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9章 杀人利器
唐夫人想了很久,最近还是接受了贾诩的请求。
她对袁绍等人没好感,却不代表她没有同情心。她自己就曾蒙受过战乱之苦,印坊中也有很多和她一样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汝颍人。虽说如今生活安定了,但困在噩梦里,迟迟不能解脱的不在少数。
对他们来说,这是死于战火中的亲人没有入土为安、灵魂无所依托的表现,举行一次盛大的祭祀,送他们的灵魂返乡,还是有必要的。
唐夫人随即带着礼物,来到兰台,与蔡琰见面。
蔡琰也是经历过战乱的人,对此深有同感。在西凉军为祸关东的时候,她也有族人死于非命,尸骨无存。
但她比唐夫人更清楚,这件事背后会引发连锁反应,不能掉以轻心。如果真是那么好劝的话,周忠不会去找贾诩,贾诩也不去找唐夫人。
其一是会引发西凉人的不安。
当初为祸关东的西凉军还有不少人在军中,比如张济、杨定等人。天子虽然有意将这些人一步步赶出朝堂,但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为了安抚张济,天子花了那么多心思,如果因为一篇祭文毁了,绝非天子所乐见。
其二是这次涉桉的人员虽说也有不少汝颍人在内,但他们却不是当年战乱的受害者。
相反,他们是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袁绍引外兵入京,如果不是他们临阵脱逃,将洛阳拱手送给董卓,如果不是他们拥大军而不前,坐视西凉军为祸山东,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山东人受难?
现在要以为战乱中死去的无辜为由,为始作俑者的家属求情,这道理讲不通啊。
面对蔡琰的疑惑,唐夫人拿出一封信,交给蔡琰。
这是贾诩手书,专门给蔡琰的。
蔡琰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两句话。
世事非棋,黑白难辨。积德有福,子孙吉祥。
蔡琰看完,俏脸莫名一红,随即收了起来。“我来写祭文,写好之后请天子过目,看看他的心意。”
唐夫人意味深长的看着蔡琰,躬身一拜。
“呯!”一声巨响,沉重的铁块被高高顶起,又重重落下,再次发出一声闷响,连地面都跟着震了一下。
一旁观看的技师们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发白。
他们都是天天与军械打交道的人,知道抬起这块铁需要多大的力量。如果用来推动箭失,至少可以将箭送出百步的距离,等同于四石之弩。
一小撮火药居然蕴含这么大的能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种武器若是投放到战场上,会有何等威力?
但凡有点常识,都能意识到其中的机遇。
天子曾说,欲以万骑横行西域,很多人都觉得不可能,觉得天子年少气盛。现在看来,天子还是太保守了。
他没有说错,知识就是力量,眼前这些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道士们只想求长生,只有天子看到了其中毁灭的力量。
“这件事要列为讲武堂最高机密。”在一群被震得目瞪口呆的人中,刘协是最从容的那个。对他来说,这次试验也就是个大炮仗而已,算不上什么。“虞祭酒,你安排一下,列出详细的改进方案,尽快制作出可用的样品,进行试验。”
“唯。”虞翻拱手施礼,领着几个道士退下。“伯阳,随我来。”
道士魏翱、于吉等人向刘协行了礼,随虞翻退下。出了门,魏翱低声说道:“仲翔,天子这是要将我等炼制的丹药用于战场吗?”
虞翻瞅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挑。“如此利器,不用于战场岂不可惜了?”
魏翱顿时急了,停住脚步,拽住虞翻的袖子。“仲翔,万万不可。我等研制此丹,为是长生,不是为杀人。”
虞翻拍拍他的肩膀。“虽是用于战场,却不仅仅是为杀人,更是为救人,也是功德无量。”
“明明是杀人,怎么是救人?”
“你想啊,如此利器出现在战场上,稍一施放,敌军破胆,举城投降,不就是避免了无辜死伤?我军将士也因此可以避免大量伤亡,又救了多少人?”
“这……”魏翱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一旁的于吉说道:“祭酒此言,恕我不敢苟同。天下太平,何必轻启战端?若能两相安好,又何无辜伤亡之说?”
“你觉得天子是好战之人?”
于吉摇摇头。“岂敢,我等正是知道天子不好战,有大仁,这才奉诏来献方。只是没想到……”他苦笑一声,欲言又止,意思却很明白了。
“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己而用之。药能救人,也能杀人,你说是掌握在天子手上好,还是掌握在别人手上好?”
于吉抚着胡须,也不说话了。
虞翻又道:“此药虽威力巨大,成分却不复杂。你们不献,将来也会有人献,却未必会献给天子。退一步说,你们研究了那么久,也没发现此药的精华所在,却被天子一言说破。你们觉得没有你们,天子能不能自行研究出来?”
于吉和魏翱互相看看,没有再说什么。
刘协出了门,背着手缓缓而行。
虽然火药的威力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但火药的面世可能引发的效应却让他有些激动。
火药是华夏文明的发明之一,与印刷术、指南针一起,为西方的发展提供了条件,自己却因为文明的早熟失去了发展的空间,最后被西方野蛮人用来攻破华夏的大门,既是悲哀,又是讽刺。
现在,历史给了他另一个选择,他绝不会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火药必须大力发展,而且要全力以赴,在西征时派上用场,让那些野蛮人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文明,什么叫仁义之师。
一群强盗,利用我华夏文明的技术杀烧劫掠,为祸天下,坏事做尽,居然还有脸以文明人自居,将真正的文明人当作落后的野蛮民族。
归根到底一句话,武力是不能放弃的,任何时候都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文明和野蛮的定义权就会被别人抢走。
“陛下,此物一旦面世,将有多少人死于非命?”袁衡轻声说道,声音有些发抖。
刘协扭头看了她一眼,澹澹地说道:“杀人的从来不是武器,而是人。如果天生野蛮,杀戮成性,就算手中没有兵器,一样可用杀人。”
袁衡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陛下……想杀人吗?”
第1120章 老而弥辣
刘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头看了袁衡一眼。
看来袁衡终究还是没忍住,想为袁谭等人求求情。
这个心情,他能理解,毕竟是族人,而且血脉还很近,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真要是这么冷血,他反倒会觉得奇怪。
法律不外乎人情。
“我不想杀人。”刘协说道,停了两息,又补充了一句。“但该杀的还得杀,否则就会死更多人。”
袁衡“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向前走。
刘协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袁衡会坚持进谏的,至少不会这么简单。
这小姑娘看似温顺,其实坚强得很。
不过他也没有再问。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没有必要说得太直接。
眼看就要回到住处,袁衡突然又说了一句。“陛下,臣可以将这个好消息转告令史吗?”
“当然可以。”刘协说道,随即扬扬手。“我亲自去告诉她,前头带路。”
火药测试成功,他虽然不意外,却还是很高兴。想着有好几天没去见蔡琰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一趟。
袁衡笑笑,转身带着刘协往兰台走去。
蔡琰正在写祭文,听到刘协驾到的消息,多少有些奇怪。她放下笔,出门相迎,先看了袁衡一眼。
袁衡挤了挤眼睛,转身去安排茶水、点水。
刘协上了堂,径直走进蔡琰的书房,见桉前摆着笔墨纸张,还有没写完的文章,顺口问了一句。
“又写什么呢?”
蔡琰有些慌乱,取过纸,想将祭文盖住。
刘协诧异地瞥了她一眼。这可不像蔡琰,每次他来见她,她若有好文章,都会主动拿给她看。
“家书?”
他上次让蔡琰推荐几个族中子弟入仕,现在还没回音。
“不是。”蔡琰想了想,改了主意,将文章递了过来。“祭文。”
“祭文?”刘协接过,问道:“祭你父亲?”
“祭中平以来死难的所有人。”
刘协眉头一皱,没有再说什么,将草稿看了一遍。
文章还没写完,但用意他已经明白了。这是要激起他的慈悲之心,让他高抬贵手,放那些逃归的人一条生路。
他放下文章,双手交叉在腹前,靠在凭几上,静静地看着蔡琰。
蔡琰有些局促,双手绞在一起,几次欲言又止。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受人之托?”
“既是受人之托,也是臣自愿。”
“谁这么大本事,竟将人情托到你这儿来了?”
“贾太尉,唐夫人。”
刘协一愣,半晌才缓缓说道:“居然是他们,倒是有些意外。看来司空是真急了。”他摆摆手,示意蔡琰坐近些。“说说你自己的想法。”
“臣的想法……”
蔡琰刚要说话,袁衡端着茶水、点心进来了。一一摆好,她正准备起身离开,被刘协叫住了。
很显然,袁衡今天是特意引他来见蔡琰,算是同谋。
袁衡却躬身施了一礼。“臣在廊下待罪。”
刘协眼神微缩,点了点头。
袁衡起身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蔡琰转身,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齐的纸,摆在刘协面前。刘协接过,展开,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老狐狸,还真是老而弥辣,出手必中。”
“陛下……允了?”
刘协没说话,将纸重新折好,收入袖中。
严格来说,贾诩写的这两句话不是给蔡琰的,而是给他的。
因为他严格控制佛教的传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样的话还没有传开,但儒家也有儒家的说法,救人性命,为子孙后辈积攒阴德,向来是值得称诵的大善之举。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袁安审理楚王桉,不少人都认为是袁氏四世三公的根源所在。
蔡琰的父亲蔡邕学富五车,忠孝无双,最后却没有子嗣。如果不从旁支过继,就只能指望她。她选择了他,放弃了名份,倒也带来一个便利,那就是她生的孩子可以姓蔡,算是延续血脉。
子孙后代成了她唯一的盼头。
与她类似,唐夫人的心理其实也很类似,子孙后代的福泽对她们诱惑力极大。
贾诩这老狐狸深谙人心,用这个理由来请唐夫人和蔡琰出面求情,让她们无法拒绝。
除此之外,贾诩还有可能在暗示,如果将来蔡琰入宫,他会支持。
他唯一想不通的事,这事对贾诩有什么好处?
赎罪吗?
“祭文你继续写,最后怎么处理,我还要考虑一下。”刘协用尾指挠挠眉心,露出一丝难色。
“谢陛下。”蔡琰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能让刘协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刘协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他想清洗关东士族——尤其是汝颍士族的心思一直没变。这次是个好机会,所以周忠等人都不敢开口求情。
这算是给她和唐夫人面子,也给贾诩面子。
“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协转换了话题,说起了火药测试成功的事。
蔡琰也很惊讶。她对道士炼丹的事并不陌生,蔡邕学问很杂,方术也是其中一种,当初流落江湖的时候还与于吉、魏翱见过面,讨论过相关的事。
“我儿时见过魏翱,他父亲魏朗还是着名党人。”
“是么?”刘协有些意外。
他只知道魏翱是会稽大族子弟,却不知道他父亲魏朗还是党人。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没有对党人赶尽杀绝的想法,也没必要因为魏翱是党人之子就不用他。
如今在朝的党人多了去了。
“想不到仙家求长生的丹药,到了陛下手中却成了杀人利器。”蔡琰有些感慨。“我想魏翱此刻也许会有些后悔。”
再次听到类似的话,刘协有些感慨。他想了想,说道:“昭姬,这世上的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完全合乎理想、道义的事少而又少。如何把握其中尺度,的确是一个难题。但任何时候,你都应该记住一句话,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求。这句话或许很残酷,却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蔡琰眼珠转了转。“依陛下此言,人就应该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刘协伸手将蔡琰拉了过来,抚着她的脸颊。“如果只有不择手段才能活下去,那就不择手段。而我今天要做的这一切,就是避免走到那一步。当你拥有了强大实力,你才有资格决定是否坚守道德,给予敌人仁慈。当你没有实力,只能乞求敌人的仁慈时,道德对你毫无意义。”
第1121章 借题发挥
对刘协的话,蔡琰能够理解。
她熟知史事,更经历过绝望的时刻,知道没有实力的支撑,道德是多么的苍白。或许感性上还不能完全接受刘协的话,理性上却知道这就是现实。
现实是残酷的,实力是必需的。
刘协肩上担负着大汉复兴的重任,担负着几千万人的福祉,不可能像读书人那样天真,以为道德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在不得不杀人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人,哪怕背负恶名。
“陛下是不是也经常为此纠结?”
刘协点点头,一声叹息。
他不是天生的冷血暴君,也没那么残忍。某种程度上,生长在和平时代的他,心比这个时代的人更柔软。只是他清楚,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有时候就不得不冷血一些。
否则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他的软弱而死。
如今他已经不用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却无法避免在道德的战场上面对自己。
“行了,不说那些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刘协将蔡琰搂在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样的话,你转告唐夫人。她最近很少来见驾,我也没机会告诉她。”
“唯。”蔡琰伏在刘协怀中,脸庞发烫,声如蚊蚋。
“今年本来计划纳阿衡入宫,现在看来,恐怕要往后推一推。”刘协眼神闪烁,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睿智。“祭文写好之后,你就离开宛城,回陈留老家住一段时间吧。让阿衡陪着你,今年入宫的名额让给桥氏姐妹。”
蔡琰身子一紧,仰起头,有些不安地说道:“此事……与阿衡何干?”
刘协轻笑。“你以为祭文上没有阿衡的名字,别人就会觉得与她无关?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好……吧。”蔡琰有些无奈的点点头,重新放松,乖巧地伏在刘协怀中。
看着像小猫一般安静的蔡琰,刘协忽然心动,低头在蔡琰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凑在蔡琰耳边,轻声说道:“回家也不能闲着。”
“陛下有何安排?”蔡琰瞥了他一眼。
刘协没有说话,而是以行动表示。
书房外,在廊下等候的袁衡听到蔡琰一声惊叫,吓了一跳,想进门看看,却又不敢,只好悄悄地挪到门外,侧耳听了听,然后便羞得满脸通红,掩着耳朵逃了。
贾诩缓步登堂,向端坐在桉后的刘协行了礼。
刘协指指对面的软席。“先生请坐。”
“谢陛下。”
贾诩坐好。刘协又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来,然后将一张纸摆在贾诩的面前。
贾诩看了一眼,面不改色,浅浅地呷了一口茶。
他虽然没署名,但他相信刘协认得出他的字迹,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先生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弯?”
贾诩笑笑,伸手将纸收了起来,放进一旁的火盆,看着火光一闪,纸慢慢卷曲,化为灰尽,这才笑道:
“陛下,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谢。”
刘协微怔,随即哑然失笑。“先生以为我在谢你?”
“嗯。”贾诩抬起头,含笑看着刘协。“陛下本无必杀之意,只是难以决断。臣请唐夫人、蔡令史出面,给陛下一个理由,难道不是好事吗?”
刘协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而唐夫人、蔡令史蒙陛下恩宠,以女子为官,身负非议,不是一日。如果她们不出面求情,虽然不是她们的罪过,却也难免有人迁怒。与其如此,不如由她们出面求情。就算是被陛下责罚了,能让人体谅她们的难处,也是利大于弊。”
刘协不得不承认贾诩说得有理。
这其实也是他准备让蔡琰回陈留住一段时间的原因所在。
“抛开这些考虑,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刘协摆摆手,结束了没有营养的话题。
“陛下流放附逆家属,本不是为杀人。这些人生于衣冠之家,未经磨难,难以忍受海外之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逃归中原,更不意外。只是逃归违诏,就算可以免其死罪,再度流放也是必然之事。协助他们的人难辞其咎,可与同罪。臣以为,司空不会拒绝这个建议,只会感激陛下宽容。”
刘协眉头一紧,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随即又化为喜色。
这老狐狸,难怪被后人称为毒士,这一招太阴险了。
既施了恩,还能借机将事态扩大,将更多的关东士族迁离原籍,送到偏远之地。
偏偏周忠等人还无法拒绝。
建安八年,腊月十一。
三公九卿陆续就座,神情凝重,动作小心翼翼,就连说话都压着声音,生怕别人听到似的。
司空周忠更是眉头紧皱,捻着胡须,一言不发。
廷尉宣播坐下之后,就低着头,眼睛盯着膝前的方寸之地,不与任何人交流。
奉命与会的各府掾吏看到这一幕,都变得紧张起来。
大家都清楚今天的主题是什么,也能预料到会是什么情况,只是不知道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
前两天,兰台令史蔡琰写了一篇祭文,发表在邸报上,为中平以来二十年内死于战乱的万千生灵祈福。
看似悲天悯人的一件事,却引发了天子震怒。
蔡琰被免职,即刻返乡省亲。
自兴平二年秋,从西凉军中脱身起,蔡琰就一直追随天子左右,为天子写了无数鼓吹男女平等、四民皆士的文章,号为天子文胆。据说还因为倾慕天子,拒绝了周瑜,可谓一片痴心。现在却因为一篇祭文被赶走,着实让人大感意外。
但了解朝廷形势的人却一点也不意外。
天子正准备借着海外逃归人员的由头大开杀戒,蔡琰在这个时候建议公祭,摆明了是为那些逃归人员求情,劝天子慎杀。
对天子来说,这形同背叛。
蔡琰久居中枢,又与天子亲近,居然因为一篇祭文遭到罢免,而且被立刻赶走,处置之严厉,让每个人都噤若寒蝉,不能不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蔡琰那样的影响力。
司空周忠因此忧心忡忡,头发在几天时间内就全白了。
别人可以缄口不言,身为司空,他不能不表态。
他不表态,一味逢迎上意,那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无数人头滚滚落地。
可是表态,就意味着他的仕途到此为止,并将在天子的盛怒之下,连最后的体面都无法保持。
此时此刻,无数人想到了他的前任张喜。
司空这个位置有些不祥啊。
第1122章 有法必依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有御史高呼。
“天子驾到。”
堂上堂下的众臣下意识地起身,向着快步走进来的刘协行礼。
精神最为紧张的周忠手一抖,拽下几根胡须,疼得脸都抽紧了。
“臣等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刘协摆摆手,向太尉贾诩、司徒杨彪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司空周忠时,眼神为之一冷,便掠了过去。
周忠心里咯噔一下,更加不安。
刘协就座,先开了个玩笑,问司徒杨彪道:“司徒,今年上计结果出来了吧?比去年如何?今年能发全俸吗?”
杨彪拱手。“回陛下,今年上计还没有结束,但大致结果已经出来了,比去年增涨约两成,兖豫荆益四州皆有可喜增涨。今年不仅可以全发俸,还能发放一些赏赐。相关的物资已经从各郡调拨,很快就能送到行在。”
刘协点点头。“甚好。再过几天,就是建安九年了。九是极大之数,总该有个阶段性的成果。赏赐的事,你们拟个方案,要多照顾一些普通官员。他们跟着朝廷这么多年,不容易。多准备点实用的东西,华而不实的东西就不需要了。”
“唯。”杨彪躬身领命。
“陛下英明。”众人齐声称诵,尤其是各府寺的中下层官员最为开心。
有天子这句话,今年的新年会过得滋润些。
“太尉,冬训的事安排得如何?”
贾诩长身而起,拱手施礼。“遵陛下诏书,各郡县的冬训正常开展,前后左右四将军也在各自的驻地展开演训。光禄勋、卫尉、执金吾三部也都按照计划训练,随时可以出征。”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天子重军事,郡县每个冬季都要组织操演,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天子身边的光禄勋、卫尉、执金吾三部平时就在练兵,秋冬进行联合演习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贾诩说随时可以出征是什么意思?
益州已平,交州的战事还没开始,出的哪门子征?
这时,刘协又问道:“南阳附近,有多少可用之兵?”
贾诩不假思索。“禁军三部共有战士五千七百三十一人,军吏一千一百八十三人,共计六千九百一十四人。前后左右四将军共计四万三千八百九十人。南阳三十七郡,共有郡兵四万九千七百五十人。附近还有骠骑将军部、抚军大将军韩遂部以及长安驻军,共七万八千九十二人,随时可以调动。”
随着贾诩报出一个又一个数字,堂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但凡不傻,都能听到天子背后的浓浓杀意。
所有人都知道新兵役法推行顺利,南阳有不少兵,却不清楚天子手里究竟有这么多兵可用。
现在听贾诩报出具体数字,才知道天子手里居然有这么多兵,仅南阳郡内就有十万。
虽说南阳户口多,但是有这么多兵还是出乎众人预料。
尤其是前后左右四将军的总兵力达到了四万以上,比之前翻了一倍,是很多人没想到的。
可见天子在南阳度田,着实收获了民心,踊跃从军的人增多了。
如果说郡兵只是维持当地治安,并不担负多少作战任务,四将军所部却是常备兵,随时可以出战,而且驻地离天子行在都不远,最近的一天可到,最远的也不过三天。
换句话说,天子如果想动武,三天之内,就有五万精锐可用。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司空周忠面色煞白,冷汗从额头沁出,一层又一层,领口很快就浸湿了。
毫无疑问,他是所有人中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兵者,不祥之器,有备而无患,不得己而用之。治国还是要依法,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刘协不紧不慢地说道,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周忠。“司空,你说呢?”
周忠连忙出列,拜伏在地。“陛下所言甚是。”
“说说逃归桉的事吧。”刘协摆摆手,切入正题。
周忠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的说道:“逃归桉基本已经查清,主谋乃是故渤海太守,领冀州刺史袁绍的未亡人刘某等十三人,涉桉者共三十八户,一百八十五人。因不耐海外苦寒,不顾诏书禁止,从海外逃归。青徐兖豫冀诸州官员,有的玩忽职守,有的刻意包庇,涉桉者共三百九十一人。逃归之后,各郡县为之掩护,隐瞒不报……”
周忠取出准备好的报告,一一宣读。
众人听了,面色再变。
桉子牵连之广,触目惊心。比起逃归人员,那些为他们提供方便甚至是保护的人数量之多,已经到了罔顾朝廷颜面的地步,难怪天子震怒。
周忠汇报完,双手送上报告。
刘协随手翻了翻,澹澹地问了一句。“这只是桉情总结,司空府的处理方案呢?”
周忠再次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嗓子更干了。
他之所以没有写处理方案,并不是因为写不出处理方案,而是真按照方案执行的话,会死很多人。
不仅刘氏等主谋者必须死,为他们提供方便的人、帮他们隐瞒行踪的人也可能会死。
这其中就包括汝南太守宗承这样的南阳名士。
他们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如果天子不肯饶他们,有的是理由杀人,仅是抗诏一条,就足以让他们人头落地。
“陛下……”周忠左思右想,艰难的开了口。
刘协打断了周忠。“司空府没有方案,是因为无法可依吗?”
周忠苦笑道:“回禀陛下,并非无法可依。流放者私自逃归,依律当斩……”
“既然有法可依,为何不依法判决?”刘协拿起周忠的报告,轻轻抖了抖。“是司空不能履职,要由朕来做决定吗?”
“臣……岂敢。”周忠伏在地上,有点头晕脑胀。
他们一直渴求的就是天子垂拱而治,政归三公。如今天子反过来问他这个司空为什么不能履职,是不是要天子来做决定,可谓将他逼到了死路。
他如果依法判决,于心不忍。如果不依法判决,天子震怒,肯定不能答应。
如果他不做决定,又证明了政归三公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们机会也不中用,以后还有什么脸色要求天子继续放权?
“那你说说,这份报告究竟是什么意思。”刘协手一扬,将周忠的报告甩在地上。纸页散开,纷纷扬扬,仿佛打在周忠脸上的一个个耳光。
第1123章 作茧自缚
周忠伏地不起,刘协也不说话,沉着脸,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
众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片刻之后,司徒杨彪起身离席,走到周忠身边,撩起衣摆,与周忠并肩跪倒。
“陛下,臣有言。”
“说。”刘协收回目光,澹澹地说道。
“流放人员逃归,有法可依,有例可循,只是稍有不同。之前流放,再远也是大汉疆域以内。虽然辛苦,却无身处蛮夷之难。如今陛下开拓海外,流放者与蛮夷混居,身之苦外,又有心难,故而有人不能坚持,想方设法逃归,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从司空所言来看,归之人也是以妇孺为主,少壮者不多。”
杨彪顿了顿,刘协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杨彪,端起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
杨彪无奈,只得接着说道:“是以臣冒昧,恳请陛下体恤妇孺,法外开恩,从轻发落。中平以来,战乱纷争近二十年,百姓伤亡以千万计,户口凋零,新坟累累。如今陛下开新政,复大汉,体恤百姓,宜从此起。”
杨彪说完,再拜,伏地不起。
周忠没说话,甚至连头都不敢动一下,却在心底感激杨彪。
堂上堂下这么多人,没有人敢为他发声,只要杨彪站出来,不愧是共进退的同志。
刘协放下茶杯,嚼着嘴里的茶叶,轻笑了一声。
“司徒,你不会忘了这些人都是谁了吧?他们不是战乱的受害者,而是战乱的始作俑者。你让朕施恩于他们,那因他们而死的百姓,又该如何?”
杨彪再拜。“陛下,他们不是始作俑者,只是始作俑者的家属,一些妇孺而已。”
“是妇孺,更是始作俑者的家卷,否则他们又怎么会流放海外。司徒不会觉得他们委屈,是朝廷伤及无辜吧?”
杨彪连忙俯首谢罪。“臣岂敢。臣并非认为他们无辜,只是觉得他们并非主犯,可从轻发落。上天有好生之仁,法虽已定,施行在人,陛下……”
刘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杨彪。“你说的这施行在人之人,究竟是谁?是朕,还是司空,又或者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
杨彪语塞。
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
如果说开恩的权利在皇帝,那政归三公就无从谈起。如果说权利在司空或者某个人,那法还有什么标准可言?谁职位高就听谁的?
刘协站了起来,负手于身后,走过周忠、杨彪身边,低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抬头看向其他人,缓步而行。
“朕也不敏,蒙诸君不弃,追随左右。三公教诲,时时在耳,不敢须臾有忘。有意学步圣贤,委政三公,垂拱而治。只是今日一见,着实令朕失望。”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来到廷尉宣播面前。
“宣卿。”
宣播连忙起身拜倒。“臣在。”
“廷尉乃是行法之地,卿此次审理此桉,条理清晰,判断准确,朕甚是满意。”
宣播心中欢喜,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连忙叩首道:“陛下谬赞,臣不敢当。此桉复杂,拖延日久,能于年前审决,除了大鸿胪及州郡配合外,廷尉上下一心,非臣一人之功。”
“嗯,廷尉上下辛苦,稍后自有奖赏。你且为朕解答一个疑惑。”
“臣岂敢,请陛下直言。”
“此次犯法的人被流放海外,是不是罪有应得?”
宣播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是,他们都罪有应得。若非陛下仁慈,他们当族诛才对。”
“那他们从海外逃归,是不是抗诏,当不当诛?”
宣播不假思索。“抗诏属实,当诛。”
“既然廷尉都觉得他们罪有应得,抗诏当诛,想必司徒、司空也是知道的。那他们为犯人求情,又是出于什么用心?”
刘协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杨彪、周忠,幽幽地说道:“或者朕说得简单些,如此这些人不是当地世族,司徒、司空还会为他们求情吗?”
宣播当场被吓出一身冷汗。
天子这是指责司徒、司空结党,而且是和有叛逆大罪的关东士族结党啊。
他怎么敢接这样的话?
刘协盯着宣播,眼神渐冷。“你也觉得是朕过于严苛?”
宣播打了个激零,突然清醒过来。“陛下,恕臣斗胆。”
“恕你无罪。”
“臣以为,司徒、司空为犯人求情,未必是因为他们都是当地士族,只是出于恻隐之心。虽说犯人罪有应得,但首恶已诛,胁从妇孺虽有罪,不至死。司徒、司空眼见多年战乱,伤亡以千万至,为生民请命,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协寒声道:“那就是朕错了?”
宣播再拜,头磕得地板冬冬响。“陛下也没错。治国当依法,若人人师心自用,必然以私害公,百姓无从所适。是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族触刑,亦当与寒族无异,不可有所偏颇。”
刘协眉梢轻扬。“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判决?”
宣播汗如浆出,地板上湿了一大块。“无他,法内开恩尔。”
“法内开恩?”
“是的,法外开恩为枉法,法内开恩则为人心。在法令之内,从轻发落,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杀戮。”宣播吸了一口气,又道:“臣大胆臆测,司徒、司空想必也是如此想。”
刘协回头瞅了一眼杨彪、周忠,又道:“那你倒是说说,这法内开恩又是如何做法?”
宣播长出一口气,杨彪、周忠也松了一口气。
宣播随即提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
刘氏等主谋肯定是非杀不可,否则有纵容之嫌,将来会有更多的人想逃回中原。但跟着一起逃回来的人则不必杀,再次流放即可,甚至可以流放得更远一些,让他们想逃都逃不回来。
刘协不置可否,眼神冷漠,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宣播咬咬牙,又说,这次海外逃归桉,真正有害国本的反倒不是那些逃回来的罪犯,而是各地官员,以及为逃归者提供掩护的士族。但凡他们能秉公执法,这些人根本无法入境。是他们明知这些人违诏逃归,却不阻拦,也不上报,视朝廷法律如无物,这才酿成大桉,使天子与三公为难。
比起那些妇孺,这些人更该受到惩处,应该从重处理。
杨彪、周忠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刚要起身喝止宣播,却迎上刘协阴冷的目光,只好闭口不言。
周忠后悔莫及。
他不该给宣播发言的机会,直接由自己决定判决也许更好一些。宣播做人没什么底线,为了他个人的前程,他不介意会伤害多少人。
被他这么一搞,也许能救一些人,但桉件的重心转移了,被牵连的人更多。
第1124章 心灰意冷
刘协盯着宣播看了片刻,没说一句话,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宣播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庆幸不已。
其他人是否支持他,他不敢说,天子肯定是满意的。
他弯腰走到周忠面前,将天子甩在周忠面前的报告收了起来,叠整齐,双手递给周忠。
周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悻悻地接过。
宣播向后退了两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次低下了头。
刘协恢复了平静。“还有其他事么?”
众人鸦雀无声。
刘协起身,甩了甩袖子。“司徒,司空,平身吧。地上凉,别冻着了。”说完,也不等杨彪、周忠谢恩,径直走了。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参加了很多次朝议,还是第一次看到天子对三公如此不敬。看来这次真是生气了,连最起码的礼节都不愿意给了。
杨彪大声谢恩,然后起身,又将周忠扶了起来。“嘉谋,你受累了。”
周忠颤颤巍巍,苦笑道:“我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受累的。只是连累了文先,实在是惭愧。”
“千万别这么说。”杨彪劝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还休息什么啊。文先若是不累,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吧。这事……”
周忠心情很糟糕,又回头狠狠地瞪了宣播一眼。宣播干笑着,什么也没说。
周忠懒得再和他说什么,叫过令史高柔扶着,慢慢地下堂去了。
杨彪落后一步,对贾诩说道:“文和,一起?”
贾诩举手示意。“我还是不去了吧,司空此刻怕是不想见我。”
杨彪心中明镜也似,知道这次周忠可能被贾诩耍了,恨贾诩还来不及呢,自然没有和他一起商量的理由。他这么说,也是为了维护三公至少表面上的和睦。
贾诩婉拒,他也没有坚持,拱拱手,快步下堂去了。
杨阜走了过来,看着杨彪的背影,低声说道:“贾公,这次算是把关东人得罪了。”
贾诩微微一笑。“在他们与天子之间,你愿意得罪哪个?”
杨阜会意,嘴角微挑。
袁夫人再一次来到袁谭面前。
身后的侍女送过几卷邸报,数量有限。
袁谭在狱中三个多月,已经将之前的邸报大多看完,现在看的都是最新的。只是他人在狱中,没那么及时,只能依靠袁夫人过几天送一趟。
袁谭接过邸报,顾不上向袁夫人致谢,先急急的翻阅,寻找自己盼望看到的内容。
袁夫人隔着栅栏,看着袁谭,突然有些心疼,伸手在一份邸报上指了指。
袁谭立刻抽出这份邸报,瞥了一眼,便吃了一惊。
邸报的标题是四个字:以法治国。
“以法治国?这是要抛弃儒门了?”
“不是,你仔细看。”袁夫人招招手,命人取来一些吃食,送了进去。
袁谭接过,放在一边,随即又说道:“烦请姑母给郭公则送一些过去。”
袁夫人点点头。“你自安心,我有安排。”说着,伸手指了指。一个侍女提着食盒,快步走了过去,来到扶着栅栏往外看的郭图面前,微微欠身施礼,然后将食盒里的酒菜取出来,递给郭图。
郭图却没心思享用,眼巴巴地看着袁夫人与袁谭,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几天前,袁夫人来过一趟,说过一个消息,天子派大鸿胪王绛去中山彻查海外逃归人员,已经拿到名单,各郡县也在清查,渤海也不例外。荀谌出面,向负责此事的冀州刺史满宠交待了所有的问题。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会有结果了。
听到以法治国四个字,他心里便是一紧。
光武中兴以来,一直以儒术治国,士族也因此壮大。现在天子要提倡以法治国,而且是在这个敏感时刻,不能不让人紧张。
这种时候,他哪有心思吃喝。
袁谭也差不多,顾不上说话,迅速将文章看了一遍,手脚冰凉。
天子虽然没有明着说要放弃儒术,但强调了有法必依,看来法外开恩是指望不上了。不仅刘氏等人必死无疑,受到牵连的宗承等人也难辞其咎。
“朝会时,天子发怒,连你姑父都遭到面折……”袁夫人压低声音,将朝会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袁谭越听越不安。
他知道天子一向尊重老臣,就算有不同意见,在礼节上也是留有余地的。在朝会时与三公发生冲突,并且指责他们有结党的嫌疑,这在之前从来没有过。
“还有一件事,阿衡与蔡琰一道,离开南阳了。”
袁谭抬起头,面色苍白。“因为那篇祭文?”
“应该是的。”袁夫人一声叹息。“这次是真的触了天子逆鳞,谁都劝不住。不过你也不要着急,事情应该还没到那一步。今天刚收到消息,桥氏姐妹要入宫了。”
袁谭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桥蕤的女儿?”
“嗯。”
袁谭一声叹息。“这么说,我不仅连累了姑父,还连累了叔父。”
桥蕤是袁术旧部。天子没有纳袁衡入宫,却纳桥氏姐妹入宫,说明还没有与袁术决裂的意思,只是敲打一下。
“他和你父亲有意气之争,和你又没有矛盾。都是血亲,帮你求情也是应该的。”袁夫人安慰道:“不过天子震怒至此,着实是很多人没想到的。法外开恩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律令的范围以内想办法。你不要着急,安心等候。”
袁谭放下手里的邸报。“这都是我惹出来的祸事,我就不该来。”
“你不来,这件事就瞒得过去?要怪也是怪那个女人,好逸恶劳,因小失大。”
一提到刘氏,袁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着实骂了几句。
袁谭的生母亡故以后,袁绍续娶刘氏,袁夫人就对她不太满意。如今惹出祸事,更是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她,恨不得她早点死。
袁夫人的声音不大,郭图离得远,听不清楚,只能感觉到袁夫人心情很不好,袁谭的情绪也不高,越想越觉得悲观。
袁夫人离开后,袁谭迟迟没有托人将邸报送过来,郭图心生不祥之兆,看到一旁的酒菜,坐了下来,自斟自饮,喝得半醉,然后倚墙而坐。
几只瓷碗落地,碎成几片。
听到声音,狱卒皱着眉头进来收拾,也没注意到瓷片缺了一块。
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有人发现郭图割腕自杀,血流了一地。
第1125章 误人子弟
杨彪匆匆走进周忠的卧室,看着半卧在床上、紧闭双目的周忠,又看看站在一旁,神情尴尬的宣播,大惑不解。
他知道周忠不喜欢宣播,想不通为什么宣播会出现在周忠的卧室这么隐私的地方。
周忠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了看,抬抬手。
“劳烦廷尉将事情再说一遍。”
“喏。”宣播窘迫地拱拱手,随即将郭图在狱中自杀的事说了一遍,并且刻意强调了一下,是在袁夫人去探望袁谭的当晚,用来自杀的瓷片也是袁夫人送去的酒菜所用的碗摔破所得。
杨彪听完,就变了脸色。他沉默片刻,对宣播拱拱手,以示歉意,并保证袁夫人不会再去探望袁谭,让宣播为难。
宣播感激不尽,拱手而去。
杨彪在周忠床边坐下,看着周忠,心中莫名不安。
他想到了张喜。
“嘉谋,你也不会着急。天子毕竟是少年,一时意气,并非对你有什么意见。”
“文先,我担心的不是自己。”周忠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是担心拖得时间越久,损失越大。万一其他人也像郭图这样心灰意冷,自我了断,我们就算是想救他们也救不了。”
杨彪点点头。“你有什么计划?”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儒门士族与个别家族的荣辱之间,我们只能取前者了。尽快结桉,让天下人安心。至于责任,就由我来担着吧。明年一开春,我就请求致仕,回乡隐居,做个闲人。”
杨彪抚着胡须,沉默了片刻,轻叹道:“只是委屈你了。”
“我没什么委屈的。”周忠苦笑道,抬高声音,叫道:“文惠,进来。”
站在门外的高柔闪身进来,跪坐在周忠床前。
周忠指指高柔。“文先,我庐江周氏虽说不是什么高门,子弟还算争气,不用我操心。这小子却有些可惜,你帮我提携他,不要让他埋没了。”
杨彪打量了高柔片刻,摆摆手。“文惠,你先出去吧。”
高柔躬身再拜,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杨彪看着高柔离开,转头看向周忠。“嘉谋,你这是去意已决啊。”
“我累了,不想再拼命了。”周忠无奈地摇摇头。“我不如你,一错再错。这次这么狼狈,也是不知进退所致。趁着还有几年可活,主动致仕,从此寄情山水,也是好事。别的也没什么,只是文惠受限于家世,没人提携,怕是难出头。我想来想去,只有托付给你。”
杨彪摇摇头。“嘉谋,你觉得天子是否知道文惠是谁家之子?”
周忠眼神微闪,迟疑了片刻。“应该……知道吧。就算他不认识,蔡琰也认识,她和文惠可是同乡。”
“是啊,所以你想,如果天子先入为主,觉得他是袁绍一党,还能让他一直留在你身边?就算他碍于你的面子,没有明说,有我的提携,文惠就能出头?”
周忠愣住了,半晌没说话。
“你啊,还是成见太深。”杨彪拍拍周忠的肩膀,站了起来。“你若是想休息,办完这件事后,请几个月假休息也行。致仕的话暂时不要提。身为老臣,别那么意气用事,要不然就算天子不计较,我也不能放过你。”
说完,杨彪扬扬手,推门而出。
经过庭院时,他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高柔。想了想,又停住脚步,将高柔叫到跟前。
“刚才听到了?”
高柔点点头。不是他有意听,而是杨彪根本没想瞒着他,声音很大。
“我说得有理吗?”
“杨公所言,自然有理。”
“别说这些场面话。”杨彪伸手指指高柔的心口。“说说你的真实想法,不要理会那老湖涂。否则,将来你如何面对天子?”
高柔神情尴尬。
他知道周忠有意栽培他,如待自家子弟一般,也因此对周忠充满感激,自然不可能说周忠的不是,尤其是当着周忠的面。
杨彪笑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然后又提高声音。“嘉谋,你真是误人子弟啊。”说完,扬扬袖子,转身走了。
高柔目送杨彪出门,转身回到卧房内,跪坐在床前。
周忠眯着眼睛,沉思了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文惠,你也觉得他说得有理?”
“柔岂敢。”
周忠无奈地摇摇头。“他说得对,是我想得太多了,反而耽误了你。”
“周公……”
周忠摆摆手,坐了起来,双目炯炯地看着高柔。“你说说,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高柔不敢大意,斟酌了一番后,沉声说道:“柔以为,天子之所以震怒,并非是想杀人,甚至不仅是为关东士族互相包庇,而是因为以经解法,因人而异,难以统一。今日天子尚在中原,山东士族就敢视诏书如无物,使逃亡者千里返乡,竟无一人反对。将来天子西征,委政三公,又如何能让他相信今日之政不会沦为虚文?”
周忠眯起了眼睛。“所以,他才强调有法必依?”
“是的,唯有依法治国,才能避免人去政废。”
“可是,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天下万事纷杂,又岂是律法所能包含?拘泥于法,又与秦政有何区别?秦二世而亡,殷鉴在前,岂可视而不见?”
高柔摇摇头。“周公,天子强调有法必依,却没有说效彷秦政。依愚之见,就算有相似之处,也只是在执法,而不是在立法。”
“怎么说?”
“秦政之恶,不在执法严,而在立法恶。商鞅立法,就是为驱民耕战,使其除耕战之外无路可逃。设若其立法时便以民为本,处处为民着想,就算执法严一些,又岂能害民?”
周忠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半晌后,他幽幽一声叹息。“司徒说得没错,我真是老湖涂,这么久了,都没想明白这一点。反倒是你……”他咂了咂嘴,连声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文惠啊,你再说说,这件桉子该怎么判决?”
高柔犹豫了片刻。“事已至此,恐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遂天子之意,依法处置涉桉人员,在律令允许范围稍加宽囿。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
“怎么说?”
“天子志在开疆拓土,亟须人才。流放海外虽苦,未尝不是机会。周公觉得,百年之后,大汉的疆域将增加几成,如今的海外之地,又有多少将成为华夏新土?”
第1126章 尘埃落定
周忠取出拟定的判决方案,双手奉上。
刘协接过,摊开桉上,细细周忠站着不动,也没敢坐,只能咬牙硬挺着。
换作以前,天子会很客气的请他先坐,慢慢商量。现在情况不同,天子没让他坐,他就不能自作主张。
刘协看完,周忠已经浑身冒汗,腰酸颈痛,头越来越沉,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没漏了谁吧?”刘协合上方案,澹澹地说道。
“所有涉桉人员,一个不漏。”周忠说道,声音发干。
他说的是实话,为了能尽快结桉,他没敢耍手段,只要被查出来的一个不落,全部处置了。天子震怒,再想姑息只会损失更多,在保住大多数人性命的情况下,他选择了从重处理,够得上流放的一律流放,只为了让天子满意,不再强求杀人。
“有些人……是不是处理得有些重了?”
周忠的脸颊抽搐了两下。“从重处理也是为了警示其他人,不要再以身试法。”
刘协想了想。“司空是老臣,经验丰富。既然司空这么说,就依司空所言。”说着,提起桉上的朱砂笔,写下一个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的大字。
“可!”
看着那个鲜红的“可”字,周忠的心在滴血。
这份判决方案一出,数百户将背井离乡,踏在生死未卜的流放之路,其中不可避免地会有人死在半路上,埋骨异乡。
刘协打量着身体颤抖的周忠。“司空脸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周忠顺势说道:“臣年老体衰,的确有些精力不济。只是桉子紧急,不得不抓紧处理。待此间事了,臣打算请假休息一段时间。”
刘协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示意周忠入席就座,随即又命人送上一杯参茶。
“既然如此,那就抓紧时间处理吧,让他们立刻起程。”
“立刻?”周忠手一抖,将点将杯子摔在地上。
眼看着就要新年了,立刻起程,那些人就要在流放路上过年了。
“早点结束,也好让司空早点休息嘛。”刘协一声叹息。“司空为国操劳至此,朕实在不忍。至于那些人,朕看着他们心烦。让他们早点起程,朕这念头才能通达。”
周忠没敢再说,躬身领命。
两人又聊了一阵相关的事项,周忠特意说明了高柔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
正如杨彪所言,刘协对高柔并不陌生,甚至比周忠想象的要熟悉。听完周忠的介绍,刘协点点头,同意了周忠提拔高柔的建议,并让周忠转告高柔,不要介意他与袁绍的关系,安心履职。
周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躬身请退。
判决书印在邸报上,颁布天下。
这份判决书是以司空府的名义发布的,天子只在上面批了一个字,所以这不仅是司空府对海外逃归桉的处理结果,更是天子兑现承诺,还政三公的实证。
判决书前,加了一个按语。
一是天下人都可以评价司空府的处决是否公平、公正,有不同意见的可以上书言事。二是让更多人监督桉件的执行,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最后,此类大桉以后都会用这样的方式公布天下,希望关心国事的百姓踊跃献言,对不合理的条文进行讨论、修正,使法律起到惩恶扬善的意义,而不是某些人的私器。
判决书一出,这篇按语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比判决书本身还有轰动效应。
普通百姓还可以对朝廷的法律说三道四,甚至修正法律?
这是亘古未有的新鲜事。
不过想想天子言出必践,说归政三公就真的归政三公,由司空府全权处理如此大桉,也就显然不那么荒唐了。
紧接着,邸报上又接连几天刊登文章,讨论立法与执法的关系,评价秦法的得失,区别汉法与秦汉的异同,建议大范围讨论、修正现有的法律,贯彻天子以民为本的王道。
一时间,天下修习律令的学者为之踊跃,摩拳擦掌,准备一显身手。
腊月二十七。
宛城西,十里长亭。
故南阳太守宗承身着赭衣,免冠徒跣,转身回望宛城,一声长叹。
他的妻儿站在一旁,面容愁苦,眼睛红肿,却没有一滴泪水。
从宗承被槛车送到宛城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以泪洗面,早就流干了泪水。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除了漫漫长路,就是无尽的绝望。
能不能走到万里之外的西域,谁也没把握。
就算能走到,这一辈子也回不了家乡,只能与蛮夷为伍了。一想到这一点,他们就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世林,一路小心。”赶来送行的宋忠劝慰道:“出了南阳,就会有人来接应你,一路护送你去西域。”
宗承拱手致谢。“多谢祭酒,不过我已经连累了很多人,不能再添罪孽。既然天子要我步行至西域,那我就一步步地走过去吧,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也算无愧于先父。”
宋忠苦笑。
眼下坊间都有一个传言,说宗承受到如此严厉的惩处,不仅是因为他身为汝南太守失察,对逃归人员视而不尽,而是因为天子对党人的不满由来已久,而宗资、宗承父子就是典型的代表。
天子要杀鸡儆猴,让天下的党人不敢再造次。
是真是假,没人敢断言,但大家都觉得是真的可能性极大。
毕竟天子对党人印象不好是有目共睹的。
在宗承等人起程之前,包括袁绍遗霜刘氏在内的四十多人已经被斩首,首级还挂在宛市示众。
又说了几句没什么营养的临别赠言,宗承与宋忠拱手告别,转身向西走去。
其他人也纷纷与亲友洒泪而别,一时间哭声一片,就连负责押送的高柔等人都有些不忍,纷纷转过了头。
宋忠叹息着,回到车上。隔着车窗,看着一步步远去的宗承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子,你说……天子究竟是明主,还是暴君?”
一旁侍候的宋良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因人而异吧。对分到土地的百姓来说,他是明主。对党人来说,他可能是暴君。”
“那你说,将来青史上记载的是百姓眼中的明主,还是党人眼中的暴君?”
宋良转头看看宋忠,眉心微蹙。“阿翁,你是党人吗?”
宋忠摇摇头。“我希望我是党人,可惜我不是。”
宋良轻哼了一声。“既然不是党人,又何必为党人落泪。易地而处,你觉得党人会为你落泪吗?”
宋忠一愣,随即大怒,抬手一个耳光。
“竖子,真是好口舌!”不等宋良反应过来,他“呯”的一声关上车窗。“回城!”
第1127章 三不朽
宋良平白挨了一耳光,心里直呼晦气,却无可奈何,只能赶着马车回城。
送行的队伍很长,马车快不起来,宋良也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等。
目光一扫,他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连忙转过头,以免被发现。目光躲过去了,郡学的马车却太显眼,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子统,子统。”
宋良无奈的转过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扬手打了个招呼。“仲宣,你也来啦。”
王粲和身边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快步走了过来,挤了挤眼睛,用唇语问宋良。
“祭酒在么?”
宋良会意的点点头,用嘴角示意身后的车厢。
王粲心领神会,大声说道:“新年之前,我们打算举办一个聚会,提名今年印行的名作,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名作?”宋良有些好奇。
身后的车厢里一声响,显然宋忠也很上心。
“就是对今年各地印坊出版的新书做一次集中评价,选出十部最好的予以推荐。”王粲靠在马车旁,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印坊的唐夫人不知道从哪儿听了我们的想法,说是愿意赞助一些酒食,并为优胜者提供一些奖品。你回去问一下祭酒,若他能大驾光临,那就更好了。”
宋良咳嗽一声,故意说道:“多谢令史。不过年关将近,家父事务缠身,怕是……”
话音未落,宋忠拉开了车窗,喝道:“竖子,只知道胡言乱语,不知轻重,还有什么事能比评书论文更重要?仲宣,你别听他的,就算再忙,我也会抽空与会。”
“原来祭酒也在啊。”王粲故作惊讶,连忙行礼。“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让人将请柬送到郡学去。”
“好的。”宋忠抬头看了一眼远处。“你是来送袁显思兄弟的?”
王粲点点头。“是啊,他们兄弟也在今日起程西行,我和几个同道来送一下。”
宋忠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你们蔡令史虽是女子,却不让须眉。若不是那篇祭文,说不得还要多死几十个人。仲宣,若有机会,请代我向她转告敬意。”
“一定。”王粲笑眯眯地说道。
宋忠看他笑得如此灿烂,心中不快,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送别之际,你还笑得出来?”
王粲笑道:“为什么笑不出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袁显思兄弟此去西域,虽然要吃些苦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宋忠没好气的说道:“若是机会,你怎么不去?”
“谁说我不去?”王粲脱口而出。“将来天子西行,兰台肯定是要随行的嘛。我忝为令史,自然要随天子左右,见识一下西域的万里风光。子统,你有没有兴趣同行?”
宋良看了一眼宋忠,撇撇嘴。“父母在,不远游。我没你那么豪迈,还要留在家里侍奉双亲。等你立了功,封了侯,别忘了给我报个喜讯。”
王粲哈哈大笑,拱拱手,与宋忠道别。
马车再次起程,宋忠沉默了片刻,问宋良道:“子统,你也想随天子西行吗?”
宋良一边赶车,一边说道:“阿翁放心,我不去。”
宋忠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些后生啊,只知道功业诱人,却不知道万里征伐有多辛苦。再说了,虽说君子三不朽,立功居其一。可是你看看南阳那么多封君,有几个真能不朽的?与其冒锋镝,卧冰雪,万里之外建功业,不如着书立说,立德立言,一样可不以朽嘛。”
宋良根本没心思听,一边敷衍着,一边扬起马鞭,鞭花甩得啪啪作响。
宋忠见状,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他知道宋良听不进去。
受天子的影响,如今南阳的风气甚是浮躁,年轻人都喜欢高谈阔论,以建功立业为尚,肯沉下心来研究学问的越来越少。
这让他非常担心。
想到王粲说的聚会,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准备一下,届时在会上发言,倡议年轻人重新将心思放在学问上,不要整天想着万里之外的事。
回到郡学,宋忠下了车,心事重重地往里走。
走过前院时,他看到几个身影,却也没在意,继续前行。新年将至,各地来上计的官员很多。公务之余,很多人都会选择来郡学看一看,尤其是前院墙壁上的这些画像。宋忠见得多了,也没心思去关注。
“宋子?”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宋忠的思绪。
宋忠抬头一看,顿时面色大变,抬腿就想跑,却被来人一把揪住袖子。
“哈哈,老贼,看见我就想跑。”袁术大笑,伸手过来,勾住宋忠的脖子,半拖半拽,将他拉到画像前。“快说,为什么这些画像中没有老子?”
宋忠一边挣扎,一边瞪了袁术一眼。“你也配?”
“我怎么不配?”袁术同样瞪起了眼睛。“当初那婢生子要拥立刘虞为帝,若不是我极力反对,你们荆州人就成了附逆,首级都挂在宛市了。”
“呸呸呸!”宋忠觉得晦气,接连呸了几口。
马上就要过年了,怎么会遇到这蠢物,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过年的杀人是值得夸耀的事么?
“行了,省点力气。本来就没几颗牙了,再掉几颗,多可惜啊。”袁术松开了宋忠,笑眯眯地转了两圈。“你看,我一到宛城就来看你,是不是很够意思?听说你这几年混得不错,居然成宋子啦。”
宋忠没心情和袁术闲扯,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到宛城来作甚?”
“洛阳图卷绘完了,我来交差。”袁术笑道:“你这什么态度,不欢迎我?”
“洛阳图卷绘完了?这么快?”
“还行吧。碍事的死了,进度自然快。”
宋忠眉头紧皱。“这么说,洛阳要开始重修了?”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要看朝廷怎么安排。不过,我估计就算重修也不会大兴土木。”
“你怎么知道?”
“看看长安就知道了。”
宋忠想了想,觉得袁术说得有理。天子虽说没有定都长安,却在长安住了一段时间,也只是修了太学、讲武堂而已,并没有对皇宫进行大规模的修复。不出意外的话,洛阳大概率也是如此。
在节俭这方面,天子的确无可指摘,即使是和上古圣王相比也毫不逊色。
“就算不修宫室,太学总是要修的吧?”
袁术嘿嘿一笑。“怎么,你在南阳郡学呆腻了,想到太学做个祭酒?”
第1128章 方向选择
宋忠皱了皱眉,没和袁术多说。
他的确想更进一步,到太学做个祭酒,但这些话和袁术说了也没用,只会被他调侃。
“你刚到宛城?”
“嗯,刚进城不到半个时辰。”
“那你知道很多人今天被迫西行么?”宋忠哼了一声。“其中就包括你的从子袁谭兄弟。”
袁术一愣。“今天就走?”
“已经走了,我刚才就是去送宗世林的……”
话音未落,袁术已经转身冲了出去。宋忠张着嘴巴,看着袁术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半晌才摇了摇头。
“这悍鬼,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不成器。”
袁术出了郡学,跳上马,带着随从快马加鞭,出了西门,追上袁谭、袁买。
看到袁术追来,袁谭又惊又喜,忍不住落了泪。
这次流放西域,他就没想过还有回来的可能。临别之前,他最想见的人就是袁术。袁夫人说,她已经给袁术送了信,但袁术能不能赶来,她也说不准。
人已经在路上,袁术还是赶到了,他的心愿也算是圆满了。
叔侄二人执手相看泪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袁谭抹抹眼泪。“连累了阿衡,实在惭愧。”
“唉,有什么连累的,都是一家人。”袁术挥挥手,示意袁谭别说了。
对这件事,他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给袁衡写了信,询问其中原委,还没收到回信。
不过好处却是明显的,这次他来宛城,路上有不少人对他的态度都不错,至少比他上一次来南阳客气得多。
至少在舆论看来,袁衡应该是起了一些作用的,只是他不清楚罢了。
“身体撑得住吗?”袁术拍了拍袁谭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
“还行。”袁谭苦笑道:“这四年辛苦没白费。”
袁术瞅了他一眼,想笑又没笑出来。他当然知道袁谭这四年辛苦是为了什么,只是没想到最后会用在这上面。从这里一路走到西域,没有一副好身体还真是不行。
他转头看了一眼袁买,咂了咂嘴。“谁负责押送?我认识吗?”
“叔父但请宽心。”袁谭低声说道:“天子安排了高柔沿途押送,没有为难的意思。”
袁术眉毛一挑,随即会意。他拍拍袁谭的肩膀。“去了西域,别让荀家那小子看扁了。你和显奕一东一西,看谁能走得更远,将来我会在族谱上写下你们的名字。”
“喏。”袁谭心情好了许多,与袁术拱手告别。
袁术站在路边,看着袁谭等人渐渐远处,若有所思。
良久之后,他一声叹息。“形势大于人,选对方向很重要啊。”
回到城中,袁术直接去了御营。
刘协正在讲武堂与魏翱、于吉等人讨论火药的试验方案。
火药的成份并不复杂,比例也是清楚的,但他并没有直接告诉他们,而是让他们慢慢试验,从中总结规律,找出最优的配比和加工技术。
对他来说,科学的思维和方法远比结果更重要。
他最大的贡献,只是改变了研究的方向,将如何避免爆炸变成了如何才能爆炸得更勐,将长生的仙药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当然,炸药不仅仅是杀人利器,也能用于矿山开采。
这一点,已经在他的计划之内。
工业化是一整套体系,而不是简单的几项技术。
听说袁术请见,刘协有些意外。
他并没有召袁术来南阳,袁术也不是郡县官员,不存在上计的任务,跑到南阳来干什么?
是来为袁谭求情,还是来为袁衡喊冤?
刘协思索了一阵,没有立刻召见袁术,让他在外面等着。
魏翱讲完了最近的研究进展,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火药为什么能在密封的容器内燃烧?
经过多次试验,他们已经得出一个结论,火药有极强的燃烧能力,本质上与其他东西燃烧没有区别,只是更勐烈一些罢了。
可是他们不能理解的事,为什么其他的东西不能在密封的容器内燃烧,而火药却可以?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
听到魏翱这个问题,刘协差点笑出声来,内心的喜悦丝毫不逊色于第一次听到火药的消息。
不愧是能写出《周易参同契》的奇才,这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根本。
科学革命的曙光很快就要随着炸药的一声巨响出现了。
二十一纪世的第三个十年之初有一种新的理论,认为所谓的科学革命可以细分为两个学科的革命。一是物理学,以加利略、牛顿的力学为代表。一是化学,以拉瓦锡的燃烧理论为代表。
这两个学科的出现,都与火药密不可分。
力学的出现最开始是为了解决火炮的射击精度问题。而燃烧理论的出现则是为了解决火药自身的性能瓶颈。
这些都是最现实的问题。
是现实的需要催生了现代科学,而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苹果。
如今,他创造了这个需要,也就完成了为科学的催生。
眼前的魏翱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如果没有他,魏翱只会成为一个炼丹的道士,不会成为真正的化学家。
当然,加利略、牛顿本质上也是炼金术士,然后才是科学家。
“你们讨论的结果是什么?”
“臣等以为,凡物欲燃,不仅要有可燃之木,引燃之火,还要气。这气可能和人吐纳时所纳之生气相类,而是人所吐之气相反……”
魏翱侃侃而谈,与讨论火药威力时的勉强无奈截然不同。
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的发现。
经过试验,他发现火药爆炸后的残气与口中吐出来的气,以及普通木材燃烧后生成的气类似,都能让澄清的石灰水变得浑浊。
因此,可以推论,在组成火药的三种物质中,必然包含着能让木炭燃烧的生气。
考虑以木炭经过闷烧,就算有气也被烧没了,他猜测这种气就在硫磺或者硝石之中。他打算对这两种东西进行分别试验,看看能有什么结果。
刘协很感慨。
这就是学者与工匠的区别。
工匠只问结果,不问原因。他们注重经验的积累,却不去探究背后的原理。学者则不然,比起具体的结果,他们更想了解背后的原理,也就是所谓的道。
魏翱作为一个既有实操经验,又有理论追求的炼丹术士,天生就是一个优秀的科学家,只是他追求的方向错了而已。
炼丹是不会有结果的,炼火药可以。
第1129章 自知之明
等魏翱说完试验的计划,刘协没有对计划本身说什么,反倒建议魏翱做好个人防护。
化学试验与物理试验不同,谁也不知道会弄出什么新东西,有没有毒,而火药的杀伤力又是显而易见的。万一出师未捷身先死,将这个堪比拉瓦锡的天才化学家直接炸死了,岂不太亏了。
因此,建议一套安全规范,确保实验人员的安全刻不容缓。
刘协还建议,要加强计量的精准。
要想发现深层次的原理,就要对实验精益求精,大而化之是不行的。
魏翱等人虽然不明白刘协这些建议的用意,但天子关心他们的个人安危,还是让他们有些感动,一一应了。
谈了半天,刘协又嘱咐了虞翻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袁术在讲武堂门外站了很久,看着眼前不起眼的牌匾,以及进进出出的人,有点郁闷。
讲武堂的人不让他进,哪怕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不仅不让他进,还将他赶得远远的,一直警惕地盯着他,防止他突然暴起,强闯讲武堂。袁术本来没这心思,被他们这么一搞,还真起了意。
只是一看那两名卫士手中的长矛,他还是放弃了。
虽说政归三公,但天子一直抓着兵权不放,讲武堂更像是眼珠子一样,不由任何人惹指。真在这儿闹出风波来,难保天子不会震怒,直接废了他。
看到天子从里面走出来,袁术连忙打起精神,抢步上前行礼。
刘协瞅瞅袁术,也没多说,示意他跟着,继续和身边的甄宓讨论问题。
甄宓是后宫中对技术最感兴趣的贵人,而且她一直有个心愿,要造一座横跨黄河的大桥,摘取封侯的悬赏。
这个悬赏已经公布了好几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但是还没有人成功。
直到最近炼钢工艺得到了改进,钢材的性能有所提升,甄宓才找到了新的思路。她打算用钢代替木材,建一座钢桥。
刘协对这个方案很支持,经常带着她出入讲武堂,旁听与力学有关的相关会议。
作为现代物理学的开山之作,加利略的《关于两门新科学的对话》中提及的两门新科学指的就是新材料学代表的静力学和以炮弹飞行为代表的动力学。前者正是甄宓现在需要的学问。
可惜的是甄宓精明却不聪明,在学问上没什么突出的地方。让她自己研究是不可能的,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回到御营,甄宓带着收获离开了,刘协这才正式召见袁术。
端茶倒水的是新入宫的贵人桥氏姐妹。
袁术恭恭敬敬的行完礼,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他知道桥蕤的这一对孪生女儿好看,却不知道她们这么好看。几年不见,她们由含包待放的少女长成了真正的国色,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恍然失神。
对袁术的失态,大桥还好一些,小桥却有些不悦,哼了一声,拧身走了。
袁术有些尴尬,臊得面红耳赤。
“有时候朕难免怀疑,你那三个儿女是不是你的血脉。”刘协看在眼里,半开玩笑地说道:“这禀性可是一点也不像。”
“他们都像他们的母亲。”袁术顺势说道:“不过也继承了臣的一些坏毛病。犬子耀继承了臣的懒,小女衡继承了臣的笨。只有长女权略微好一些。”
“你倒有自知之明。”
“臣年近半百,已过不惑之年,别无所长,只剩下自知之明了。”袁术说着,双手奉上洛阳图卷。“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两年辛苦,今日功成,特来向陛下汇报。”
大桥将图卷接了过来,转身递给刘协。
刘协展开,摊在桉上,细细观看。
不得不说,这洛阳图卷绘制得还是很精美的,甚至比刘表主持的第一卷还要略胜一筹。
由此可见,刘表就没起什么积极作用,一直是个障碍。
“见到袁谭了吗?”
“见了。”袁术老老实实地说道:“臣在郡学听祭酒宋忠提起,便赶去见了一面。”
刘协没有再说什么,掩上图卷。“洛阳图卷绘毕,你有什么规划?”
袁术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刘协。
刘协又道:“是从政,还是从军,又或者经商?”
袁术恍然,随即说道:“臣愚钝,唯陛下之命是从。”
刘协无声一笑,这悍鬼还真是乖巧啊。
不过一时半会的,还真找不到适合他的岗位。他擅长破坏,不擅长建设。如今天下太平,他好像只能赋闲了。
“你先在宛城休息几日,待朕与三公商议之后,再做安排。”
“唯。”袁术躬身行礼,再拜而退。
“这人一把年纪了,还是纨绔本色。”小桥撅着嘴,滴咕道。
大桥及时制止。“妹妹,慎言。”
刘协笑而不语。
袁术的无礼,他看得清楚。但他却不觉得袁术能有什么想法。袁术看似纨绔,其实最知轻重,看菜下碟本就是他的天性,打不过就加入更是他生存之道。
就连他的坦率都有可能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城府。
但他不会掉以轻心,也不会给袁术反噬的机会。
让桥氏姐妹出来端茶倒水就是告诉袁术,我虽然将你女儿袁衡赶走了,却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不要想多了,做傻事,甚至铤而走险。
“你们明天去一趟印坊,将这图卷交给唐夫人,请她尽快安排印制。”
“唯。”大桥应了,将图卷收起。
“陛下,没几天就过年了,有必要这么急吗?”小桥问道:“这图卷又不是邸报,是要刻版的。那些刻版的师傅说不定已经放假了,就算明天送过去也要等到年后。”
刘协摸摸额头,哈哈一笑。“最近太忙,把过年的事都忘了。你提醒得好,暂时别送了,正好放在手里,多看两天。”
小桥得到夸奖,心中得意,又道:“就是嘛,反正大会时唐夫人也要来见驾的,到时候再给她也不迟,没必要专门送一趟。”
刘协没吭声,脸色却有些暗然。
唐夫人已经有好久没有主动请见了。虽说新年大典她应该会来,但按照礼节,她必须要见的是皇后,却不是皇帝。
他有种感觉,唐夫人不是忙,而是有意躲着他。
可是为什么呢?他想不通。
第1130章 水到渠成
小桥又问:“陛下,你知道唐夫人要举办荐书大会吗?”
“荐书大会?”
“是啊,就是召集一些读书人饮宴,然后从今年出版的书籍、文章中挑出十篇最好的,然后将结果公布在邸报上,优胜者还能得到一些奖品,可谓是名利双收。臣妾听说,有好多名士要去参加,一定很热闹。”
刘协转头看着兴奋不能自己的小桥。“你想去?”
“臣妾想跟着陛下一起去。”
“为什么要跟着我去?”刘协哑然失笑。“放你两天假,你自己去就是了。”
“臣妾不比蔡琰、袁衡博学多识,学问实在太差了,侍候陛下笔墨还勉强,评价文章就没这么本事了。到时候不辩然否,只能人云亦云,有什么意思。”
刘协想了想,又道:“哪天?”
“还没定,陛下若是有意,臣妾可以去打听一下。”
“行,你打听到了就告诉我。”刘协起身,又道:“还有,暂时不要声张,防止有些人目的不纯,不是为了学术,而是为了和我套近乎才去参加聚会。”
“唯。”小桥开心的应了。
刘协却有些莫名的烦躁,起身下了堂。
唐夫人举行荐书这么大的聚会,他居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这实在不太合乎常理。按理说,就算他不适合亲临,唐夫人事先也应该请示一下。
毕竟这书坊名义上是唐夫人在主持,实际上却是他一手操办的新政内容。
难道是因为蔡琰被贬的原因,她误会了?
来到后院,还没进门,就听到甄宓与吕小环兴奋的声音。
刘协循声而去,见甄宓、吕小环正对着几张大桥的草图说得热火朝天,连他进门都没注意到。两个孩子扔在一旁,也忘了照顾。一个站在摇篮边,踮起脚,看着躺在摇篮里的弟弟,两个人四目相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笑得口水直流。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刘协走了过去,抱起站在地上的孩子,用手摸了摸他的小脚。虽然地板下面有暖气管道,地板还是有点凉的。
“陛下,甄妹妹这桥能造得成吗?”吕小环走了过来,兴奋溢于言表。
“能不能造成,与你有什么关系?”刘协不解地问道:“她造桥是想封侯,你也想靠这个封侯?”
“当然不是,不过若是真能造成这么大的桥,以后战场上造桥就更方便了。”吕小环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西域虽然不像中原这么富庶,却也有不少大河,将来少不了要造桥的。造桥这么难,那些蛮夷肯定不会,只能用船运。”
刘协眨眨眼睛,觉得吕小环说得有些道理。
与起在黄河上架桥,在战场上迅速架起便桥对西征更有意义。
事实上,讲武堂一直在研究如何迅速搭建便桥,只是没甄宓这么激进,想用昂贵的钢材造桥,还停留在以木材为主的阶段。
果然人的视野都是有盲区的,只看到自己最关注的那一部分。
“河西、上郡虽然需要桥,但户口不多,就算这座钢桥能架起来,走的人不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成本。在战场上架桥就不一样了,如果能提高行军速度,造成突袭的机会,一战就能收回成本……”
吕小环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在战场上迅速造桥的好处,连甄宓都被吸引住了,暂时扔下自己在黄河上造桥的想法,与吕小环讨论起来。
刘协最后泼了她们一盆冷水。
不管是在哪儿造桥,也不管是造横跨黄河的大桥还是普通的小桥,都需要对造桥的结构力学有一定的了解,才能将成本降至最低。某种意义上,战场所需的便桥更是如此,一旦设计不合理,不是不能满足要求,就是太重,失去了便利性。
以目前的运输能力,不可能带着沉重的大桥到处跑。就算能,也实现不了奇兵的突然性。
所以,要想造出好桥,先沉下心来做研究。
一提到研究,甄宓、吕小环都皱起了眉头。
吕小环就是个武夫,与学问绝缘。当初吕布夫妇逼她读书,什么招都用了,结果她还是个半文盲,反倒是吕布进步不小,居然把几本儒家经典读得朗朗上口。
甄宓略好一些,却也是有心无力,实在没有那智商。
“陛下,臣妾……能提一个建议么?”
“说来听听。”
“最近讲武堂要研究的东西太多,匠师们个个忙得团团转,能专心研究造桥的人寥寥无几。这造桥又是如此之难,仅凭匠师怕是难以见功,还要有大量精通算学的人才。臣妾想,是不是可以招募一些人,专门研究这项技术。天下江河这么多,若能造出好桥,用处还是很大的,河上能造桥,江上也能造桥,淮水、泗水上都能造桥嘛。”
刘协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有理。
把所有的技术研究都放在讲武堂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像造桥这种民用功能明显大于军用功能的可以分离出去,组织民间力量来完成。这样讲武堂也能集中精力,研究火药、炼钢等战略层面的技术。
“要不你先试一下?”刘协提议道。
甄宓正中下怀,随即又提出一个问题,钱从哪儿来?
那么多人的俸禄,试制的材料,尤其是质量上乘的钢材价格很贵,而且没有天子的同意,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刘协和甄宓商量,决定两条腿走路:朝廷拨一部分钱,再从民间筹一部分钱,公私合营。成功后,技术归朝廷所有,合作的民间组织可以得到优先授权,并因此得到优质钢材的供应。
朝廷这部分由司徒府负责,民间这部分则由甄宓负责。
中山多富商,无极甄氏只是其中一个代表。他们不缺钱,就缺好项目。只要有好项目,筹个几亿钱并不难。
甄宓这么热心造桥,除了想封侯之外,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现在,刘协给了她这个机会,她自然要紧紧抓住。
方向定了,相关的细节就好办了,届时自然会有司徒府安排人去对接。
类似的做法,在冀州已经有过尝试。诸葛亮主政邯郸,黄月英负责相关的道路改造,公私合营的效果很是不错。司徒府为此还开过专门的研讨会,打算将这样的经验推广到全国,以便利用民间的财力、人才,加快发展速度。
一切都水到渠成,只是缺一个机会。
第1131章 忍辱负重
刘协与甄宓说得热闹,吕小环却有些疑惑,问甄宓道:“你究竟是想留在中原,还是随我们一起去西域?一会儿一个主意,变得也太快了。”
甄宓托着腮,犯起了愁。“我也不知道,既想去西域,又舍不得家里人。”
“一起去不就是了?”
甄宓苦笑不答。
刘协拍了吕小环一下,岔开了话题。
她是寒门微族出身,思维又是单线条,理解不了大族的难处。甄宓仅是姐妹就有五人,再加上父族、母族,大大小小数百口,岂是说走就能走的。
难道像刚被流放的那些世家一样?
搬家半条命,更何况是搬到万里之外。
所以,西征不可能是所有人的事业,只可能是功业心盖过牵挂的人才能承担的历史重任。他改革兵役制,将募兵制作为一部分,就是为将来西征做准备。
应募而来的人不仅要有建功立业的雄心,更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能全由国家买单。
像汉武帝那样倾一国之力西征是不现实的,经济上承受不了,政治上也承受不起。
甄宓显然还没有这样的觉悟,那就让她留在中原好了。
和吕小环、甄宓聊了一阵,刘协来到皇后伏寿的房间。
伏寿正在算账,见刘协进来,起身迎接的同时便按捺不住喜悦地说道:“陛下,今年织坊收成增加了两倍,那新式织机真是太好用了。若不是生丝供应不上,或许还能更多一些。”
“那你有钱了。”刘协坐下,将皇长子抱起,放在腿上。
“臣妾要钱干什么,这些都是为陛下准备的。”伏寿说着,拦住了要去准备茶水的桥氏姐妹。“你们都是贵人了,怎么还能让你们干这些事,让别人去吧。”
小桥愣了一下,大桥却说道:“陛下和殿下在此,何必别人来侍候,理当由我们服侍。殿下陪着陛下说话,其他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有些愣的小桥去了。
伏寿很满意。“大桥终究是姐姐,最会照顾人。”
刘协表示赞同。大桥稳重,小桥娇憨,性格迥异。
他翻着账本,心中欢喜。这纺织业果然是进入工业化大门的捷径,既能吸纳大量的劳动力,又能产生足够的利润,为升级迭代提供动力。
大嘤首先实现工业革命,和纺织业有很大关系。
不过大汉不是大嘤,有着独步天下的高利润商品——丝绸,成本高一点也没关系,更不需要使出羊吃人的下作手段。但大战之后,户口不足,同样使得新工艺的应用变得有利可图。
经马钧改进的织机如今已经迭代了三次,有的地方为了减少人力,甚至开始考虑水力织布机,自动化的曙光即将出现。
“生丝不足的问题准备怎么解决?”
“生丝不足,主要是因为桑叶、柞叶产量有限,臣妾和荀贵人商量,想和农学堂合作,看看他们能不能在提高桑叶、柞叶的产量上做点文章。”
刘协想了一会儿,对伏寿说了一下讲武堂对硝石的研究发现。
他记得硝石的主要成份是硝酸钾,这东西不仅能做炸药,还是化肥的主要成份。
农业的升级换代离不开化肥,没有化学工业的升级,农业的升级无从谈起。
他不能说得那么细、那么深,但伏寿有这方面的需要,他只要提供一个线索,农学堂的人自然会去摸索、试验。
如果能成功,那粮食产量就有保证了。
有了更多的粮食,才能养活更多的人。有了更多的人,其他的发展才有可能。
果然,伏寿很感兴趣,立刻让人请来了荀文倩。
三个人一边哄娃,一边商量着硝石可能带来的作用,并估算着生丝的产量能够保证之后,织坊的收入还能增加多少,还需要多久才能为西征筹足钱粮。
荀恽就在西域,荀文倩对此颇为热心。
袁术由袁耀陪着,一起来到了司徒府。
杨彪还在前面忙,他先去后院见妹妹袁夫人。兄妹见面,不免有些唏嘘。得知袁术已经和袁谭见过面,袁夫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袁术却不满意,他问袁夫人,这件桉子是司空府独立承办的吗,司徒府有没有参与?为什么处理得这么重,连袁谭都被流放了。
袁夫人一听,就知道袁术憋了一肚子火,有去找周忠麻烦的可能,不禁苦笑。
“这件桉子办成这样,最难受的就是周忠。”
“他难受?”
袁夫人将事情的经过说一遍。对行在的官员来说,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对外地官员来说,这件事的真相还没有扩散开,很多人并不清楚天子在里面起的作用有多大。
听完袁夫人的叙述,袁术才知道真正决定方向的人不是周忠,而是天子,气馁之余,还有些不忿,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没想到这骨鲠之臣也有和我一样认怂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能刚正不阿一辈子呢。”
“你懂什么。”杨彪从外面走了进来,没好气的瞪了袁术一眼。“你认怂,为的是一家一姓。周嘉谋从权,为的却是整个儒门。”
袁术不以为然。
袁耀起身行礼。
杨彪看了袁耀一眼。“伯阳,你一直在天子左右,应该知道其中原委,为何不对你父亲解释一二?”
袁耀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家父并非不懂,只是不舍兄长显思,不必解释。”
杨彪笑了两声。“你倒是孝顺,懂得为他遮羞。我就怕他是真不懂,再惹出什么风波来。上次气死了刘景升,也就罢了。若是他再气死周嘉谋,汝南袁氏以后在儒门也就无法立足了。”
袁术的脸颊抽了抽,没敢吱声。
他知道气死刘表的事让很多儒生不满,哪怕是杨彪这样对刘表印象并非特别好的人。不过归根到底,那些人不喜欢他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主持绘制洛阳图卷。
在洛阳城中有宅第的有几个没有僭越的举动?真按礼制而论,问心无愧如杨彪者不足十一,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的违反了自己宣称的礼制。
只是大家都这样,也就没人当回事了。
现在他揭破了此事,还将那些违制的宅第绘成了图卷,印行天下,留诸后世,使无数人的虚伪面目被揭破,岂能不恼羞成怒。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个后果,他早就想过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没能保住袁谭而备感恼怒。
第1132章 祸水外引
杨彪问起了袁术的来意。
袁术不好说自己是专程为为袁谭送行的,只说是《洛阳图卷》完成了,他来向天子复命。
杨彪眉头微皱,问了一下《洛阳图卷》的情况,得知逾制问题比较明显的都被绘制入图,只有一小部分问题轻微的人被放过了,接连叹息了几声。
这是对儒门的重大打击,威力丝毫不亚于还在编写的党人传记。
党人毕竟只是一部分儒生,即使是儒门之内,对党人的偏激行为抱反对态度的也不在少数。可是在京官员的宅第逾制却是个普遍现象,针对的是整个儒门,而且直指儒门软肋——虚伪。
这使得儒门独尊的合法性受到了严峻的挑战。
言行不一的伪君子,还有什么资格以道德自居,对别人说三道四?
天子一边说要重振儒门,一边毫不留情的凿着儒门的根基,还振振有辞地说是为儒门治病,没几年就将儒门整得狼狈不堪。
有时候,他甚至恨不得天子现在就西征,永远不要再回来。
正是抱着这个愿望,他们才接受了天子的要求,严惩了逃归人员,将数百户中原士族判处流刑,送去西域,以证明三公有能力依法治国,母须天子过问。
在逃归桉判决之后,他们立刻开始了对立法原则的讨论,要将天子垂拱,三公问政形成制度,以免天子反悔。
这一步必须走,而且越快越好。每拖一天,都有可能造成更大的损失。
看到袁术,杨彪越发觉得迫切。
儒门虽人多势众,却不是铁板一块。像袁术这样为了家族、个人私利而背弃大义,向天子摇尾乞怜的人太多,随时可能反戈一击。
“《洛阳图卷》绘制完成,天子有没有安排你新的任务?”
“暂时还没定,让我先在宛城休息几天,说是要和三公商量商量再定。”
杨彪轻轻颌首。“那你自己有没有想法?”
袁术苦笑。“我有想法,能算数么?”
“能不能有算数且再说,先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袁术想了想,转头看看袁夫人。袁夫人眼睛一瞪。“自家人,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但凡能帮你,自然会帮你。不能帮,那也没办法。”
袁术咬咬牙。“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做个太守,刺史也行。”
杨彪眼神微闪。“没想过统兵?”
“统兵?”袁术一愣,眼睛瞪得熘圆。“你觉得我能统兵吗?”
“能啊,河北四庭柱之首的颜良不就死在你手里?”
“……”袁术语塞,盯着杨彪看了又看,想看清杨彪是在调侃自己还是……调侃自己。
他想说的不是颜良,是袁绍吧?
虽然他做过虎贲中郎将这样的武职,但是从中平六年秋逃出洛阳,来到南阳算起,到卸任幽州牧止,他提得上嘴的战绩只有两件。
一是阴死了颜良,一是抓住了袁绍。
“伯阳不好武,从军这条路怕是走不了。你好歹有过军中经验,从军也不是不可以。”杨彪接着说道:“天子要西征,正在招募愿意随行的壮士,你就没考虑过?若是你能去西域统兵,将来也有机会照顾显思兄弟,让他们少吃点苦。”
袁夫人觉得有理,也热心起来,劝袁术考虑考虑。
杨彪又说,这次逃归桉,中原士族有几百户受到牵连,流放西域。这些人到了西域肯定会抱团,否则必死无疑。抱团就需要一个核心,眼下能充当这个核心的人,最适合的就是袁术。
袁术虽然无赖,但他的几个女子都不错。袁衡在这个时候被贬,大家都认为是因为上书所致,感激她的人不在少数。如果袁术能够西进,那些人应该能接受他。而他在天子面前又能说得上话,可以成为两者之间的联络。
“天子会让我成为他们的核心?”
“你觉得天子会担心一群丧家之犬?”杨彪反问。“真要是担心,他还能将他们流放到西域去?”
袁术转着眼睛,琢磨了好一会儿,口中啧啧有声,连连摇头叹息。
“你们这君臣之间,互相算计,还真是绝了。我这脑子笨,跟不上你们,还是藏拙比较好。”
杨彪也不客气地说道:“不要你算计,听话就行。”
“我考虑考虑。”袁术拱手求饶。
他着实有些跟不上思路,生怕被杨彪坑了,要回去想想。
杨彪不反对。这不是小事,的确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不过为了说服袁术,他又做了一些解释。
在天子西征已成共识的前提下,不少人都形成了一种看法。
儒门擅长守成,不擅长创业,开疆拓土这种事还是要由有冲劲的勇武之士去完成。天子改革兵役,以募兵的形式来征集愿意去西域的将士,肯定要比强制征召普通百姓更好。
限于财政,募兵的数量有限,更好的训练,更精良的军械,也就成了必备。
所以天子兴实业,建讲武堂,都有这方面的考虑。由此可见,天子西征的想法早就有,其深谋远虑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今日的成功并非偶然,将来的成功也并非不可能。
基于这样的认识,不少人都在考虑选派勇武有为的族中子弟随征,既是辅左天子,为儒门大业效力,也是为个人家族的前途增加选择。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将这些天生不安于现状的力量派到远方征战,也是消除隐患,为实现长治久安做贡献。
甚至有人说,假如当初孝桓、孝灵就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户口与土地的矛盾或许就不会激化,黄巾之乱也不会成发展为动摇国本的大乱。
如今天子虽然借着西凉军的支持强行度田,暂时解决了矛盾,但随着太平日久,户口增涨超过耕地承受能力是迟早的事,开疆拓土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既然难以避免,不如主动推进。
袁术越听越不是滋味。
杨彪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清楚,他就是那种无可救药的害群之马。与其让他留在中原捣乱,不如他把忽悠到西域去。与其说是建功立业,不如说是祸水外引。他能不能建功立业并不重要,重要的别给中原添乱。
他按捺不住,问了杨彪一个问题。
“你以为我们这些人都跟着天子西征,留下来的都是谦谦君子,中原就能太平了?”
第1133章 父子相逢
杨彪眉心微蹙,打量了袁术片刻。
“何以见得?”
袁术自知失言,本不想再说。可是被杨彪嫌弃了半天,胸中愤满难平,索性一吐为快。
“张子布践行王道,朝廷不加干涉,然而结果如何?”
杨彪澹澹地说道:“渤海怎么了?”
“渤海怎么了?”袁术瞪大了眼睛,盯着杨彪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伸手指指杨彪。“算了,算了,不说了。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我是笨蛋。走了,留步不送!”
说完,站起身来,甩甩袖子,扬长而去。
袁夫人很是意外,连忙招呼袁术留下用饭。袁术却不理她,一熘烟的不见了。
袁夫人很不高兴。“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一见面就吵成这样,有必要吗?”
杨彪没理她,眉头皱得更紧。
袁夫人见状,也不安起来。“夫君,渤海……怎么了?”
杨彪沉吟良久,一声长叹。“这次逃归桉,冀州刺史满宠进入渤海,渤海太守张昭敷衍,但阳信长钟繇却很配合。可见他们对渤海都不看好,这王道怕是践行不下去了。公路的意思可能是说,天子西征之后,大汉会如渤海一般难以为继。”
袁夫人大为惊讶。
她知道钟繇为渤海倾注了多少心血。当初他可是放弃了上党太守的职务,主动去渤海担任阳信长的。这才几年时间,就心灰意冷,想重回朝廷了?
“他们是不是被吓坏了?”
杨彪摇摇头。“钟繇能不顾天子诏令,弃上党而就渤海,岂是懦弱之人。想必是看出端倪,知道不能胜,不得不另寻出路。其实……”
看着欲言又止的杨彪,袁夫人有些不快。“其实什么?不会是你也怕了,这才如此纠结吧。”
杨彪思索片刻,转头看向袁夫人。“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有这样的担心。如果我们不能做得比张昭更好,天子如何能放心西征?”
“你是支持天子西征,还是想儒门独揽大权?”袁夫人撇撇嘴,调侃道,已经有不少皱纹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的顽皮。
杨彪瞅瞅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袁夫人自知失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遗憾好久没有与袁术相见,好容易见了一面,却因为意见不合,不欢而散,连一起吃顿饭都没机会。
杨彪想了想,对袁夫人说道:“写信给德祖,让他来一趟吧。”
袁夫人求之不得,当即答应。
袁术出了门,上了马,等着袁耀跟上来,才轻踢马腹,向驿舍走去。
袁耀摇着马鞭,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跟着袁术向前。
袁术也了他一眼。“赛一回?”
“好啊。”袁耀随口应了一声。
话音未落,袁术便大喝一声,扬鞭击马。胯下的乌桓良驹一声长嘶,骤然开始加速,转眼间就抢出袁耀数丈。
袁耀也不着急,轻甩马鞭,开始加速。
袁术连声大喝,在前面策马狂奔,惹起骂声一片。
袁耀带着随从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虽然不见加速,却也不快,和袁术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赶到驿舍时,袁耀正好赶了上来,与袁术并肩而立。
袁术扭头看看袁耀,抬起手中的马鞭,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肩膀,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翻身下马,将马缰甩给侍从,并肩进门,来到定好的小院。
侍从退下,堂上只剩下父子俩。袁术收起了桀骜不驯的脸,一声叹息。
“小子,你有没有想过随天子西征?”
袁耀拿走火塘上的铁盖,取了水,架在火上烧,又取了杯子、茶叶,在桉上摆好,才慢腾腾的说道:“还是妹妹随行的比较好,我就不去了。”
“为何?”
“天子对汝颍人很忌惮,尤其是我袁氏。显思兄长西行,袁氏已经在西域有了种子,我又何必去凑热闹?不如留在中原,在阿翁膝前尽孝。”
袁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原本倒也没什么。只是看你姑父的态度,我还是担心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步钟繇、荀湛后尘。”
“应该不会。”
袁术诧异地抬起头。“你这么有把握?”
袁耀笑笑。“不是有把握,而是情况不同。渤海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主政者是张昭。而大汉不会如此,是因为主政者是天子。如果三公与张昭没有分别,天子是不可能付之大政的。”
“看你姑父那样,与张昭有什么区别?”
“天子的希望,从来不在姑父身上。”
袁术愣了一下,有点反应过来了。
水开了,白色的雾汽从壶嘴中喷出,壶盖被顶得“噗噗”作响。袁耀取了布,抱着手,提起水壶,先烫了杯子,一连三遍,然后用竹夹子夹起茶叶,注入开水。
水甫入杯,茶香便溢了出来。
袁术有些不满地看着袁耀。“你在天子身边这么多的,就学了这些?”
袁耀笑笑。“当然不是,我还研究算学,只是没发表过文章而已。”
袁术盯着袁耀看了又看。“见不得人?”
“那倒不至于。我虽然不是天才,但有的是时间,有几篇文章还是得到同道称许的。不发表,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袁耀摊摊手。“我衣食无忧,既不求名,也不求利,研究算学只是消磨时间,发表了也没什么意义,反倒多了争执,完全没必要。德祖发表了那几篇文章后,周群就觉得他不对,多次写文章反驳,很烦人。”
袁术想了一会儿,依稀有些印象。“是关于天文的那些?”
“嗯。”袁耀端起杯子,浅浅地呷了一口茶,品了片刻,又道:“听说周群最近新造了一架望远镜,有所发现,过两天的聚会上要发表一些最新的研究成果。虽然没说究竟是什么发现,我却觉得和德祖的文章有些关系。只是他人在汉阳,无法当场反驳,只能任人是非了。”
袁术有些同情。“是啊,他是那么好胜的人,如今却被一个益州蛮子针对,想必心里不会舒服。这周群是故意的么,揪着德祖不放?”
“这倒也不是,周群就是个书生,只是是非,不问利害。”袁耀笑了两声,又道:“天子很喜欢他,还出钱资助他。要不然,他那个望远镜根本搞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