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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49章 半日闲

    荀或将信将疑,但他还是希望唐夫人能想想办法,确保《五经章句后定》不会被推举为第一。

    唐夫人很无奈。

    “好吧,我去试试。”

    有那么一瞬间,荀或很受伤。唐夫人看他的眼神有点像看乡下愚夫愚妇,而不是名满天下的名士、王左,甚至不是一个有正常思维的成年人。

    唐夫人起身走了,留下荀或夫妇在屋里熨衣服。

    过了一会儿,荀文倩来了。“还没弄好?”

    “快了。”唐氏一边说,一边给荀文倩使了个眼色。

    荀文倩会意,走到荀或面前,歪着头打量了荀或一会,笑了起来。“阿翁不是一直盼着天子垂拱而治,政归三公么,怎么天子要西征,你反倒怕了。”

    荀或白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选出来了么?”

    “还在推荐,估计上午解决不了。”荀文倩从唐氏手中接过熨斗,手脚麻利的干了起来。唐氏见状,忍不住问道:“你这么熟练,是经常做么?”

    “人在织坊,这样的事自然是天天见。别说是我,就算是皇后,做些这些事来也是信手拈来。拱着双手,只会大言不惭的人,在织坊里是混不下去的。就算小姨在印坊里,也是每个工序都能拿得起来,知道轻重好坏的……”

    荀或转头,看着荀文倩没几下就熨好了衣服,诧异之余,又有些感悟。

    一年不见,女儿已经和他印象中的那个深宫里的贵人相去甚远。

    荀文倩提着衣服,走到荀或面前,一边侍候荀或穿衣,一边说道:“天子每日习武不辍,也是为了能在诸将在前有说话的底气。若是骑不得马,拉不得弓,就算你位高权贵,将士们也是口服心不服的,只能用富贵诱之。要想让他们心服口服,就要有足够的实力,来则能战,战则能胜……”

    “行了。”荀或掸掸衣服,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既像是说衣服好了,又像是让荀文倩别说了。

    荀文倩嫣然一笑,转身向门口走去。“你们要是累了,就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反正待会儿可能就要吃午餐了。我看到小姨已经离席,正在安排酒食。”

    荀或应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

    他脑子有点乱,的确不想现在就去见天子。

    荀文倩回到屋里时,刘协正和何晏说话。何晏看起来有些沮丧,还抹了眼泪。

    荀文倩听了两句,才知道何晏在说他家里的事。

    何晏的母亲尹姁就在对面的房间里,因为出身的问题,好像被其他人嫌弃了,甚至没人愿意与她说话。

    何晏很伤心,没能控制好情绪,被刘协看了出来,问了几句。

    荀文倩用眼神请示刘协,是否要做点什么。

    南阳何氏的荣辱不重要,但这些人在这里嫌弃尹姁,就是不给唐夫人面子,未免太过分了。

    刘协却没反应,只是问了几句荀或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唐夫人敲门进来,说是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送进来。

    “送进来吧,我不想让人看到。”刘协靠在凭几上,有些懒散地说道。

    “委屈陛下了。”唐夫人有点不好意思。

    “没什么,我觉得这样挺好。”刘协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偷得浮生半日闲。平时总有人在眼前转,哪有这么自在。”

    唐夫人莞尔一笑,转身出去了。

    出门之前,她看了何晏一眼,有些不悦。“陛下面前,为何如此失态?”

    何晏吓了一跳,刘协摇摇手。“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荀文倩起身,附在唐夫人耳边滴咕了几句。唐夫人恍然,走到何晏面前,抹去何晏脸上的泪痕。

    “你在天子身边为郎,早晚受教,前程广大,将来会有无数人高攀你不起,又何必在意一时委屈。谨慎做事,努力修文习武,不要在那些人身上浪费精力。”

    “喏。”何晏躬身施礼。

    唐夫人欣慰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荀文倩掩上门,回到刘协身边坐下,轻声笑道:“嫂嫂最近从容了许多。”

    刘协赞同地点点头。“这才是真正的自信。有自己的目标,锐意向前,不与其他人一般见识。”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她之前好像没这么从容。”

    荀文倩也觉得有些好奇,却没多说什么。

    楼下的辩论暂告一段落,气氛轻松了许多,不少人起身,三五成群的下堂活动身体,准备用餐。虽然中午只是便饭,真正的宴会是晚餐,隐约飘来的香气却还是让不少人馋涎欲滴。

    何晏抹干了眼泪,坐在桉前,将上午记录的要点重新整理了一下,送到刘协面前。

    刘协看了两眼,让何晏从桉上的书里找出一篇文章,自顾自地读了起来。

    荀文倩剥了两个坚果,将果仁送到刘协口中,顺势瞥了一眼文章。

    文章是周群写的,标题是《望远镜新论——兼与杨修商榷》。

    “这文章说了些什么?”荀文倩好奇的问道。

    上午提到的文章、书籍有几十篇、部,能让刘协特别注意的自有特殊之处。

    “周群造了一架反射式望远镜,效果不错。他观测了很久,认为杨修关于某些星宿非圆的观点是望远镜镜片变形导致的误判。”

    荀文倩想了一会,有些担心。那篇文章署的是杨修的名字,但天子也是有建议的,甚至连这篇文章发出来都是天子的建议。如果被周群证明是错的,丢脸的不仅是杨修,还有天子。

    “他说得有道理吗?”

    “没实际比较,还不能断定,但是从他的推论来看,这个结论应该是合理的。”刘协迟疑了片刻,又道:“杨修的猜想没什么问题,但他的论据有问题。”

    “陛下也这么觉得?”

    “仔细想想,应该是这样。”刘协收起文章。“他那望远镜再好,毕竟还是透射式,放大倍数有限,应该看不出河外星系的形状。我当时也是……”

    荀文倩一愣,将坚果送往刘协口中的手停住了,刘协挺起身子,伸长脖子,才将坚果吃到口中。一看荀文倩的神态,他也醒悟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合逻辑,有露馅的嫌疑。

    “怎么了?”

    “陛下……知道真正的答桉?”

    刘协眨眨眼睛,笑道:“你猜。”

    “天道玄远,君心似海,臣妾愚钝,猜不出来。”荀文倩半开玩笑地说道。

    刘协想了想,神情严肃地说道:“所谓真正的答桉,可能就像远处的高山,我们很难真正触及。可是只要坚持走下去,不断的修正自己,总会越来越近。杨修的证据可能有问题,但他的猜想是合乎情理的,我认为是对的。只是如何才能证明这个猜想是对的,可能还要花一些时间。”

第1150章 胸中块垒

    刘协对周群的文章评价很高。

    周群虽然指出了杨修的错误,可能让他有些脸上无光,但周群的观测却进一步支持了宣夜说,而且推理、论证也算得上严谨,已经有点实证的味道了。

    不愧是研究天文的人。

    在中国古代,最讲究实证的学问有两门:一是天文,一是兵法。

    天文不仅关系到农业耕作,更关系到日食、月食之类的异常天象。因为天人合一的思想,异常天象往往会和人事联系在一起,出现异常天象,朝廷必须有所反应。如果搞错了,是会出大问题的。

    所以中国古代的天文学非常发达,与天文有关的算学也成就很高。虽然没有出现古希腊那种基于公理的几何学,但实操能力一点也不弱。

    甚至可以说,相比于基于公理的几何学注重体系推演,东方的算学更注意实用。

    问题在于唐宋以后,尤其是宋以后,儒生当道,高谈义理,却轻视实学,经金、元侵扰,传承中断,很多计算技巧都失传了,后人根本不知道先人曾经到达什么样的高度。就算将古籍摆在他们面前,也没几个人能看得懂。

    明朝中期,当西方数学传入中原时,天元术、四元术、增乘开方法之类的方法都失传,甚至连《九章算术》都没几个人知道。

    当然,西方的数学也难逃类似的命运,曾经失传了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他们运气好一点,得益于阿拉伯的保存,后来又重新发现,并传回欧洲。

    所以,要保证文明不会失传,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播种,散布得越广,绝种的可能性就越小。

    刘协汲汲于西征,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在里面。

    如果能趁此机会征服西域,将华夏文明的种子撒遍几大洲,就算将来有什么天灾人祸,东方不亮西方亮,南方不行北方行,总不至于团灭。

    这还是最坏的打算。

    如果不那么悲观,他能成功的将华夏文明引到更高的层次,也许可以跳过那个兴衰荣辱的周期率大坑,从此走上欣欣向荣的光明大道。

    酒食刚上好,荀或夫妇回来了。

    刘协坐了起来,笑道:“荀君倒是回来得及时,否则我只能独饮了。”

    荀或拱拱手,连称惭愧,入座之后,端起酒杯,先自罚三杯。

    汉人好酒,荀或也不例外。他的酒量不错,据说能饮三斗而不乱。按照后世的说法,一扎啤酒漱漱口。

    “荀君这是借酒浇愁么?”刘协调侃道。

    “臣何愁之有?”荀或顺势反问。

    “破壁无门。”刘协拿起快子,夹了一颗盐豆,送入口中,嚼着咯嘣响。

    “破壁……”荀或沉吟着,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这几年,他过得很辛苦。不是身体上的苦,而是心理上的苦。

    他想跟上天子的步伐,开创一个新时代,但他总是慢一步,总是无法让天子满意,仿佛陷入了泥潭,无法脱身,越是用力,陷得越深。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才华不够,还是天子错了?

    “百年守旧易,十年破壁难。从董仲舒兴儒门算起,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就算是从光武帝复兴算起,也有一百五六十年。习气已成,想革故鼎新,谈何容易?荀子当年为一代儒宗,意欲振兴儒门,都未能成功,反而因为两个弟子走得太远,成了异端,至今难以正名。你想重振儒门,又哪有那么容易。”

    荀或露出一抹苦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天子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但他却不能轻易附和。

    天子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焉知他现在不是故意为之?

    “荀君,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妨告诉你。”刘协提起酒壶,给荀或添了一杯酒。“我比你们更希望垂拱而治,以一人治天下,既不可能,也没必要。每天有那么多事要过问,就算是天才也会被累死,哪有清闲的时候。我不想做秦始皇,累得英年早逝,还留下了暴君的骂名。”

    荀或双手端着酒杯,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打量着刘协。

    “恕臣冒昧。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归政三公,还要留着兵权?”

    刘协无声一笑。“我为何留着兵权不放,你心里没数吗?”

    “臣愚钝。”

    “你不是愚钝,你是装湖涂。”刘协端起酒杯,和荀或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他品了品酒,很是满意。虽说是九蒸之酒,比普通的酒更烈,毕竟不是蒸馏酒,也就是十几度的样子,正适合这种喝法,豪爽而不易醉。

    荀或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酒杯,离席拜服在地。“臣岂敢。”

    荀文倩母女见状,也有些紧张,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快子。

    “起来吧,这里不是朝堂,不用那么客气。”刘协摆摆手。“机会难得,我今天和你说几句心里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全看缘份。”

    “臣洗耳恭听。”

    刘协又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荀君觉得,人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荀或想了想。“是食物,民以食为天,无食则不能自存。”

    刘协欣慰地笑了。

    荀或没有用圣贤的话回答他是礼,直言是食,说明他还是有诚意的,也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这就有了对话的基础。

    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不是食物,是生存。”

    荀或略作思索,随即点头赞同。“陛下所言甚是,食物是为了生存,生存却不是为了食物。”

    “人如此,国也如此,文明同样如此,都以生存为第一需要。为了生存,要有食物。为了生存,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没有食物会饿死,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会被别人杀死。所以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祀是祈求上天的保佑,戎则是自己保佑自己。上天的心意缥缈难知,武力更实际。肚里有食,手里有刀,足食足兵,心里才不慌。”

    荀或微微颌首。“陛下所言,臣并不反对,只是足食足兵还不够……”

    “足食足兵是底线,不是上限。”刘协笑笑,示意荀或不要急着反驳。“脱离底线谈其他,都是耍流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夫子说,足食足兵足信。必不得己而去之,兵食皆可去,信不可去。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可是你别忘了夫子之前说的那句话,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你连足食足兵都做不到,信又从何而来?”

    他举起快子,点了点荀或。“人可以舍生取信,国不可以。人死了,还有子孙。国若是亡了,谁在乎你是不是守信?”

第1151章 天赐良机

    严格来说,刘协的话很不政治正确,尤其是以他的身份而言。

    他应该更维护礼才对。

    周公制礼,本就是维护统治集团的利益,以外化的形式让君臣各安其位,尤其是臣不要有非分之想。

    即使是进入帝制时代,礼制的主要功能还是维护上位者的权利。

    所以叔孙通制礼,使刘邦知皇帝之贵,才使儒家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作为既得利益者,主动抛弃礼,否定礼制的地位,从个人角度来看就是自掘坟墓。

    毕竟他让袁术做打手,收拾旧臣、士族,也是以他们的洛阳宅第逾制为由。荀或真要和他硬刚,他未必辩得过荀或。

    好在他今天不是想和荀或辩论,只是想表明态度,可以说得坦荡一些,不必在乎理论上是否有瑕疵或者漏洞。

    现实是残酷的,从来不像理论那么美好。

    所以社科大老、经济学家才会经常被现实打脸。

    孔子、孟子不孤单,后来者如过江之鲫。

    荀或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显然不够。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的说道:“所以,陛下的担心是……忘战必危?”

    刘协笑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们现在倒不至于忘战,只是会忘了为谁而战,以及如何才能战而胜之。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可不是兵法之妙。兵精粮足,饮酒高会,更不是名将应有的风采。”

    荀或面红耳赤。“陛下,虽说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却也并非绝对。当初讨董时,曹操、孙坚可都为朝廷奋不顾身,颇有战功。”

    刘协点点头。“可惜他们不为士族认同,也绝非主流。就算是荀攸,也没多少人认可他吧。如果士族都能像他们一样能为朝廷而战,为天下太平而战,且战之能胜,使胡马不敢犯塞,这兵权才算有了意义。”

    荀或尴尬地笑笑,无言以对,却又心中一动,恍然大悟。

    天子虽然尖刻,却说出了山东士族的软肋。山东人重文轻武的习气太重了,过于迷信户口、财力,以为人多就能战无不胜。事实证明,这个观点过于天真。

    富足不等于强大,人多也不等于势众,重文轻武的结果就是文明变成了文弱,在野蛮面前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只能任人鱼肉。

    天子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如果儒门不能改变既有的观点,真正贯彻文武并重,就算天子将兵权交还三公,他们也无法担负起应有的责任。一旦有外敌来袭,大汉根本没有御敌的能力,再多的财富也是蛮夷的战利品而已。

    要想收回兵权,先要证明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和担当,而不是只顾自己的利益。

    荀或越想越惭愧,大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们一心想要权力,却忘了权力的背后是责任。

    “我也不是说每个人都必须精通武艺。疆域日广,事务日多,文武分途是大势所趋。只是这不能成为读书人好逸恶劳的理由,没有一副好身体,如何铁肩担道义?再者,即使是西征,也不仅仅是武士的责任,儒生同样不可或缺。”

    刘协搓了搓唇连的髭须,啧了啧嘴。“如今不缺精锐骑士,却缺擅长教化的儒生。像伏雅、荀恽那样的年轻人太少了。”

    提到荀恽,荀或心中泛起一丝喜悦。

    荀氏子弟毕竟与众不同,允文允武,先有荀攸,后有荀恽,一个在北疆驱逐胡虏,一个在西域教化蛮夷,将来前途无限。

    “陛下谬赞,犬子当不得。”

    “当得的,当得的。”刘协顺势换了话题,与荀或说起了西域的事,缓和一下气氛。

    西域这两年虽然没有大的进展,但荀恽、蒋干、沉友等人可没闲着。

    荀恽与轲比能取道里海北岸,押师西进,前往预定的目标:黑海北岸的大草原。

    但他们遇到了麻烦,不是想象中的蛮族,而是大汉的宿敌——匈奴人。

    虽然那些人没有文字,但还有记忆,知道祖辈是从东方迁徙而来,有些人还记得大汉的战旗。

    实际上,他们对大汉的了解远远超出大汉对他们的了解。随着西域商路复通,大量商人往来于罗马和大汉之间,以及一部分鲜卑残部向西逃窜,他们已经知道大汉乱而复安,非他们能敌,所以一直没敢有所动作。

    有一部分人甚至越过乌拉尔山,继续向西迁徙,并与西侧的蛮族发生了冲突。

    这些信息,与刘协之前收到的消息相吻合。

    考虑到商路的安全,荀恽与轲比能决定在乌拉尔山的南麓建立据点,居高临下,控制这一片草原,保障商道的畅通。

    除此之外,荀恽还想伐木造船,建一条海上通道,横渡里海,以节省时间。

    刘协手头没有详细的报告,只能简略地介绍一下荀恽等人的进展。

    即便如此,还是让荀或心中欢喜,为儿子的年少有为骄傲不己。

    刘协随即又为荀或解要的解释了罗马的情况,比如荀或关心的塞维鲁,并回答了一些荀或关心的问题。

    仔细说起来,罗马与大汉有相似之处,比如疆域与户口,但不同之处更多。

    比如罗马一直没有形成以血缘为主线的传承制度,即使是帝国时代,他们也不一定是父子相传,侄子、外甥甚至女婿之类的都可能成为继承人。

    这种制度好不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有一个结果很明显,那就是罗马的政局动荡不安,极端不稳。

    比起罗马,大汉的帝位传承简直太丝滑了。

    帝系之外,罗马还有一点与大汉不同。

    他们没有儒家这样一以贯之的治道思想,而是以宗教代替。之前是多神教,现在变成了基督教。更吊诡的事,基督教本非罗马本地的宗教,而是从中东一带传过去的,一度还是罗马禁止的邪教。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等于是大汉昄归了匈奴人的巫术一般。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罗马人在文化上的建树实在可怜,之前是抄袭希腊人,现在又改信外族的宗教,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也只有更落后的日尔曼人才会将罗马当作精神偶像,动辄以罗马帝国继承人自居。对大汉来说,别说日尔曼人,就连罗马人都没洗净身上的野蛮气息,真正迈入文明世界。

    “眼下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刘协手指轻叩桉几。“罗马内乱频生,崩溃在即。若能君臣一心,失志西进,百年内就能一统天下,饮马地中海,葱岭以西尽服我华夏衣冠。荀君,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共肇万世之基?”

第1152章 文武之业

    荀或捻着胡须,没有立刻回答刘协。

    他这两天一直在看塞维鲁的资料,连带着对罗马的情况也有些了解。知道罗马虽然疆域、户口与大汉近似,制度却全然不同。

    如果勉强对比,罗马和夏商有些相似,以军事征服为先,奴隶盛行,还有诸如让人与勐兽格斗等野蛮的习俗,显然是尚未开化的蛮夷,和郁郁乎文哉的周相去甚远。

    如此说来,天子欲行征伐岂不是与武王伐纣一般,解民于倒悬?

    至少从道义上是有理可据的。

    考虑到天子不仅仅着眼于征伐,更在意教化,欲使华夏衣冠遍于天下——真正的天下,儒门显然是不可或缺的力量,正如在军中开展教化,离不开儒生、文士的支持一样。

    对朝廷和儒门而言,这是合则两利。

    只是万里西征,耗资巨大,必须准备充分,容不得半点孟浪。

    但是有一点,是让他非常心动的。

    天子西征,不可能经常往来于中原,中原的事务只能交给三公,包括他不肯放弃的兵权。换句话说,天子西征期间,形同垂拱,甚至更加彻底。

    “陛下西征,准备用多少步骑?”

    “多则多用,少则少用。”刘协澹澹地说道:“万里征伐,不可能倚仗中原的物资供应,只能以战养战。初步估计,除了西域现有的兵力,我打算将兵力控制在一万以内,其中一部分从燕然都护府和凉州抽调。西征是募兵,只要想建功立业的健儿俊杰,宁缺勿滥,绝不强征。”

    “西域现有兵力不足万人,加上陛下亲率的万骑,只有两万步骑,够么?”

    刘协嘴角轻挑。“利则进,不利则守,有什么够不够的。”

    荀文倩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品尝美食。她听得出来,荀或已经心动了。之后的两府联席会议中,他至少不会给天子制造麻烦。

    唐夫人敲门进来,入席跪坐。“陛下,正餐是晚宴,中午简单些,还请恕罪。”

    刘协笑道:“饮酒的重点不在酒食,而是人。与荀君共饮,酒不醉人人自醉。”

    唐夫人心中欢喜,看了荀或一眼,示以鼓励。

    听天子这语气,就知道他们谈得不错。

    “既然如此,陛下不妨留下晚宴吧。难得有机会,多聊一阵。”

    “不了,下午听完荐书,我就回去了。”刘协想了想,又道:“这么多客人,嫂嫂想必也抽不开身,我就不给嫂嫂添麻烦了。等你有空,去宫里坐坐,到时候再聊。”

    唐夫人再次致歉,却没有坚持。

    天子不能露面,她的确分身乏术。

    吃完午餐,刘协靠在凭几上假寐。本来只是想打个盹,没想到竟然睡着了,甚至打起了鼾。荀或夫妇听得真切,尴尬之余,又有些欣慰。

    天子若不是心情放松,断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由此可见,他对荀氏是没有戒备心的,只是意见分歧而已。

    荀或退到角落里,端身正坐,调息养神。

    唐氏则拉着荀文倩,坐在一旁,说起了母女间的悄悄话。

    当初荀文倩入宫本是一项交易,是天子要取质,荀或要证明自己对朝廷的忠诚,并不考虑两人之间的感情。论年纪,荀文倩比天子还要大三岁。时光冉冉,荀文倩入宫已经七年了。再过几年,她就三十了。

    除了皇长子刘泰,她又怀了第二胎,身形初显,却还是跟着天子跑前跑后,让身为母亲的唐氏很心疼。

    荀文倩却表示没什么。

    她又不是第一次怀孕,有经验了,而且这几年一直没闲着,身体很好,远不是之前的闺中弱女子。

    当然,这次是因为荀或,否则她也不会一直跟着天子。

    虽然累一点,可是看到天子与荀或谈得这么投契,她还是很满意的。

    “你将来是留在中原,还是随天子西行?”

    “如果天子允许的话,我想随天子西行。”荀文倩轻声说道:“长倩在西域,皇长子也会随天子西行,我留在中原也孤单,不如随驾。”

    唐氏理解她的心情,只是有些惋惜。

    说到底,荀家还是慢了一步。如果当初荀文倩能早几年入宫,被立为皇后的可能性并不比伏寿小。如果她生的孩子成了皇嫡子,有了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也就不必西行了。

    去了西域,以后再想见面就难了。

    荀恽有四五年没回来了。她既盼着他的消息,又怕收到他的消息。

    下午的讨论异常激烈,一开始就碰撞出了火花。

    潘濬再次发难,要求将《五经章句后定》定为冠军,不少宋忠的弟子纷纷表示支持。在其他人不肯发言,避免与宋忠师生发生冲突的情况下,王粲只得主动迎战。

    王粲表示,五经的崇高地位母庸置疑,但《五经章句后定》不是五经,不可混为一谈。就这部书而言,虽说有其独到之处,却还没到可以被定为冠军的地步。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王粲拿出了郑玄注的五经。

    听到王粲的发言,刘协就不经意的摇了摇头。

    王粲记忆力过人,文才也出众,辩论技巧却和他的经学水平差不多,只能算及格,远远算不上出色。

    这是荐书会,不是辩经会,你讨论具体的细节,岂不正中潘濬的下怀。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王粲就落入了下风。

    看这样子,根本等不到何晏猜的援兵出场,潘濬自己就能取胜了。

    刘协想了想,取过纸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叫过门外的侍者,让他交给王粲。

    侍者接过纸条,下了楼,来到王粲的身边,将纸条交给王粲。

    王粲被潘濬步步紧逼,眼看着形势就要失控,正自上火,看到书坊侍者来打扰他,以为是唐夫人要横加干涉,发表意见,更加不快。等他打开纸条,看到那熟悉的字迹,顿时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字迹太熟悉了,他几乎天天看。

    他知道二楼有人,却没想到天子会在楼上。

    但他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天子分明不想露面,这才让人给他递纸条,他这一抬头,岂不是将天子暴露了。

    他迅速将纸条握在手心里,同时虚握拳头,挡在嘴前,咳嗽了两声,借机调整情绪。

    看到天子的纸条,他已经知道自己中了潘濬的圈套,也知道该如何脱身了。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从容问道:“诸君,是道先,还是经先?”

第1153章 井底之蛙

    潘濬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也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

    他也知道二楼有人,却没当回事,只当是一些权贵的家卷正如唐夫人主动要求赞助这次聚会一样,想来附庸风雅,凑凑热闹,不会对荐书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现在一张纸条,就及时提醒了王粲,使他跳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圈套,可见二楼有明白人。

    会是谁呢?

    从王粲刚才下意识地动作来看,那人绝非寻常之辈。

    王粲为人自负才气,能让他这么敬畏的没几个。他第一个想到的人选是蔡琰,但蔡琰不在宛城,悄悄返回宛城的可能性更小。其次想到的就是皇后伏寿,还有贵人荀文倩。

    这两人既是宫里的人,又通晓儒学,听得懂他们之间的辩论。作为局外人,能看破他的计策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但他并不以为然,迅速镇定下来,回复王粲道:“自然是道先。只是道过于玄妙,难为人所知,所以圣人才着五经,以教诲天下。道犹皮,经犹毛。皮本无文,毛色为之,方有斑斓。”

    “可若是皮之不存呢,毛将焉附?”

    潘濬变色道:“道者,亘古不变,焉能不存?”

    王粲笑了,转身看向角落里的周群。“周仲直,能否为潘君解释一下你最近的新发现?”

    沉默了片刻后,一直坐在人群中不说话的周群慢慢站了起来,一脸的不情愿。“我的发现只是一个猜想,尚未得到证实,还不想发表。”

    “无妨,讨论而已。你不是想寻求赞助,还想邀人一起研究么,今日群贤毕至,你正好说一说,或许有人感兴趣,愿意与你同道。”

    周群不快的瞪了王粲一眼,咂了咂嘴。

    “诸君,我新制了一架望远镜的事,你们想必都听说了。”

    众人纷纷点头。因为望远镜的事,周群连杨修都怼了,在士林中引起的争论不小。

    “我这架望远镜,与之前天子说过的望远镜不同,不仅可以做得更大,看得更清楚,还没有色差……”

    见周群一开始就有跑题的倾向,王粲连忙提醒。“说你的新发现。”

    “啊……啊。”周君尴尬地搓搓手。“经过仔细观察,我注意到七政之外,其他的星宿变化不大。我猜测,这些星宿可能离我们非常远,非常远,以至于即使我的望远镜能放大很多倍,也无法察觉他们的变化。”

    “那又如何?”有人不解的问道。

    周群看了一眼发问的人,眼中掩饰不住轻蔑,又有一些不安。他犹豫了良久,才吞吞吐吐的说道:“离得如此之远,还能看到光,有可能这些星与月不同,更接近日。”

    众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潘濬眼神一缩,正欲说话,一旁忽然有人起身,大声说道:“周仲直,你的意思是说,天上那些星不是星,而是日?”

    众人转头一看,随即有人失声惊叫。

    “汝南许文休?”

    许靖抚须,从容向众人颌首致意,眼睛却盯着周群。

    周群没见过许靖,却听过许靖的名字。一来许靖曾在成都讲学,二来许靖这两年在长安印坊主持评审,在邸报上也发表了很多评价人物的文章,等于将月旦评搬到了邸报上,天下读书人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的。

    遇到这样一个人,周群心里更慌,后悔刚才接受王粲的邀请,起身发言。

    二楼的房间里,刘协听到许靖的名字,也有些诧异。只是许靖站的位置有点偏,他看不到许靖,更不清楚许靖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但许靖从长安印坊跑到这儿来,本身就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事。

    他会是潘濬的援兵吗?

    “周仲直,你是这个意思吗?”许靖催促道。

    周群被逼不过,只是很勉强地点点头。“是有这个……可能。”

    “胡言乱语!”许靖脱口而出。“天无二日,士无二王,这是至理之言。若是依你之说,这天上不但有二日,而且有无数日,岂不天上大乱,又焉有太平可言?”

    周群面红耳赤,头都不敢抬。

    他的脑海里冒出这个猜想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荒唐,所以一直没有公开发表,只在几个知己之间讨论。

    王粲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想申请进一步研究的经费,不得不向朝廷报备,同时试探朝廷,看看这个结论会不会引起朝廷的反对。

    万一形势不对,他就把这个想法烂在肚子里,带到坟墓里。

    朝廷对这件事很漠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经费也没拨,他估计是朝廷不想把事情闹大,准备冷处理,或者天子最近太忙,还没看到他的报告。

    万万没想到,王粲会在这里突然公布,然后又引起了许靖的激烈反对。

    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装乌龟。

    王粲哈哈一笑,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诸君,天上是否有二日,这个问题且待周仲直以后再研究。但士无二王这句话不靠谱,我却是可以肯定的。别的不说,西域便有好几个王,比如如今的罗马皇帝叫塞维鲁,安息的皇帝叫沃洛加西斯。你们注意啊,这个沃洛加西斯可不是第一代,在他前面,已经有四个沃洛加西斯登基,所以他叫五世……”

    王粲掰着手指头,将西域几个帝国的帝系一一说来。他记忆力过人,就连那些拗口的名字都记得丝毫不差,让无数人目瞪口呆。

    说完之后,王粲轻笑一声:“天无二日,士无二王?五经所述的道,最多算是中原这片土地上的道,包括不了葱岭以西的道。如今西域都护府已经在葱岭以西征伐,你们还固守着五经不放,与井底之蛙有何区别?”

    他转向潘濬,嘿嘿一笑。“就算你那块皮是真的,也并非全豹。潘承明,你若想建功立业,就别再守着这些故纸了,跳出井,看一看西海之大吧。”

    他又转向许靖,拱手施礼,笑得更加灿烂。“许公在长安主持邸报这么久,突然来了宛城,是静极思动,还是听闻南阳印坊后来居上,要来看一看?许公,长安印坊这两年的业绩可不行。再这么搞下去,长安印坊就要改成京兆印坊了。”

    他嘿嘿一笑,又道:“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印坊经营得好不好,关键要有一个好坊主。否则就算大儒再多也没用,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说什么兼济天下?”

第1154章 当时之学

    许靖猝不及防,被王粲怼了个大红脸。

    长安印坊是由唐夫人主持建立的,现在则由宋都、董宛主持。宋都、董宛虽然都是贵人,但她们的能力显然不如唐夫人。

    这两年,随着南阳印坊的建立,长安印坊的高光时刻早就过去,不仅发表的文章影响力远不如从前,经营状况更是一落千丈,他们这些审稿的祭酒待遇也有些吃紧。

    每个月的薪酬还能按时发,年终赏赐之类的就有限了,聊胜于无。

    刚入腊月门,他们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尤其是从不同的渠道知道南阳印坊的情况,知道南阳印坊今年的年终赏赐可能数额很大,他们就坐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来敏收到了潘濬的邀请,要来南阳参加荐书会,他们几个祭酒就借口省亲顺带考察南阳印坊,结伴来了。

    儒者讲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们几个都是博学大儒,既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又不能固穷独善的操守,不远千里跑到南阳来乞食,多少有点丢脸。

    他很想回骂回去,可是一想王粲的身份,再想想二楼刚才提醒王粲的人,他又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不确定二楼到底是谁,但能影响王粲的人,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许靖纠结之际,来敏站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蛮夷之君,也敢称王?令史未免夸大其辞了。星宿是不是日,既然连周仲直都说未有定论,更不能当作道之不存的证据。且圣人整理五经之时,文明之地西不逾关,北不出塞,南不过岭,如今大汉之疆域,增广岂止数倍,五经一样通行。由此推论,当天子平定西域,天下一统,五经依然是五经,并不会有什么变化。”

    刘协在楼上听得清楚,只是想不起这声音是谁的,一时沉吟。

    荀文倩倒是耳聪。“像是来敏。他们怎么都跑到宛城来了?”

    “还能干什么,省亲。”荀或没好气的说道,悄悄地瞪了荀文倩一眼。

    荀文倩也反应过来,偷偷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来敏是南阳人,许靖是汝南人,另一个孟光则是河南人,说是省亲经过宛城也能说得过去。但她心里清楚,这只是给他们留面子罢了,真相大概率还是王粲刚才说的,长安印坊经营状况不好,这些人想到南阳印坊来看看机会。

    想起当初他们自以为是长安印坊兴盛的有功之臣,不把她和唐夫人看在眼里的事,她难免有些不屑,觉得王粲这几句话说得真是解气。

    什么大儒,给了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她随即又想到荀或心心所念的政权三公。就算天子肯放权,垂拱而治,三公真能处理好政事,确保国泰民安吗?

    这实在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事实证明,以儒生为主的大臣至少在治兵上是能力不足的,很难承担起太尉的职能。

    这时,楼下传来了王粲的回答。

    “来君支持天子西征?”

    来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自然。天无二日,士无二王。即使是蛮夷之地,也不容有人僭越,理当征讨之。”

    王粲微微一笑,并不理会来敏刻意的反击。

    对他来说,重点已经不再是“天无二日,士无二王”这句话是不是真理,来敏当众表态支持天子西征,意义更大。

    来敏不仅是南阳本地名士、大儒,还是光武名臣来歙之后,在南阳的影响力很大。

    “那来君以为,仅凭《五经章句后定》这样的着作,能使蛮夷称臣吗?”

    “难道令史的意思是说,只有能使西域蛮夷称臣的着作,才堪为冠军?”来敏有备而来,不答反问,引起了一群人的会心而笑。

    照这个标准,这儿就没有一篇文章可以被评为冠军的。

    相比之下,还是《五经章句后定》更有资格。

    王粲倒也不慌,侃侃而谈。“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教化之功,母须多言。但教化之功有时候并不如意,是以兵虽凶器,圣人不得己而用之。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再拘泥于文德,自限于五经。”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五经章句后定》不是五经,只是五经之毛乎?”

    来敏追问道:“那令史以为,哪篇文章有助于当前之事?”

    王粲转身走到记录书名的白板前,点了点左下方的《牵星定位术》。“我认为这部书当为冠军。其中原由,请诸位为我倾听。”

    听到《牵星定位术》的名字,刘协暗自点头。

    王粲这个主持人还是有点见识的,知道当前最急需的学问是什么。

    《牵星定位术》是黄猗与徐岳所着,主题是牵星定位术的细化,以及一些数学上的探讨。这部书虽然内容不多,但既有理论,又有实践,推理也很严谨,将原本比较粗疏的简星定位术提升到了相当高度,也就具备了实用价值。

    尚方正在研制根据这部书的理论设计仪器,取名牵星仪。从原理和功能来看,与后世的六分仪非常近似。有了这种仪器,将来无论是航海还是行军,都会方便很多。

    除此之外,这种牵星仪还可以用于天文观测,对更好的认识这个世界也有帮助。

    从这些角度来说,《牵星定位术》这部小册子的意义极大,远远超过《五经章句后定》这样的大部头。只是这种文章偏于实用,所需的数学又过于高深,仪器又不像望远镜那么好玩,吸引不了儒生们的注意力,发行数量也就几百部。

    在之前荐书时,这部小册子就没几个人知道,是王粲以主持人的身份力荐,才能列名于白板之上。

    王粲准备很充分,将《牵星定位术》的意义一一到来。

    果不其然,《牵星定位术》潜在的广泛应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提问的人多了起来,有些问题甚至很专业,连王粲都解释不了。好在徐岳也在场,当即起身,代替王粲回答众人的提问。

    就连潘濬本人,都暂时将《五经章句后定》放在一边,认真听徐河讲解《牵星定位术》的原理与实际应用。

    正如王粲所说,虽然他今天为宋忠出头,推举《五经章句后定》为冠军,但他自己的志向并不是做个大儒,一辈子皓首穷经。他想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而牵星定位术》这样既能有于军事,又能用经商,还有相当的学术含量的文章,才是他最感兴趣的学问。

第1155章 主动请缨

    徐岳在楼下的大堂里讲解,楼上的荀或也从桉上找出《牵星定位术》,随手翻看。

    这本书很薄,不到三十页,其中还有一大半是示意图。但是专业性太强,出版之初就没考虑到普通的读者,而是为有志于此的专业人士准备的。

    南阳印坊能一下子提供这么多本,是因为这部书就是南阳书坊印刷的,徐岳就是作者之一,手里还有些存货。换作其他印坊,可能样书都找不到。

    荀或看得很辛苦。

    他学问不错,也关心实务,但是这部书太硬核了,超出了他的知识积累范围,如读天书。即使听徐岳解释,还是一知半解。

    但是他了解作者之一的黄猗。

    黄猗本是江夏黄氏子弟,从小修习儒学,走的也是名士的路子。后来因为受袁术牵连,被迫前往行在效力,并在杨修的鼓励下投笔从戎,伐骨洗髓,成了名将。

    他的经历与荀恽有几分相似,因此深得荀或赞赏。

    牵星定位术是黄猗随吕布在草原行军时所悟,后来又参考了一些其他的学术,经过多年揣摩,最终才在算学高手徐岳的协助下形成的心血。

    虽然薄,份量却很重。

    这让他有一种挫败感。自诩为王左之才,却对如此重要的学问一知半解。

    不知不觉的,荀或的眉心蹙了起来,挤出深深的皱纹。他的手也有些重,书页翻得哗哗响,透着说不出的焦灼。

    唐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偷偷给荀文倩使了个眼色。

    荀文倩无奈地摇摇头,她对此也不甚了解。真正了解的人是天子,但是天子……睡着了。

    可能是中午喝了点酒,也可能是这段时间确实太累了,今天难得的放松,天子显得非常困,又小憩了一阵,此刻睡得正香。

    荀文倩只得低声对荀或说,反正徐岳就在印坊,你过两天再来请教就是了。

    荀或勉强答应了,眉头却皱得更紧。

    他有心了解,却力不从心。那些对实学原本就有抗拒心理,连听都不想听的人又岂能认识这部书的价值?在他们做出选择的时候,恐怕绝大多数人还会选择《五经章句后定》作为此次荐书会的冠军。

    若是天子因此失望,从此改弦更张,那可如何是好?

    看着睡着极为香甜的天子,荀或忧心忡忡。

    正如荀或所料,虽然对《牵星定位术》描绘的应用场景很感兴趣,但真正能理解这部书的人却不多。即使有,还是将之作为一部与种树书没什么区别的杂书,地位完全不能与《五经章句后定》相提并论。

    即使有王粲和徐岳力荐,在最后投票时,《五经章句后定》的优势还是非常明显,随着唱票的进行,《牵星定位术》逐渐落后,到了第四名的位置。

    宋忠的学生固然起到了不小作用,但实学地位不高,不受士子重视,才是根本问题。

    荀或心急如焚,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以起身更衣为由,悄悄地下了楼。

    荀文倩猜到荀或想去干什么,不愿他触怒天子,正想叫住他,手却被天子握住了。她回头一看,天子还在睡,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荀文倩又好气又好气,却也因此放了心。

    荀或下楼时,故意放重了脚步,一步一步,恍如战鼓。

    正在唱票的人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小声讨论的士子们也不约而同的转头看了过来。所有人都知道二楼有人,但谁也不知道二楼的人是谁。如今对方主动现身,他们自然关心。

    当荀或出现在廊下,缓缓穿过人群,堂上堂下顿时鸦雀无声。

    不管是否认识荀或,都能感受到他那与众不同的气质,不敢轻易出声打扰。

    正自郁闷的王粲一看,顿时心中欢喜。他知道天子在楼上,却不敢主动请天子下楼,也知道天子既然选择了不露面,大概率就不会下楼。听到脚步声时,他还有些疑惑,看到荀或,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止是天子在楼上,荀或也在。

    他迅速想到了更多。

    荀或来宛城,是作为河南尹来参加两府讨论的。以天子对他的殷切希望,以及荀贵人的影响,荀或出现在这里,已经能说明不少问题。

    王粲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荀尹,你也在啊。”王粲笑眯眯地说道。

    荀或点点头,与王粲并肩来到堂上,拱手环顾四周。

    “颍川荀或,见过诸君。”

    一瞬间,无数人起身,向荀或拱手还礼,叽叽喳喳,如百鸟入林。

    荀或点点头,转身看向潘濬。

    众人会意,又齐唰唰地闭上嘴巴,堂上堂下一片寂静。

    潘濬眉头微蹙,拱手施礼。“武陵潘濬,见过荀尹,不知有何见教。”

    荀或面带微笑。“也没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想请教。刚才徐公河讲解牵星定位术,你听懂了吗?”

    潘濬稍作思索。“濬愚钝,略知大概,不敢称懂。”

    荀或点点头。“我亦如是。”

    潘濬微怔,随即又笑了。他还以为荀或是来调侃他的,现在看来并不是。即使荀或是王左之才,对牵星定位术也并不是一听就懂。

    只是想到之前王粲收到纸条时的反应,潘濬又收起了笑容。

    如果猜得不错,刚才给王粲传话的应该就是荀或,他显然是不赞同《五经章句后定》列为冠军的,来者不善。

    荀或又转身看向其他人。“哪位听得明白的,能否起身,让荀某看一眼?”

    满堂上下近百人,只有几个人站了起来,一一报上姓名。

    周群也在其中,其他人也有一大半是和他一起研究天文、星象的。

    荀或略作沉吟。“既然听不懂,有没有人质疑这牵星定位术,或者觉得哪儿有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应答。

    听都听不懂,还提什么问题?

    荀或转头再看向潘濬。“《五经章句后定》是尊师的大作,想必你是字字精熟了?”

    “精熟不敢当。只是下了一些苦功,大致意旨还是精楚的。荀尹若有疑问,我倒是可以代答一二。”

    “所以,你推举此书,而不推举《牵星定位术》,是因为你不懂《牵星定位术》,还是因为你觉得《牵星定位术》的价值不如《五经章句后定》?”

    潘濬顿时语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荀或缓缓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那些为宋忠鼓与呼的人,眼神渐渐严厉。“尊师重道,本是君子美德。但师与道之间,当以道为先。牵星定位术研究的是道,章句只是五经枝末。诸位就算听不懂牵星定位术,也应该知道牵星定位术的价值绝非为五经定章句可比,却依然力荐《五经章句后定》,就不怕为尊师招谤吗?”

第1156章 大势所趋

    荀或的观点并不新颍,王粲之前已经说过,但他的影响力绝非王粲可比,效果也自然不同。

    潘濬等人因为王粲不支持宋忠的缘故,对王粲意见很大,今天来参加荐书会,又故意推荐宋忠着的《五经章句后定》为冠军,本身就有针对王粲的用意,就是想让王粲难堪。

    荀或与宋忠没矛盾,而且他指出了一个问题。

    《五经章句后定》的影响力只会局限在经生这个小圈子里,《牵星定位术》则会在所有应用范围内为人所重。就算他们今天推举《五经章句后定》为冠军成功,也无法否定《牵星定位术》的价值,只会让人觉得《五经章句后定》德不配位。

    荀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如果有人怀疑这是宋忠的弟子们结党,或者故意为另一个作者刘表鸣不平,麻烦更大,很可能会直接影响他们的仕途。

    没人愿意承担这个后果。

    一句话灭了潘濬等人的意气之后,荀或没有再和他们纠缠,转身向徐岳请教起了具体问题。

    他刚才已经在上面听了一些,此刻有机会向徐岳当面请教,效果截然不同,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妙处,随即提到了一个问题。

    能否以牵星定位术证明大地是球形这个猜想?

    徐岳一听就笑了,挑起大拇指,称赞荀或举一知十,不愧是王左之才。

    他告诉荀或,这个推论是可行的。实际上,他们已经拟了一个实验方案,等牵星仪研制成功之后就进行实验。就他的直觉而言,牵星定位术足以完成这个实验,并最终得出可靠的结论。

    不管这个结论证明了大地是圆还是方,数学上都足够严谨,找不出漏洞。

    考虑到周群最近观测结果对宣夜说的支持,他个人倾向于大地是圆的,不是方的。

    徐岳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一会儿功夫就画满了几块白板。很多人看得头晕脑胀,但能看懂的人却大呼过瘾,为徐岳的算学折服。

    有荀或这样的名士、高官撑场子,周群也兴奋起来,与徐岳探讨了宣夜说的优势与不足。

    宣夜说最大的问题是违背常识。

    如果日月星辰都是漂在气中,那它们为什么不是乱飞,而是周而复始,亘古不变?

    如果大地真是圆的,那么支撑大地的又是什么?

    诸如此类的问题,会让人觉得莫名的恐惧,也无法理解。

    这时,王粲提出了一个观点。

    人面对未知的时候总会感到恐惧。比如一个少年,第一次独自走出熟悉的环境,走向未知的领域,自然会紧张,会恐惧。

    可若是克服不了这个恐惧,你又如何发现新的事物?

    一辈子不出门,待在熟悉的屋里吗?

    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选择。

    所以,面对未知感到恐惧不可怕,想办法去了解未知,克服恐惧,才是真正的智者、勇者。

    《牵星定位术》显然就有这样的作用,可以帮我们在未知的领域里了解自己的位置,掌握正确的方向,而不至于迷失。

    相比之下,《五经章句后定》只是对已有的宅院进行修修补补而已,无法带给我们更大的世界,更新的知识。

    王粲的话引起了无数人的共鸣,《牵星定位术》的得票迅速增加,最后成功反超《五经章句后定》,成为冠军。

    不知不觉间,日已偏西,大堂上下点起了灯。

    唐夫人宣布开席,笔墨收了起来,酒菜端了上来。争得口开舌燥的众人闻着香气,垂涎欲滴,再也顾不上口舌之争,只想饱口腹之欲。

    荀或抽空,上楼看了一眼,却发现二楼的房间里已经人去楼空。

    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荀文倩也走了,只剩下唐氏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刘协坐在马车里,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轻轻摇晃,心情也跟着起飞。

    不管荀或是不是出于自愿,从他的发言来看,他至少认识到了牵星定位术的价值,也清楚振兴实学是当前大势,无可阻挡,所以选择了敞开胸怀,拥抱大势。

    这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造势的使命基本达成,杨彪、荀或、杨修、诸葛亮,几任司徒都有了合适的人选,未来五十年内不会有什么原则性的路线问题。

    分歧肯定会有,矛盾也会一直存在,但大方向不会变。

    在他坚持西征的背景下,尚武之风的养成指日可待,合格的太尉是不会缺的,反倒可能会因为候选太多,难以抉择。

    相比之下,倒是司空的人选还没着落。

    再好的政策,如果没有人监督,迟早会变成一笔湖涂账,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和稀泥,捞利益。

    只是如何监督,这却是一个亘古难题。

    权力会让人上瘾,屠龙的少年迟早会变成龙,监督者迟早会被拖下水,与被监督者沆瀣一气,甚至比被监督者更加为人不齿。

    但三权分立又是不合时宜的。

    且不说他见过三权分立带来的弊端,就眼前而言,三权分立导致的效率低下就是一个无法克服的问题。生产力还没发展到相应的水平,消息传递还在靠人走马跑,最高权力之间的扯皮只会使朝廷失能,处理不了任何政事,更无法应对内外威胁,最后在内耗中灭亡。

    甚至在灭亡之际都不忘内耗。

    大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大明也是。

    他虽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却不是一个被人洗了脑的理想主义者。在远方和诗面前,他选择眼前的苟且——帝制。

    现在的生产力水平需要皇帝。

    只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他是一个监督者,不是一个执行者。他应该拿着鞭子,监督大臣们施政,而不是亲自亲为,把所有的权力都揽在自己手中。

    什么都管,最终将变成什么都管不了。

    当马车在行在前停下,刘协拉开车窗,对骑着马,跟着马车旁的何晏说道:“你去司空府看看,都有哪些人已经到了。”

    “唯。”何晏应了一声,抖动缰绳,轻踢马腹,向司空府去了。

    陪在一旁的荀文倩眼皮轻挑。“陛下是想物色下一任司空么?”

    刘协“嗯”了一声:“你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荀文倩微微一笑。“有,只是未必合陛下的意。”

    “说来听听嘛。”

    “抚军大将军韩遂。”

    刘协一愣。“他?”

    “陛下,法本自军法而来。韩遂文武双全,又在军中多年,出任司空是绰绰有余。这几年在山东,他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深为山东百姓敬畏。”

第1157章 移风易俗

    刘协没有立刻答复荀文倩。

    他对韩遂另有安排,司空不在计划之中。

    况且合适的司空人选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没必要从军队中挑选,尤其是西凉人。

    贾诩担任太尉已经引起了不少山东人的不满。再让韩遂出任司空,三公占其二,山东士大夫怕是要暴走。

    但就事而论,韩遂任司空倒也不是不合适。他虽然心思多,但允文允武,既有资历,又有军功,出任司空是足够的。这两年坐镇兖豫二州,表现也算勤勉,执行诏书到位,对改变西凉军的恶名还是起到了不小作用的。

    如果让他出任司空,山东的百姓未必就不能接受。

    “除了韩遂,还有合适的人选荐吗?”刘协问道。

    荀文倩转头看了看刘协,嘴角带笑。“陛下不觉得臣妾唐突?这可是后宫干政。”

    刘协也笑了。“你知道最反对后宫干政的人是谁么?”

    “谁?”

    “想从太后手中拿回权力的少年天子,或者想和外戚争权的士大夫。”

    荀文倩想了想,哑然失笑。“那倒也是。”

    “再说了,你们如今也不是深宫里的贵人,接触到的政务也不少,将来或许会接触更多。布衣都能议政,却不准你们议政,未免有失偏颇。”

    刘协推门下了车,转身去扶荀文倩。荀文倩吓了一跳,连忙推辞。

    “陛下,当不得。”

    “你有孕在身,又跟着我奔了一天,算是奖励吧。”

    荀文倩受宠若惊,含羞应了,扶着刘协的手下了车,随即曲膝致谢。

    两人一边往里走,一边接着刚才的话题闲聊。

    后宫干政的事,有人进谏过,刘协也考虑过。总体来说,有利有弊,但根本原因还在天子本人。天子有能力,有主见,后宫想干政也干不了。天子没有能力和主见,想干政的就不仅是后宫了,谁都想来捞一把。

    他已经将宦官从制度上取消了,总不能再将后宫也取消,真做个孤家寡人。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别说取消后宫制度,就算他想少纳两个贵人都不容易,有太多的利益需要平衡。

    左思右想之下,只能说开国君主有其特殊性,有些规矩还推行不了,只能以后再说。

    进了作为后宫的大院子,皇后伏寿正与甄宓坐在堂上,马云禄、吕小环站在院子里,正在比划什么,小桥在一旁听着,却没看到大桥的身影。

    见刘协与荀文倩进来,她们都停下了手里的事,迎了过来。

    “陛下今日出行,收获如何?”伏寿含笑问道,上前接过刘协的大氅,转身交给小桥。

    “还行,不仅蹭了一顿午饭,还打赌赢了二十金。”

    “还有这等好事?”吕小环忍不住插话。“谁这么傻,竟敢和陛下打赌?”

    荀文倩说道:“我。”

    “你?”吕小环有点尴尬,讪讪地笑了两声。

    荀文倩看了刘协一眼,得到请示后,说起了今天在印坊的见闻。

    众人在堂上落座,一边命人安排晚餐,一边听荀文倩解说。得知潘濬等人欲为宋忠鸣不平,要推荐《五经章句后定》为冠军,皇后伏寿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很是不快。

    “这些书生,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假皇室之威,与陛下做对。”

    “你不要动气。”刘协劝道:“让他们说话,天塌不下来。”

    甄宓也劝道:“就是,他们那点小心思,成不了大事。殿下大可宽心。他们这么着急,正是因为愿意研究经学的人越来越少,郡学连招生都有问题了,不得不做垂死一击。”

    刘协不解地问道:“这从何说起?”

    甄宓略带得意的一笑,说起了最近的一些消息。

    她这几天一直在忙着造桥,协助她的工匠除了讲武堂的技师,大多是本地人。工匠们提到最近南阳的风气,说南阳坊多,对匠师的需求大,只要粗通文墨,踏实肯干,就能找到一份不错的事做,养活妻儿。

    相比之间,那些读经的就难了。之前读经能做官,有个好老师就行,现在做官要经过选举、考试,关键在看自己的能力,老师是谁并不重要,就没必要赶到南阳郡学来拜师,在本地的县学读书就行。

    真正想潜心研究经学,不问仕途的人毕竟是少数。

    这么一来,愿意赶到郡学,拜在宋忠门下读书的人就少了,明年还能不能招满足够的生员都是个问题。

    如果《五经章句后定》能被推举为冠军,或许能为宋忠扬扬名,增加一些吸引力。

    甄宓还没说完,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刘协听了,也是哭笑不得。

    原来潘濬等人力荐《五经章句后定》的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看来脱虚向实已经初显成效,接下来还要注意适当引导,不能太过了。

    理论研究还是需要的,毕竟儒家的大旗还不能丢,征服西域之后,还需要他们去建立社会共识,教化百姓。

    儒家的毛病不少,但是对大一统的坚持还是有意义的。

    晚饭后,何晏回来报告,司徒府发出通知的时间比较晚,各州刺史又没有固定的治所,一直在各地巡视,文书交接上有些困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到达。

    司空周忠说,新年之前怕是不太可能的了,议事已经推迟到年后。

    刘协有些失望,却无法可想。

    何晏又说,他从司空府出来后,顺便又去了一趟司徒府,看到了大司农刘巴等人。据说杨修也快到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刘协颇有些意外,重新打量了何晏两眼。

    这小子今天做事很积极啊。

    以前让他做点事,就像算珠一般,拨一下动一下,从不肯多走一步,像今天这样没安排也主动去做的事,想都别想。

    看样子今天是真的受刺激了,就是不知道他这个积极性能维持几天。

    刘协夸了两句,让何晏去吃晚饭,早点休息。

    今天跑了一天,他也够累的,毕竟还是个孩子。

    何晏应了一声,转身准备走,又停住脚步。“陛下,臣刚才听到一个消息。”

    “说。”

    “散骑孙权与人发生了冲突,还见了血。”

    刘协眼皮一挑。“为了什么事?”

    “好像有人说他……血脉不纯,不是真正的富春孙氏子弟。”

    刘协有些意外。

    孙权有一双碧眼,被人误认为是胡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早就习惯了,怎么还会和人动手,甚至见了血?

    “让他来一趟。”

第1158章 儒学自新

    孙权很快就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与人发生冲突,甚至见了血的样子,看起来神闲气定,从容不迫。

    听了刘协的疑问,他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何晏大惊小怪。

    “陛下,何晏听错了,臣与他们争斗,才不是因为他们诽谤臣。”

    “那是因为什么?”

    “他们诽谤朝政,说华夷不辨,将来像臣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影响了他们所谓的正统。”孙权清了清嗓子,准备吐口唾沫,随即又想起此刻是在天子面前,不是在大街上与人争斗,硬生生将快吐出口的唾沫又咽了回去。“臣看不过去,便与他们辩论了几句。”

    “是这样啊,那辩赢了么?”

    “赢没赢,臣尚不敢断定,反正没输。”孙权咧嘴一笑。“等他们从本草堂出来,臣再去问问。”

    “你把他们打进了本草堂?”

    “嗯哪,以一敌三,臣没掌握好分寸,下手有点重了。”孙权咂了咂嘴。“臣也没想到,他们看起来人高马大,鲜衣怒马,却那么不禁打。难怪吴大司马后继无人,不能血食。”

    “是吴汉后人?”

    “嗯哪,好像是吴大司马重孙,本有机会袭爵,因被陛下除国,成了布衣。”

    刘协有点明白了。

    位列云台二十八将第二的吴汉就是南阳宛城人,兄弟三人封侯,可谓是宛城第一望族。吴汉的爵位延续最久,一直到他进入南阳之前,平春侯国还在,只是尚武之风已经不存,只剩下一些纨绔子弟。

    下车尹始,他夺了一部分人的爵,其中就包括当时的平春侯吴胜。

    他夺了吴氏的爵位,度了吴氏的田,却没有没收吴氏的财产,保留了一丝体面。所以吴氏虽然损失惨重,却还没到铤而走险的那一步。

    吴胜年纪大了,不敢有什么意见,但吴胜的子孙却年少气盛,并不是很服气,说几句怪话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放在心上。

    一群没落贵族,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现在又不是文娱业发达的消费主义时代,几个遗老遗少还能利用对所谓文化的垄断,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刘协又问了孙权几句。

    这些散骑不当值的时候都会外出闲逛,有了解舆情的任务,算是刘协的耳目。

    孙权说了一些情况,倒也没什么特别新鲜的,只是提到了一点。

    因为刘协滞留宛城多时,有坊间流言,说南阳虽然没了帝乡之名,却有可能取洛阳而代之,成为新的帝都。

    刘协哑然失笑,挥手示意孙权退下。

    他越想越觉得可笑,南阳成为帝都?这根本不可能。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他滞留南阳时间太久,而且迟迟没有决定都城,给了其他人想象空间。

    定都的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

    《牵星定位术》被推荐为建安八年出版的新书冠军,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不仅很多人跑进书肆,准备买一部来看看这是什么大作,行在的官员们也明显感觉到了风气的变化。

    一部薄薄的小册子,而且是讲具体方术的,居然能战胜《五经章句后定》,成为冠军,这本身就代表一种改变。

    尤其是当人们得知荀或在其中的作用时,感觉更加强烈。

    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清楚,天子对荀或期待甚高。不出意外的话,荀或将来肯定会出任司徒,主掌国政。他的态度很可能就是大汉未来十几年的发展方向。

    他力挺实学,很难让人忽略。

    也有人因此不忿,尤其是那些为经学受到忽视而不平的人。他们翻起了旧账,说荀或的祖父荀淑当年就不是一个正统的儒生,章句之学粗疏。再往上推,荀氏祖先荀子也是个儒门异端,不是真正的儒生。

    总而言之,颍川荀氏的儒学是不正统的,天生就有趋炎附势的习气。

    类似的话一说,就不可避免的引申了。

    当年荀子的学说在李斯、韩非手中发展成了法家学术,荀或当政,会不会将大汉引向暴秦的覆辙?

    天子施政,手段强硬,本来就有重法的非议。如果再让荀或这个外儒内法的儒门异端做了司徒,那汉法可就真成了秦法。

    谣言如风,很快就传到了相关人等的耳中。

    荀或自然也听到了。

    但他没当回事。

    从印坊聚会回来之后,他就埋头研读西域的有关典籍,尤其是与罗马有关的。他从兰台借来了不少书,有时候干脆就在兰台读,连饭都省了。

    赖荀或之助,王粲总算完成了既定任务,也对荀或非常感激,对荀或到兰台读书表示热烈欢迎,特地为他准备了一张书桌。

    王粲有过目不忘之能,也成了荀或查找资料最好的助手。

    荀或读书累了,王粲就会适时的出现,带着酒和零食,与荀或攀谈几句,交流一下感想。他们对罗马的态度很一致,在原则上都支持天子征讨。

    理由也很简单:罗马让人与野兽搏斗取乐,是个标准的蛮夷,亟须教化。

    如果罗马只是一个小国或者部落,那便也罢了。大汉周边的蛮夷也不少,不差罗马一个。可是罗马是一个户口、疆域都与大汉接近的大国,居然还有那么野蛮的制度,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肯定不少。

    作为唯一能与罗马抗衡的大国,作为推崇仁义的圣人之后,他们有义务去击败罗马,解民于倒悬,实现真正的大一统,德泽天下。

    当然,万里征伐,难度很大,要好好运筹才行。如果像孝武皇帝一样,搞得天下户口减半,民怨沸腾,那就不合适了。

    如何才能既实现儒门的志向,又不重蹈孝武皇帝的覆辙,就成了儒门当前最重要的使命,应该得到每一个士人的支持。

    大力发展实学,成了不多的选择之一。

    这种思路,也是符合荀子思想的。

    荀子在《劝学》一篇中曾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对物的理解和利用,正是人有别于禽兽的特点。黄帝不造车,人岂能行遍天下?神农不辨麻谷,人如何能温饱?伏羲不钻木取火,人如何能熟食?

    圣人一直在发明,后人却只知道寻章摘句,拾圣人唾余,而不是效彷圣人行迹,怎么能算得上圣人门徒呢?

    所以,荀子不仅不是儒门的异端,反而是直踪三皇五帝的大儒。

第1159章 事出反常

    建安八年,除夕。

    “吁——”杨修勒紧了缰绳,胯下的西凉大马稳稳的停住脚步,惬意的甩着尾巴。如果不是身上的尘土,很难看出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

    杨修甩镫下马,将缰绳扔给赶上来的卫士,整理了一下衣服。

    “司徒在么?”

    “在的,在的。”卫士连声说道。

    “都有谁到了?”

    “大司农刘子初,赵相杨季才,常山太守杜伯侯……”

    “河南尹荀文若呢?”

    卫士笑了。“他早就到了,不过最近没怎么过来,听说在兰台读书呢。”

    杨修一转头。“在兰台读书?他想做什么,大儒?”

    “这我可不知道。”卫士笑得更加开心。他是汉阳人,本来就以杨修为骄傲,主动要求来为司徒府当值。今天能与杨修说这么多话,他兴奋得有些眩晕。

    杨修没有再问,只是拍拍卫士的肩膀,大步流星的进了门。

    刚进中庭,杨修就看到杨彪与刘巴并肩站在鱼池旁,有说有笑。听到杨修的脚步声,他们回头看了一眼,刘巴随即将手里的一大把鱼食全扔进水中,拍拍手,转身握住杨修的手臂,哈哈大笑。

    “德祖,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司徒都快想出病了。”

    “子初,你这是干什么。”杨彪跺足道。“这么多鱼食扔进去,岂不是要胀死了?”

    “死死死,今天可是除夕,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袁夫人从后院快步走出来,正好听到杨彪的抱怨,忍不住批评了两句。

    杨彪语塞,无奈地甩了甩袖子。

    袁夫人赶到杨修面前,刘巴识趣的松开了杨修,让到一旁。袁夫人上下打量着杨修,心疼不已。

    “德祖,路上很赶吧?”

    “还好,西凉马快,日行千里。”杨修笑着,和袁夫人寒暄了几句,又问了妻儿的情况,这才送袁夫人回后院。

    杨彪在一旁看着,虽然没说话,眼中的满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杨修从汉阳一路赶来,精神还这么好,可见体力甚强,将来必是长寿之相,多子多福,结束单传的家风。

    “阿翁,子初兄。”杨修躬身问好,随即切入了正题。“我听说子美所着《牵星定位术》被列为建安八年所出新出的冠军,可是属实?”

    “这还能有假?”杨彪抚着胡须,澹澹的说道:“你关心的不仅仅是这个吧?”

    “是的,我听说,原本应该是《五经章句后定》最有希望,是荀文若力排众议,一言定音?”

    杨彪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他听说了此事,但他没有亲至现场,并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这与他印象中的荀或不符。

    刘巴却很坦然。“他早该如此了。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是迂缓。”

    “荐书会之后,你们没见过面?”

    “他天天在兰台读书,没到司徒府来。”杨彪解释道:“这也是我的意思,想等你们几个都到了,一起商议,免得耽误大家的时间。”

    杨彪随即将荀或来宛城后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况说了一下。

    这也正是他不能理解的地方。荀或当时的态度,不像是能坚定支持实学的人,他也许是受到了什么压力,不得不改变了态度,并以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的决绝。

    什么人能给他这样的压力?不言而喻。

    除了天子,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荐书会那天,天子一直没有露面,没人知道他在哪儿。杨彪怀疑,天子很可能和荀或一起,在南阳印坊的二楼,并和荀或说了什么话。

    荀或不来司徒府,可能是不愿意面对他,面对他必然的询问。

    杨修想了想。“我去兰台找他。”

    “现在?”杨彪、刘巴都有些意外。杨彪说道:“你不先去见驾?”

    “现在,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然后才能决定怎么做,见驾之后又该说些什么。”

    杨修说完,拱拱手,转身走了。

    杨彪、刘巴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刘巴笑道:“德祖还真是沾染了不少西凉人的习气,果断干练,毫不迟疑。”

    杨彪叹了一口气。“就怕过犹不及啊。”

    刘巴想了想,安慰道:“德祖与天子君臣相知,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嫌隙。”

    ——

    杨修来到兰台。

    荀或正坐在窗前读书,桉上摆满了书籍,有汉文的,有希腊文的,有文字资料,也有图。

    听到脚步声,荀或也没有抬头,直到杨修在他面前站定,挡住了阳光,他才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杨修背光而立,他一时也没认出来,只是眯起眼睛,赞了一声。

    “想不到兰台也能看到这样的壮士!不知有何指教?”

    杨修忍不住笑了一声。“荀文若,你什么时候钻研起学问来了,还是西域的学问?”

    荀或一愣,这才认出杨修,不禁大笑。“原来得你啊,快坐,快坐。什么时候到的?看你这一身土,不会是才到吧?”

    “被你说中了,刚到南阳,在司徒府说了两句话,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杨修也不用荀或请,自行入座,提起桉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你应该知道我这么急着来见你的原因吧?”

    荀或眨眨眼睛。“想必是因为荐书会的事?”

    “然。”杨修将茶倒入口中,咕冬一声咽了下去,随即又倒了一杯。“你跟我说句实话,那些都是你的肺腑之言吗?还是说……”

    荀或摇摇手,示意杨修不要急,又让杨修把外衣脱了。屋里很暖和,用不着穿那么多,而且杨修赶了这么远的路,身上全是土,稍微一动,就能看到尘土飞扬。

    “你听到的,未必就是准确的,不如先听我这个当事人说一下当时的情况。”荀或一边说,一边从旁边取过几张纸来,递给杨修。“这是我当时的发言,为了写成文章,稍微做了一些润色。”

    杨修接过,瞥了一眼,随即又问道:“你准备公开发表?”

    “当然。”荀或笑得更加灿烂。“要不然,每个人都像一样跑来问,我岂能应付得过来?公布天下,既省了事,还能挣一笔润笔,何乐而不为?”

    杨修哑然失笑,却没和荀或争论,迅速将文章看了一遍,眉心微蹙。

    “这真是你的肺腑之言吗?”

    “有什么问题?”

    “问题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实在不怎么像你。”杨修沉吟片刻,眼皮轻挑。“文若兄,你跟我交个底,天子有没有威胁你?”

第1160章 本性难改

    我受到威胁了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荀或抚着胡须,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德祖此言,既小看了我,更小看了天子。君臣相知,重在志同道合,又岂能以个人安危为重?若无利于国家,富贵于我如浮云。若有利于国家,生死亦可置之于度外。”

    杨修有些尴尬,连忙摇手说道:“文若兄,你言重了。你的为人,我岂能不知。只是……”他眼珠一转,忽然笑道:“你想必听说过华阴之战前,天子对我的考校?”

    荀或微微一笑,随即明白了杨修的意思。

    华阴之战时,天子给杨修出了一道题。虽然杨修没能给出答桉,但却一改之前的性子,不再是那个高谈阔论的翩翩公子,反而勇于任事,配合天子,在诸将中纵横挥阖,为天子击败李傕立下了大功。

    天子对自己的期许,的确与之有些相似。

    “你也是这样吗?”杨修盯着荀或的眼睛问道。

    荀或笑笑,从容说道:“德祖深知天子,何必有公西华之问。”

    杨修端起桉上的茶杯,与荀或示意。

    荀或犹豫了片刻,端起茶杯,与杨修拱手致意。

    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杨修放下茶杯,抹抹唇边的胡须,看着桉上的书籍。“文若兄攻读多日,有何收获?”

    荀或散去笑容,眉心微蹙。“万里征战,辛苦自不必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却是必须考虑的。西域万里,地方广阔,但是适合屯田的地方却不多。粗略看来,大致有这么几个地方可以作为选择……”

    荀或一边说,一边取出几张地图,为杨修解说起这几天读书的心得来。

    天子说要以战养战,又将兵力限制在两万以内,应该是对西域地形有一定了解后得出了结论。但即使是两万步骑,消耗的粮草也不是小数目,不仅需要一片不小的土地,更需要能够耕种这片土地的户口。

    天子驱逐鲜卑人西行,可能是想以游牧的方式作战,占握黑海北岸的草原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可是荀或觉得,游牧民族的作战方式虽然优势明显,但劣势同样明显。

    最显着的一点是不能攻坚。

    轻骑千里奔袭,飘忽如风,是无法携带大型攻型器械的。遇到罗马那样的大国,就算能袭扰其边境,遇到城池也只能望而却步。

    如果只是劫掠、袭扰,那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想找到适合屯田的地方,作为天子西征的大营。

    找来找去,只找到两个地方,只是这两个地方都有大国,一个是天竺,一个是安息。

    而且这两个地方有一个共同点:离罗马太远。就算在当地屯田,运往前线也是一个很难完成的艰巨任务。

    荀或挠挠头,有些为难。“我还查到一个人。”

    “谁?”

    “罗马之前的希腊之王亚历山大,他曾东征万里,直至天竺。从他的战绩来看,征服诸国并不难,难的是统治。天子欲使儒生从征,可能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武力不可久,唯有教化长存。亚历山大尸骨已朽,其国也分崩离析,但希腊之文字、习俗却在西域流传,可谓是不存而存。”

    荀或说着,将几片纸递给杨修,有的是图画,有的是拓片,共同点是上面都有希腊文字。

    杨修看了一会儿,又拿起荀或手中的地图看了看,说道:“既然有先例可循,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亚历山大来得,我们就去得。至于那些希腊只能表音的文字,又岂能和我音形义并重的汉字相提并论。百年之后,天下书皆同文,语皆雅音,岂不快哉。”

    荀或眉头微皱。“德祖,你……想随天子西征?”

    杨修嘴角轻挑。“你觉得不行?”

    荀或咂了咂嘴。“倒不是不行,只是杨公只有你一个儿子……”

    杨修抬起手,打断了荀或。“我有几个儿子,足以尽孝。倒是天子西进不缺名将,却无贤相,我虽不才,愿以毛遂自荐,助天子一臂之力。之前不提,是因为家父之后,找不到合适的继任者。如今有文若兄,我可以放心西行了。”

    荀或抬起头,盯着杨修看了又看,忍不住笑骂了一声。

    “杨德祖,你终究还是本性难改。”

    杨修哈哈大笑。“文若兄,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杨修与荀或谈了半天,才回到司徒府,沐浴更衣。

    等他换好衣服,擦干头发,已经是酉时。天子赐宴即将开始,他们父子夫妻都要与会,杨彪想在宴前与他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杨彪有些恼火,在袁夫人面前埋怨杨修不孝,没把他这个老子放在眼里。

    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私下里却让儿媳转告杨修,他老子生气了,让他小心点。

    杨修听说之后,也没当回事,反倒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和妻子温存了一会。

    时辰一到,一家人出了司徒府,来到充当正殿的大院子。已经有不少人到了,正在前院和门外聚在一起说话。看到杨彪、杨修父子走来,所有人纷纷起身行礼,说些客套话。

    杨修一边拱手还礼,一边轻声笑道:“果然是有了钱才能国泰民安啊,贫穷不是王道,富而安才是。”

    杨彪瞥了他一眼,脸上挂着笑容,和其他人寒暄,抽空喝道:“竖子,你这是对乃公施政的不满么?”

    “岂敢,岂敢。”杨修嘻嘻一笑。“小子只是感慨凉州遭遇的不公,即使是条件最好的汉阳,也不可能像中原的普通一群一样富庶。看来这马匹的价格要提一提了,要不然太吃亏。”

    “你试试。”杨彪咬牙切齿地说道。

    如今政务日繁,消息的上传下达都需要马匹。中原不养马,所有的马都来自于幽并凉三州。正是因为朝廷直接控制了三州,才将马匹的价格压到能够承担的程度。如果三州提高马价,哪怕只是提高一成,朝廷就会面临巨大的压力。

    杨修叫起了屈。“司徒大人,凉州也是大汉的疆域,凉州人也是大汉子民,朝廷不能只想着要凉州的好处,却不给凉州相应的回报。我本人没什么关系,几年一过就可以调往他郡,凉州人怎么办,一直被中原盘剥么?”

    “盘剥?”杨彪一愣,转头看着杨修,怒气勃发。“你竟然觉得朝廷是在盘剥凉州?”

第1161章 劫贫济富

    杨修面色不改。

    “司徒大人掌天下民事,应该知道凉州诸郡这两年的收支,说一句朝廷劫贫济富,不为过吧?”

    杨彪一愣,顿时语塞。

    诸郡除了每年向朝廷贡赋之外,相互之间也有交易。司徒府不直接干预,但相关数据还是掌握的。幽并凉三州作为边州,有其特殊性,马牛羊等牲畜是其产出的大宗产品。

    牛羊还好,朝廷不直接管理,由民间自行交易。

    但马匹不同,大部分是由朝廷直接采购的,而且是质量最好、利润最大的那些。

    最好的马匹充作战马,普通一些的充作驿马、各级官府用马,这两项就占了马匹交易的七成以上。虽说朝廷用马大多来自牧苑,民间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一是最好的牧场被朝廷占了,二是价格受朝廷管制,利润也非常有限。

    马匹的充足供应保证了朝廷的正常运行,也为中原提供了大量的畜力,但幽并凉三州却没能得到朝廷应有的补偿。

    杨修说朝廷劫贫济富,也没什么错。

    “所以,你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参加两府会议,而是要为汉阳讨个公道?”

    “司徒大人,我随时可以卸任汉阳太守,但这个问题不解决,却不会自然消失,只会越来越严重。”杨修一声叹息。“大人,我身在其位,不能不谋其政,还请大人体谅一二。”

    杨彪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自便吧。”

    “喏。”杨修拱拱手,加快脚步,抢先进了院子,直奔后院。

    看着杨修的背影,杨彪叹了一口气,心情有些复杂。

    杨修来者不善,而且针对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他和司徒府。

    入室操戈啊。

    不过说来也怪,他心里虽然有些不爽,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杨修来到后院,报名请见。

    刘协正在做出席晚宴前的最后准备,由着桥氏姐妹帮他修饰仪容,戴上冠冕,换上新衣。

    他一向俭朴,只求穿着方便舒适,与普通士子无异。今天情况不同,必须穿戴得正式一些。说实话,这些年一直在军旅之间,没机会履行礼节,他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身边又没有宦官侍候,只能由桥氏姐妹摆弄。

    好在皇后伏寿有准备,之前就对桥氏姐妹进行了训练,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

    听说杨修请见,刘协多少有些意外。

    晚宴就要开始了,他这时候求见干什么?要见为什么不早点来见,他收到消息说,杨修今天一早就到宛城了。在司徒府停了片刻,然后就去了兰台,与荀或聊了大半天。

    之前他本以为杨修会来请见,却没等到。现在以为杨修不会来,杨修却来了。

    撩着眼前乱晃的珠串,刘协想了想,还是让人传杨修觐见。

    杨修进了门,拱手如翼,曲身如磬,行参拜大礼。

    刘协端坐不动,看着杨修,心里暗自揣摩杨修的来意。宴会之前请见,又是如此郑重,必然有重要的事要说。

    见礼完毕,杨修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双手奉上。

    “陛下,臣有本奏。”

    刘协接过文书,瞥了一眼,就愣住了。“你要弹劾……司徒?”

    “是。臣要弹劾司徒执政不公,偏袒中原富郡,打压边郡,使贫富不均,百姓不安,有违陛下王道之意。”

    刘协险些没绷住。

    他不觉得杨修会大公无私到这个地步,要和老子杨彪为敌。但杨修这么做,显然还是冒着相当风险的。弄不好,一个不孝的恶名扣过来,这辈子可能都甩不掉。

    在忠孝之间,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还是很实诚的,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孝。

    毕竟君臣如朝露,父子却是血脉。国可以不国,家却不可能不家,愿意舍家为国的毕竟是少数。

    一旁的桥氏姐妹也有点懵,手上拿着玉带,却忘了给刘协系上。

    刘协缓过神来,将文书扔在一边,抬脚踢了杨修一下。

    “你搞什么鬼?”

    “臣要弹劾司徒啊。”杨修苦笑道:“陛下,凉州诸郡苦司徒府久矣,只是没人敢说。臣若不说,矛盾只会越积越深,迟早会腐蚀人心,使陛下一片苦心付之东流。”

    “有这么严重?”刘协不敢大意,重新拿起杨修的弹劾奏疏。

    “文书很长,陛下以后再慢慢看,臣先给陛下简略汇报一下。”

    “也好。”刘协点点头,示意赐座赐茶。

    小桥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去了。

    杨修随即将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刘协稍微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在感到不安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欣慰。

    选杨修为汉阳太守是个英明的决定。这样的问题,别人或许可以看出,却未必有勇气提出,更没几个人有机会直接向他汇报。

    他突然想起了盖勋。

    先帝那么信任盖勋,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说来也巧,盖勋也做过汉阳太守。

    边郡与内地的贫富问题,他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才在华阴之战后不顾中原大乱,先着手解决并凉问题。事实也证明,解决了并凉问题,回头再来解决中原问题,便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统一过程势如破竹,无人能挡。

    但边郡与内地的贫富问题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只是缓解而已。随着中原度田完成,经济潜力得到发挥,差距再一次拉大,而且有扩大的趋势。

    他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平衡的问题,杨修的弹劾适逢其时,也算是心有灵犀。

    只是杨修用如此直接的手段,是他之前没想到的。

    “你的方案是提升马价?”

    “是,但提升马价只是一个试探,要看看中原诸郡的反应。臣是想让边郡从中原的发展中受益,而不是适得其反。边郡耕地少,户口也少,就算推行教化,潜力也远远不如中原。如果不加以控制,边郡就算有人才,也会想方设法迁往中原,使富者更富,贫者更贫。所以这第一步,还是要创造条件,减少贫富差距,使边郡人才更愿意留在本地,而不是像张涣一般,汲汲以入朝为念。”

    刘协沉吟不语。

    提升马价,看似简单,其实影响极大。

    首先影响的就是军队。

    军队的一项开支就是战马,占所有开支的近三成。如果提升马价,必然造成军费支出增大,届时要么裁兵,要么增加开支。不管是哪一项,都对他西征不利。

第1162章 毛遂自荐

    治国不易。

    儒家的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国在第三层。很多人的志向是平天下,实际上,能做到齐家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治国。

    动不动就把“治大国如烹小鲜”挂在嘴边上的人,要么是根本不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要么是只会打嘴炮的空谈之辈。

    就像后世很多人连几口之家的小日子都过得紧紧收巴,偏偏觉得国家大事很简单,我上我也行一样。

    刘协做了十几年皇帝,集结了两世为人的体验,哪怕是他一直致力于让三公去负责具体的事务,也清楚治国不易,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就提升马价而言,看似一道诏书就能解决的问题,却有可能引发很多意想不到的反应。如果不想朝令夕改,自打耳光,他就必须先考虑到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至少做到心里有数,不会临时乱了阵脚。

    所以,杨修这时候来觐见,要弹劾司徒杨彪,当然也不是让他立刻做出决定,而是事先吹个风,以便在一会儿的聚会上有所表示。

    这样的聚会是难得的大聚会,不仅行在的各府寺官员要参加,来上计的各郡官员、计吏都要参加。但凡有一点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我知道了。”刘协将文书转手交给大桥,让她作个记号,稍后提醒他细看。

    杨修拱手道:“谢陛下。不过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请陛下决定之后,公布臣的名字。”

    “为何?”刘协眉头紧皱。

    这可不是大义灭亲的时候,杨修是他相中的司徒人选,如果背上这不孝的名声,以后可就不好弄了。

    况且在他看来,杨修完全没有必要露布上书。他知道杨修的功劳就行了。

    “非臣,无人能当此任。”

    “德祖,你后果是什么,你知道么?”

    “知道。”杨修笑笑。“臣不孝,愿流万里,到西域军前效力。”

    刘协一愣,随即明白了杨修的用意。

    搞了半天,这小子是想随他西征啊。

    “德祖,你这迂回可迂得有点远啊,迂到西域去了。”刘协笑了起来。“怎么,担心令尊、令堂不肯,要我出面得罪人?”

    “陛下英明。”

    刘协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甩甩手,示意杨修退下。

    杨修愿意随他西征,的确是一个好帮手。只是如何说服杨彪夫妇,尤其是袁夫人,却是一个大麻烦。

    那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老太太。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袁术还棘手。

    即使他是天子,也不觉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袁夫人俯首听命。

    杨修出去了,刘协一时出神。

    荀文倩进来,见刘协若有所思,不敢打扰,放轻了脚步,问大桥是什么事。

    大桥不敢说,只是露出歉意的微笑。小桥嘴快一些,刚想说话,就被大桥喝止了。

    荀文倩见状,知道事情机密,不方便透露,也不多问。

    她让大桥转告天子,唐夫人来了,想在宴会前请见,看天子有没有时间。

    大桥正待回答,刘协却回过神来,看到荀文倩,便主动发问。得知是唐夫人,立刻让荀文倩请她进来。

    一会儿功夫,唐夫人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大约四五岁,圆脸蛋,大眼睛,粉都嗜的很可爱。

    “这是……”

    “陛下,恕臣妾冒昧。”唐夫人牵着小姑娘的手,上前拜倒。“这是臣妾兄长的女儿宛,随臣妾父兄来行在见驾。臣妾甚是喜爱,就留在身边做伴,冒昧带到君前,观瞻圣容。”

    刘协忍不住看了荀文倩一眼。

    荀文倩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之前没说,刚才也没说,这就有些故意了。

    荀文倩耸耸肩,一脸无奈。

    “请陛下恕罪,这是臣妾私意,与荀贵人无关。”唐夫人从容说道:“先王不幸早夭,未有子嗣。蒙陛下不弃,赐以血脉,臣妾感激不尽。只是臣妾生性疏懒,未为人母,怕是养护不周,这才先行修习,以待将来。”

    刘协摆摆手,示意唐夫人别说了。

    怎么听,都有一种悲凉的气氛。

    但凡有一点可能,谁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问了小女孩的名字,又聊了几句,刘协赏赐了两件小礼物,让荀文倩带小女孩到一旁玩会儿。

    大桥、小桥也识趣的避开了,堂上只剩下刘协与唐夫人二人。

    唐夫人有些窘迫,低头不语。

    刘协斟酌了一下,说道:“嫂嫂,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我着实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不能这么孤老一生,兄长也不能没有血食。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冒失之处,还请嫂嫂见谅。”

    唐夫人欠身道:“陛下言重了。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从女只是来陪我一段时间,并无其他意思。对陛下的关爱,臣妾除了感激,还是感激。臣妾只是惋惜,先王福薄,未能离陛下棠棣之情,反倒让臣妾一个外人享了福。”

    刘协连忙说道:“嫂嫂千万别这么说。你既然入了宫,就是我刘氏的人,可不是什么外人。皇宫就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千万不要有拘束。”

    唐夫人含笑谢恩,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陛下即将西征,以后再想见到陛下,可就难了。”

    “呃……”刘协无言以对。

    这话怎么接?

    唐夫人起身。“晚宴即将开始,臣妾就不多打扰了。九九归一,大吉大利。建安九年,想必也会是青史留名的一年,开拓新局面的一年。臣妾且祝陛下新年安好,诸事顺心。”

    “借嫂嫂吉言,也祝嫂嫂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唐夫人再拜而退,带着小女孩走了。

    荀文倩站在一旁,看看唐夫人的背影,又看看心神不宁的刘协,目光微闪。“陛下祝嫂嫂万事如意,可知她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刘协转头看向荀文倩,一时茫然。

    他还真不知道唐夫人最大的心愿意是什么。

    钱财和地位对她来说都不重要,至少不可能是最大的心愿。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或许是吧,但出于她的特殊身份,这个心愿注定无法实现。即使他是天子,也无能为力。

    那她还想要什么?

    刘协想了想。“嫂嫂的父兄到行在了?”

    “是的,前天刚到。”

    “年后安排见一下,看看他们的能力,安排一个合适的官职吧。”

第1163章 柳暗花明

    荀文倩笑而不语,眼神狡黠。

    刘协觉得奇怪。“我说得不对?”

    “陛下,颍川唐氏因唐衡之故,名声早己堕地。就算陛下施恩,能让嫂嫂父兄授官,他们也很难在官场立足。将来陛下西征,他们更不可能有什么前程。陛下恩惠,及身而止。”

    刘协心中不快。“就算我在中原,也不可能保唐氏万世。”

    见刘协语气不对,荀文倩连忙解释道:“陛下言重了,臣妾的意思是说唐氏荣辱,并非嫂嫂所能左右而已。”

    刘协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也有点尴尬。

    “那她的心愿究竟是什么?”

    “陛下真没听出来?”

    刘协转头看着荀文倩,一头雾水。

    唐夫人说了什么吗?

    “你赶紧说吧,我头疼。”刘协告饶道。“待会儿还要与群臣见面,我实在没时间猜。”

    荀文倩移步到刘协身后,轻捏他的肩颈,帮他放松。刘协不习惯这种场合的原因之一,就是冠冕太重,脖子很不舒服。之前皇后伏寿便有这种情况,荀文倩会帮她按摩放松,深得伏寿欢心。

    “陛下,唐氏在中原已无立足之地,不如随陛下西行,在异国他乡,有陛下庇护,或许能活得更自在些。且陛下征讨西域,教化势在必行,也是需要印坊的。嫂嫂若能随陛下西行,也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刘协这才明白,不禁哑然失笑。

    “西域万里,很辛苦的。”

    “她什么苦没吃过?”

    刘协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唐夫人孤身一人,颍川唐氏的名声又臭了,没有他的庇护,别说发展,连现在的产业都未必能保得住。如果荀文倩是皇后,可能还好一点,偏偏他一再声明,伏寿的皇后之位不可动摇。那唐夫人最好的选择就是西行了。

    荀或或许可以庇护她一时,庇护不了她一世。

    将来孩子过继给她,也带着孩子随驾,父子之间也能经常见面,教导起来也方便。

    “你是不是也想西行?”刘协睨了荀文倩一眼。

    “如果陛下不嫌弃臣妾累赘,臣妾当然愿意伴驾。”

    刘协笑笑。“这倒也是不错的选择,你们再商量一下。如果她的确这么想,我是不反对的。”

    “谢陛下。”荀文倩欢喜不禁,立刻转到刘协身前谢恩。“臣妾立刻去办。大桥,这儿就交给你了。”说完,一熘烟的跑了。

    “嘿……”刘协无语。

    荀文倩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跳脱了?

    大桥走了过来。“陛下,还要继续么?”

    刘协伸手指指被荀文倩捏得正舒坦的肩颈。“继续,继续。”

    ——

    充作正殿的中庭已经站满了人,各级官员在太常寺官员的指挥下各就其位,准备参加除旧迎新的守岁大典。

    三公九卿在堂上,各郡太守及上计吏都在堂下。今天除了守岁,还有一项最重要的议程,就是公布朝廷一年的收支,宣布各郡上计的结果,并进行奖惩。

    去年政绩好的,此刻自然轻松愉快,等着被嘉奖。政绩不好的,则如坐针毡,连和人说话的底气都没有。

    渤海郡的上计吏陈群便是如此。

    他本不肯来,但推不掉。此刻听着其他郡的人开心的说笑,恨不得缩成一团,或者干脆找个墙缝钻进去,让所有人都看不到。

    但他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长文?”从外面走进来的荀或一眼就看到了他。

    陈群抬头一看,见是荀或,更加尴尬,却不好装聋作哑,只能躬身行礼。

    “见过荀尹。”

    荀或打量了陈群两眼,将陈群拉到一旁,低声说道:“渤海今年情况如何?”

    “不好。”陈群苦笑。“能不为殿,就算是侥幸。”

    荀或倒也不意外。

    他已经接到荀谌的书信,知道渤海的大致情况,也清楚钟繇、荀谌已生退意,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台阶而已。陈群被张昭派过来上计,除了没脸见人,不肯自来之外,也有归咎于汝颍人的意思。

    可是荀或清楚,虽说汝颍人抱团是事实,但渤海搞成这样,却不是汝颍人的责任。

    这根本是两种制度之间的差距,不是个人能力就能弥补的。

    他在河东、河南的经历,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河南尹府还缺几个办事得力的掾吏,你要是不嫌弃,年后就跟我一起走吧。石广元、孟公威他们几个正在河南试验新农具,得空还可以聚一聚。”

    陈群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着荀或,拒绝之辞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机会难得,荀或又诚意拳拳,如果因为一时意气拒绝了,下一次再想有这样的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实在是不想在渤海多待一天了。

    “多谢荀尹。”

    荀或拍拍陈群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长文,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了一些挫折,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君子如玉,不琢不成器。”

    陈群点点头,再拜。

    低头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他刚准备说话,杨修大步走了过来,见此情景,不由得一笑。“哟,这不是陈太丘之孙么?你现在哪个郡国主政?”

    陈群顿时阴了脸,一言不发。

    荀或连忙拉着杨修离开,将陈群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杨修是知道内情的,立刻说道:“怎么,想还陈太丘的人情?别怪我多嘴,虽说司徒府还没有禁止守相辟除,但这种乡党招引的事还是尽可能避嫌。况且他还是去了渤海的人,在天子那里都挂了名的。”

    荀或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岂能不知,只是形势如此,不能不帮。不过你放心,此子虽然有些迂腐,能力还是有的。我给他一个机会,能不能翻身,还要看他自己。”

    杨修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荀或资历比他老,与天子的关系也比他亲近,倒不用他来提醒。

    荀或说道:“我刚听门外的卫士说,你与司徒一起进来的,怎么又……”

    杨修咧嘴一笑,附在荀或耳边说道:“我去见驾,告了个御状。”

    “告御状?”荀或打量了杨修两眼。“告谁?”

    “司徒。”

    “司……徒?”荀或张大了嘴巴,看看堂上就座的杨彪,又看看杨修,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德祖,你们父子又搞什么?”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杨修卖起了关子,迈步上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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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道天下介绍:
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养士百年,党锢之祸接踵而至。
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年轻的汉文化在十字路口彷徨。
——
匡扶大汉,少年意气如龙。
道行天下,气吞万里如虎!
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