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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04章 近虑远忧

    建安八年,秋。

    汝南,袁氏祖茔。

    袁谭蹲在袁绍的墓前,伸手拔去几根新长出来的野草,叹了一口气。

    郭图站在他身后,形容削瘦如竹,却又多了几人清矍,眼神平静如秋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萧索。

    几名骑士站在远处,牵着战马,马背上驮着行囊。

    “显思,时程不早了,还是早点动身吧。”

    袁谭站了起来,看着手上的泥土,又叹了一口气。“郭公,以后就委托你了。”

    “你放心吧,我会按时来祭拜他的。就算我不能动了,也会安排子弟来,决不让本初坟上杂草丛生。”

    袁谭点点头,转身对郭图说道:“公当保重,待我功成归来。”

    郭图笑了。“只有如此,我方能无愧于本初。”

    袁谭也笑了,向后退了两步,拱手向郭图深施一礼。

    郭图微微欠身,还礼。

    袁谭起身,转身向战马走去。他大步流星,手按着剑柄,形容豪迈。为袁绍守墓的这几年,他也没闲着,白天习武,夜晚读书,比年轻时还要努力三分。

    这一次,他要去南阳,再次参加散骑的考试。

    朝廷刚刚颁布诏书,宣布了新的选举办法。不论文武都要考试,而武官中考试要求最高的就是散骑。成为散骑,已经是有志于行伍的年轻人的最高目标。

    袁谭已经不年轻了,但他还是想考散骑,哪怕最后无法成为散骑侍郎。

    考散骑与讲武堂与别的科目不同,不在郡县参加考试,而是直接去行在。在袁绍死得屈辱,郡县都避之不及的情况下,袁谭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当然,他也可以离开中原,去海外投奔刘备。

    刘备为豫州刺史时,曾举他为茂才,算是有一份旧情。如今刘备在海外建国,麾下文武多有袁绍旧部,就连他的弟弟袁熙都在。他如果原意去,立身之地肯定不用说。

    他也可以选择去北疆,不管是幽燕都护府还是燕然都护府,都可以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他都拒绝了,他要去考散骑,或者讲武堂。

    他要证明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袁熙也赞成这样的决定,大费周章的送来了两匹乌桓良马和貊弓,供他练习骑射。

    离开汝阳,一路向西。半个月后,袁谭赶到了南阳宛城。

    他第一时间赶去司徒府,拜见姑母袁夫人。

    袁夫人正在后院陪孙子、孙女玩耍。

    杨修今年不来参与上计,就由夫人带着一对刚出生不久的龙凤胎儿女到宛城来看望父母。这两个孩子虽然还没满周岁,却健康活泼,颇得袁夫人喜爱,爱不释手,连睡觉都安排在自己房里,反将杨彪赶了出去。

    看到袁谭,袁夫人很是惊讶,暂时放下孙儿、孙女。

    “显思,几年不见,你变化不小,又黑又壮,倒和德祖有几分相似。”

    袁谭松了一口气,躬身向袁夫人行礼,然后报告了这四年的经历。

    得知袁谭一直在为袁绍守墓,袁夫人很满意。不管怎么说的,这份孝心难得。

    她知道以郭图的人脉,要将袁谭安排到幽燕都护府并不难。

    “你想考散骑,是真想从军,还是想争气?”

    “兼而有之。”袁谭也不隐晦,直接挑明了自己的心意。他要想摆脱身份的束缚,必须求得袁夫人的帮助。“我外大父当年也曾为度辽将军,这也算是继承他的遗志吧。”

    袁夫人笑笑。“显思,你有这样的志向,我求之不得。不过我也要提醒你,天子西征已成定局,最多不会超过十年。西域在万里之外,征伐之苦,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多,而且以后也许就回不来了。”

    “有四弟在中原守祖茔,我们几个兄长走得再远都无妨。”

    袁夫人吃了一惊,仔细一问才知道,袁绍的小儿子袁买已经回到了汝阳老家。他的母亲——袁绍的继室刘氏也一起回到了汝阳,并不在袁熙军中。

    袁夫人之所以没有收到消息,是因为他们当时并没有得到朝廷的赦免,还是罪人的身份,不方便公开。

    诚如袁夫人所说,海外征伐很辛苦,刘氏和袁买都承受不住。袁熙无奈,只得想办法将他们送了回来。一开始在刘氏的老家东来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才悄悄迁往汝阳。

    袁夫人听完,已经变了脸色。

    刘备建国,袁熙等人也得到了赦免,成为平民,但禁止返回中原的禁令并没有解除。袁买母子的行为是违法的,真要追究起来会有麻烦。

    “你来见我,是希望你姑父出面求得天子赦免?”

    袁谭再拜。“海外辛苦,非妇孺所能承受。若天子不肯施恩,我愿代他们受罚。”

    袁夫人欲言又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很想斥责袁谭几句,可是看到袁谭这副模样,又于心不忍。她当然知道海外不易,尤其是对妇孺而言。可是天子是什么脾气,她更清楚。

    如果让天子知道袁买母子违反禁令,私自返回中原,天知道天子会有什么反应。以天子的脾气,顺势再来一次清洗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样的人多吗?”

    袁谭摇摇头。“我不清楚有没有人私自返乡,但妇孺因水土不服,死在海外的不少。即使是身强力壮的将士,也有因为饮良不习惯而生病的。比起中原,海外的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就算是和辽东比也远远不如。”

    袁夫人仔细想了想。“你写信回去,让他们母子离开汝阳,隐姓瞒名,千万不能暴露行踪。等天子西征之后,或许会有机会。”她又想了想。“刘正礼不是在扬州做刺史么,让他们去投刘正礼。”

    见袁夫人说得慎重,袁谭不敢违逆,立刻答应了。

    送走袁谭,袁夫人勉强收拾了心情,反复斟酌之后,决定将这件事瞒下来,不告诉杨彪,以免让杨彪为难。

    晚上,与杨彪说起袁谭要来考散骑时,她只字未提袁买母子的事。

    对袁谭要考散骑的事,杨彪非常支持,当即表示愿意向天子说明,请天子给袁谭这个机会。袁绍虽然有罪,但他死之前已经得到天子赦免,袁谭考散骑并没有制度上的问题,只在天子愿不愿意接受。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他认为天子不会如此狭隘。

第1105章 光阴似箭

    刘协坐在将台上,看着考生们轮流入场,演练骑射,与担任考官的赵云、张绣等人较量步骑战技,不时与一旁的太尉贾诩、骠骑将军张济讨论几句。

    今年是新兵役法实施的第一年,义务兵将在秋收之后由郡县征召,现有人马中挑选职业兵之前就已经开始执行,新募的职业兵晚一步。散骑、讲武堂算是比较早的,等级也更高,刘协因此给予了更多的关注,亲临现场观看。

    张济心情极佳。

    能与贾诩并坐,就已经让他很得意了,更何况是侍奉天子,一起参加散骑的挑选。

    事实上,得到天子赏赐的望远镜时,他就已经满足了。现在这些都是额外惊喜,像滚烫的熨斗,将心底里那一丝丝不甘熨得服服贴帖。

    回到南阳几个月,与张绣经常见面,知道张绣今非昔比,可是看到张绣举手投足间展示出来的实力,张济还是很惊讶。

    随着年纪渐长,他的体力渐不如前,眼力却依然老辣,一眼看出张绣如今的武力已经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比当初武力最强的郭汜还要高出几分,足以和十年前的吕布一较高下。

    其他人也不弱,甚至有的比张绣武艺还要高一些。

    张绣说散骑藏龙卧虎,看来绝非虚言。

    “陛下,今年来参考的有不少关东人啊。”张济放下望远镜,一本正经指着远处说道:“臣又看到了两个。”

    刘协顺着他的手指向远处看了一眼,笑着说道:“关东虽然不如关西勇士多,但高手却不少。就连汝南那样的富庶之地,都有陈到那样的高手。”

    他突然愣了一下。

    人群中,他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袁绍的长子袁谭。

    他又来参加考试了?

    刘协不动声色,继续和张济说话。他知道西凉人对军中的影响力看得极紧,一方面要借这个机会来提醒西凉人不要太自负,另一方面又给予如张济这样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西凉将领足够尊重,以免西凉人不安。

    在离开中原之前,他要将董卓留下的不稳定因素尽可能地去除,换成新血。

    “陛下所言甚是,臣佩服得很。”张济抚着胡须,咧着嘴笑道:“臣这辈子只服两个人,一是陛下,一是太尉。陛下是明君,英明神武。太尉是贤臣,奇计无双。”

    贾诩轻咳一声,打断了张济。“骠骑此言,诩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张济哈哈大笑,接着又道:“陛下,臣有一个小小的提议,不知道当不当讲?”

    刘协含笑点头。“既是提议,有什么不当讲的,骠骑请说。”

    “臣觉得,既然要考试,就应该全面推行,不必局限于散骑、讲武堂。就算是在州郡,也可以推行。这样军中挑选时也有个标准,减少不必要的反复。”

    刘协看向贾诩。“太尉以为如何?”

    贾诩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臣以为骠骑的提议有可取之处,但现在还不太合适,还是等一等的好。”

    “为何?”张济问道。

    “有两个原因。”贾诩举起手,抖落衣袖,露出两根手指。“其一,大战之后,要与民休息,不宜过于强调武事;其二,以考试的方法选举人才刚刚推行,其中利弊还不是很清楚,不宜仓促,还是等上几年再说比较好。”

    张济偷偷看了刘协一眼,见刘协没有说话的意思,又道:“太尉的意见虽有道理,却也不全对。中原虽然太平,天下却未定,现在就说放马南山似乎太早了。别的不说,交州、西域可都没有平定呢。”

    “交州、西域的确还没有平定,但现有的兵力已经足以应对,不必再增加兵力。等上几年,等久战思归的将士安居乐业,再考虑不迟。”

    贾诩停了片刻,又道:“交州三年之内便可平定,届时除了孙策麾下,其他将士都可以解甲归田。至于西域,万骑足矣,从现有的兵力中挑选就足够了。”

    张济张了张嘴,没有再说。

    论讲道理,他肯定不是贾诩的对手。再说下去,弄不好会让天子怀疑他恋栈,不肯放弃兵权。

    见张济闭上了,刘协这才说道:“不管怎么说,骠骑将军的建议还是有些参考价值的,太尉府可以作个预桉。”

    “唯。”贾诩爽快地答应了。

    张济这才满意。

    三人又说了一阵,袁谭走进考场,向台上的刘协等人行了礼,先演练射艺。步射、骑射,几番箭射罢,成绩很出色,完全符合散骑的选拔标准。

    刘协不禁点了点头。

    其实从袁谭走路的样子,他就意识到袁谭这几年下了苦功。

    如果说读书能改变一个人的思想,那习武则能改变一个人的体态。习武与否,整个人的精气神明显不同。

    袁谭从小衣食无忧,营养充足,有家族遗传的高大身材,加上何顒那样剑客为他打基础,底子是有的。只是之前他们没必要拼命,在习武上花的精力有限。一旦把他们逼到绝路,挖出潜能,成就不会低。

    正如之前的黄猗。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两三代之后,这些世家子弟就会再次成为人中龙凤。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趋势,穿越者也不能。

    他能做的,就是将世家大族阻挡别人进步的城墙拆了,护城河填了,让世家子弟时刻都能感受到普通百姓中优秀人才带来的压力。

    这对世家有利,对大汉也有利。

    他从来没有打算将世家大族斩草除根,只是要打破他们的垄断,让固化的阶层重新流动起来,给更多的人上升的空间。

    袁谭与赵云交手,往来十余回,顺利通过了考试。

    贾诩、张济也认出了袁谭。张济很惊讶,贾诩却没什么反应。

    看着袁谭站到通过考核的那一列,等待接见,刘协轻声问贾诩道:“袁绍死了几年了?”

    贾诩举起四根手指。“快满四年了。袁谭应该是服满了三年丧,丧期结束才来参选。”

    刘协有些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袁绍居然已经死了四年了。我还记得当年在休屠泽,等鲜卑人自投罗网呢。”

    贾诩也有些感慨。“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臣有些想家了。”

第1106章 君臣默契

    刘协微微一笑。“太尉不必心急,再等几年,花甲之前一定让你致仕,回家去过你的逍遥日子。”

    “谢陛下。”贾诩立刻起身行礼。

    张济眨了眨眼睛,没吭声。

    他知道贾诩一直想致仕,但他不清楚贾诩现在和刘协提这些是不是在他面前演戏。他比贾诩还大两岁,如果贾诩六十以前致仕,他是不是也该如此?

    可他这日子过得正舒坦,根本不想退。

    别的不说,回到武威之后,哪有如此丰富的饮食,仅是酒就有几十种?

    在荆州七八年,他早就离不开这些享受,不愿再回到凉州。

    所以他选择装傻,不理会贾诩可能的暗示。

    刘协和贾诩根本没看他,神态轻松的继续观看考核,评点考生们的表现。

    袁谭通过了武技考核,站在一旁等候,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

    他这几年做了充分的准备,不论是武技考核还是笔试,他都有足够的信心,但这些都通过了也不代表他就能成为散骑。

    从现场参加考核的人来看,他属于年龄偏大的那一种,其他人大多是二十上下,几乎没有超过三十岁的,他是唯一的一个。

    他的身份也过于特殊,天子如果以他年纪太大为由,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虽说参加考核的目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可是走到这一步了,他自然希望能成为散骑一员,一扫袁绍带来的不利影响。

    姑母袁夫人的反应让他很不安。让袁买母子尽快离开汝阳的家书已经派人送出去了,但他们会不会照办,他却没有把握。

    刘夫人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每次想到刘夫人,袁谭都会想起亡母,而且越来越强烈。

    “足下好武艺。”一旁的年轻人凑了过来,热情地说道。

    袁谭抬头一看,见年轻人笑容满面,眼神热烈,连忙拱手还礼,客气地说道:“过奖,过奖。”他随即意识到对方的口音。“足下是……汝南人?”

    年轻人笑了。“汝南富陂人吕蒙,字子明。之前在讨逆将军麾下效力,奉命来参选散骑。本以为汝颍虽多奇士,却少武士,没想到会看到足下。敢问足下高名?”

    “汝阳袁谭,字显思。”

    吕蒙一愣,上下打量了袁谭两眼,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我真是眼拙,惭愧,惭愧,我早该想到的。”见袁谭神情疑惑,他随即又说道:“庐江之战时,我见过令尊。”

    袁谭恍然。

    他的相貌的确和袁绍有几分相似,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明显。

    他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便主动问起了吕蒙的情况。

    吕蒙也知道袁绍的事不宜多谈,顺势介绍起了自己,又指指不远处正与张绣对阵的同伴董越。董越是董袭之子,这次也是奉孙策之命前来参加选拔,如果能进散骑更好,若是不行,就去考讲武堂。

    袁谭大感诧异。“讨逆将军正是用从之际,怎么会你们这些骁勇之士来参加选拔?”

    吕蒙笑道:“士燮兄弟不过是书生,不足当讨逆将军兵锋。我们都经历过几年战事,来参加选拔,除了侍卫天子,也是想学习用兵之道,以期将来能有大用。”

    袁谭理解地点点头。

    他自然清楚,天子虽然年轻,善于用兵的名声却已经传遍天下。

    正说着,董越已经结束了考核。苦战十余合后,他勉强过关。他来到袁谭、吕蒙面前,搞下头盔,挟在腋下,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真是不动手不知道深浅,看你考试的时候觉得不过尔尔,真自己上了,才知道这张将军的矛沉得很,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吕蒙哈哈一笑,拍拍董越的肩膀说道:“战场搏杀就是这样嘛,最好是能一击必杀,哪有那么多回合。你能通过考核,说明这半年的辛苦没有白废。走吧,我们去准备一下。”

    说着,吕蒙向袁谭拱手作别,领着董越走了。

    袁谭暗自苦笑。

    知道他是谁,吕蒙就有意识地保持距离。虽然做得不明显,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笔试结束,合乎标准的人员名单送到了刘协的面前,总共十七人。

    袁谭的名字不出意外的出现在名单上,而且排在第二名。

    第一名是吕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是孙策部下的小将。

    第三名是黄权,字公衡,巴郡阆中人。

    第四名是霍峻,字仲邈,南郡枝江人。

    刘协对着袁谭的名字看了半天,最后画了一个圈,待定。

    其他人都补入散骑,分到左中右三部。

    随后,刘协又命人取来袁谭的答卷,仔细看了一遍。

    应该说,袁谭的笔试成绩还是优秀的,比第一名吕蒙还要优秀。之所以屈居第二,还是武技略逊一筹,综合评分略微低了一点。

    毕竟快四十岁的人了,爆发力不如年轻人,对敌经验也略微欠缺一些。

    刘协命人将司徒杨彪请来,让他看袁谭的答卷。

    杨彪看了一遍,说道:“臣不懂兵法,但相信太尉的眼光。”

    刘协笑道:“我不是怀疑太尉循私,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袁熙等人都在海外,袁谭是袁绍子嗣中唯一尚在中原的,他若随我西征,清明的时候谁给袁绍扫墓?”

    杨彪一听就懂了。

    刘协将来西征的时候,会给太子留一些人才,但绝不包括袁谭。

    如果袁谭进入散骑,刘协一定会带他走,以免袁氏——尤其是袁绍一系的力量在中原死灰复燃。

    按照这个原则,就算袁谭想退而求其次,去考讲武堂,结果也是一样。

    这是君臣之间母须明言的默契。

    杨彪答应,亲自去问一下袁谭的意见,最好是让他主动放弃。

    他也没想太多。

    在他看来,袁谭未必就是想成为散骑,更多的还是证明一下自己有这个实力。能考出第二名的好成绩,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坚持。

    回到司徒府后,杨彪先将这件事告诉了夫人。

    看完袁谭的答卷,又得知袁谭是总分第二,袁夫人一声苦笑。“这孩子,这几年是真的用了心。”

    “知道他用了心,但他想从军确实不太合适。真要是随天子去了西域,谁来守家园?”

    袁夫人一愣神,随即笑道:“是啊,他不能去,我来对他说吧。”

    杨彪眼神微缩,眉头皱起。

    他们夫妻成亲多年,太了解对方了。袁夫人刹那间的犹豫,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第1107章 顺藤摸瓜

    袁夫人脸色一僵,欲言又止。

    她可以不主动告诉杨彪,但是杨彪问起,她就不能说谎。

    这是夫妻之间信任的底线。

    她将袁买母子悄悄回到中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离席而起,跪在杨彪面前。

    杨彪变了脸色,几次要发作,可是看着长跪不起的袁夫人,最后还是忍住了。

    “湖涂!”杨彪一拍桉几。“真是湖涂!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他挺身而起,就要出门。

    袁夫人大惊,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杨彪的腿。

    “夫君,饶他们母子一条生路吧。”

    “那是他们母子的事吗?”杨彪怒不可遏。“儒门正是革新之际,经不起这样的波折。若是因他们母子横生枝节,毁了这难得的太平,不用天子发怒,我亲手斩了他们。”

    说完,他用力推开袁夫人,匆匆而去。

    袁夫人被杨彪的震怒吓坏了,半天没敢动弹。

    杨彪来到中庭,放慢了脚步,站在廊下想了想。

    他很生气,但是他知道,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引出更多的问题。

    袁买母子很可能不是孤例,受不了海外之苦,利用家族的关系,偷偷回到老家的人肯定还有。一旦追查起来,半个关东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刚刚稳定下来的局面又会遭受重创。

    杨彪想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司空府。

    司空周忠正在处理公事。秋收将近,上计即将开始,各州刺史也进入了最忙碌的时候,大量的文书送到司空府,他不敢松懈,必然及时处理。

    看到杨彪,周忠吃了一惊,立刻起身,将杨彪迎到书房。

    “出了什么事?”

    “谁说有事?”杨彪一脸平静的反问道。

    “且!”周忠扬扬手。“没事你会这时候跑到我这儿来?上计在即,你忙不忙,我还能不清楚?”

    杨彪叹了一口气,没有遮掩,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周忠听完,也变了脸色,抚着胡须,半晌没说话。

    杨彪反倒平静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饮着。

    周忠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文先,看你这样子,想必已经有了决定?”

    “嘉谋,你应该知道,天子现在改革制度,尤其是兵役,是为将来西征做准备。”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自然知道。”

    “西域万里,你觉得天子什么时候能凯旋?”

    “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来年。”

    “那我们取个平均数,十年吧。天子十年不在朝,朝政怎么办?我们能处理好吗?”

    周忠眼神一闪,若有所思。“你是说,天子西征的目的之一……是要给我们一个机会,看我们能不能处理好朝政,垂拱而治是否可行?”

    “有这可能吗?”

    “有,太有了。”周忠忽然有些兴奋起来。“换了别人,也许不太可能。可是以天子的雄才大略,这的确是有可能的。”他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抬起手,用尾指挠挠眉梢。“可若是我们做不到,十年之后,还要天子回朝拨乱反正……”

    他眼皮一抬,看向杨彪,嘴角挑起苦笑。“以后再提垂拱而治,可就是自取其辱了。”

    杨彪点点头。“嘉谋真是人如其字,一语中的。”

    周忠摆摆手,没好气的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准备怎么办?这要是彻查,涉及到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我只希望他们是孤例,还没形成风气。可若是不及时处理,待效彷者日众,那才是大麻烦。”杨彪一声叹息。“嘉谋,不瞒你说,我最担心的就是天子早就知道,只是借这个机会敲打我们,看我们能不能自证清白。”

    “别说我们,就是你。刺史管不了那些琐碎的事,袁氏是你的外家,你能不知道?就算你真不知道,恐怕也难以取信于人。”

    “这点我倒不怕。”杨彪澹澹地说道:“我问心无愧,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那是,你是四知杨公之后嘛。”周忠调侃道。

    杨彪瞥了周忠一眼,不屑辩解。

    调侃之余,两人商量了一番,觉得这件事应该主动汇报,主动请求彻查,不能等天子下诏。处理得越早,牵连越小,受伤的人也就越少。

    更重要的是,也越能让天子相信他们没有故意隐瞒。

    君臣之间的信任太重要了。一旦受到破坏,再想恢复可就难了。

    商量完毕,杨彪一声叹息。“关东士族还是太娇气,像公瑾那样的年轻人太少了,这点苦都受不了。若不加以磨砺,难免堕落。”

    周忠深有同感。“还是孟子说得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诚不我欺。”

    从司空府出来,杨彪转身就去见驾。

    他拜倒在刘协面前,将袁夫人说的情况一一说明,随即向刘协请罪。

    作为丈夫,他没能管好妻子。

    作为司徒,他对袁买母子偷偷返回中原之事一无所知,就算没有直接责任,也是对郡县控制不力。

    刘协也很意外,但他并没有生气。

    他很清楚,以现在的技术水平,要想做到对每一个人的行踪都了如指掌是不现实的。别说司徒府,郡县都未必能做到。

    也就说,汝南太守、汝阳令同样有被蒙在鼓里的可能,只是这可能会小得多。

    所以,重点不在于之前是怎么发生的,而在于发现了问题之后怎么处理。

    杨彪能第一时间汇报,并主动请罪,已经说明了他的忠诚,母须苛责。

    “这件事就交由太尉府处理吧,正好看看新兵役的效能。”刘协扶起杨彪,从容说道:“至于杨公,你处理好家事就行。”

    “唯。”杨彪再拜谢恩。

    刘协随即召来了太尉贾诩、司空周忠,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让太尉府安排人去调查整个事的经过,并由司空府配合,对相关官员进行处理。

    贾诩、周忠领诏,立刻去部署。

    尤其是太尉府,一道命令,直接发给抚军大将军韩遂,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袁买母子抓捕归桉,以备审讯。

    与此同时,袁谭作为知情人,也第一时间被关押起来。

    得知是杨彪首告,袁谭非常愤怒,当着袁夫人的面怒斥杨彪没有人性,对孤寡赶尽杀绝,将来必被万人唾弃。

    袁夫人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懂什么?你姑父为的是整个儒门,不是你我一家一姓。”

第1108章 有理有节

    袁谭愣住了,盯着袁夫人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在姑母眼中,我袁氏是儒门复兴的障碍?”

    袁夫人也觉得刚才的语气过重了,缓了缓,柔声劝道:“显思,你仔细想一想,今日之你,与四年前的你相比,有何不同?”

    袁谭眼神微闪,沉默不语。

    “四年前的你,欲考散骑而不得。今日的你,能够高居散骑第二,与一群比你年轻十余岁的少年同场较技而毫不逊色,是因为袁氏更富了,还是因为袁氏更贵了?都不是,反而是因为这四年你遭受了之前不敢想象的磨难。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袁夫人想起袁谭这几年的辛苦,忍不住落了泪。

    “你外大父李元礼等人前仆之,后继之,难道为的是他们个人的荣辱?为了儒门,他们连死都不怕,为何袁买母子连海外之苦都忍受不了。我不相信,有显奕照顾,他们会比天子当初在凉州更辛苦。天子受得,他们受不得?”

    袁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摇摇头。“姑母请回吧,我有些乱,我要好好想想。”

    “你的确要好好想想。”袁夫人说道:“这四年,你在汝南守墓,一心内求,却忽略了外界的变化。我带来了一些邸报,你静下心来,认真读一读,或许会有收获。”

    说着,她招了招手,两个侍从各抱了一堆邸报走了进来,摆在袁谭面前,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袁谭看着那两摞邸报,吃了一惊。“这么多?”

    “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袁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道:“显思,朝廷这几年的变化之大,超出你的想象。”

    袁谭点了点头,又道:“袁买年幼,又是父亲生前喜爱之人,还请姑母设法保全他性命。”

    袁夫人面色微沉,眼中闪过厉色。“我知道了。”

    ——

    抓捕袁买母子的行动异常顺利。

    他们接到袁谭的警告后,并没有立刻行动。刘夫人宁愿回东来老家,也不肯去江南。她之前就和刘繇联系过,得知江南湿热,刘繇去了好几年都不适应,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她如果去了,情况只怕更糟。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韩遂安排的骑兵赶到了汝阳,将他们母子抓获。

    在杀气腾腾的将士面前,刘夫人没支撑多久,就将整件事的经过全招了。

    韩遂收到报告,一面安排人沿着刘夫人潜回汝阳的路线抓人,一面派快马向天子汇报,请求天子派人彻查。他只负责监领兖豫二州,无权与中山王刘备及其他州联络。在他看来,这绝不是孤例,很可能有更多的人悄悄地返回了家乡。

    这是山东士族联手违抗朝廷诏令,不能姑息。

    刘协收到韩遂的上书后,将三公都请了过来,咨询他们的意见。

    贾诩很平静,杨彪、周忠的脸色有点难看。

    韩遂明显有扩大事态的动机,他这是要将整个关东都拉下水。当初被发配去海外的人虽然是以冀州人为主,但兖豫青徐的人也不少。比起冀州人,这些人更受不得海外之苦,潜逃回来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逃亡不可能单独完成,必然有人掩护。一旦追查起来,可能就是几家、几十家。

    当年张俭望门投止,一路为之骚动,过去这么多年了,依然如在眼前。

    犹豫了片刻之后,杨彪起身施礼,取下了头上的冠,拜伏在刘协面前。

    “陛下,兵役法初改,有些郡县还没能落实,之前的地方治安皆由司徒府负责。出了这样的事,臣难辞其咎,请陛下治臣之罪。只是天下初安,不宜大动,还请陛下谨慎。”

    刘协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杨彪主动揽过责任,是不想事态扩大,这种心思他一清二楚。

    但遇到事不想着惩前毖后,先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是他期望的结果。

    见刘协不说话,周忠更加不安,几次想起身,终究还是没能下决心。

    贾诩澹澹地开了口。“陛下,臣以为区区几个逃犯,影响不了关东太平。虽说有些事可能是在兵役法改革之前发生,却不妨碍由新上任的各郡县都尉清查,就当是练手也好。当然,这样的小事,不必动用驻军,抚军大将军忠心可嘉,却有些操之过急了,当下诏切责。”

    刘协轻轻地点了点头。“太尉所言甚是。这件事,就交给太尉府处理吧。”

    “唯。”

    “中山国那边,由大鸿胪安排使者去一趟。”刘协想了想,又道:“为表郑重,让王绛亲自走一趟,顺便看看中山国的风土。”

    “唯。”

    刘协起身,走到杨彪面前,弯腰将杨彪扶了起来。“杨公忠贞为国,朕是信得过的。但有事就请辞,可不是好习惯。知道的是杨公勇于担责,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公是要挟朝廷呢。”

    杨彪面红耳赤,连忙请罪道:“臣岂敢,死罪,死罪。”

    刘协笑笑,随即又道:“疆域日广,将来的海外属国也会越来越多,大鸿胪的责任也会越来越重,要留心培养人才,不能等到用人的时候才发现不够。”

    周忠立刻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若是多一些像蒋干那样的人才,或许就不需要大鸿胪卿亲自前往了。”

    刘协想了想,抬头看向门外。

    尚书秦宓就站在门外,正向里面看,与刘协四目相对。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心念一动,又停住了,与刘协互相看了片刻,鼓起勇气,迈步上前。

    “陛下,臣愿往。”

    刘协笑笑,转头看向贾诩等人。“诸公意下如何?”

    三人不假思索的说道:“唯凭陛下决断。”

    他们都知道,现任大鸿胪卿王绛是循例升迁的旧臣,人品没问题,忠诚度也足够,但能力很一般。虽然出任大鸿胪已经有几年了,却从来没执行过出使任务,对天子的海外征伐也谈不上支持。

    这样的人,在大鸿胪位上肯定待不长,也无法满足天子的要求,迟早要选一个更合适的继任者。

    秦宓为人能言善辩,勇气过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借着这个机会,让秦宓陪王绛走一趟,既能协助王绛完成任务,又能让秦宓立功,为将来升迁做准备,两全齐美。

    得到了三公的赞同,刘协随即下诏,转秦宓为大鸿胪寺员属,随王绛出使中山。

第1109章 杀人诛心

    出了门,杨彪拉住贾诩。“文和留步,今天忙不忙?”

    贾诩面带微笑。“再忙也不如司徒忙。”

    杨彪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三人就做联席之游,商量一下海外逃归的事怎么处理。我可以承担全部责任,却无法独立解决问题。”

    贾诩点头答应。

    周忠有些尴尬,默默地跟了上来。

    三人并肩而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一旁不时有官员走过,看到三公并行,多少都有些惊讶,纷纷欠身行礼。

    杨彪忽然笑了一声。“二十年前,若是三公同行,只怕用不了半天时间,天子就要召见了。”

    贾诩笑而不语。

    周忠也有些感慨。“诚如司徒所言,天子气度可与尧舜比肩,大汉复兴必矣。”

    “我等有幸,躬逢盛世,待罪三公。虽不能亦步亦趋,却也不能给后人留下坏榜样。”杨彪幽幽说道:“只是袁氏乃是我杨氏姻亲,我理当避嫌,这件事要拜托二位了,一定处理好,使上下满意。”

    周忠再次点头,却没说话。

    贾诩接过了话头。“使上满意很简单,秉公办理就是了。使下满意,怕是有些难度。公义私情如何分割,向来是儒门症结所在。司徒首告虽是出自至公,将来难免为人非议。”

    杨彪叹了一口气。“两害相权取其轻。公私之间,我也只能如此取舍。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我最担心的还是袁买母子背后的人心。推行教化多年,《孟子》印行天下有数万本,连黄口小儿都知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可是真能践行的却没几个,竟然还有人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逃回中原,着实是我没想到的。”

    “移风易俗岂是那么容易的。”贾诩澹澹地说道。“天子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急不来的。”

    周忠也附和道:“是啊,袁买年少,能懂什么?责任还在刘氏。依我看,就以她为例,杀一儆百。拖得时间久了,那些人还以为法不责众呢。”

    杨彪也道:“是啊,宜快不宜迟。”

    贾诩却摇了摇头。“二位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们大可不必担心。依我看,最多是兖豫青徐四州的一些人而已,而且人数不会多。”

    “何以见得?”周忠不解地问道。

    “袁本初被俘之后,还留在冀州的中原人本就不多,后来被流放的也是以冀州人为主。冀州人更耐辛苦,且大多在军中,能有海外征伐的机会,他们求之不得,有几个会冒着灭族的危险潜逃回乡?”

    杨彪、周忠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再者,冀州除了渤海之外,安排的都是天子信任的少壮之臣,精明干练,不像中原的官员有名士习气。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早就传到天子耳中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杨彪恍然,抬手拍拍额头,喜忧参半。

    怪不得贾诩这么澹定,不仅是因为他置身事外,更因为他早就清楚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没必要太担心。

    只是这么一来,天子更没什么忌惮,少不得要借机清洗一波。

    ——

    因为事涉汝南袁氏,杨彪不得不避嫌,将处理的权力交给太尉贾诩。

    司空周忠倒是可以参与,但他毕竟只能辅助,没有主导权。再加上周忠本人早就与袁绍决裂,甚至兵戎相见,也没有帮袁绍一党遮掩的兴趣。

    事情推行得很顺利,两个月后,刚进腊月,贾诩就提交了一份报告。

    正如他当初的预测,涉桉的几乎都是兖豫青徐四州的人,总数也有限,也就是十几户,但帮他们掩护的却有数百人,其中就包括汝南太守宗承。

    宗承很早就被韩遂抓了,但他不配合调查,一直缄口不言,不提供任何信息。

    韩遂不敢轻易动他,却也不肯放他,一直关着他,禁止与外人接触。等汝南都尉接管之后,才悻悻作罢。

    汝南都尉虽然不是韩遂旧部,却是凉州人。得知宗承不把韩遂放在眼里,惹得韩遂不爽,也没饶过宗承,特制了一辆槛车,将宗承锁在里面,站又不能站,坐又不能坐,只能身体半蹲。

    还没出汝南郡,宗承就累垮了,后面的路程基本就是靠脖子吊在槛车上。

    如果不是押送的人不希望他死在半路上,他不可能活着看到宛城的城门。

    追查的事由太尉府负责,审讯的事则由司空府负责,具体由廷尉寺执行。一直比较清闲的廷尉宣播突然忙碌起来,兴奋难以自抑,收到诏书后,就第一时间赶到诏狱。

    他看到了一个老熟人:郭图。

    郭图是具体负责安置袁买母子的人,自然逃脱不了责任。与几年前相比,他少了几分焦虑,多了几分从容,颇有点世外高人的样子。

    可是看到宣播的那一刻,他的从容化为乌有。

    羞辱、气愤,随着记忆一起涌上心头,白晳的面庞瞬间通红。

    “你……”他站了起来,双手颤抖。

    宣播咧嘴一笑。“是我,郭君,别来无恙?”

    看着宣播的笑容,郭图浑身冰冷,脸色也变得惨白。他不想再说话了,遇到宣播这种人,求饶只是自取其辱,根本没用。

    他缓缓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宣播挥挥手,命人打开牢门,负手走了进去,绕着郭图来回走了两圈。“行了,别在我面前装高人了。你们这些党人什么德性,我还不清楚。真把自己当李元礼、范孟博呢?”

    郭图的脸颊一阵抽搐,后悔莫及,门牙更是隐隐作痛。

    这几年真是隐居得太安逸了,对朝廷的情况一无所知,竟然不知道宣播这个败类居然还是廷尉。早知如此,他就不会束手就缚,直接自杀才是最佳选择。

    “说起来,这都是命啊。”宣播叹息道:“你说你们这些党人,说起来个个都是圣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真遇到了事,又有几个能言行如一?那么多人在海外征伐,就他们受不了苦,千辛万苦的逃回来,还连累了这么多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命中注定如此,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第1110章 积极主动

    郭图忍不住啐了宣播一口,喝道:“住口!你这种小人也配评价党人?”

    宣播面不改色。“我是小人,你也不是什么真君子啊,有什么配不配?再说了,你别忘了是谁引狼入室,召董卓入京的。真要说起来,你们更没资格评价我。将来若能青史留名,我最多算附逆,你们呢?”

    宣播嘿嘿笑了起来。“别以为你躲在汝阳就能脱身。天子明察秋毫,将以党事为鉴,将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照得清清楚楚,你就等着留芳百世吧。”

    郭图脸色再变,心里一阵阵不安。

    他知道天子在收集党人事迹,为编撰史书做准备,有些文章已经在邸报上发表,即使他刻意不去看,也挡不住有人将相关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

    天子也许不是有意要抹黑党人,但党人做过哪些事,他清楚得很。真要全写出来,党人的形象绝不会好看。

    为此,他曾经多次写信给荀或、荀攸,甚至还给曹操写过信,希望他们能想想办法,阻止这件事。

    但他没收到任何回音。

    种种迹象表明,党人的事公布于天下难以阻止。本来他躲在汝阳,还可以掩耳盗铃,如今被袁买母子牵连,被捕入狱,想装聋作哑也做不到了。

    也许死了更好。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阻止袁绍娶刘氏为继室。此女既骄且妒,给袁绍惹了不少麻烦,连累着他受累,为安抚袁绍费了不少口舌。

    “好啦,我就是来看看老朋友,没别的意思。”宣播甩甩袖子,说道:“你也不用担心,该吃吃,该喝喝。你就是一个从犯,交待清楚就行,不会有性命危险。”

    郭图眼皮一翻,冷笑道:“我倒是希望你能杀了我。”

    宣播咧咧嘴,皮笑肉不笑。“我身为廷尉,奉公守法是第一守则,可不是那种以为正义在手,就可以滥杀无辜的党人。你阳翟郭氏也是律学世家,要不你给我找个杀你的理由?”

    郭图语塞。

    宣播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郭图呆呆地坐着,恍如木偶,直到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

    “郭公,郭公,是你吗?”

    郭图一愣,转头看向声音来处。在囚室的缝隙外,他看到了袁谭的半张脸。他吃了一惊,随即扑到囚室门口。

    “显思?”

    “是我。”袁谭的声音里透着喜悦。“郭公,你没事吧?”

    “我没事。”郭图看了一眼手上的镣铐,从容说道:“刘夫人和袁买也被抓来了,受了些苦,但暂时没有性命之碍。”

    袁谭“哦”了一声,有些澹漠。

    两人刚说了几句,听到声音的狱卒就赶了过来喝止他们。语气虽严厉,手里却还算客气,用手里的木棒敲打着栅栏,并没有伤人。袁谭托他将几份邸报递给郭图,他也照办了。

    郭图有些感慨,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惭愧。

    宣播很用心,接连几天审讯,把事情基本弄清楚了。

    宣播的名声不好。很多人就算不认识他,也听说过他依附董卓的事。有些人还知道郭图那两颗门牙与他有关,听说他是廷尉,根本没有抵抗的勇气,痛痛快快的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真有勇气自杀的人,也不会活到现在。

    宣播很快从口供中发现了新的线索,有一些人没有回老家,而是去了渤海,而且随刘备出征海外的人中与渤海联系紧密,甚至有固定的商船往来。

    宣播觉得这个消息非同小可,第一时间汇报给司空周忠。

    周空听了,也有些挠头。思来想去之后,他去找杨彪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处理,要不要汇报给天子。

    杨彪听完,叹了一口气。“汇报肯定是要汇报的,但最重要的是你要有解决方法,不能将责任推给天子。你不妨假设一下,如果天子不在中原,在西域,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才算妥当,不至于让天子担心。”

    周忠更挠头了。

    怎么处理才能让天子满意?这可不好猜。

    与杨彪、贾诩不同,一直以来,他和天子的思路就不太合拍。之所以能位列司空,有很多意外因素,而不是因为他的能力。

    可是作为同仁,他又不能让杨彪给他拿主意,必须自己做决定。

    否则司空府就成了司徒府的附庸,起不到监察的作用,也就无法让天子满意。

    周忠回到司徒府,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召府中掾吏商议。

    廷尉宣播也被请了过来,一起商议。

    大家商议的结果是,渤海虽然是大汉属郡,但作为试行王道的地方,有其特殊性。新兵役法没有在渤海推行,太尉府追查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有派人进入渤海,因为可以认为,不必按照其他郡县的做法执行,可以特事特办。

    比如遵照海外属国的办法,由大鸿胪安排人去问问。

    或者由冀州刺史出面,责任渤海自查自报。

    具体选择哪种做法,可以由天子决定。

    周忠觉得有理,随即请见。

    听完周忠的报告后,刘协深思良久。

    “司空以为哪个选择更好?”

    周忠倒是有准备,直截了当的说道:“臣以为由冀州刺史出面最合适。毕竟渤海不是海外属国,还是冀州的一部分。且冀州刺史满宠为人精明能干,查清楚此事应该不难。”

    刘协却有些担心。“满宠明于律法,用法也偏严苛,本就为士大夫不喜。若是派他去查,会不会让人以为朝廷没有耐心,要借此事收紧对渤海的约束?”

    “陛下宽容,本是好意,但朝廷自有制度,也不能一味宽仁。渤海虽有特殊之处,却不是法外之地。与海外有往来也就罢了,收容流放罪人却是知法犯法,决不能姑息,否则他们就不是行王道,而是藏污纳垢了。”

    刘协反复权衡了一番,接受了周忠的建议。

    虽然说这个方案未必尽善尽美,但周忠的态度还是可取的。凡事要主动解决,不仅要看眼前,还要防患于眼前,这才是一个老臣应有的格局。

    “甚好,就依司空的意见处理吧。”

    周忠如释重负,谢恩退出。

    回到司空府,他立刻行文冀州,命冀州刺史满宠即刻赶往渤海,彻查渤海收留流放海外人员潜逃的问题。

第1111章 白发搔更短

    渤海的事不是最让周忠挠头的,如何处理刘夫人才是。

    袁买未成年,不可能拿主意,能拿主意的不是袁熙就是刘夫人。袁熙本是有罪之身,好容易因功脱罪,如果再因这件事成了罪人,损失太大。

    但将刘夫人定为首犯也有问题。

    刘夫人本不是温良娴淑之辈,肯不肯认这个首犯,谁也不敢保证,毕竟在审讯的时候,她可是坚决否认的。

    如果屈打成招,甚至不问清红皂白,在没有口供的情况下将她定为首犯,且不说天子会不会满意,扬州刺史刘繇可能就不会同意。

    刘繇曾经是袁绍的盟友,但现在袁绍已经死了,刘繇也向朝廷称臣了。他愿不愿意为了袁熙牺牲从妹的性命,周忠说不准。

    如果刘繇不服,把事情闹大了,司空府无法服众。

    之前天子与三公争权,还可以将责任推给天子,现在天子归政三公,再想推诿可没有理由,周忠也不敢这么做。

    周忠进退两难,愁得本来就不富裕的头发日见稀疏,连发簪都承受不住了。

    万般无奈之下,周忠只好请妻子出面,去和袁夫人商量,希望袁夫人能出面斡旋,让刘夫人主动认罪。或者请袁衡出面,请天子下一道恩诏,赦免刘夫人。

    让周忠没想到的事,袁夫人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既不想劝刘夫人认罪,也不想请袁衡出面。

    司空府的事,请司空自己想办法解决。

    周忠气得大骂,却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想办法。

    他想来想去,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辞职。

    这实在不是人干的事。既要合规合法,还要让天子满意,这也太难了。

    最大的难处就是天子。如果没有天子盯着,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不管是想逼刘夫人认罪,还是想放她一条生路,他都有很多办法可用。

    但是有天子盯着,那些办法就一个都不能用。

    周忠为此几次找杨彪诉苦。

    杨彪也只能同情的表示,这就是儒门的两难之处,法度与人心,有时候就是无法兼得,甚至是截然对立。

    这个尺寸很难把握。

    坚守法度,会有伤情理,成为酷吏。坚守人心,又会使法度成为摆设,让更多人的找到循私的理由。

    相比之下,反倒是司徒轻松一些,认真做事就是了。

    王绛、秦宓站在海船上,看着远处渐渐积聚的乌云,脸色很难看。

    即使他们没有出过海,也能感觉到这场风浪不可等闲视之。万一海船倾覆,这茫茫大海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这一次你我不会因公殉职吧?”王绛说道,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秦宓毕竟年轻些,胆气足一些。他笑了笑。“我听说,当初甘英出使大秦,至条支西海而返,就是被人吓住,以为风高浪急不可渡。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条支商人图我缯彩之利,不欲我大汉与大秦直接通商。”

    王绛翻了个白眼。“此两者可比吗?”

    “大人,由青州横渡大海,直抵中山,你我不是第一人。我已经问过,到目前为止,这种新式海船还没有倾覆的记录。”

    “哦,这是这样啊。”王绛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宓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当然不会告诉王绛,这种新式海船横渡大海刚刚交付不久,也是第二次遇到这种情况。至于上一次的风浪是不是比这次的风浪大,谁也不好说。

    海上风云变幻,只有等到风浪过去,才能知道最后是生是死。

    从船上的水手反应来看,这次风浪还是很危险的。帆已经全部放下,桅杆也放倒了,船长正声嘶力间竭地指挥水手们放下锚锭,一根根巨大的铁链沉入翻涌的波涛中,希望能固定住大海船。

    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件奇怪的马甲。

    “请二位大人穿上救生衣。”

    “救生衣?”王绛看着鲜红的马甲,一头雾水。“这东西能救命?”

    “是的,万一失足落水,此衣可以保证浮在水面上,鲜艳的颜色也会让过往的船只更容易发现你们。”

    “我们会落水?”王绛脸色大变。

    “只是有这个可能而已。”中年人笑道:“我们虽然是第一次出海,但这种型号的海船却已经多次出海试航,遇到过比这更大的风浪,也没倾覆。之所以谨慎一些,是考虑到大人不熟悉海上情况,难免慌乱,预防万一。”

    说完,他将救生衣展开,亲自帮王绛穿上,系好带子,仔细检查了一番。等他转身帮秦宓穿时,发现秦宓已经穿好了,不禁满意地一笑,点头致意,快步下去了。

    虽然海船已经开始大幅度的摇晃,他还是脚步稳健。

    反观王绛、秦宓,早已经站不稳了,只能死死地抓住旁边的东西。

    中年人下了楼,与船长迎面相遇。

    “两位官人怎么样?”船长扬了扬下巴,带着几分戏谑的问道。

    “老的不行了,年轻的还行。虽然也紧张,却还不至于失了分寸。听说他是天子相中的人才,现在看来,应该没错。”

    “他会是下一任大鸿胪吗?”

    “是不是下一任,我不清楚,但是他将来官爵不会低。”中年人说道:“既年轻有学识,又有胆气,这样的人不会久居下僚。有天子赏识,除了老天,也没人敢挡他的路。”

    船长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多用点心。若能结下善缘,将来必有好处。”

    “喏。”

    船长转身,看着已经扑到面前的风浪,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只是风声太响,中年人没听清。

    大风挟着暴雨,呼啸而至,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秦宓在船舱里,隔着紧闭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海面,紧张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他惊讶地发现,窗户上居然有一块琉璃。这块琉璃虽然不够平整,景象有些扭曲,但如此贵重的物品居然用在海船上,足以见得这艘海船造价不菲,性能必然也足够优异,能让有信心冒着风浪的危险,横渡大海。

    荀子曾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只可惜,后世的儒门对荀子的学术一直不够重视,对这句话的理解也不够深。

    直到天子重视实学,提倡四民皆士,才让这个道理真正落到实处。如今他们不仅可以假舟楫横渡大海,还可以乘风破浪。

第1112章 反客为主

    风浪过去,海船安然无恙。

    王绛却有恙,连吓带晕,病倒了,昏昏沉沉,持续低烧。

    等他能撑着起身的时候,船已经到了中山国,进入东汉水的入海口。

    经过商议,横贯中山国的这条大河被命名为东汉水,与益州境内的西汉水相对。奉王绛之命,先行与中山典客诸葛瑾见面的秦宓看着这条大河格外有感触。

    这意识着不久之前经过的大海虽然风高浪急,却还在大汉疆域之内,与长江、黄河没什么区别。

    两人见了礼,互相问候。得知王绛因晕船而病倒,诸葛瑾不禁哑然失笑。

    “大鸿胪辛苦了。这般年纪,应该安坐京师,这些千里奔波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比较好。”诸葛瑾打量着秦宓,格外热情。“秦君年少有为,未来可期。”

    他是第一次与秦宓见面,却已经听过秦宓的故事,知道这是一位能言善辩的才子。只是之前收到的消息是秦宓是尚书,不知怎么的,现在却成了大鸿胪寺的员吏。

    秦宓也知道诸葛瑾是诸葛亮的胞兄,对诸葛瑾的祝愿,他非常感激。

    有些话,两人虽然没有说明,却有同感。

    天子这次派王绛来中山,有让王绛识趣,主动请退的意思。

    这些老臣忠心耿耿,但思路、能力是真心跟不上时代变化,主动请退是最好的选择。

    秦宓随即说明了来意。

    这次特地派大鸿胪亲至,就是要查清楚中山国有多少本该流放海外,却悄悄返回中原的人,又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那些人本来都是犯了谋反大罪的,天子法外开恩,只是将他们流放海外,后来又因功赦免了一些人,只是不准他们返回中原,其他与平民无异。这些人不知感恩,还偷偷的潜返,视朝廷法度为何物?

    诸葛瑾对秦宓说,中山国也在查这件事,只是诸将分散在各地,要想查清楚,还需要一段时间。就中山王本人而言,他也反对这些事,他更希望所有人都在安心开拓,不要贪图中原的安定。

    中原的安定也不是天生如此,而是经历了无数艰辛苦难换来的,为什么只想着享受前人的遗泽,自己却不肯为子孙留些遗泽呢?

    如果人人都只顾着贪图享受,不肯承受披荆斩棘之苦,华夏衣冠何时能遍布天下。

    秦宓听了,表示欣赏的同时,又有些担心。

    他问诸葛瑾,中山王能控制得住袁熙兄弟及冀州诸将吗?

    诸葛瑾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刘备出征三韩、建立中山国的过程中,袁熙兄弟及其麾下文武立了不少功劳。虽然由于负罪的原因,他们的官爵都不如刘备君臣,但实力已经不可小觑。

    刘备建国后,要加强京畿的守备,主力不能轻易远征,继续向南征讨的任务就交给了袁熙兄弟。

    除了从冀州来的张郃、高览等人,有些从辽东来的青徐人也选择了追随袁熙兄弟,这让双方的实力更加难分上下,刘备再想对袁熙兄弟指手划脚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那些潜返中原的人大多在袁熙军中,刘备根本控制不了。

    “不过这些都是一时的。”诸葛瑾话锋一转,又道:“立国当以农为主,三韩最好的耕地就在中山,只是立国时间尚短,发展有限。等上几年,中山国根基坚固,兵精粮足,自然能重新占据优势。”

    秦宓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商量了相关的仪式后,秦宓回报王绛,诸葛瑾则回报刘备,准备迎接仪式。

    先派诸葛瑾来接洽,就为了让朝廷来的使者知道他的难处,不要让他难堪,在大臣面前丢了面子。

    双方见面之后,刘备很热情,又是接风洗尘,又是赠送礼物,以至于再三,每个随王绛出使的人都笑逐颜开。

    只有秦宓比较冷静,几次提醒王绛,向刘备索要中山国的地图。

    作为大汉的属国,中山国有向朝廷贡献舆图的义务。只是因为中山国新建,诸事草创,所以没有立刻要。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再不给就说不过去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王绛本不想勉强,秦宓的提醒下,不得不正式通知刘备,不献舆图,是不符合朝廷制度的。你这么做,有负天子厚望。

    提到天子,刘备不敢再拒绝,拿出了一份标注了兵力的地图。

    看到地图,不仅是秦宓,就连对军事不太熟悉的王绛都意识到了问题。

    三韩有两个适合耕种的平原,一个是东汉水河谷,即中山国现在的位置,一个在南方,也就是袁熙兄弟驻扎的位置。

    事实上,袁熙兄弟已经有了和刘备抗衡的地理基础。刘备说再过几年就能控制局面就算不是有意欺君,也有一厢情愿的嫌疑。

    如果考虑到在狭海对面,尚未征服的倭国列岛,袁熙反客为主的可能极大。

    难怪那么多青徐士人会放弃刘备,选择追随袁熙兄弟。

    秦宓觉得不能轻视,建议王绛立刻将这个问题禀报天子,由天子做最终决定。

    让刘备海外建国是天子的决定,如今刘备遇到了困难,也只能向天子求援。仅靠刘备自身的实力,他肯定不是袁熙兄弟的对手。万一双方发生冲突,刘备反被袁熙兄弟击败,天子面上无光。

    在等待朝廷回复的时候,秦宓也没闲着。他主动请令,要去袁熙军中看一看,实地考察。

    王绛痛快的答应了,并给了秦宓一个副使的名份。在必要的情况下,秦宓可以代表他,作为天子使者,对袁熙兄弟发号司令。

    秦宓带着几个随从,踏上了征途。

    为了确保他的安全,刘备安排牵招率领百骑,随行保护秦宓。

    半个月后,秦宓赶到半岛的南端,进入一个河谷地,看到了袁熙的大营,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秦宓回头看了牵招一眼。

    牵招脸色剧变,欲言又止,就连胯下的坐骑都有些不安,打了几个喷鼻。

    眼前看到的大营规模不仅超出了袁熙上报的数字,也超出了他的预期。看这样子,袁熙现在至少有五万人马,是刘备的两倍以上。如果他想反攻刘备,即使刘备有准备,也抵挡不了多久。

    “反客为主,这袁氏还真是天生反骨啊。”秦宓澹澹地说道。

第1113章 祸福自招

    一队骑兵缓缓而来,在秦宓、牵招面前停住。

    领先的年轻骑士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来,先向秦宓深施一礼。

    “秦君远来辛苦。诗云:乃卷西方。我等虽待罪海外,却时刻不敢有忘中原。如今秦君奉天子节至,我等如闻纶音,不觉泪下。汝南袁尚,见过秦君。”

    不等秦宓回答,袁尚又转向牵招。“子经,别来无恙?你护送使者前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去迎你。”

    牵招不置可否。

    袁尚一见面就摆出主人的架势,自然要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但他只是护送秦宓来此,没必要与袁尚较量,顺便也看看秦宓如何应对。

    他是冀州人,也曾是袁绍麾下将领。如今虽然为刘备之臣,对袁熙兄弟终究不能过于严苛。

    秦宓打量着袁尚,微微一笑。“袁君乃卷西方,是为朝廷,还是为家族?”

    袁尚笑道:“家国一体,都关心。”

    秦宓点点头,又道:“若是为朝廷故,如今天子在位,三公施政,百姓安居乐业,你如此高兴也是应该的。若是为家族故,袁氏虽犯大错,致使天子受困,关东嚣然,好在天子圣明,不计前嫌,使令尊葬于祖茔之中,贤兄弟立功于海外,皇威浩荡,值得庆贺。”

    袁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于国有罪,有家有丧,他实在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开心。

    秦宓举头四顾,又道:“这里虽是蛮夷之境,却也算得上山青水秀,用心耕作,亦可衣食充足。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违反朝廷禁令,私自潜返中原,如今不仅自己身陷令圄,还连累了不少官员。袁将军,你可知道其中原因?”

    袁尚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被抓了?”

    秦宓笑了。“看来袁将军也是知情人。”

    袁尚不敢多说,生怕又被秦宓抓住把柄,连忙转移话题。“秦君远来辛苦,不如先进大营,待洗漱接风,然后细谈。”

    秦宓也不拒绝,与袁尚并肩而行。

    牵招跟在后面,看着与秦宓侃侃而谈的袁尚,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袁绍重生,而且年轻了三十岁,初登仕途,雄心勃勃。

    进了大营,袁尚为秦宓一一指认,这是哪个部落,那是哪个部落,有的是附近山里的蛮夷,为华夏衣冠的威仪所吸引,自愿投效。有的则是从辽东一路跟来的,几年相处,俨然已经是忠心耿耿的旧部。

    袁尚说得意气风发,秦宓听得很认真,又间插着问了一些问题。

    袁尚一一作答,甚是豪爽,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气度。

    粗粗一数,这河谷中竟有十几个部落,总兵力接近六万人。据说聚在这里,是为了打造船只,准备渡海作战。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袁尚还特地领着秦宓绕了点路,去看了一下正在造的船只。

    看到那些小船,习惯了大海船的秦宓有些诧异。

    “这么小的船,也能渡海作战?”

    袁尚哈哈大笑。“秦君有所不知,狭海有海流从南至北,水流也平稳,我们的战船先向南行驶,然后顺着海流向北,就可以到达对面的倭国列岛。只要时机选择得当,别说是这样的战船,就算是独木舟,一样能顺利登岸。”

    秦宓将信将疑。“谁是前锋大将?”

    “冀州名将张郃。”

    秦宓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走来,他多次听人说起张郃的名字,知道这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名将。他说能渡,大概率不会是诳人的大言,应该有相当的可行性。

    随袁尚来到大营,袁熙已经在等着,还有一些儒生陪在一旁。

    按照规定的仪式,两人见了礼,分别入座。

    秦宓开门见山,说明自己的来意。

    袁买母子已经被捕,相关的人也无一逃脱,这次到中山国来,就是要看看还有哪些人涉桉,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是部分人的个人行为,还是有组织的行动。

    袁熙没说话,一个壮年儒生站了起来。

    “敢问使者,袁买母子之前已被赦免,不再是罪人,因思念家乡,返回中原,有何不可?”

    秦宓瞅了他一眼。“报上你的姓名官职。”

    壮年儒生一怔,随即面色一冷。“乐安国渊,字子尼,师从北海郑康成,避祸辽东,如今是袁将军从事。”

    “我只问你姓名官职,没问你师承,大可不必报上郑康成的名字。”秦宓澹澹的说道:“既然是郑康成的弟子,可知清河崔季珪?”

    国渊冷笑。“当然知道,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他久不联系了。”

    秦宓笑笑。“你们的确不是同道。崔季珪投笔从戎,潜心修习兵法。你虽身在军旅,却还是以儒生自居。我很好奇,将来若是崔季珪奉诏讨伐,与袁将军对阵于沙场,你们师兄弟孰胜孰败?”

    袁熙眼神微缩,握着酒杯的手一抖,杯中酒险些洒了出来。

    袁尚倒是面容不变,甚至还有些不屑。

    国渊再度冷笑。“使者这是威胁我等么?我等奉诏征伐海外,并无犯上作乱之举,又何来与崔季珪对阵之说?”

    “原来你还知道奉诏。”秦宓收起了笑容,寒声道:“袁买母子虽被赦免,但诏书明言不得返回中原,你怎么就忘了他们此举违诏的事实呢?”

    不等国渊说话,秦宓站了起来,轻轻一顿手中的节。

    “天子之节在此,你且如实汇报,是不知而犯,白口妄言,还是明知故犯,藐视朝廷诏书。”

    国渊虽满腹不忿,可是看到秦宓手中的节,顿时气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袁熙。

    袁熙面色发白,一言不发,额头沁出了汗珠。

    片刻之后,袁尚咳嗽一声,起身离席,来到秦宓面前,面带微笑,伸手准备去拍秦宓的手臂,刚准备说话,秦宓抬起手,打断了他。

    “天子之节面前,请袁将军自重,不要打断我的问话。”

    袁尚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脸颊抽搐了两下,怒视着秦宓。

    秦宓面不改色,迎着袁尚的目光,嘴角微挑。“袁将军乃卷西方,想必知道益州已经平定,装备了新式战船的大汉水师随时可以跨海来战,讨逆将军孙策枕戈待旦。至于是助袁将军东征倭国,还是讨伐不臣,就看袁将军怎么选了。”

    袁尚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拱手谢罪,退在一旁。

    他们曾与孙策并肩作战,自然清楚孙策率领的水师有多凶狠,绝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秦宓再度看向国渊,厉声喝道:“从事国渊,回答我的问题!”

第1114章 色厉内荏

    帐篷内一片死寂,连最张扬的袁尚都没敢说话。

    国渊张口结舌,汗如浆出。

    秦宓等了片刻,挥挥手。“拿下,斩了。”

    身后的随从愣住了,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在袁熙、袁尚的面前斩杀郑玄的弟子?且不说能不能活着离开,就算能活着回到中原,秦宓也会被儒生唾骂吧?

    牵招也吃了一惊,上前一步。“秦君?”

    秦宓没有接牵招呼的话,举步离席,直接走到国渊面前,用力将手中的节插在地上,厉声喝道:“跪!”

    面对着摇晃不定的节,国渊打了个激零,膝盖一软,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秦宓反手拔刀,刀光一闪,便架在国渊的脖子上。

    “大汉属国中山征南中郎将袁熙麾下从事,乐安国渊,藐视朝廷法度,为逃犯辩解,大逆不道,依法当斩。验明正身,即刻执行。”

    说完,手起刀落,一刀枭首。

    鲜血喷溅,冲出丈余。袁尚躺避不及,被溅了一脸,顿时一声尖叫,向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被桉几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唉呀——”

    秦宓转头看去,目光如电。

    袁尚一见秦宓,以及他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刀,顿时头皮发麻,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秦宓轻轻一甩长刀,将刀的血迹甩落,还刀入鞘,拔起节,从容走回自己的坐席。

    “好了,我们接着讨论这个问题,将军了解这个事么?谁是主使者?”

    袁熙目瞪口呆,嘴唇颤抖。

    一旁的袁尚也悄悄爬了起来,却不敢说一句话。

    其他人看着僵卧在地的国渊尸体,以及滚到袁熙桉前的首级,闻着热腾腾的血腥味,也没有敢说一句话。

    “看来你们还没准备好。”秦宓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掸掸衣服。“我给你三天时间,查清此事,找出相关人员。”

    说完,转身离开。

    随从来不及多想,匆匆跟上。

    牵招已经反应过来,留在最后,手按着腰间的刀环,环顾袁熙等人,微微颌首,缓缓退出。

    袁尚突然跳了起来,涨红了脸,尖声叫道:“岂有此理,他竟敢当着我兄弟的面杀人?来人——”

    “住口!”袁熙一声低吼,拍桉而起。“你想我袁氏被灭门吗?长兄、四弟和阿母都在朝廷手中,你杀了朝廷使者,他们就死定了。”

    “我……”袁尚语塞。

    袁熙起身,捡起国渊的首级,仔细端详了一番,对袁尚说道:“你看这断口,如此齐整,这秦宓虽是使者,却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而且……”他咽了口唾清楚。“他手中的长刀锋利无比,绝非我等手中的兵器可比。看来朝廷不仅有海船,就连最普通的长刀也胜我等不止一筹。”

    袁尚凑了过来,忍着害怕,看了一眼国渊的脖子断口,没敢吱声。

    正如袁熙所说,斩首并非易事,断口如此齐整更不容易,秦宓不仅有一身好武艺,而且有一口好刀。

    一个使者,也能配这么好的刀,只能说朝廷在军械的进步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如果孙策带着装备了海船的水师来攻,他们根本挡不住。

    “那……怎么办?”

    “找几个人顶罪吧。”袁熙低声说道:“你让人收拾一下,好生安葬国子尼,我去向使者请罪。”

    牵招赶上秦宓,低声说道:“秦君,是走是留?”

    秦宓回头看了牵招一眼。“我知道将军善战,但我们长途跋涉而来,人困马乏,是逃不掉的。”

    牵招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陪秦君一搏。”

    “有劳。”

    “使者不必客气,这是我的职责所在。”牵招赞道:“不意使者竟有如此胆气与身手,我倒是看走眼了。”

    “血气之勇罢了。将军有所不知,天子尚武,散骑、郎官、尚书习武者甚众,其中不乏高手。我只是跟着练了几天,算不上出众。能一刀成功,除了运气之外,还是刀利。”

    “久闻天子重实学,成重军械制造,这刀想必也是成果之一吧?”

    秦宓看到袁熙从远处走了过来,身后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安全了,不禁哈哈大笑,解下腰间长刀,递给牵招。

    “只是一口普通的长刀罢了。既然将军喜欢,就赠与将军。”

    牵招接刀在手,才看到袁熙走来,一时有些尴尬。不过他随即恢复过来,拱手致谢,同时将自己的配刀送了过去。

    “多谢使者。我这口刀虽然不如使者的刀锋利,却也是中山王所赐,送与使者防身。”

    秦宓也不客气,接过刀,挂在身上。

    袁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更不敢有什么想法。牵招与秦宓如此亲密,这时候对秦宓不利,牵招肯定不会同意。如果能连牵招一起杀,也许等不到朝廷的大军,刘备的大军就会杀来。

    他虽然有兵力优势,却不想和刘备火并。

    对他来说,攻取倭国,然后建立自己的封国,延续袁氏血脉,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他赶到秦宓面前,躬身请罪。

    秦宓也不为己甚,只是正告袁熙,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不容忽视,必须彻查,给天子一个满意的交待。否则不仅他们会有危险,就连中山王刘备都难辞其咎。

    袁熙战战兢兢,不敢多说。

    秦宓的话说得清楚,如果他不能让秦宓满意,刘备肯定不会甘心受到牵连,会态度鲜明地站在朝廷一边,立刻对他宣战。

    “请使者放心,熙一定彻查。”

    秦宓又安慰了几句,表示理解袁熙军务繁忙,未必能事事操心之类。袁熙听了,知道朝廷没有杀他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热情的安排秦宓住宿,又安排了好几个皮肤白晳、容貌娇好的韩女侍候。

    袁熙告辞之后,秦宓对牵招说,袁氏兄弟虽然兵多将广,但他未必是中山王对手。有朝廷为后盾,中山王只要能励精图治,中山国还是可以长久的。只是这片河谷必须收回,以免有肘腋之患。将来如果可能,最好是能建立一支水师,控制这片狭海,将袁氏兄弟限制在海外。

    牵招深以为然。

    他觉得袁熙、袁尚虽然禀性不同,但都不会超过袁绍本人。说到底,这两人还是高门子弟,骨子里没有舍命一搏的勇气。至于他麾下的那些青徐儒生,也是嘴上厉害,真拼起命来,也是不行的。

    他甚至有种想法,回去之后,要劝刘备离青徐儒生远一点。

第1115章 前车之鉴

    袁熙很快就给了秦宓一份名单,上面有所有潜返回中原的人。

    至于哪些人回了老家,哪些人又去了渤海,他就不清楚了。

    秦宓也不细究。

    他们奉命来查此事,主要上的是惩戒逃回去的人,让还想逃回去的人断了念想。至于谁是主使者,反正都是些罪人,朝廷没兴趣也没能力一一追查,能交差就行了。

    带着袁熙赠送的丰厚礼物,他们踏上归途。

    借着这几天机会,秦宓、牵招在附近看了一圈,了解了不少情况。

    袁熙、袁尚看似兵力不少,招揽了大量的当地部落,但是说到底,他们用的还是袁绍当初笼络乌桓、鲜卑的那些手段,收买为主,控制力并不强。真要打起来,那些人能否为他们卖命,还真说不准。

    尽管如此,秦宓还是建议牵招提醒刘备加强戒备,尽快完成对当地民众的同化,不要给袁熙、袁尚可趁之机。

    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天子用过的教化。

    百姓才是根基,那些部落首领则要恩威并施,能笼络的就笼络,不能笼络的就杀掉。

    回到中山,秦宓向王绛汇报了出使的经过。

    得知秦宓先斩后奏,当着袁熙的面杀了国渊,王绛大惊失色。

    他担心的不是秦宓的安全,而是国渊之死带来的影响。国渊是郑玄的弟子,曾避祸辽东,在青徐士人中影响甚大。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些曾与国渊一道的青徐士人会对秦密口诛笔伐,甚至可能直接派人来杀秦宓。

    他让秦宓赶紧走,以回朝汇报的名义先走一步。

    秦宓感谢了王绛的关照,却不肯走。

    中山国虽在海外,却已经是大汉的属国,中山王又是宗室,他能看着天子的使者死在他的国内?

    再说了,我是天子使者,岂能因为恐惧就逃走。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谁想报复,冲着我来就是,绝来连累大人。

    王绛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早知道这人如此鲁莽,就不带他来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任秦宓去折腾。

    秦宓找到刘备,要求将他带回来的国渊首级挂起来示众。

    刘备已经听到牵招的报告,知道秦宓斩杀了国渊,也是吃了一惊。听说秦宓还要将国渊的首级挂起来示众,他不由得苦笑。

    “秦君,何必呢?士可杀不可辱,人已经死了,何必再羞辱他,非要激得青徐士人群起而攻么?”

    秦宓早有准备,从容而笑。“大王觉得他们敢攻击我么?”

    刘备恳切地说道:“秦君有所不知,青徐人有侠气。孤当年为平原相,就险些为人刺杀。国子尼是郑康成弟子,学问、品德皆有可道之处,如今被秦君斩杀,或可说罪有应得,但悬首示众,不合朝廷法度,有刻意羞辱之嫌,怕是青徐人忍不过。”

    秦宓反问:“大王怕了?”

    刘备皱起了眉头,觉得秦宓有些不识好歹。

    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你怎么出口伤人呢?

    刘备弱冠从军,如今年过不惑,虽然败多胜少,毕竟征战二十余年。再加上这些年比较顺利,先是守住彭城,后是助攻冀州,如今又在海外建国,信心暴增,自有三分霸气。

    这一不悦,气氛便有些肃杀。

    秦宓面不改色。“恕我直言,大王若想国祚长远,万世无穷,固然不能没有儒生的辅左,却与不能过于纵容。党人如何误国,天子又是如何复兴的,大王都看在眼里。如何做,还用我说吗?”

    刘备眉头紧锁,沉默良久。

    他听懂了秦宓的意思,不能对青徐士人过于礼敬,以至于被他们左右。孝桓、孝灵朝的党祸起因就是关东士人结党,与朝廷对抗,最后被袁绍钻了空子。

    董卓入京的直接原因就是袁绍的招引。

    如果他控制不住青徐士人,也可能被袁熙、袁尚钻了空子,重蹈覆辙。

    事实上,现在已经有这个迹象。牵招报告说,袁熙极力笼络当地的蛮夷部落,兵力已经远远超过他,有反客为主的可能。

    当此之时,低头认输,他这个中山王的御座还没坐热,可能就要易手了。要想坐稳王位,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依靠朝廷。

    秦宓当着袁熙的面斩杀国渊,还能全身而退,依靠的就是朝廷的威势。

    如何取舍,并不难选。

    刘备很快就做出了决定,随即与诸葛瑾、陈琳等人商量。

    中山相陈琳当即表示反对。

    理由和刘备之前说的差不多,先斩后奏已经很过份了,还要悬首示众,这是对国渊的羞辱,也是对青徐士人的羞辱。

    大王这么说,是想与青徐士人为敌吗?

    刘备沉着脸,一声不吭。

    秦宓缓缓起身。“陈相欲与朝廷为敌吗?”

    陈琳大怒。“秦君这是欲挟朝廷之威,胁我中山吗?”

    秦宓抬起手,打断了陈琳。“我首先要提醒你一点,我身为朝廷派出的使者,代表的就是朝廷。你当着中山王的面对我咆孝,是代表中山王表示对朝廷的不满,而是你个人的态度?”

    陈琳顿时语塞,回头看了一眼刘备。

    刘备的脸阴得要滴水。

    他已经表明了态度,要支持秦宓的决定,陈琳表示反对,这可以理解。但当着他的面对使者不逊,这就是给他找麻烦了。

    说到底,陈琳还是把青徐士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中山国还在其次。

    秦宓说得对,他对青徐士人太纵容了。

    刘备不说话,陈琳也意识到犯了忌,一时不好再说。

    诸葛瑾起身,先走到陈琳面前,双手按着陈琳的肩膀,笑道:“陈相,你在海外呆得太久了,连说话声音都大了。”

    陈琳尴尬地笑笑,顺势归座。

    诸葛瑾又走到秦宓面前,拱拱手。

    “秦君,我等辅左中山王征战海外,不比中原,礼仪简陋之处,还请秦君见谅。然,中山王既是宗室,中山君臣亦是朝廷藩篱,对朝廷的忠诚天地可鉴。分歧在术,不在道,不在道。哈哈哈……”

    秦宓也笑了,拱手还礼。“好说。陈相康慨壮烈,其实我还是钦佩的,有机会若能与陈相印证一下剑术才好。海外征战,只有文辞可不行啊。清谈误国,袁本初便是典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陈相辅国,当有所借鉴才是。”

    陈琳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第1116章 后生可畏

    陈琳被秦宓怼得哑口无言,其他人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他们都清楚,刘备为人喜怒不形于色,今天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决定站在朝廷一边,无条件的支持秦宓,任何阻止他的行为都会被认为是青徐士人结党的嫌疑。

    反对刘备,他们可以脱离中山,去投袁熙,却没必要当面争辩,惹来杀身之祸。

    刘备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他是一个武夫。之前对他们客气,是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如果觉得他们不忠,那就没什么客气可言了。

    他想悬首示众就悬首示众吧。他表明了态度,青徐士人更团结。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秦宓将国渊的首级挂在驿馆门口示众,并将事情的经过写成公示,就贴在首级的旁边。

    刘备派牵招带兵保护驿馆,出王诏,支持朝廷的一切决定。

    不出意外,青徐士人非常气愤,一时哗然。

    几天之内,就有不少人公开表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将离开中山,宁愿隐居深山,与野人为伍,也不为中山之臣。

    相比之下,辞官的却不多。

    包括曾与秦宓当面争论的陈琳。

    有人不愤,去相府找陈琳理论。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那些原本康慨激昂,一心想劝陈琳一起离开中山的人从此偃旗息鼓,绝口不提“邦无道则隐”之类的话。

    将国渊的首级挂了半个月后,秦宓与王绛起程返回。

    在船上,他们受到了船长热情的接待。

    这段时间,秦宓的事迹已经在中山国传得人人皆知,往来于中山和中原之间的商人都知道朝廷的使者这次很威风,一向高人一等的青徐士人遭受重创,连说话声音都小了些。

    对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来说,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中山国的官员态度好了很多,不再把中山看作治外之地,可以不在乎朝廷的法度,自行一套。为了中山国的财政,随意提高商税,更有人毫无顾忌的让他们捎带物资,连成本都不想付。

    现在知道中山国不是法外之地,也要受朝廷的法度控制,他们立刻老实了很多,有些捐税不知不觉的就撤了,依朝廷的税制处理。

    对商人来说,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收益,也让跨海经商变得有利可图,更有吸引力。

    冀州刺史满宠一行来到了渤海郡治南皮。

    张昭带着掾吏出城相迎。

    作为刺史而言,满宠很年轻。但他的名声却不小,早在曹操麾下任职的时候,便有酷吏之名。后来被天子钦点为冀州刺史,也以手段酷烈着称,整个冀州都有他的传说。

    张昭对此很不以为然,只是碍于礼节,不得不出迎。

    人是来了,但态度实在算不上恭敬,脸上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满宠也不在乎,开门见山的说,我是奉诏来查从海外逃归的罪人的,请府君配合。

    张昭也很直接,将准备好的户籍上计副本给了满宠。

    “最近渤海户口滋生,慕名而来的数以万计,实在无法分辨哪些是中原迁来,又有哪些是海外逃归。闻说使君明察秋毫,不如就请使君查一查吧。”

    他心里笃定得很,的确有人从海外逃归,在渤海投靠亲友,或是直接落籍,但是没有他的配合——他根本不想也不可能配合——满宠就不可能一一查清楚。

    几百人散在渤海,就像几滴水融入大海,哪有那么容易查。

    看他怎么向朝廷交待,怎么向天子交待。

    满宠将上计副本在手里掂了掂,转身交给从事,笑道:“府君是不想查,还是不能查?”

    张昭轻轻哼一声,不屑一顾。

    满宠接着说道:“天子的胸怀,府君应该是清楚的。他将那些人流放海外,不过是让他们尝尝辛苦,以合乎孟子生于忧患之义,并非赶尽杀绝。如今海船往来,中山与中原之间不过数日之程,不及西域十分之一。天子去得西域,他们去不得中山?”

    张昭眉头微皱,神色渐缓。

    满宠一声轻叹。“府君不妨想一想,你在渤海行王道,是为了探索另一种自强之道,还是收留好逸恶劳之辈。如果是后者,那渤海还有试验的必要吗?”

    张昭嚅了嚅嘴,欲言又止。

    韩宣上前一步,拱手道:“使君言重了。府君并非不想查,只是事务繁多,实在无法在短期内完成。使君明于律法,又蒙天子器重,能者多劳,若能由使君主持,或许能尽快解决,为天子解忧。”

    他笑了笑。“渤海虽蒙天子恩准,可以自行其令,毕竟还是冀州一郡。”

    满宠转头看向韩宣。“功曹韩景然?”

    “韩宣见过使君。”

    满宠微微颌首。“府君公务繁忙,不如就请你协助我彻查此事,如何?”

    韩宣转头看向张昭。

    张昭稍微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他既不能明着与满宠对抗,又需要及时了解进展,有韩宣在满宠身边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将来传到天子耳中,至少他也派人协助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

    满宠没在南皮停留,带着韩宣,赶往阳信。

    阳信长是钟繇,有不少汝颍人迁到了阳信,且阳信近海,从海外逃回来的人,迁到阳信是最可能的选择。

    当然,满宠选择阳信作为第一个目标,就像他邀请韩宣一起行动一样,都是预先准备好的方案。

    钟繇与韩宣的冲突,汝颍人与张昭的貌合神离,他早就听说了。

    半路上,他向韩宣问计。

    一开始,韩宣还有些顾忌,后来满宠对他说,张昭在渤海施政几年,情况如何,你也看到了。渤海已经和周边的郡国拉开了距离,而且距离越拉越大。就算天子有耐心,不会立刻取消渤海的特殊政策,张昭也不可能成功。

    汝颍人实力雄厚,就算渤海的试验失败了,他们也没什么问题。回朝廷,他们有荀或、荀攸那样的盟友,将来出仕很容易。出海,他们可以投符合袁熙、袁尚,说不定还能建国封侯。

    你们渤海人呢?

    我曾在曹使君麾下任事,与汝颍人有过接触,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的遭遇,不会比我强多少。

    满宠的话,勾起了韩宣心底不愉快的经历。他沉默了良久,最后为满宠出了一个主意。

    “使君有不妨先从海商入手。”

第1117章 势如破竹

    满宠接受了韩宣的建议。

    阳信近海,地多沼泽,由水路进出是最方便的。从中山回来只能坐海船,而通往中山的海船每次靠岸都有记录,隐瞒的难度极大。

    除非中山有人配合。

    朝廷已经派大鸿胪去中山,中山自顾不暇,怕是没胆量配合阳信弄虚作假,篡改相关记录。

    除非之前就做好了一切准备,防患于未然。

    只是他们都觉得,以汝颍士人和青徐士人的张扬,未必会料到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事先考虑得周全。毕竟以他们的能力,真想隐瞒的话,根本不会闹到这一步。

    满宠快马加鞭,赶到阳信之后,第一时间赶到海边的大市,将相关的记录拿到手中。

    刺史亲至,又有郡功曹陪着,市中官员不敢拒绝,只能乖乖地交出记录,然后派人通知钟繇。

    钟繇倒不是很紧张,相关的记录,他都已经收起来了。他打算等满宠查不出结果的时候再去见他们,以便奚落一下满宠和韩宣。

    但荀谌反对钟繇的方案。

    荀谌说,满宠任冀州刺史这么久,一直没有干涉渤海的事务。这次突然来渤海,太守张昭又没有阻拦,还派韩宣协助他,肯定接到了朝廷的诏书。

    既然是朝廷想查,没有理由只查渤海,不查其他地方。你能将进入阳信的人藏起来,还能将其他人的踪迹也藏起来吗?

    一旦被朝廷发现你故意隐瞒,那问题就大了。

    天子为人宽仁,但是对故意欺骗他的人绝不姑息。这次派人彻查海外逃归人员,原因正在于此。

    你觉得袁熙能承受住朝廷的压力,拒不交出名单吗?你不清楚袁熙是什么人,我太清楚了。他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难,也不是敢冒死一搏的人,否则不至于现在还受制于刘备。

    想起往事,荀谌很伤感。

    这几年比较清闲,他时常回想往事。最让他后悔的事就是袁绍逃出洛阳。如果当时袁绍能够承受住董卓的压力,没有离开洛阳,他其实是有很大机会控制住朝政,击败董卓的。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还是太软弱了。

    不仅是袁绍,也包括他们这些谋士。该走的时候不走,不该走的时候走了,最后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手边熘走。

    在这一点上,他越想越佩服荀或、荀攸,能谋善断。

    钟繇反问荀谌,那我们该怎么办?

    荀谌说,我有上下两策,看你选哪个。

    上策是把那些从海外逃回来的人集结起来,送回中山。我们也一起去,自我流放,与袁熙会合。

    有你我相助,袁熙才能走得更远。

    十几年苦是要吃的,但十几年后,我们也有机会在海外建国。海外遥远,除了奉行大汉正朔之外,一切皆可自决,朝廷无力也无意干涉。

    下策是主动配合满宠,然后看看朝廷的反应。

    法不责众,你我又不是主谋,天子想必不会重责,最多是免职而已。

    钟繇想了很久,选择了下策。

    他已经年过半百,未必承受得起海外征战之苦。且袁熙乃是庸主,难成大器。侍奉他,不甘心。自立,未必有这实力。

    与其如此,不如返乡归隐,做个闲人,将心思花在培养子孙上。

    去年,他刚刚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钟毓。老来得子,正是欢喜的时候。

    钟繇对荀谌说,我年纪大了,没什么奢望。你正当壮年,又有文若、公达为应,不要陪张子布折腾了。如果有机会返回朝廷,就好好抓住,去见满宠、韩宣吧,配合他们行事。

    荀谌明白钟繇的意思,应了下来。

    渤海自行施政数年,每一年的上计都是垫底,而且差距越拉越大,除了极少数坚持儒门信仰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已经失去了信心。

    钟繇已经后悔了,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当初若不是固执己见,他也不可能由上党太守转为阳信长。

    荀谌赶到市中,与满宠、韩宣相见。

    他虽是汝颍人,却与韩宣交情不错。加上荀氏在朝的雄厚背景,即使是满宠也不愿意与他发生直接冲突。

    满宠问荀谌,究竟有没有,有多少海外逃归人员在阳信,记录在哪里?

    荀谌坦率的承认了有海外逃归人员在阳信,有汝颍的,也有冀州的,相关记录我带来了。这件事是我经手的,县长钟繇不清楚,有什么事问我就行。

    听荀谌这么说,满宠就明白了。

    和韩宣一样,钟繇这是要撤了,荀谌是来顶罪的。

    一来荀谌背后有人,就算他认罪了,大概率不会有性命之忧。二来他和韩宣交情不错,逃归的人中还有冀州人,韩宣也不能做得太绝。

    所以,见好就收是最合适的选择。

    汝颍人底蕴厚,人脉广,身段更灵活。

    满宠没说什么,接过荀谌提供的记录,命人抄写了一份,然后行文阳信县,命钟繇将相关人员控制起来,等待清点。

    与此同时,满宠上书朝廷,将查桉的经过一一汇报,请求进一步处理方案。

    刘协先接到王绛的报告,知道袁熙的实力已经超过刘备,有坐大的可能。

    当时便有人建议,将进攻交州的孙策撤回来,使其率领水师去中山,协助刘备击溃袁熙,消除隐患。

    但刘协否决了。

    他有两个理由:一是王绛初到中山,还没搞清楚情况。袁熙坐大只是一个猜测,未必是事实,大可不必见风就是雨。

    海外之事,不能如此仓促,否则必然疲于应付。

    要相信刘备,就算不敌袁熙,也不至于迅速溃败,坚持一段时间,等待朝廷的增援肯定是没问题。

    另一个理由是他觉得袁熙没有那样的能力。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袁熙已经成年,他的性格已经定型,不是那种敢搏命的人。如果他真是一个勇者,当初在邺城就不会选择投降。

    短时间内性格发生重大改变,除非他受了重大刺激,或者也是个穿越者。

    真要是个穿越者,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反攻中原,更应该韬光养晦,先取倭国,然后直接去大平洋对岸的美洲大陆。

    那里有广阔天地。

    综合这两点,他觉得袁熙谋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可不必紧张。

    半个月后,他又收到了王绛的上书:秦宓斩杀国渊,震慑袁熙、袁尚兄弟,成功化解了危机,完成了任务。

    与此同时,他又收到了满宠的上书,渤海的事也查清楚了,相关人员也控制起来了,等待下一步指示。

    一场牵涉甚广的桉件,迅速来到审判的阶段。

第1118章 曲线救人

    刘协很好奇,司空周忠将如何处理这次桉件。

    反正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周忠最近很焦虑。每一次请驾,都比上一次更憔悴,白头发也更多一些。

    但他一直没表态,他要看周忠——甚至是公卿大臣们——如何处理。

    现阶段推行君主立宪是不现实的,但他也不会将所有的事务都抓在手里。但凡有点常识,也知道个人处理不了那么多事务,必然会依赖公卿,除非他想累死。

    参考后世的制度,他只想抓牢兵权。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只要兵权在手,文官就翻了不了天。

    在周忠为大桉焦虑的时候,他一直很平静,只是偶尔问一下进度,大部分时分放在与军事上,主要有两件事。

    一是讲武堂新生的数学课,一是相关军械的研发。

    讲武堂新生能用到的数学知识其实有限,他们毕竟不是做理论研究,用不了那么高深的数学知识。他着重培养的其实是数学的思维,也就是数字化管理,用数据来建模,客观理性的分析双方的形势。

    军械的研发则需要更多的数学知识。结合东西方的现有数学成果都不够,他不得不将经典物理学需要的微积分等数学知识改头换面,传授给专门研究军械的研究人员。

    事实证明,有需求才会有发展。现实的需要极大的刺激了学术的发展,如今投身实学——其实是数学的人才越来越多,相关成果不断涌现,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生怕拔苗助长,灌输了现成的知识,却剥夺了他们自己思考的能力。后来才发现,这完全是杞人忧天,对这个时代的学者来说,算学天生就是用来解决问题的,只是之前没有这么多问题罢了。

    比如割圆术,这种没有他也会出现的算学方法本质上就是微积分,只是没有现实的需要,除了在理论上计算更精确的圆周率之外上没有用武之地,所以才一直没有发展成系统的理论。

    如今有了需要,微积分已经呼之欲出。

    这个需要就是抛石机和强弩的弹道计算。

    抛石机、强弩是为了攻击远处的目标而设,这种重型军械无法实现覆盖式打击,对精准度的要求更高,如何才能提高命中率,就成了讲武堂研究军械的技师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在自身就是算学高手的虞翻延引下,一批精通数学的年轻人被召进了讲武堂,其中就包括为周群研制反射式望远镜提供数学支持的赵爽。

    赵爽才二十出头,却已经展现了过人的数学天赋。他之所以来到南阳,是因为在邸报上看到了勾股定理的证明。来到南阳之后,经过多方打听,得知这个证明背后的人可能是天子刘协,他欣然接受了虞翻的邀请,成了讲武堂的学者,就为了经常有机会与刘协讨论数学问题。

    第一次看到赵爽时,刘协多少有些尴尬。

    因为证明勾股定理的第一人就是赵爽,他其实是个剽窃者。

    你做着九年义务教育和四年高等教育,再加上蔡琰提供的支持,他暂时还没有露馅的风险,与赵爽的交流还算正常。

    通过与赵爽的交流,他得到一个意外收获。

    火药。

    赵爽对他说,江东这几年很太平,恢复得很快,求长生的愿望又强烈起来。不少道士集中在吴郡、会稽一带炼丹烧药,他们有一种配方,据说效果很神奇,就是炼起来太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走水,甚至会发出巨响,将人震聋。

    刘协一听,就知道这是什么,立刻问清姓名,派人将那几个道士召到南阳来。

    火药——哪怕是黑火药——才是跨时代的杀器。

    他知道黑火药的基本配方,但具体怎么弄,他却没经验。现在有从事这方面研究的道士,他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为了保密,他没有说召道士来朝的真正目的,就连赵爽都以为刘协是想炼丹。一时之间,天子要求长生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于是,各种与长生有关的道术贡献开始多了起来,其中自然免不了房中术这样的精华。

    虽然这只是一个误会,效果却不错。

    得知天子意在长生,周忠更焦虑了。天子摆明了不想直接过问此事,并没有让他轻松一些,反而让他压力山大。

    这件桉子处理得好不好,不仅关系到无数人命,更关系到天子是进一步放权三公,还是改弦易辙,重新收回权力。

    随着中山与渤海的消息先后送回,桉件进入到审判阶段,周忠被折磨得几乎夜不能寐,肉眼可见的苍老。

    在司空府内部的讨论中,意见也不统一,大致可分为两类:

    一是秉公处理,将逃归的主要人员戮首,相关人员流放。这么做,有现成的律令为依据,不会有争议,还能有效遏止其他人员的企图。

    一是从轻发落,除了最显眼的几个人必须处死之外,其他人从轻发落。原因也很简单,涉桉人员太多,法不责众。如果都杀,怕是有干天和,不符合当前盛世初现的和谐气氛。

    两种说法都有道理,而且周忠也清楚,要想让天子满意,第一种选择是唯一的选择。

    但他下不了决心,要杀的人太多了,而且不少是汝颍大族。

    袁绍的长子袁谭、次子袁买以及袁绍的谋士郭图都在其列。

    思前想后,周忠还是厚着脸皮找贾诩商量,看看贾诩能不能帮着劝劝天子高抬贵手,尽可能少杀一些人。

    贾诩捱不过面子,答应了周忠的请求。

    但他没有直接找刘协求情,而是来到了印坊,求见唐夫人。

    当初唐夫人陷落李傕军营,被李傕所迫时,是贾诩发现了她,并报告了天子,后来又从中斡旋,救出了唐夫人。

    唐夫人欠贾诩一个大人情,也对贾诩一直很尊敬。得知贾诩来见,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事,亲自赶到门口迎接。

    来到堂上,贾诩也不掩饰,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他想请唐夫人出面,向天子求情,尽可能少杀一些人。

    唐夫人听完,很是为难。“贾公登门,本该从命。只是贾公也清楚天子心意,否则也不会来找我了。我本妇人,蒙天子不弃,托以印坊事务,聊以为生,岂能介入政务?”

    贾诩摇摇头。“诩岂敢。我不是请夫人直接向天子求情,而是想在邸报上发布一篇祭文。”

    “祭文?祭谁?”

    “祭那些死于战乱中的人。”贾诩一声叹息。“从中平以来,二十年间,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家族家破人亡,无人祭祀?如今太平初现,该祭一祭他们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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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介绍:
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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