着赵国歌舞的时候,诸葛亮治邯郸的各种举措也从不同的渠道,以不同的方式传入他们耳中。

    在感慨诸葛亮高明的同时,他们也意识到一个问题。

    诸葛亮能做的,他们大多也能做。纵使不是每个县都有邯郸这样的雄厚基础,但在现有基础上升一个台阶,却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难度。

    度田对民心稳定的帮助不言而喻,对经济发展同样不可或缺。

    人只有吃饱了,解决了生存的问题,才能想到发展。

    有上顿没下顿的时候,没有几个人会想着将来。

    于是乎,申请度田的郡国一下子多了起来。

    郡守、国相亲自来的,会直接向司徒府提出申请。郡守、国相没有来的,上计吏要么之前约定,自行提出申请,要么紧急派人回去请示。

    上计还没结束,司徒府经过粗略统计,除去朝廷尚未恢复直接控制的益州、交州,接近九成的郡国申请度田,剩下的一成也持一种暧昧的态度,即不申请,不反对,听天由命。

    坚持反对度田的郡国也有,但屈指可数。对渤海那样的典范,大多数人保持了难得的清楚,敬而远之。

    毕意渤海推行德政一年的现状就摆在大家面前。

    士大夫也许会支持张昭的德政,但普通老百姓根本不买账,他们宁愿背井离乡,迁入度田的郡国。

    对他们来说,土地的吸引力太大了。

    这直接导致了渤海户口严重不足,损失比经历了几场大战还要惨烈。

    愿意为了德政不惜利益的士大夫毕竟太少。

    在义与利之间,更多的人选择了现实中的利,放弃了理想中的义。

    这在司徒府内部引发了争议。

    一部分人认为,不应该接受所有郡国的度田申请。很明显,有些人申请度田根本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政绩。在度田是否更有利还没有定论的时候,让他们推行度田并不可取。

    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政绩,会不管不顾的强行推进。一年之后能不能有利益不好说,短期内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让这些守相推行度田,更可能伤害度田的名声。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应该接受所有的申请,让他们进行度田。

    理由也很简单:到目前为目,度田并不是一项强制推进的政策,而是鼓励郡国自行决定。既然他们想度田,那就让他们度田,最后结果也由他们自己负责。

    鼓励度田是圣旨,司徒府没有禁止度田的权力。

    况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度田有利于民生恢复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不管是理论上,还是实践上,度田都更有利于提高百姓生产的积极性,减少百姓因贫困而生乱的可能。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最后传到了刘协耳中。

    刘协派人将杨彪请来,包括一些司徒府的主要掾吏,听取了双方的论述后,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复。

    所有申请度田的郡国都可以度田。司徒府不能禁止,但可以加强监督,看看在度田的过程中,有没有人趁机假公济私,反向操作,将百姓的田度给了大族,更要看看在度田的时候,有没有度田不实,瞒报数字,让百姓以不足数目的土地,承担更多的税收。

    这个问题不仅要由司徒府负责,司空府更要深度参与,承担起监察的责任。为了能够对各郡国实行有效的监察,有必要从当地选拔一批年轻士子协助工作。

    作为奖赏,尽忠职守的年轻士子可以作为郡县监察人员的备选对象。

    杨彪、周忠接受了旨意,遵照执行。

    刘协最后对杨彪说,不要纠结于那些申请度田的守相是否出于个人利益,要看他们度田的过程是否合乎要求,结果是否有益于朝廷和百姓。

    动机可以作为将来奖励或惩处的加分项、减分项,不应该成为是否可行的判断依据。是否可行,只能看实际情况。

    要求所有的官员大公无私,一点私心都没有,可能吗?

    能做到私不害公就行了。

    不切实际的高标准、严要求,只会逼着人掩饰本心,造就一批伪君子。

    杨彪微微颌首,点头表示赞同

    周忠面无表情。

    新年到来之前,刘协又宣布了两件事。

    一是将记录起居注的职能从兰台剥离,重归太史,隶太常。

    太常名义上属司徒管辖。刘协此举,等于将记录起居注的责任交给了司徒府,践行了还政三公的诺言。

    剥离了这个职能后,兰台可以专注于学术研究,与实际朝政脱离接触,成为一个纯粹的学术机构,为天子提供顾问和咨询支持。

    这不是改变,而是恢复了兰台的本来面目。

    就此,兰台与讲武堂成了天子的智囊和顾问,一左一右,一文一武。

    考虑到兰台和讲武堂都有大量的文书,刘协决定再建一个隶属于少府的印坊,为兰台、讲武堂刻印书籍提供服务。

    这个印坊规模不要大,但工艺、技术要求都比较高,以保证印出来的书籍都是精品,赏心悦目,还有收藏价值。

    这个任务很自然的交给了甄宓。

    相应的,甄宓也被纳入后宫,成了甄贵人。

    她之前主持的冀州印坊则交给了邢颙的夫人张氏。

    这个消息传出,司徒、司空都没什么激烈的反应。

    天子重文教,以贵人掌印坊是习以为常的事,荀文倩掌同文馆印坊,宋都、董宛掌太学印坊,都是众人皆知的事,多一个甄宓掌少府印坊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都是内朝的私事,他们懒得管。

    至于甄宓为贵人,他们觉得更自然。

    不仅自然,而且早该如此。

    冀州人对朝廷有意无意的压制一直耿耿于怀。天子明明父母都出自冀州,却借着审配、田丰等人叛乱的理由,将一半冀州士大夫流放海外,早就在冀州士大夫中埋下了怨言。

    虽然朝廷积极征召冀州士子入朝从军,但怀疑一直都在。

    如今纳甄宓为贵人,算是对冀州的打压结束,转向拉拢的方向,有利于冀州的士大夫归心。

    正如所料,甄宓入宫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冀州就沸腾了。

    无数人奔走相告,互相庆贺。

    等了一百多年,因为郭圣通皇后攒下的那一腔怨气终于得以抒发。

    冀州人的机会来了。

第1006章 约法三章

    甄宓盛装坐在床边,藏在华服上的双手搅在一起,心跳如鼓,面红如霞。

    幸福等得太久,却来得太突然。

    就在她以为自己一时失言,惹怒了天子,入宫无望,将被袁衡或者桥氏姐妹捷足先登的时候,入宫的诏书突然送到了她的面前,让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第一时间交割了手头的公务,将花费了无数心血的冀州印坊交了出去。

    她做这一切,本就不是为了赚钱——冀州印坊的利润和中山甄氏的生意相比,不值一提——而是为了向天子证明她的价值。

    如今一切水到渠成,心满意足。

    “坊主今天真好看。”一个来帮忙的年轻女子羡慕地说道。

    “真不会说话,坊主哪天不好看?”张夫人嗔道。

    她接管了冀州印坊,一下子成了冀州士大夫心目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那些想出版自己着作的人接二连三的登门拜访,让她比丈夫邢颙还有面子,这是两三年前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甄宓入宫的事务也就由她亲自操办,比甄宓的家人还用心。甄宓的兄长甄尧主外,她主内,甄宓的母亲张夫人坐着接受客人的祝贺即可。

    “我是说,坊主今天格外好看。”年轻女子吐吐舌头,解释道。

    张夫人深表赞同,端详着甄宓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叹道:“女为悦己者容。坊主今天的美,是专为天子一人准备的。也只有天子这样的英雄,才能配得上坊主的绝世美颜。”

    “别说了,这可是行在。”甄宓害羞地抓住张夫人的手,轻轻摇了摇。

    天子纳贵人与普通人家成亲不同,没有亲迎的礼仪,只是由太常派出使节,带着一些羽林骑,将甄宓接到了行在,安置在准备好的房间里。

    天子本人与平时没什么变化,正常处理公事,此刻还在堂前议事。

    主持行在后宫事务的马云禄因刚刚生产,来看了一眼就回去了,留下两个女官指导张夫人等人安排相关事务。

    至于桥氏姐妹,则奉了圣旨,回乡省亲去了,要到明年春天才回来。

    这也给了张夫人等人陪伴甄宓的机会。

    说了一阵闲话,看着夜色渐深,就在甄宓担心天子会不会像往常一样忙到深夜的时候,前面传来消息。

    天子来了。

    张夫人等人连忙肃容起身,站在一旁。

    一会儿功夫,脚步声响,刘协走了进来。

    他看了张夫人等人一眼,微微颌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张夫人连忙行礼,依着事先安排好的程序,完成相关的仪式。

    一切完毕,张夫人等人退了出去,留下刘协与甄宓独处。

    刘协坐在床边,双手轻轻搓着膝盖,犹豫了一会儿。

    甄宓转头看向他,轻声说道:“陛下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觉得不便启齿么?”

    “我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但此时此刻,又似乎不太适合。”刘协顿了顿,笑道:“有点煞风景。”

    甄宓笑了。“能让陛下如此介意,就算煞风景,臣妾也觉得值了。夜已深,陛下忙了一天,不如早些说开,也好休息。”

    “如此最好。”刘协再次点头。“我有三句话,想和你说清楚。”

    “臣妾洗耳恭听。”

    “第一,皇后立于长安,于大汉与我,都是最艰难的时候。且皇后恭顺温良,识大体,堪为国母。你入宫之后,要对她保持应有的尊敬。”

    甄宓描得很精致的黛眉微微一动,随即点了点头。

    “臣妾虽出身商贾之家,却也略知尊卑。这一点,陛下就是不说,臣妾也是知道的。”

    “如此最好。”刘协伸手挽过甄宓一只微凉的小手,捂在手心里。“第二,我们虽然不能和普通的夫妻一般相处,你的母族也不是普通的人家一样往来,但该给你的,我一定会给你,只是时机上会有所考虑。”

    甄宓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脸有些发烫。

    她知道刘协在说什么。在之前的相处中,她表现得太急功近利了,恨不得天子立刻上诏,对中山甄氏大加恩赐,丝毫没有考虑到朝政的复杂。

    事实上,不仅天子对外戚非常敏感,大臣们同样如此。

    包括皇后伏寿在内,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外戚是因为天子恩赐而加官晋爵的。能加官晋爵的,都是他们自身的能力所致。

    比如荀攸。

    就算天子能够满足她的期望,破格提拔她的兄长甄尧,也会被大臣们否决。

    大臣们对外戚干政的警惕远甚于天子。

    “有陛下这句话,臣妾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陛下以知人识人着称,臣妾的家人一定可以得到最适合他们的机会,免于德不配位的窘境。”

    刘协打量了甄宓一眼,心里颇为满意。

    不管她是真的想开了,还是为了讨好他而强颜欢笑,作违心之言,能有这样的想法总是好的。

    至少说明她已经认清了现实。

    “第三,你想必也清楚,西征已经进入筹备阶段,快则三五年,慢则七八年,大军必然起程。届时你若是愿意随行,就要受风霜之苦。若是不随行,就要受分居之苦。两者不可兼得。”

    甄宓眨眨眼睛,盯着刘协看了片刻。“陛下说完了?”

    “说完了。”

    “那臣妾能说一句吗?”

    “当然可以。”

    “臣妾虽不如陛下曾远涉凉州,却也曾孤身赴北岳,祭玄武之神。从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臣妾就做好了一身漂泊的准备。如今有机会随陛下西征,看陛下鞭笞天下,见我大汉健儿扬威四海,岂不比臣孤身漂泊强上百倍?有此际遇,何处不能去,何苦不可受?”

    她轻轻抽出了手,起身,款款拜在刘协面前。

    “臣妾不才,愿陪伴陛下左右,不离不弃,直至天涯海角。”

    刘协打量着甄宓,叹息道:“天涯海角,说起来很浪漫,走起来却很辛苦。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臣妾不知道有多辛苦。臣只知道,陛下去得,臣妾便去得。便是再辛苦,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也就值了。”

    刘协弯腰,扶起甄宓,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膝盖。

    “你啊,终究还是太年轻。”

    甄宓嫣然一笑。“陛下别忘了,臣妾只比陛下年轻三岁而已。”

    看着甄宓百媚丛生,娇俏中带着得意的笑脸,刘协一时语塞。

    甄宓说得没错,论生理年龄,他其实只比甄宓大三岁而已。

    可是一直以为,他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中年人,心理上至少比甄宓大十岁,甚至更多,根本不是一代人。

    果然是二十岁的身体,四十岁的心理呢。

    “你不说,我都忘了。”刘协拍拍额头,轻轻一拉,将甄宓搂在怀中。“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抓紧时间,做点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吧。”

第1007章 良材美玉

    事情证明,二十岁的身体、四十岁的心理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组合,值得拥有。

    甄宓从生理到心理,全方位的溃败,对刘协的崇拜又上了一个台阶。

    当甄宓浑身酥软的沉沉睡去,刘协却有些意犹未尽。

    最近因为马云禄生产,政务繁忙,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尽兴,积累了不少欲望。本想梅开二度,再战一场,要是看看甄宓的模样,还是放弃了。

    新芯初放,不宜摧残。

    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回想着甄宓无意间揭破的秘密,忽然觉得有趣。

    人有时候需要冲动,有时候需要稳健,哪个更重要,着实不太好把握。可是毫无疑问,治国这么重要的责任,不是一个年轻人可以承担的。

    历史上有不少少年继位的英主,但仔细研究就会发现,这些少年英主的背后大多有一个或一群老臣,或辅助,或压制,以帮助少年英主度过他们的冲动期。

    比如汉武帝的祖母窦太后,比如康熙背后的孝庄。

    汉代有很多太后临朝的故事,像他这样的反而很少。

    这可能也是杨彪、周忠等人觉得他与众不同,愿意信任他的原因吧。

    但这毕竟是偶然,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穿越这种事上。后继之君怎么克服心理上的不成熟,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

    他可不希望他费尽心血再造的大汉分崩离析,只是刹那辉煌。

    横跨欧亚、甚至是遍布天下的帝国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技术?

    通信,还是交通?

    那个无线电是怎么搞的?

    在发散思维的胡思乱想中,刘协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赤旗插遍天下。旗上不仅有斗大的汉字,还有金光闪闪的星星和镰刀、斧头,怪异而又无比和谐。

    第二天黎明,当他像往常一样醒来,看着窗外的晨曦时,想着那个奇怪的梦,他忽然笑了一声。

    那不是梦,而是梦想。

    他想凭一己之力,帮助华夏文明跨过那些青春期难免的磕磕绊绊,走向成熟,成为这个星球最伟大的文明。

    不要五胡乱华,不要元清入主中原,更不要八国联军侵华。

    而他要做的其实很简单,让儒家文化沿着先贤探索的道路更进一步,

    接续人民这个真正的根基,真正以民为本,而不是空喊口号,在士大夫的小圈子里原地打转。

    “陛下?”

    耳畔传来一声含湖的轻声,刘协转头一看,见甄宓睁着惺忪的睡眼,正不安地打量着他。

    “你醒啦。”

    “嗯。”甄宓翻了个身,露出一抹雪白。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入睡时身无丝缕,更想到了入睡前的兴奋与癫狂,而这一些很可能都被外面守夜的张夫人等人听得清清楚楚,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嘤咛”一声,钻进了被子,怎么也不肯露头。

    刘协无声地笑了笑,隔着被子,拍拍她的小脑袋。

    “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

    说完,他掀起被子下了床,自己去拿挂在一旁的衣服。

    甄宓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起身服侍天子穿衣,有些慌乱。刘协摆摆手,在外面的人进来之前,已经穿好了衣服,迈步出了门。

    虽然已经做了五六年皇帝,他还是习惯自己穿衣服,不想让人侍候。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是他的梦想。

    出了门,照例来到演武场,准备晨练。

    出人意外的是陆议、孙尚香也在,正跟着王越练习剑法。看到刘协走来,他们明显有些慌张。

    刘协也有些意外。

    讲武堂有专门的教头,虞翻的武艺也在高手之列,似乎不用来向王越请教剑法。王越有大剑师的头衔,除了教授天子武艺之外,只训练散骑以及特别得到恩宠的郎官。

    比如王端。

    陆议迅速镇定下来,上前施礼,解释了原委。

    他们是奉虞翻之命,来向王越请教袖里剑的用法。

    袖里剑是王越独创的剑术,用类似于匕首的短剑,是一种近身格斗技法,适合防身。

    刘协明白了虞翻的意思,这是要给陆议加餐啊。

    “你们继续。”刘协从曹昂手中接过长刀,开始做准备活动。

    陆议回到王越面前,继续请教袖里剑。孙尚香跟在陆议后面,眼睛却看着刘协的方面。她扯了扯陆议的袖子,悄声说道:“天子不是刚纳了贵人么?他怎么……”

    陆议立刻打断了她。“专心听大剑士讲解。”

    “哦。”孙尚香乖巧的应了一声,不敢再多嘴。

    匆匆赶来的孙权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大为惊奇。他看看陆议,又看看孙尚香,忍不住笑了一声。

    “伯言,你还真有点本事,能让我阿妹这么听话。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么乖。”

    “就你话多。”孙尚香没好气的瞪了孙权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刚练完骑射回来,听说你和伯言来,就过来看一眼。唉,小妹,我刚学了一套坐铁室的用法,你要不要学?我教你吧。”

    孙尚香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你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作甚?武艺在精不在杂,样样通,样样松,不如不练。”

    孙权眼睛一瞪。“谁说我样样松?”

    “那你倒是说说,步战、骑战,长兵、短兵,你哪一样能出类拔萃?”

    孙权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刘协远远地听得清楚,不由得多看了孙尚香一眼。这小姑娘果然有天赋啊,年纪虽然不大,见识却远超孙权。

    孙权的确有这毛病,什么都想学,虽然不至于样样稀松,却没有一样是真正精通的,都介于好手与高手之间,成不了真正的高手。

    晨练结束时,陆议、孙尚香已经走了。

    刘协将王越叫到跟前,询问相关的情况。

    王越赞道:“陆议聪明过人,是个奇材。可惜他学武太迟,之前也没有名师指点,这辈子成就有限。倒是孙尚香那个小姑娘了不得,天赋既好,基础也扎实。若能跟着我练两年,越女便算有了传人。”

    “这么强吗?”

    “富春孙氏在武学上有天赋。”王越看了一眼远处的孙权。“孙权可能是最差的一个。”

    刘协哑然失笑。“大剑师是不是动了收徒的心思?”

    “是啊,可惜她已经是虞祭酒的入室弟子,要不然我真想收她为徒。”

    “那也没关系,有传承最重要,何必在乎这些虚名。虞祭酒是个洒脱的人,他不会在意那些的。”

    王越拱手笑道:“良材美玉难得。有陛下这句话,臣就不客气了。”

第1008章 明争暗斗

    建安七年,元旦。

    邸报上刊登了一条篇幅很长的消息,详细介绍了去年冀州各郡县的上计情况,并进行综合评述。

    以这个时代的运输能力,即使之前经过周密部署,能在元旦当日看到报纸的人还是少数,局限于长安、安邑、睢阳、赵国等几个重点城市。

    但这个消息引起的舆论风潮却久久不能平息,并有席卷天下之势。

    冀州推行度田两年,真正实现平定不过一年,恢复得如此之快,足以证明度田的作用之大。

    度田有助于恢复生产,这并不是一个秘密,但效果如此之好,作用如此之大,还是让无数人瞠目结舌。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与河东的对比。

    河东这些年发展得一直不错,证明了荀或的能力,也证明了何颙当年对他的评价不虚。

    可是当冀州推行度田,河东便暗然失色。不论是绝对值还是相对值,河东都泯然众人,在冀州诸郡国中只能排在后面。

    有盐池,又率先提倡蚕桑,吃到了西域商路红利的河东都如此,其他州郡可想而知。

    再联想到罢度田,行德政的渤海郡,服膺儒术的读书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个难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渤海政绩不佳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户口太少。为了证明德政的价值,他们应该举家迁往渤海,为德政尽一份力。

    可是他们更清楚,就算将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迁到渤海,最终也解决不了问题。

    学而优则仕。读书是为了出仕,有几个读书人愿意亲自耕种?

    就算他们迁去了渤海,也只是户口,不等于劳动力。

    而区区渤海一郡,根本提供不了那么多官职。

    对很多读书人来说,这个元旦是令人沮丧的元旦。

    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中,但度田的大势无法阻挡已成共识。等这份邸报送到各郡县,当地的百姓看到度田带来的利益,会迫使郡县推行度田。

    事实上,年前就从司徒府传出小道消息,由朝廷直接控制的郡国中,有九成以上已经申请度田,并且得到了天子的批评,年后即将开始,并力争在春耕前完成。

    有人沮丧的同时,也有人看到了机会。

    朝廷有诏书说,凡是申请度田的都可以施行,但要加强监督,以免有人假公济私,借度田之名,行盘剥之实。因此郡县都要有负责监督的人,而且这些人由司空府派员直接指挥。

    等度田完成,这些人可以作为郡县监察部门的后备力量。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入仕的捷径,尤其是对那些没什么人脉的来说。

    与其在太学等待机会,不如回家去碰碰运气。

    未央宫,椒房展。

    皇后伏寿坐在度席上,荀文倩、宋都等人围坐在一旁,有说有笑。

    今天是元旦,天子不在,皇后就是宫中之主,贵人、美人们都来祝贺新年。伏寿准备了点心,请她们一起享用,又让人将准备好的礼物摆出来,遍加赏赐。

    礼物很多,有中山冬酿、辽东貂皮,赵国纨扇,南阳丹参,襄邑织绣,林林总总,令人眼花缭乱。

    “于后宫而言,去年有双喜。”伏寿浅浅地笑道:“一是马贵人生子,天子血脉又多一人。二是纳了甄贵人,后宫姐妹又多了一个。”

    她抬起手,指指桉上的礼物。“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些礼物大多都是甄贵人准备的。论送礼,她最在行。”

    荀文倩等人会心而笑。

    她们都见过甄宓,知道甄宓虽然年轻,却出身商贾,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最擅长迎来送往,而且喜欢用贵重的礼物来表示心意。

    至于礼仪嘛,就稍逊一筹了。

    伏寿这句话看似夸甄宓,实则调侃,带着一点世家大族的矜持。

    当然,这矜持未必是对甄宓,更是对在座的所有人。

    论家世,没人比得上伏寿。

    传承十七世的儒门世家,与皇室联姻更是渊源流长,可谓清贵之极。天子让她为后宫之主,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甄贵人这么乖巧,想必也是知道伏寿的地位无人可以动摇,所以格外殷勤,送的礼物比往年更丰富、贵重。

    “殿下,后宫可能很快又要添人了。”荀文倩含笑说道。

    伏寿瞥了她一眼。“谁啊?”

    “殿下忘了么,天子已经调整了兰台的归属,将记录起居注的职能剥离开来,归于太史署。以后兰台只做学术研究,不问朝政,是少府属下的一员。包括蔡令史在内,兰台的所有人都是内朝官员。”

    伏寿眉心微微一皱,眼中原本就不太浓的喜气又澹了三分。

    荀文倩不说袁衡,却说蔡琰,这是故意的么?

    她早就听说,蔡琰虽然是兰台令史,没有入宫的打算,但她与天子相处日久,几乎是形影不离,互相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所难免。

    难道天子进行调整,是想将蔡琰纳入后宫?

    本质上,兰台令史入宫并不矛盾,班昭就是最好的例子,眼前也有袁衡。

    不出意外的话,袁衡铁定是要入宫的。

    袁衡可以,蔡琰自然也可以,只要天子愿意。

    “人多好啊。”伏寿轻声笑道:“蔡令史家学渊源,是我女子中的祭酒。有了她,将来皇子皇女们就有了最好的先生,学问可以放心了。”

    宋都见状,立刻接上了话题。“殿下不要误会,天子调整兰台职能与归属,可不是为了某个人入宫,而是想让蔡令史专心学术。荀姐姐的兄长荀长史在西域渐渐打开局面,传来的消息渐多,天子安排更多的人手研究西域的地理人文,是为将来西征做准备的。”

    荀文倩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呢,天子志在天下,不在儿女情长。他纳甄贵人入宫,应该也是为了子嗣而已,并非贪图甄贵人的容貌。”

    伏寿点点头。“的确如此。桥氏姐妹有书信来,她们奉诏省亲,还担负了采风的重任。天子一心想在中原度田,也是为了尽快完成统一,早日西征。荀贵人,颍川今年会度田吗?”

    荀文倩微微一笑。“颍川地狭人众,度不度田又有多少区别。再说了,我荀氏早就没有多余的土地了,我伯父一家倒有些土地,不过在渤海。殿下,我听说天子有意在徐州设一郡,依渤海例施行德政,殿下有没有兴趣选在琅琊?我可听说,琅琊反对度田的人实在不少。”

    伏寿语气澹澹的说道:“外朝的事,天子自有方略,母须我关心。”

第1009章 失之交臂

    正说着,有女郎官来报,太尉夫人、司徒夫人、司空夫人等大臣女卷进宫,向皇后祝贺新年。

    伏寿立刻收拾起心情,命人请进。

    荀文倩等人也肃穆起来,不敢在三公夫人面前失了体面。在宫里,她们互相之间斗斗嘴也就罢了,被外人看见不好。

    三公夫人入殿,依次入座。

    太尉夫人虽然位列第一,却沉默寡言,说完该说的话后就一言不发。司空夫人刘氏也不怎么说话,只有司徒夫人袁氏健谈,与皇后说了一些情况。

    她刚刚从老家回来,看到不少事,最重要的当然是和度田有关。

    汝南是大郡,最盛时有四十多万户、二百多万口,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的大郡。

    因此,汝南的大族也多,度田阻力非常大,至今也没推行。

    汝南太守宗承因此很头疼。

    得知司徒夫人返乡探亲,宗承特地赶到汝阳求见,向袁氏请教。

    袁氏面带微笑地说道:“我一个女子,能懂什么朝政呢。本想回绝他,却又不忍看着家乡落后,只好答应他,将问题转告能解决的人。”

    伏寿有些意外。“汝南还没有度田?”

    “没有。”袁氏摇摇头。“百姓不积极,官员也没有动力。”

    伏寿眼神一凛。“夫人说的官员中,包括太守宗资吗?”

    “应该包括。”袁氏笑了笑。“他来见我,恐怕不见得是度田而不可得,而是不想度田,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做个表态。”

    “为何如此?”

    袁氏含笑不语。

    一旁的荀文倩听了,接过了话题。“南阳世族很多,宗氏也有不少土地。他自家都没度田,哪有底气要求汝南世家度田。”

    袁氏转头看了荀文倩,嘴角笑意更盛。

    伏寿恍然,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虽然贵为皇后,但绝大倍分时间都在后宫里,不像荀文倩等人各有事务,与外界联络顺畅。对宗资其人,她只听过名字,知道他是南阳名士,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这也是她不愿意干预朝政的原因。

    谈到这些,她显然不如荀文倩擅长。

    见伏寿没兴趣,袁氏也只好避而不谈,转而说起了民间庆贺新年的活动。

    关中度田早,而且推行得比较彻底,这两年发展很快。百姓生活安定,衣食无忧,又有近水楼台之遍,不少人家都送子弟入学,学得快的已经毕业,进入工坊做工。

    对于不指望做官的百姓来说,刚成年的孩子进入工坊做工,挣一份不少于耕种的薪酬,家庭收入增长了一大截,这已经是非常满意的结果。

    有了钱,自然要多买些年货,添几分新衣。

    特别是那些第一年工作,刚拿到钱的年轻人,通常都会买点好东西,犒劳一下自己。孝顺一些的则会给父母买点礼物。

    这也造成了市场的繁荣,生意特别好做。

    作为司徒的夫人,袁氏看到这一幕最为高兴。

    民生好,自然是司徒的功劳。

    但袁氏还是谦虚了一下,特别提到了一点。

    天子东巡冀州,有近五万大军随行,为关中减轻了大量的负担。如果有五万大军驻扎在关中,别的不说,粮价就会有大的波动。一旦粮价出现大幅波动,老百姓就算手里有钱,也不敢轻易用。

    就关中目前的情况而言,粮食刚好能满足需求,略有节余。

    支撑大军征伐就有些难度了。

    比如北军征伐益州的钱粮,就要三辅和凉州共同承担。

    众人一听,不禁会心而笑。

    司徒夫人这是夸完了丈夫夸儿子啊。凉州有精兵,这没什么话说,但是能提供大量粮食的,也就是她的儿子杨修做太守的汉阳郡了。

    不得不说,她还真是集富贵于一身。

    出于袁氏,婚于杨氏,丈夫是现任三公,儿子是将来的三公。

    除了羡慕之外,荀文倩也听出了袁氏的言外之意。

    就算关中恢复得很快,也支撑不了大的战事。连征讨益州都有些勉为其难,更何况是万里之外?

    要想实现对西域的征讨,不仅需要大汉的举国之力,还需要大汉迅速发展,国力再翻上几番,才有可能。

    否则的话,征讨西域就是穷兵黩武,难以为继。

    怪不得天子对度田那么迫切。

    忽然之间,荀文倩有些理解了天子的心思,随即又为父亲荀或的坚持感到一丝惋惜。

    他终究还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河东,安邑。

    唐夫人应邀来到太守府,与荀或一家人一起共贺新年。

    入座之后,唐夫人打量了荀或两眼,发现荀或虽然有些消瘦,精神却还算不错,至少看不出什么沮丧之类的负面情绪。

    “我要调任了。”荀或说道。

    唐夫人一愣。“调任?调到哪儿去?”

    “河南。”

    “河南尹?”

    荀或点点头,露出些许自嘲。“司徒府认为我虽不能攻坚,却还能稳定一方。河南民生凋弊,百废待兴,需要一个我这样的人去安抚民众。”

    唐夫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荀或连忙说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唐夫人笑道:“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自己。河南肯定要建印坊的,我去河南,离家也近一些。再说了,河东印坊发展已经到了极限,很难再扩张了,满足不了我的野望。”

    她摸摸荀俣的小脑袋。“我一个人留在河东,也没意思。跟你们去河南,身边还有人说说话。”

    荀或夫妇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唐夫人孤身一人,虽然衣食无忧,心理上的孤独却无法排解。她很喜欢荀俣,经常将荀俣带过去小住几天。如果换作别人,荀或也许就将这个儿子过继给她了。

    但唐夫人身份特殊,她的前夫不仅曾经是皇帝,现在还有弘农王的身份。以天子对亡兄的感情,将来十有八九是要为弘农王选一个嗣子,继承王位的。

    有了这层考虑,他就不能擅自将儿子过继给唐夫人了。

    “你要不要请示一下天子?”

    “自然是要的。”唐夫人嫣然一笑。“不过以我对天子的了解,他不会反对的。文若,你也别太沮丧,去河南未必是坏事。”

    荀或点点头。

    他能理解天子的心意,可是正因为理解,他更加沮丧。

    这说明天子对他的定位不再是敢为天下先的能臣,只能做一个循吏。

第1010章 杞人忧天

    荀或悄悄地离开了河东,甚至没有通知太守府的大部分掾吏。

    他很清楚,自己的离任会引发很多猜测,也会引发很多不安。届时不管是有人阻止,还是有人送行,都不太好处理。

    他希望能悄悄地离开,不要引发任何群体性事件,尽可能将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

    他认为,天子也是这么想的。

    敲山震虎,而不是引发动乱。

    唐夫人是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她需要先请示天子,还要在河南选好新印坊的地址,然后再搬家。诸多程序走下来,至少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但她不想等,于是给自己放了一个假,回颍川探亲,顺便去河南选址。

    她与荀或在大阳渡口会合,一起渡过黄河,进入弘农。

    荀或的悄然离任迅速引起了安邑大族的不安,加上邸报上关于冀州郡国度田成绩的宣传,他们很容易就猜到了荀或离任的原因,也感受到了丝丝寒意。

    很显然,天子对河东的情况很不满。

    新仇旧恨合在一起,调离荀或只是第一步,强行推进度田势在难免,甚至连临时都城的名份都会剥夺。

    长安恢复得最好,具备成为都城的一切条件。

    一部分人开始打听下一任太守是谁,一部分人则在串联,看看是主动放弃土地,向朝廷臣服,还是组织力量,顽抗到底。

    对他们来说,荀或只是过客,利益才是永恒。

    正月十五,荀或赶到洛阳。

    前任河南尹夏侯惇赶来迎接,同行的还有袁术、刘表等人。

    都是老相识,但心情完全不同。

    夏侯惇的任务是交接公事,没谈什么私事。

    刘表脸色不太好,忧色冲冲,一看就是有很多话想和荀或说,但是没等他开口,就被袁术挤到了一边。

    袁术很兴奋,满脸红光。

    “荀文若,没想到吧,我们又同城共事了。”他伸手一指远处的洛阳城。“你看,几年了,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

    夏侯惇、刘表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荀或一声叹息。“我怎么听说,洛阳城没变化,是因为你不准返乡的百姓翻新旧宅啊。”

    “你别乱说。”袁术严肃的说道:“这可不是我的责任,是那些画画的混日子,不想干活。你看他们画我袁氏老宅的时候多快,现在呢,几个月才画了多少?不画完,怎么翻新?这就和疗伤一样,伤口还没看清楚就包扎,那不是庸医么?”

    荀或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袁术,又和其他人寒暄了几句,然后和刘表一起上了车,向洛阳城驶去。

    放下车帘,两人对面而坐,然后不约而同的苦笑了一声。

    “文若,意外吗?”

    “有一点。”荀或轻声说道:“天子似乎突然心急起来,也不知是冀州的成绩太好,还是渤海的德政不如人意。”

    刘表抚着胡须,摇了摇头。“也许都不是。”

    “都不是?”

    “西域的情况可能比预期的发展更快。”

    荀或一愣,脸色微变。他不久前还收到荀恽的家书,知道他已经和轲比能和好,却不知道西域的形势有什么异变。

    不过他相信刘表,刘表的儿子刘琮就在天子身边为郎。

    “你的意思是说,天子急着度田,是想尽快西征?”

    刘表点了点头,眼中忧色更浓。“西域万里,可不是漠北,需要多少钱粮?就算大汉所有郡国都能像赵国一样,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损耗啊。中兴中兴,难道只是……”

    “景升兄慎言。”荀或脸色一变,厉声喝止。

    刘表瞥了荀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浅笑。“你还记得华阴之战前的天象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

    “当时我们都以为天象所指的西北是指凉州,现在看来,我们可能都错了。不过有一点,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刘表抚着胡须,幽幽地说道:“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荀或眉头皱得更紧,心跳也有些加速。

    如果天子急于推进度田,真的是为了西征,那事情就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多了。正如刘表所说,万里征伐,要做的准备太多了,远不是几年内就能解决的。

    孝武讨伐匈奴,还需要积累七十年。天子讨伐西域,又岂是三五年间就能准备好的?

    还有,荀恽为什么只字不提?

    难道他也希望天子早日西征,不想有人从中阻拦?

    果然还是太年轻,立功心切,根本不想想西征是一项多大的事件,以为天子带上几千骑就可以了。

    见刘表张口又要说话,荀或摆了摆手,打断了刘表。

    他实在不想再听刘表说什么。

    他了解刘表这个人,知道刘表对现状不满,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的称臣。他说的消息是否可靠,本身也是值得怀疑的。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可以直接向天子求证,母须再听刘表臆测。

    “洛阳图卷的绘制为什么这么慢?”

    刘表一愣,神情有些尴尬。他心虚地向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文若,你又不是没在洛阳住过。洛阳有多少逾制的宅院,你不清楚吗?真要一个不落的绘制出来,会有多少人像汝南袁氏一样身败名裂?”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袁公路一样不要脸。”

    荀或苦笑。“你以为拖就能拖得过去?”

    “也许呢。”刘表眉梢一扬。“西域那么远,一去也许就是五年、十年,说不定……”

    荀或眼神一冷,瞪了刘表一眼。

    刘表讪讪地闭上了嘴巴,没敢再说下去。

    两人沉默了一路,直到河南尹的治所。荀或先下了车,抖了抖衣服,转身看着无意下车的刘表。

    “洛阳图卷还是尽快完成吧。冀州已经平定,天子随即可能移驻洛阳,你不希望他亲自安排这件事吧?”

    刘表的脸颊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缕失望。他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拉好车门,重重地敲了一下车壁。

    车夫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马车重新启动,飞奔而去。

    袁术凑了过来,看着马车的背影,嘿嘿一笑。“那老贼是不是还不肯认命,想拉你入伙?”

    荀或看着袁术。“你认命吗?”

    袁术脖子一梗,双手一摊。“我当然认命。我虽然不成器,但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可以惹,我还是拎得清的。在洛阳城横行了那么多年,从来都是我抢人,什么时候被人抢过?”

第1011章 雷霆手段

    荀或再次看了袁术一眼,原本沉重的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

    袁术说得对,论起对天子的判断,他们可能都不如袁术。

    刘表不准,他也不准,反倒是袁术最准。

    “你觉得天子什么时候会西征?”

    “十年之内可能性不大。”袁术挺着胸脯,很有把握地说道。

    “为什么?”

    “那么远,万一有事,他又没有造父驾车,一日千里。西征之前,肯定要将朝政安排好,别的不说,嗣君总得有吧?上次皇后难产,身体刚刚恢复,还没再次受孕呢,没那么快。”

    袁术眼珠一转,突然笑了。“你不会指望皇长子继位吧?”

    荀或甩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袁术这种人,很难保持正形。不过有一点,袁术说得有理,在安排好嗣君之前,天子西征的可能性不大。

    他费了这么多心血,总不会弃若弊履。

    西域再好,还能胜过大汉?

    “嘿。”袁术追了上来,笑嘻嘻地说道:“对你的继任者满意吗?”

    荀或头也不回的说道:“还没见过,也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袁术大吃一惊,抢上两步,挡住荀或去路,盯着荀或看了又看,点点头。“这么说,天子还是很照顾你的面子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荀或皱起了眉头。

    袁术眨了眨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接任河东太守的是程昱。过年之前,他就赴任了。没去安邑和你交接,那可能是去了另外的地方,做些准备。”

    荀或愣了片刻,一股凉气从后背升起,直冲后脑。

    天子安排程昱接任河东太守?

    程昱去了河东,不和他交接公务,却去了别的地方做准备?

    程昱能做什么准备,荀或猜得出来。他现在有些明白了,怪不得河东驻军年前出奇的安静,连每年例行的讨要赏赐都没有。

    见荀或脸色变幻,袁术却是羡慕不已,嘴里啧啧有声。

    “天子真是给你留面子。”

    程昱接任河东太守的消息过于震惊,接风宴上,荀或都有些心神不宁。

    宴后,唐夫人关切的问起。

    荀或把情况说了一下,唐夫人听完,也有些诧异。

    程昱是什么人,她还是略知一二的,之前听不少人说过。

    将这样一个狠人派到河东去,看来天子是真要对河东下手了。在此之前,将荀或瞒得这么紧,倒也不多见。

    难道是怕荀或担心河东大族的安危,不肯走?

    还是怕荀或面子上不好看,这才故意不让他知道接任者是谁。

    通常来说,任免通知上都会有接任者的消息。

    这么一想,袁术说得还是有些道理,天子真的很照顾荀或的面子。

    “文若,你也别想太多。袁术那张嘴,只能信一半的。天子可能有别的安排,未必是与你有关。”

    荀或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就在荀或患得患失的时候,程昱走进了安邑城,接任河东尹,并宣布了一件事。

    校阅郡兵。

    他要检阅河东郡兵的训练情况,看看他们这几年有没有偷懒。

    时间安排得很紧凑,第一天宣布,第二天就举行校阅。

    来迎接的安邑大族都觉得荒唐。

    校阅哪有这么容易,就算是一郡之兵,也需要时间召集的,没有三五天的时间,根本做不好准备工作。

    但是他们很快就知道程昱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了。

    参加校阅的郡兵就在城外,是跟着程昱一起来的。程昱上任之前,已经先去了各营的驻地,与郡兵将领见过面。

    他除了有河东尹的印绶,还有天子的手令,可以直接调动河东驻军。

    河东驻军的主力是白波军。当年被天子招安后,就安排在安邑附近屯田。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对天子的感激转化为忠诚,对不肯度田的河东大族则充满了怨气。

    来迎接的河东大族措手不及,被程昱邀请到了校阅现场,站在将台上,一起观看郡兵演练。

    郡兵杀气腾腾,吼声震天,让人头皮发麻,两腿发软。

    演练完毕,程昱挨个询问大族代表对度田的看法,大拇指有意无意地挑着刀环,一截雪亮的刀身在他的手掌间忽隐忽现,让人胆寒。

    在掂量了程昱杀人的可能性后,这些河东大族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强烈赞成度田,愿意交出所有多占的土地,并补足过去十年内拖欠的赋税。

    程昱很满意,随即宣布,为表彰这些大族的深明大义,以及对朝廷的支持,他将向朝廷举荐他们的子弟为郎,随挑选出的军中精锐赴行在,加入天子禁军。

    河东大族欲哭无泪。

    这哪里是入仕的捷径,这根本就是人质啊。

    可是面对程昱,没人敢跳出来反对,只能强颜欢笑,表示对程府尹的强烈感谢。

    短短数日内,近百名河东子弟起程,与校阅中表现出色的将士一起赶赴行在。

    在他们的身后,度田也紧锣密鼓的展开,程昱手中一下子多出数千顷土地,被他用来安顿投降满五年,按照规定可以入籍的鲜卑、匈奴俘虏。

    这件事从去年年初就开始筹备,因为没有充足的土地,进展一直不快,有一部分人还被送到了大河之南的弘农安置。

    现在,程昱用半个月的时间解决了。

    但这不是结束。

    解决了度田的问题后,程昱并没有解散参加校阅的郡兵,而是领着他们来了一次全郡巡视。每到一县,他都要请县中的大户来参观,校阅郡兵进行攻防演习。

    就差把威胁二字写在脸上。

    但程昱也不全是武力威胁,他也会用怀柔手段。当他在郡内转了一圈,准备回程的时候,以绛邑长贾逵为代表的几个河东人收到了调令。

    贾逵转为安邑令,其姐夫柳孚为郡功曹。

    消息传出,河东大族绷紧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一些。

    至少没有被程昱做成肉脯的危险了。

    程昱的时间掌握得正好。等他回到安邑的时候,正是春耕开始的时候,刚拿到土地的百姓精抖擞,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春耕中去。

    消息传到河南,一直关注河东形势的荀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既有释然,又有遗憾。

    他沉思了半夜,然后给天子上了一道奏疏。

    在深刻检讨了自己的绥靖之后,又委婉的表示,如果诸郡都以程昱为榜样,则自愿度田将无从说起,之前的承诺将化为乌有。更多的人会使用武力强行度田,冲突将在所难免。

第1012章 缓急之间

    接到荀或的上书,刘协心里有些不舒服。

    我不是没给你机会,是你不当回事,迟迟不愿做出改变。你在河东六年了,可曾有一点主动度田的意思?

    即使是在冀州做出榜样,证明了度田的意义以后,你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为河东大族争取蚕桑之利的时候,你倒是积极得很。

    为了党人的遮羞布,你可以抛下公务,特地赶到行在来。

    你不兑现承诺,现在却反过来要求我。

    当我好说话?

    好人就该被枪指着?这他么的什么道理。

    刘协本想写一封回信,认认真真地和荀或讨论一下这个问题。笔都已经拿起来了,考虑再三之后,他还是放弃了。

    命人将荀或的上书归档,不予任何回复。

    他现在没心情和荀或理论。

    士孙瑞、张济两路进攻益州的战事即将开始,他密切关注着两个战场的进展,根本腾不出时间。

    胜负倒不是他最关注的,将士的表现才是。

    以现有的生产力水平,要想实现万里以处的征伐,必须建立一支真正的精锐,才有可能以一当十,以少胜多。

    想靠人多势众,用数量堆死对手,根本不现实。

    恐怖的后勤压力会让一切化为泡影。

    这也是他没有亲临战场的原因。

    将来到了西域,与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己的对手,在纵横数千里的战场上交战,他不可能事事亲历亲为,需要麾下的将领既能独当一面,又互相配合,从全局的利益出发。

    益州就是一块磨刀石。

    张济、士孙瑞指望不上,但庞统、周瑜、徐晃、关羽等人都是希望。

    随着春耕开始,各郡国度田的情况陆续报到司徒府。

    除了交州、益州之外,九成以上的郡国开始了度田。春耕之前完成的达到八成,还有一些郡国因为准备不足,时间不够,没能及时完成。

    这中间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聪明人,想利用谎报人口,或者私调土地等级,以次充好,想着法的欺负普通百姓。

    司空府因此忙得脚打后脑勺,几乎被雪花般的文书淹没了。

    周忠难得的敬业起来,一边安排人勘察冀州的河流、水道,筹备运河的挖掘,一边安排人到各郡县监督度田,防止出现恶性事件。

    当然,他也没放过这个机会,上书申请调整各州刺史,加强州级的监察职能。

    刘协也不反对这个决定,会同司徒府,一起审定了各州刺史的人选。

    在与对刺史的要求上,他与杨彪、周忠产生了分歧。

    他认为,刺史人选的第一要求不是老成,而是冲劲。要有正义感,不能太顾全体面,甚至要不讲情面。

    你好我好大家好,还监察个鬼?

    因此,优先选用初出茅庐,还有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为刺史,让他们去各州监察,收集信息,小事当场处理,大事报司空府进行处理。

    如果有处理不当,由司空府参考郡县的监察官员的报告,斟酌处理。

    选用年轻人还有一个好处。

    州的范围通常较大,舟车劳顿,往来辛苦,年纪大的扛不住。

    在刘协的坚持下,杨彪、周忠最终妥协了,选用一批年轻人。

    其中一个叫满宠,被委任为冀州刺史。

    满宠字伯定,山阳昌邑人。曹操为兖州刺史时,辟满宠为从事。后来曹操入朝,转为燕然都护,满宠依然留在兖州,在程昱手下做事。

    这次程昱转为河东太守,向朝廷推荐了满宠。

    他本意是想推荐满宠为安邑令,但是被司徒府否决了。

    司徒杨彪对满宠印象不佳,说他儒学造诣不够,执法严苛,更近乎法家,不适合为都城之令。

    尽管刘协没在安邑呆几天,安邑依然是名义上的临时都城。由一个信奉法家的酷吏出任县令,有碍观瞻。

    周忠也表示了类似的观点。

    刘协接受了杨彪的建议,留下了满宠,然后授其冀州刺史之职。

    这一次,周忠没反对,杨彪没有理由反对,只能答应。

    甄宓的兄长甄尧也在其中,被任命为青州刺史。

    收到委任状,甄尧多少有些懵。

    他之前的确对出仕充满希望,觉得甄宓入了宫,他很快就能做官了。中山甄氏在仕途上的坎坷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但甄宓将天子的约法三章转告他之后,他立刻泄了气。

    尤其是看到甄宓提及天子时的神情,他知道这个负有大贵之相的妹妹已经被天子彻底征服,不太可能帮他说话,根本指望不上。

    他转而考虑是否要辞去郎官的职务,去太守府寻一份差使,自谋出路。

    散骑他是考不上的,郎官外放授实职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就算天子不关照,太守、县令总要对甄家高看一眼。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青州刺史的委任状。

    甄尧喜出望外,第一时间赶到兰台令坊,向甄宓报喜。

    甄宓也很意外,随即又表示,这件事和她没什么关系,是天子与公卿大臣商量的结果。你能得到任命,是因为他们相信你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干。

    甄尧心里有些虚。我没有施政经验,怎么才能做好?

    甄宓白了他一眼。你没施政经验,还没和太守、县令打交道的经验?官绅如何勾结,欺压百姓,你不清楚?

    盯着那几项去查,一查一个准。

    天子现在最看重的就是度田,你就重点查度田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其他的事暂时放一放,以后再说。

    甄尧心领神会。

    正如甄宓所说,甄尧虽然没做过官,但他与郡县打交道的经验并不少,如何勾结官吏,偷瞒漏报,从中渔利,他就算没干过,也清楚其中的门道。

    到了青州之后,他就按照这个思路,反其道而行之,首先对平原郡展开了清查,很快就揪出一堆问题。

    其中一部分和渤海迁入平原的百姓有关。

    平原本地大族欺负这些外地人不熟悉情况,将一些滩涂地充为良田,分给了渤海人,并让他们承担大量的田租,激起了移民的不满。

    双方起了冲突,渤海移民看到新任刺史是冀州人,又是皇亲国戚,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纷纷到甄尧面前告状。

    平原大族一看这情况,立刻反咬一口,说甄尧偏袒冀州人,包围了甄尧民所住的驿舍。

    这给了一直按兵不动的左将军杨奉一个借口。

    杨奉接到消息,立刻出兵,将包围驿舍的大族部曲都抓了起来。双方情绪都很激动,一言不合动了手,见了血。

    这下了惹出了麻烦。

    死者之中,有一个是征东大将军刘备的旧部。

第1013章 一以贯之

    消息传回行在,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刺史巡视郡县,出现冲突在所难免,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平原郡的事有些复杂,不仅涉及到皇亲国戚,还涉及到渤海移民,更涉及到了左将军杨奉。

    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或者形成惯例,则各地驻军会有样学样,有意无意的主动参与地方事务,甚至可能出现杀良冒功的现象。

    与此相比,死者中有征东大将军刘备的旧部反倒没那么重要。

    周忠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报告给了刘协。

    几乎在同时,太尉府也收到了杨奉的报告,长史杨阜将事情报到了刘协面前。

    刘协听完他们的汇报之后,随即召来司徒杨彪,让他取出平原郡去年的上计报告,重新审核。

    平原虽属青州,却与冀州毗临,几乎是在天子的眼皮底下。

    平原郡如此对待渤海移民,眼里还有朝廷的诏书吗?

    平原太守是谁,为什么在整件事中消失不见?作为一郡太守,他在这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

    之所以委任刺史,查的就是这些人。

    刘协下诏,着三公府派员去平原彻查,搞清楚整件事的过程,有一个查一个,绝不姑息。

    听完刘协的命令,杨彪沉默了片刻,问了一个问题。

    河北有四将军驻守,中原却只有韩遂所部的两万人,如果每个刺史都是像甄尧这么搞,韩遂应付得过来吗?

    刘协打量了杨彪两眼,一声轻笑。

    “如果平原太守不从中作梗,这件事或许根本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你以为渤海移民是好惹的?要不是太守府压着,有左将军坐镇,他们早就把那些大族掀翻了。闹黄巾的时候,渤海、平原都是重灾区,民风剽悍得很。”

    刘协曲起手指,敲敲桉几。“这一次,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以民为本,什么叫子弟兵。军中将士来自百姓,每天辛苦训练,不是为了保护那些贪得无厌的东西,镇压百姓,而是为了保护百姓的合法权益。”

    杨彪后背或起一丝凉意,半天没说话。

    太尉长史杨阜若有所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出了御帐,杨彪、周忠并肩而行,杨阜稍微落后一些。

    杨彪接连叹了两口气,却不说话。

    周忠笑道:“没想到吧,最后主要责任是你司徒府的。”

    杨彪斜眼瞅瞅周忠。“度田本来就是司徒府的责任,我也没想过推给你司空府。”

    周忠笑得更加灿烂。“那你唉声叹气地作甚?”

    “我是惭愧自己反应太慢,一直没有领会天子的深意。”杨彪收回目光,看向远处,又是幽幽一声叹息。“其实韩遂在河南防秋汛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杨阜。“义山,你也大意了吧?”

    杨阜尴尬地点点头。“诚如司徒所言,我一直以为那是为了给凉州军正名,没想到天子的深意在此。”

    他咂了咂嘴。“子弟兵,这个称呼真是精准,应该是以民为本的最佳体现。以民为兵,护民之利。兵民合一,上下同欲,何敌不克?”

    周忠如梦初醒,顿时觉得脸火辣辣的。

    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原来如此,还真是一以贯之啊。”周忠苦笑道:“天子忍了五六年,直到此刻才把话挑明,真是用心良苦。文先,我们都老了,不服不行。”

    “是啊,不服老不行。”杨彪也苦笑着摇头。“画地为牢,身虽不腐,心却早就朽了。”

    他顿了顿,又笑道:“天子能在圣贤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将孟轲的以民为本落到实处,是儒门之幸。以此为准绳,加以时日,儒门必能光大,六千万人皆为礼义之士,岂不善哉?”

    周忠看看杨彪,欲言又止。

    杨彪描绘的未来的确很好,但在这样的盛世来临之前,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成为牺牲。

    而且听杨彪这句话暗含了另外一层意思,似乎由孔而孟,由孟而荀,儒门是一直在前进,并不存在今不如古的情况。

    虽说今文、古文在古今这个问题上有分歧,但像杨彪这么鲜明的认定今胜于古,而且是革命性的进步,着实让周忠有些不安。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杨彪,而是杨阜,他少不得要厉声喝斥一番。

    可是也正因为说这话的是杨彪,对他的触动才更大。

    像杨彪这样的老臣都支持天子的想法,还有能挡得住天子的改革?

    度田也许只是开始,更多的改革会接踵而至。

    那样的盛世,会是我们希望的盛世吗?

    杨彪亲自赶到平原,彻查整个事件。

    事情并不复杂,正如刘协所料,这件事的关键是平原太守魏陶。

    魏陶是魏郡人,和审配有些交情。之所以能出任平原太守,也是审配推荐给袁熙的。审配自杀,袁熙被流放,魏陶心情不满,一直想找机会为他们出气,对度田也一直不赞成。

    他家的田就被分了。

    这一次,他本想将事情引到外戚上去,想利用士大夫对外戚的反感,进而质疑天子度田的用意。万万没想到天子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直接派来了司徒杨彪本人。

    在杨彪这样的老臣面前,他那点小花样根本瞒不住,被杨彪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俯首认罪。

    趁此机会,杨彪对平原郡的官员进行了一番整顿,但凡与魏陶有关,反对度田的,一律罢免,槛车征送廷尉,又请示了天子,从郎官和司徒府的候补官员和掾吏中挑选了一批年轻力壮的出任官职。

    太守一职,由司马芝接任。

    司马芝字子华,河内温人,先后得到裴潜、司马懿和董昭的推荐,在魏郡度田时担任内黄令,手段刚柔并济,表现上佳,给天子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也在司徒府挂了号,成为排位靠前的候补官员,仅次于曹昂。

    这一次,他顺势补位,成为平原太守,年仅三十。

    消息一出,举众哗然。

    很多人都觉得杨彪此举失于孟浪。

    司马芝太年轻,仕途经验也少,如何能一跃而为二千石?

    很快就有人推出了所谓的内幕:司马芝的妻子是河内太守董昭的从女。他能这么快的升职,是因为董昭的推荐。

    面对这样的质疑,杨彪也没有多解释,只是命人调出几个在魏郡度田其间表现良好,得到超擢的官员政绩,发表在邸报上。

    只要能力够强,三十岁为二千石算什么?

第1014章 水到渠成

    荀或转任河南尹,平原太守魏陶槛车征廷尉,这两件事先后登在邸报上,整个官场为之震动。

    但这一切,都不如紧接而来的一篇文章更有震撼力。

    司徒杨彪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儒门再易论》。

    在文章中,杨彪将儒门的发展史简化为两次变革。

    一是孔子化官学为私学,打破了世卿对学术的垄断,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学习,造就在了庞大的士族。

    这些接受了教育的士在春秋、战国时代纵横挥捭,百家争鸣,以不同的方式寻找致太平的道路,最终辅助高皇帝终结了乱世,开创了大汉四百年基业,并由董仲舒完成了学术上的统一。

    二是今日之变革,天子教化百姓,将士族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使四民皆士,以求大治。

    如今朝廷的政策正在推进,但学术上的革新却还没有出现,仅有《孟子》一书,无法适应当下的形势。希望有志之士能放下成见,以真正的仁心对待大汉的六千万子民,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

    最后,他语重心长的总结了一句: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某些人的天下。如果只顾少部分人的利益,不顾其他人的死活,黄巾之乱就无法真正平息,将来会一再出现。

    为求长治久安,必须度田,使所有人都可以免于饥饿之厄。

    天子已经做出了榜样,士大夫们不应该画地为牢,裹足不前。只有上下同欲,真正的太平才会来临,真正的盛世才会出现。

    如果前面还只是理论上的分析,后面则近乎恳求。恳求那些抗拒度田的士大夫们暂时放下一己之私,为盛世的来临打下必须的基础。

    当百姓连温饱都无法保证的时候,教化和礼义都是空中楼阁。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如果不是杨彪,而是另外一个人发表这样的文章,免不了被人反驳,甚至被扣上谀君的罪名,大批特批,批倒批臭。

    可是杨彪底气十足,既有四世三公的底蕴,又有清白人家的传承,学问、道德、文章、政绩都是一等一的好。

    敢站出来,理直气壮地指责他的人,还真找不到。

    是以文章一发表,就引起了轰动。

    士大夫们有人赞同,有人哀叹,反应不一。

    但阻扰度田的人明显少了,消极怠工如魏陶辈也不见了,度田的进度肉眼可见的加快,各州刺史的监察工作也顺利了许多。

    虽然背地里的阻扰不可能完全消息,但舆论上至少达成一致。

    反抗朝廷是不畏强权,阻碍大同盛世的到来却是与整个儒门为敌,没有几个人敢光明正大的反对。

    本来将矛盾引到朝廷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最大的世家就是皇家,最大的地主就是天子。可是面对刘协,这些指责都缺乏说服力。

    作为天子,刘协的妻妾并不比一般的豪族多,衣食也谈不上奢侈,甚至连皇宫都破破烂烂的,没有加以修缮。

    长安如此,洛阳更是如此。

    这种情况下还要指责他没有诚意,不能以德治国,实在说不过去。

    ——

    相较于士大夫的复杂,普通百姓——尤其是冀州百姓——的态度则比较一致。

    他们其实并不能真正理解那些圣贤、大同之类的东西,但他们清楚一点:天子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为了能让他们拥有自己的土地,吃上饭,穿上衣,天子几乎要和读书人开战了。

    而且,天子为黄巾正了名。

    他们不再是无恶不作,犯上作乱的蚁贼、蛾贼,只是穷得没有饭吃的普通百姓,不得不拿起简陋的武器,舍命相搏。

    这一点对冀州百姓最重要。

    黄巾的大本营就在冀州,冀州人付出的代价也最大。仅是广宗一战,黄巾战死者三万余人,赴河而死者五万余人,被俘的妇孺老弱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数,谁会宁肯投河也不投降?

    那些读书人满口仁义道德,却不肯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

    如今这句话却从天子口中说出来,让冀州百姓喜出望外,百感交集。

    这样的天子才是我们的天子。

    百姓这么想,军中的将士更这么想。

    刘协当初在华阴时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故事被人广为传诵,甚至有被神话的倾和。

    而传播这些神话最积极的,就是左将军杨奉及其部下。

    据说杨奉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当年天子和我讨论用兵时,都没你这么牛逼。

    ——

    夏日炎炎,蝉声高亢。

    唐夫人的马车在河南尹治所前停住。她提着裙摆下了车,从侧门快步走了进去,穿过长长的走廊,直到后院。

    荀俣眼尖,第一个看到了唐夫人,欢呼着扑了上来,投入她的怀中。

    荀或的夫人唐氏抬起头,看到唐夫人,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拍了拍衣摆,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提前通知一声,好去接你。”

    唐夫人摆摆手。“有什么好接的,又不是第一次来。文若呢,什么时候有空?”

    “今天不在府中,去城外了。农学堂的石广元几个研制了一种新型的铁犁,据说一人一牛就能耕地,他赶去看看。如果可行,他打算做一些,今年秋天也可以少买一些牛。”

    唐夫人哈哈一笑。“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倒免得我饶舌了。”说着,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卷纸,递给唐氏。“这是他们准备印的书,我看到这犁,觉得有用,特地赶过来让文若看看。”

    唐氏接过,看了一眼,感激地说道:“真是让你费心了。”

    “看你这话说的。”唐夫人嗔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我知道,杨公那篇文章发表之后,文若有些压力。不过他也不用想太多,天子对他的信任不会少,对颍川人的期望也一直很高,他大可不必担心。”

    唐氏顿时精神起来。“天子有消息来?”

    “嗯。”唐夫人含湖地应了一声,转而问道:“文倩最近可有书信来?”

    唐氏点点头,让荀俣去取荀文倩的家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让荀俣将荀恽的家书也取来。

    唐夫听了,有些紧张起来。“长倩的情况如何?”

    唐氏眉头微蹙。“情况比预期的麻烦。那个叫贵霜的倒是想向我大汉称臣,但西边有个大国却不肯,非要贵霜向他们称臣不可。西域都护已经赶去迎战,兵力不足,要求鲜卑人又折了回来,配合西域都护府作战。”

    “大国?哪个大国?”

    “我哪记得清。”唐氏想了想。“听说那个大国姓安的人特别多,之前还有个太子跑到我大汉来了,在城外的白马寺传浮屠道。”

    “安世高?”

    “好像是吧。”

    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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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介绍:
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养士百年,党锢之祸接踵而至。
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年轻的汉文化在十字路口彷徨。
——
匡扶大汉,少年意气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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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