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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汉道天下txt下载     汉道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79章 貌合神离

    当着轲比能的面,荀恽没有反驳沉友,算是默认了这个方案。

    反正现在外面还在下大雪,至少半个月内,轲比能无法动身。

    轲比能却心情大好,大呼让人上酒,要和沉友再喝几杯,不醉不归。

    唐苏合眉飞色舞,在一旁卖力撺掇,让沉友和轲比能斗酒。看那架势,她分明是想将沉友灌醉,生米煮成熟饭,好遂了心愿。

    唐苏合年纪不大,却因为衣食无忧,每天都有肉奶的原因,发育得早。草原上也有早生早育的习惯,她有好几个玩伴都已经嫁人生子了。为了等沉友求婚,她已经成了大姑娘。

    换作以前,原本母须这么麻烦。鲜卑人一向开放,直接钻了被窝就是。如今情况有所不同,轲比能已经依附大汉,算是一方诸侯,多少要点面子。沉友更是自持身份,不肯苟且,能和唐苏合在众人面前如此亲密已经难得,不婚而生之类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

    当然,如果只是逢场作戏,结一段露水姻缘,那倒也罢了。有轲比能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始乱终弃显然是不合适的。于公于私,这件事都要隆重一些。

    酒至半酣,沉友和轲比能商量起了西征的具体安排。

    轲比能是客军,万里征战,不能掉以轻心。除去新附的部落,他的主力也就是万人左右,经不起太大的失败。且一旦西进,与贵霜之间的距离太远,联系变得困难,轲比能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作战。

    这也是荀恽不赞成轻易出兵的原因。

    因此,哪怕是小规模的试探,也必须慎重择将,确保取胜。

    沉友话一出口,荀恽顿时恍然大悟。

    沉友这是想亲自统兵作战。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真正切入鲜卑人内部的好机会。

    轲比能麾下将领不少,但能独领一部的却不多。沉友有这样的能力,之前又曾前往草原游历,了解情况,可谓是知己知彼。

    他唯一的问题就是不是鲜卑人,很难得到轲比能的绝对信任,亲自指挥鲜卑人作战。可是有了唐苏合,这就不再是问题了。

    如果沉友能指挥鲜卑人作战并且取胜,汉人就可以真正掌握这支鲜卑人马,不再仅仅是参谋。

    想通了这一点,荀恽不禁感慨。

    要说脑子灵活,还得是江东人。虞翻入朝较晚,却能迅速掌控讲武堂,成了天子心腹。沉友来西域也晚,但他与轲比能等人接触没多久,就取得了比他大得多的进展。

    如今沉友更进一步,要从轲比能的手中取得兵权了,他还只是一个长史。

    轲比能有些犹豫,一直没有正面回复。

    但荀恽知道,轲比能没有更好的选择,迟早会松口的。

    次日清晨,大雪停了,阳光普照,天地之间一片洁白。

    虽然是元旦,荀恽还是早早起身,在帐前习武。

    这是他保持了多年的习惯。除了锻炼身体之外,也让自己拥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尤其是向沉友讨教了刀法之后。

    即使是鲜卑人中的勇士,也不敢轻易向他挑战。

    练了两趟刀法,荀恽收式,还刀入鞘。

    “啪啪啪!”身后传来清脆的鼓掌声。

    荀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转身之际,他的脸上便露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子友起得这么早,看来昨天没喝醉。”

    沉友大步走了过来,嘿嘿一笑。“群敌环伺,你敢喝醉么?”

    “群敌环伺?”荀恽心中一动。“子友言重了吧?”

    沉友拍拍荀恽的肩膀,指指远处冰封的海面,示意荀恽过去走走。

    荀恽会意,与沉友一边说笑,一边向海边走去。

    正是严寒之际,海面积成了一层厚厚的冰,即使人站在上面也稳如泰山。几个奴隶正在远处的冰面上凿洞捕鱼,看到荀恽、沉友走来,他们跪在地上,有些不安地打量着荀沉二人。

    沉友摆摆手,示意他们照旧。

    奴隶感激地磕了个头,继续干活。

    以冰面上又走了百十步,沉友才停住脚步。“你知道哈代么?”

    荀恽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哈代。哈代是轲比能的近侍兼养子,深得轲比能喜爱,不仅与轲比能之子轲武形影不离,还一起接受了荀恽的教导,如今算是文武双全。再过几年,哈代必是鲜卑麾下一员勐将。

    “你知道哈代的父亲是谁么?”

    “谁?”

    “日律推演。”

    荀恽顿时觉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脸色变得比雪还白。

    哈代竟是日律推演的儿子?

    休屠泽之战后,日律推演战败溃逃,被轲比能所杀。轲比能能得到天子的赦免,没有因作壁上观而受罚,只是被赶得更远,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轲比能劫杀了日律推演,献上他的首级。

    一直以为,荀恽都以为轲比能杀日律推演是向大汉证明他自己,现在才知道不是那么简单。

    哈代是日律推演之子,知道内幕的人应该不止一个,但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可见鲜卑人看似尊敬他,实则内心深处一直防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荀恽的声音有些干涩。“哈代入营时是在葱岭以西,离狂沙部落的牧场很远。”

    “哈代原本被日律推演藏在小金山的野狼沟。轲比能西进时,就派人去黑狼沟接他,到了贵霜才让他露面,就是要让你觉得他一直在西域,与鲜卑人没什么关系。”

    荀恽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脸色变了几变。

    “轲比能是枭雄,不甘心为大汉臣属,只是形势如此,不得不暂时委屈。如果能得到黑海北岸的大草原,吸纳了那里的蛮族,他就能重振旗鼓,有了和大汉讨价还价的底气。至于通往罗马的商路,他并不是太关心。”

    荀恽哼了一声,带着几分隐怒。

    “人就是这样,实力越强,野心越大。他畏惧的是天子,如今天子在万里之外,他岂能雌伏?不让他吃点苦头,他是不会老实的。你把他当自己人,一心为他着想,他不会领情,只会觉得你碍事。之所以没对你下手,不过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

    沉友抬起头,看向远方,又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与其如此,不如让他去碰个头破血流。借此机会,我们也试探一下罗马人的实力,看看他们的战法,为将来做些准备。”

    荀恽用力地点点头。“就依子正之计。”

第1180章 驱狼吞虎

    沉友随即与荀恽商量了出兵后的安排。

    他们已经远离贵霜,很难得到西域都护府的增援。西进之后,也没有其他的援兵可以期盼,要想取胜,只能立足于现有的兵力。

    沉友想让轲比能吃点苦头,却不愿意轲比能败得太惨。

    成公英所领的西域都护府要镇守贵霜,随时准备迎接安息的进攻,无暇北顾。在天子亲征之前,这是他们唯一能用的兵力,不能折损太大。

    沉友希望荀恽能够认清轲比能的真实心思,并利用他的心理,及时建议轲比能派兵增援。

    荀恽原本是不赞成大举西进的,得知哈代的真实身份,知道轲比能并非真心臣服之后,他的态度自然不同。借此机会,削弱轲比能的实力,同时助沉友掌握兵权,才是他要考虑的重点。

    对沉友的提议,他一口答应。

    说完了正事,两人又说起了中原。

    最新收到的消息是半个月前的,随天子所赐望远镜一起,通过朝廷的邮驿,以六百里加急送来的。通常情况下,他们很难收到这么及时的消息,迟滞至少在一个月以上,两三个月也正常,最久的甚至有半年以上。

    天子在南阳推行新政,有赖于南阳的户口和良好的工商业基础,收益之大,恢复之快,超乎想象。对于军事而言,除了望远镜之外,还有一项重大突破:火药。

    天子说,这是真正可以改变战争形态的利器。

    沉友与天子接触不多,不太清楚这句话的份量。荀恽却和天子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来也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知道天子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

    他说火药可以改变战争形态,必然有其充分的理由。

    荀恽不赞成轲比能轻率出击,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虽然他没将这个依然是绝密级的消息通报给轲比能,却希望轲比能再等一等,等这样的利器到了再发起进攻,以期将损失降到最低。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他要劝轲比能尽早发动进攻。

    有了火药那样的利器,轲比能的价值迅速下降。既然他难以真正的臣服,那就让他死得其所吧。

    荀恽又告诉沉友,随着中原太平,新政推行顺利,天子西征的时间可能会提前。西域都护府会得到天子的直接增援,从正面攻击安息。他们的任务则是取道黑海大草原,不断西进,征服沿途遇到的蛮族,从陆路直取罗马。

    除此之外,周瑜正在漠北探路。如果能及时赶到,他将在黑海组建水师,由水路进入地中海,并为南北两路提供海上联络。

    沉友听完,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那我等更是刻不容缓,当迅速西进,争夺首功。”

    荀恽深以为然。

    三天后,轲比能下定决心,接受了沉友的建议,先派两千骑兵西进,进行试探性的进攻。

    再三考虑之后,轲比能以养子哈代为将,并接受了女儿唐苏合的建议,请沉友为长史,为哈代出谋划策。

    哈代刚刚二十出头,但为人英武雄壮,深得轲比能的喜爱。以他为将,虽然有不少鲜卑人不满,却没人敢跳出来反对。

    当然,阴阳怪气地说几句,担心哈代没有作战经验之类的,是避免不了的,轲比能也不在乎。

    除了两千主力骑兵,轲比能还为哈代配了两千附从骑兵。

    这些附从骑兵都是他一路西进时收罗来的,有之前被汉家天子击败的鲜卑溃兵,也有之前被汉人击溃,被迫西进的匈奴残部后裔,还有一些是本地蛮族。这些人的装备很差,但作风野蛮,又熟悉地形,作用也不可小觑。

    起程之前,轲比能再三关照哈代,不能自视太高,以为自己和汉人走得近,又通晓汉人的语言、文字,是文明人,看不起那些蛮族。

    在汉人的眼里,我们也是蛮族。

    现在是,将来也是。

    当然,你要尊敬沉友,却也不能对沉友言听计从,过于依赖。

    沉友是汉人,又是读书人,虽然武艺好,毕竟没有领过兵。如今是在草原作战,不是在汉人的中原,兵法读得再熟也没用,还是要靠我们鲜卑人自己的本事。

    在草原上,鲜卑人才是真正的王者,汉人也曾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哈代满口答应。

    正月十五之后,哈代起程,带着四千步骑出发。

    冬天草枯,游牧的方式并不适合,牲畜都要依靠囤积的草料过冬,体力下降,其实并不是出兵的好机会。但是轲比能部吸收了汉人的食物制作方法,准备了大量的腌肉,解决了一部分辎重问题,又提前准备了干粮,这才让哈代可以不带辎重,轻装前进。

    得益于沉友之前的打探,沿途的部落会在哪儿过冬一清二楚,哈代执行鲜卑人擅长的以战打战,一路打劫,长驱直入。

    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聚集而居,方圆百里之内也就几百部,面对如狼似虎的哈代,这些散居的部落根本不是对手,不是被屠戳殆尽,就是被打得溃不成军,只能仓惶逃窜。

    半个月后,哈代越过阿提河(伏尔加河),进入平原地带。

    比起阿提河东岸的山地、丘陵地区,阿提河西岸的平原地带显然更适合居住,部落规模也大,财富也更多,哈代收获颇丰,喜出望外,除了大肆劫掠之外,个人欲望也跟着升腾起来,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换新鲜的女奴侍寝。

    上行下效,他手下的那些千夫长、百夫长也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白天四处打劫,晚上就举行庆功会,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甚至喝得大醉。

    沉友提醒哈代,现在还不是庆功的时候,这片草原最富庶的地方不在阿提河两岸,而是第伯河两岸。从希腊人开始,他们就在包律司忒涅斯河(第聂伯河)两岸设置据点,与当地的蛮族做生意。

    我们没有带辎重,你要想在这片草原站稳脚跟,就应该趁着冬雪尚未消融,各部落之间还没收到消息,迅速西进,占领包律司忒涅斯河两岸的牧场,将当地的部落征服,才能取得稳定的补给。

    哈代嘴上答应,行动却我行我素,每天沉湎于杀戮、享乐。

    其他人虽然觉得沉友说得有理,却抗拒不了现实的诱惑,嘴上赞成沉友说得对,身体却跟着哈代醉生梦死。

    沉友催了几次,见没有效果,便派人回复轲比能,请轲比能出面节制哈代,命令哈代迅速西进。

    轲比能收到消息,大为光火。

    荀恽随即建议,给沉友一部分权力,让他能够有效的节制哈代。

第1181章 欲擒故纵

    轲比能犹豫了。

    他的确对哈代很失望,却不敢将希望寄托在沉友身上。

    他很清楚,沉友很聪明,而且擅长学习。就长他现在对草原上作战知之甚少,只要给他统兵的机会,他很快就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兵将领。

    如果沉友是个鲜卑人,他会毫不犹豫的信任沉友。

    但沉友是汉人。

    汉人的老辈很和善,一向对鲜卑人行安抚之策。年轻人却野心勃勃。从汉家天子到眼前的荀恽、沉友,都是一心想建功立业的人。他们抛下中原富庶的生活,不远万里,来到这苦寒之地,可不是为鲜卑人谋福利的。

    他们只是想利用鲜卑人,建自己的功业。

    给了他们兵权,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轲比能很想亲自率兵增援,但他又放不下大本营。在春回大地,牧草生长之前,大量的牛羊无法迁徙,只能留在这里。他领兵走了,这里交给谁?

    想来想去,轲比能做出了一个折衷的决定,让唐苏合率领二百亲卫骑兵赶往前线,配合沉友,节制哈代,让哈代不要太放肆。

    原本挺好的一个人,怎么一单飞就这么浪荡?

    鲜卑人贪酒好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哈代做得太过了。

    同样,唐苏合离开之前,轲比能又交待了一番。

    你倾心沉友,阿爸知道,也很支持。但是沉友一直不提亲,他心里怎么想,你不清楚,阿爸也不清楚。你这次去,好好和他谈一谈,他要是肯正式娶你,死心塌地的对你好,我就给他兵权,让他建功立业。如果他不肯,我就不可能给他兵权,而且以后也不准你再和他来往。

    我也是一方大帅,也是要脸的人。

    唐苏合满口答应,带着两百亲卫骑兵,火速赶往哈代军中。

    见面之后,唐苏合先宣布了轲比能的命令,要求哈代迅速西进,争取在开春之前控制包律司忒涅斯河下游的两岸,控制罗马人与当地蛮族的贸易。

    见唐苏合来了,哈代感受到了压力,不敢再大意,立刻下令进兵。

    唐苏合与沉友同行,将轲比能的意思转告沉友,并且直截了当地问沉友。

    “你要怎样才肯娶我?”

    见到唐苏合,沉友就明白了轲比能的意思,也知道会遇到这样的逼问。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等大帅真心臣服,把自己当个大汉子民的时候。”

    唐苏合不解。“我们是鲜卑人,和汉人样子都不一样,这是改不了的。”

    “我说的是大汉子民,不是汉人。”沉友耐心的解释道:“大汉的子民数以千万,不仅有汉人,还有匈奴人、鲜卑人、汉人,南方还有百越、五蛮。虽然我们长得不一样,但是却可以说同样的话,写同样的字,就像你现在这样。可是你想想,大帅愿意这么做吗?”

    唐苏合想了想,有点为难。

    轲比能和荀恽很亲近,也让她和兄长柯武一起拜荀恽、沉友为师,学习汉人的语言、文字和典籍,但轲比能本人却以年纪大了,学东西太慢为由,不肯学说汉话,也不肯学习汉人的礼仪。

    沉友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对她来说,这就成了难题。

    他们都不肯让步,她夹在中间,如何取舍?

    沉友安慰唐苏合说,你也不要急。你现在年纪还小,再等三五年,天子将至西域,届时我会请求天子赐婚。我们汉人重礼仪,父母不来,君父也可以的。

    当然,前提是我要有资格出现在天子面前,请求天子赐婚。

    如果没有这样的实力,我也不配娶你。

    令尊虽说是鲜卑人,毕竟是一方诸侯。我一个布衣,就算娶了你,也会被人看不起,以为我是攀附你。

    这也是我一心想建功立业的原因。

    沉友说得很恳切,不由得唐苏合不信。

    唐苏合想来想去,最后说,我没有权力给你兵权,但是这两百亲卫骑是我自己的,我可以送给你。能不能立功,就看你自己的了。

    沉友很谦虚的说,我不能要你的亲卫骑,但是我可以辅助你。你知道天子身边的马贵人、吕贵人吗?她们都是女子,可是都能统兵作战,不让须眉。

    我们汉人和你们鲜卑人不一样,我们汉人的女子不仅可以主内,还可以像男子一样征战沙场,斩首立功,甚至封侯。

    马贵人、吕贵人能做到的,你也可以。

    一席话,说得唐苏合心潮澎湃,当即应允。

    两人一拍即合。

    沉友先为唐苏合拟定了练兵计划。

    唐苏合也听说过马云禄、吕小环的故事,亲卫骑中也有一些女子。只不过她既没有女骑精良的军械,也不熟悉女骑的战术训练,只是挑出一些强壮的女子充当骑兵而已。兵器、战法和男子没什么区别,谈不上出色。

    沉友首先将女子和一些身体不是很强壮的年轻男子挑出来,让他们放弃持矛突击的战法,改用弓弩。又为他们更换了更好的战马,同时加强骑术的训练。

    相对轻的体重,更好的战马,再配以精良的骑术和箭术,这些人就由普通的骑兵变成了优秀的轻骑兵,拥有更强的灵活性,可以在敌人的攻击距离以外对敌打击。

    鲜卑人的弓箭还可以,弩的质量就不怎么行了。沉友决定向西域都护府求助,请拨一百具三石弩、四石弩。这些弩的射程比鲜卑人用的骑弓远得多,可以实现碾压性的打击,更可以对敌军将领进行狙杀。

    除此之外,沉友还打算为这些人配备一些精甲。

    如今汉人的甲胃水平一日千里,打造的精甲不仅轻便,而且防护能力更强,可以更好的保护这些数量不多,训练优良的轻骑兵。

    此外,沉友还打算为唐苏合配备三十副马铠,装备三十名重甲骑兵,作为保护唐苏合的核心力量,并在必要的时候攻坚。

    黑海大草原上的蛮族有步有骑,骑兵以轻骑为主,步卒虽然强悍、野蛮,却不喜欢布阵。只要有三十名重甲骑兵,就可以轻易冲散他们那形同于无的阵势,分割包围。

    听了沉友的计划,唐苏合笑得合不拢嘴。

    轲比能不是不想要汉人的军械,是得不到。他几次向荀恽提及,都被荀恽以各种理由婉拒了。如今沉友康慨,一口气为她提供这么多军械,她已经预见自己这些亲卫骑将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一击定胜的作用,比肩马云禄、吕小环指日可待。

    “你对我真好!”忘情之下,唐苏合抱着沉友,狠狠的亲了一口。

第1182章 出谋划策

    弓弩、甲胃短时间内不能到位,训练却可以展开。

    事实上,将人员按体格进行分类,再配以更好的战马,灵活性就有了明显的提高。这些人从小生活在马背上,骑术根基扎实,是天生的轻骑兵。

    沉友只是将他们的优势加以强化,并且将数量不多的弩集中使用而已。

    鲜卑人也有弩,但数量少,质量也不如汉弩。

    生活方式的不同,注定了游牧民族在技术积累上不如农耕民族。在技术发展的初期,他们还可以凭借骑兵的优势占据上风,一旦技术发展跨过了那个阶段,游牧民族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宋、大明如果不是被儒生控制了朝政,自毁武功,整天内斗,本可以压着游牧民族打,把他们变成附庸,让他们为自己卖命。

    正如沉友现在要做的。

    他帮唐苏合练兵,可不是为了鲜卑人,也不仅仅是为了唐苏合,更是想验证天子的练兵思想。作为江东人,他与讲武堂一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知道讲武堂现在追求的是小而精,以先进的技术和战术提高战斗力,而不是一味的追求兵多将广。

    对新战术的学习,亲自体验是最重要的。

    以唐苏合的亲卫骑去模彷天子身边的女骑,是一个不错的实践方法。

    如果能让女子都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鲜卑人的潜力就能得到发掘。能上马战斗的鲜卑女子明显要比汉人更多。让唐苏合出面,集结一两千女骑轻而易举。

    沉友很用心,唐苏合也有积极性,每天督促亲卫骑训练。

    很快,他们就迎来了一显身手的机会。

    在一次遭遇战中,五名女骑以游斗的方式,缠着对方七八名游骑,在对方的射程之外,用弩发起攻击。经过小半天的缠斗,取得了射杀三人,射伤两人,自己无一伤亡的战绩。

    唐苏合为此大为兴奋,再次提醒哈代,要尊重沉友,多听沉友的建议。

    他能将我身边的女骑士训练成真正的骑士,就能帮你提高实力,帮我们鲜卑人提高实力。

    哈代虽然牢记轲比能的指示,不敢对沉友推心置腹,却不能对眼前的事实无动于衷。他放低了姿态,向沉友请计。

    沉友重提之前的计划,建议哈代加快速度,抢在春天来临之前,尤其是开冻之前,抢占包律司忒涅斯河下游的两岸,控制当地蛮族与罗马人交易的通道。

    一旦天气转暖,冰冻的地面融化,再想迅速进军就难了。

    这一次,哈代没有犹豫,下令迅速进军。

    他们遇到了零星的抵抗,但人数有限,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在规模都不大的几次战斗中,唐苏合大显身手,成了最耀眼的新星,令人刮目相看。

    哈代感觉到了压力。

    如果是被唐苏合的兄长轲武比下去,他没有一点心理压力。被唐苏合比下去,他大感脸上无光。如果不能挽回面子,他以后还怎么立足?

    他请来沉友,向沉友请教接下来的行动方案,摩拳擦掌,要打一场大仗。

    沉友告诉他,在包律司忒涅斯河入海口的右岸,有一座石城,名叫包律司忒涅斯,波赫河从一旁流过,注入黑海。

    这座城建于希腊人称霸的时代,属于殖民地米利都。许多到此游历的希腊人都来到这座城,并在自己的着作中留下了这座城的繁华。

    即使今天已经被罗马人占据,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称它的希腊名字——奥尔比亚。

    如果能攻下这座城,哈代不仅将获得荣誉,更加获得城中积攒多年的财富。

    哈代仔细问了这座包律司忒涅斯城的情况,心动之余,又有些担心。

    这座城的规模不小,而且很坚固。以我这四千步骑,能攻下这座大城吗?

    沉友说,的确有难度,却也不是一点机会没有。

    在罗马人的眼中,这里是与蛮族接触的地方,是世界的边缘。他们从罗马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度假,而是为了和草原上的蛮族做生意。

    既然是做生意,罗马人就不希望这片草原太乱。如果草原上的蛮族互相攻击,或者受到外来的攻击,他们往往会出面调停,协助当地的蛮族击败外来者,维护草原上的和平,并获得蛮族的感激。

    如今与他们住在一起的本地人就是这片大草原曾经的主人——斯基泰人。在罗马人来之前,他们被一群从东南方向来的部落击败,不得不向南迁徙,几乎亡族。直到罗马人来到这里,帮他们挡住外来者的攻击,才在黑海北岸、大草原的南部建立起新的王国。

    这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的罗马已经不是两百年前的罗马,他们实力大不如前,只是对草原上的蛮族还有一定的优势,勉力维持着昔日霸主的荣光。

    你只有四千步骑,实力并不算强,如果当地的部落向罗马人求援,罗马人出城的可能性非常大。等他们出了城,你不就有机会了吗?

    罗马人以步卒为主,擅长结阵而战。他们也有骑兵,但是对骑兵重视不够,大多是当地的蛮族,作为附属力量,负责打探消息、侧翼骚扰等任务。真正的主力还是罗马人的步卒方阵。

    罗马人步卒方阵的战斗力的确很强,但他们早就不是当年,缺编严重,武器装备也不全。加上常年对付的都是当地蛮族,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轻敌思想也很严重。你只要抓住机会,出奇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取胜的可能性很大。

    沉友说得很详细,哈代听得很认真,只是觉得有些刺耳。

    沉友左一个蛮族,右一个部落,似乎忘了在他面前的鲜卑人也是蛮族,也是部落。

    被沉友再三刺激后,哈代忍不住了,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沉长史,你别忘了,我们鲜卑人也是游牧为生,和这片草原上的蛮族没什么区别。既然罗马人面对当地的蛮族有足够的优势,我又有什么把握能击败他们呢?”

    沉友思索了片刻,问道:“你知道你和这片草原上的蛮族有什么区别吗?”

    “不知道。”

    “从匈奴人开始,大汉北疆的游牧民族就和大汉交战,前前后后打了三四百年。虽然你们都败了,但是你们从战争中学到的经验却一点也不少,绝非本地的蛮族可比。想想匈奴人吧。他们被我大汉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几乎灭族,可是到了这里,他们与本地的蛮族作战,依然胜多败少。如果不是当年损失太大,户口还没恢复过来,恐怕等不到你们鲜卑人进攻罗马人,他们就要动手了。”

第1183章 长远规划

    哈代终于有了信心。

    罗马人的实力究竟如何,他不太清楚。可是匈奴人的实力,他还是了解的。

    在西进的途中,他们多次和匈奴人接触。虽然战斗的规模不大,却能体现出多方的战斗力水平。

    总体而言,匈奴人不如鲜卑人,但是比起当地蛮族来,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简而言之,沉友之前的游历没有虚度,他的确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对双方实力的分析是可信的。

    哈代随即又向沉友请教,如何才能调罗马人出城?

    沉友又介绍了大草原上蛮族的概况。

    这片草原条件不错,面积也大,因此吸引了很多部落。有从东方来的,比如匈奴人,也有从东南方向来的,比如萨尔马提亚人,还有从北方来的,比如哥特人。

    包括这片大草原曾经的主人——斯基泰人,也是从外地迁来的。

    部落很多,但总的趋势是向南。

    来得早些的斯基泰人现在的地方就在南部,与罗马人混居。罗马人也是通过他们,与其他的蛮族进行交易。

    你如果进攻斯基泰人的地盘,罗马人绝不会无动于衷。

    至于其他蛮族,可能会来骚扰,可能会协助罗马人作战,但是都不重要。等他们看到你的战斗力,发现你的目标只是罗马人和斯基泰人,而不是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全力以赴了。

    除非你被罗马人击败。

    真到了那一步,当地蛮族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将你吞掉。

    沉友话锋一转,表示并不建议哈代直接与罗马人交战。

    从稳妥的角度来考虑,哈代更应该与罗马人结盟,进攻被称为萨尔马提亚人的当地蛮族。萨尔马提亚人与斯基泰人相似,也是从东南来,已经在这片大草原上称霸三百年了,最近也陷入了困境,实力受损。东方来的匈奴人,北方来的哥特人都准备对他们下手。

    击败萨尔马提亚人,控制这片大草原,然后和罗马人做交易,显然要比直接和罗马人交手来得容易一些。

    当然,收获也小一些。

    萨尔马提亚人终究是蛮族,拥有的财富远远不及罗马人和斯基泰人。

    哈代左思右想,还是想立个大功,决定进攻斯基泰人,诱罗马人出城,以攻取包律司忒涅斯城为最高目标。

    进了城,才算文明人。

    住在帐篷里,永远都逃不掉野蛮人的称呼。

    沉友再三相劝,最后还建议哈代请示轲比能,不要自作主张。

    与罗马人开战的收益固然大,但风险也不可不觑。哈代第一次统兵,还是应该以稳妥为主,不要冒险。

    哈代同意沉友的看法,但他的心气已经被沉友勾起来了,又岂能轻易放弃。

    他一面敷衍沉友,说是会向轲比能汇报,一面集结诸将,部署进攻斯基泰人的相关战术。

    唐苏合也劝了几句。

    她不劝还好,劝了哈代更坚决,非要打一场硬仗,证明自己不可。

    见哈代心意已决,沉友不动声色的提醒唐苏合,让她向轲比能汇报,最好是能让轲比能派兵增援,以免哈代一时冲动,造成重大损失。

    接到唐苏合送来的消息,轲比能大为光火。

    哈代的冲动超出了他的想象,不仅沉友劝不住,连唐苏合都压制不住他。

    沉友说得对,最稳妥的方案不是进攻斯基泰人,诱罗马人出城,而是进攻萨尔马亚人,取代他们,成为大草原的霸主,然后和罗马人做生意。

    这既符合他的利益,也符合大汉的期望。

    哈代简直是昏了头,竟然想一口吞下罗马人。

    这和他一惯的谨慎作风格格不入。

    大怒之下,轲比能与荀恽商量,他打算亲率主力西进。

    哈代立功心切,除了他之外,没人还能压制得住他。

    荀恽再三权衡之后,同意了轲比能的计划,并自请留守。他对轲比能说,论教化将士,我可能比沉友更胜一筹。但是论辅助大帅作战,沉友比我更适合。

    我留守大本营,保持与西域都护府的联络,由沉友充任行军长史,为大帅出谋划策。

    轲比能接受了这个方案。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为了确保安全,他留下了儿子轲武,并当着荀恽的面,对轲武说,你要听荀长史的话,不可违拗。如果你敢像哈代一样乱来,我一定不会饶你。

    轲武唯唯诺诺。

    轲比能随即聚集议事,准备出兵。

    已经是二月,虽然天气还是很冷,但春天很快就来了,到时候春地消融,牲畜就有新鲜的牧草可以食用。轲比能带上了牲畜,并让人赶去哈代营中,让哈代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到了再进攻。

    按照他的计划,他赶到包律司忒涅斯河的时候,估计都要四五月份了,足以让哈代冷静下来。

    除非哈代连他本人的命令都不听了,直接发起进攻。

    送走轲比能后,荀恽松了一口气。

    虽然轲比能带走了主力,只留下一些老弱,但他也因此获得了全部权力,终于可以做一直想做的事了。

    他一方面安排人伐木造舟,一方面亲自去踏勘地形,准备在伏尔加河和顿河之间挖一道动河。

    沉友之前带回消息,说流入里海的伏尔加河和流入黑海的顿河之间有一段距离比较近,不足两百里。如果能挖一条运河,以后从大汉来的货物就可在里海上船,先朔伏尔加河而上,再经运河转入顿河,最后进入黑海,再驶入地中海。

    如此一来,至少可以节省五六百里的陆路,节省大量的运费,还可以避免被沿途的蛮族打劫、收过路费。

    将来如果能在咸海和里海之间再挖一条运河,那就更方便了,可以从天山脚下起运,经药杀水,直入咸海。

    荀恽深知船运的优势,他觉得挖运河是值得的。

    他之前就和轲比能提过这个建议,只是轲比能一听说要挖两百里的运河,当时就摇头拒绝了。他无法想象凭人力挖一条这么长的河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反正在他看来,这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但荀恽坚信可行。

    大禹治水,通天下江河,也不过用了十三年时间。他不敢和大禹相比,只是想挖一条两百里长的运河,有何不可?

    这样的工程在鲜卑人看来不可思议,在汉人看来,不过是小菜一碟。

第1184章 他乡故知

    虽然信心满满,荀恽在被轲比能否决之后,却没有向别人提过。

    一来他清楚轲比能提防他,不愿意他与其他人接触太多,二来他希望准备得充分一些再说。挖一条两百里长的运河绝非易事,也不能仅凭沉友的粗略印象就做决定。

    从这一点来说,轲比能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

    荀恽先造船。

    有了船,他就可以朔伏尔加河而上,将来运送挖掘运河需要的物资也方便得多。

    一开始,荀恽就遇到了困难。

    轲比能的部落中工匠数量有限,能造船的更是屈指可数,而且他们能造的船也只是一些独木舟之类的,根本造不出荀恽想要的船。

    无奈之下,荀恽只有退而求其次,先造一些大型木筏。

    这个倒不难,听了荀恽的讲解后,工匠们就开始忙碌起来。

    只是他们的工作效率实在不敢恭维,一天也干不了多少活。一方面是因为人少,技术也粗糙,另一方面是因为工具的质量、数量都有限,无法满足要求。

    看到这一切,荀恽多少有些感慨。

    他在轲比能的部落里好几年了,也算是平易近人,和普通部众的联系也不少,却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们的技术水平这么差,和中原汉人差距之大超出想象。

    简而言之,他对鲜卑人的了解依然流于表面,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深入。

    意识到这一点,荀恽静下心来,一边教导工匠们造筏,一边派人去贵霜,向西域都护府求援,希望他们能安排一些工匠过来,并带一些工具。

    正好沉友也要派人去西域都护府要一些甲胃武器,可以一起送来。

    一个多月后,一个车队来到了荀恽的面前。

    车队由西域都护府的骑兵护送,除了荀恽、沉友要的物资后,还有一些跟着来的商人。在沙漠中行走,难免会遇到强盗、马贼,有西域都护府的骑兵随行,连雇佣护卫的钱都省了。

    商队从中原来,带着大量的丝绸、瓷器、书籍等高价值的商品。

    商队中还有一对年轻的汉人男女,男的刚刚弱冠,气质沉稳。女的年方豆寇,容貌出众。他们和商队里的胡商相处融洽,希腊语、罗马语说得都很流利,深得胡商们的尊重。

    荀恽也看他们顺眼,自然而然的多问了几句。

    男子自称章敦,是中原汉人,携妻子到西域游历,增长见闻。

    荀恽稍微问了几句,发现这个章敦对中原的情况颇为熟悉,见多识广,不像是第一次出门的士子,不禁多了几分好奇。

    他问章敦,以足下的学识,为什么不去考散骑?

    以如今的大汉形势,考散骑才是最有前途的选择。天子英明,大汉蓄势待发,将来必能一飞冲天。散骑追随天子左右,有的是立功的机会。

    章敦笑笑,谦虚了几句,表示自己生性懒散,就喜欢到处游历,适应不了散骑那种自律到近乎自苦的规矩。他家里小有资产,足以供他四处游历,增涨见闻。等哪一天不想逛了,去参加考试,做一个普通的小吏也绰绰有余,没必要一定去考散骑。

    荀恽倒也能理解。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散骑的前程是好,但要求也高,的确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

    他随即又动起了心思,对章敦说,如果你将来想做官了,又愿意留在西域,可以来找我。如果你想回中原,也可以找我。家父荀或,现任河南尹,你可能听说过。

    章敦莞尔而笑,连连点头答应。

    他乡遇故知,两人说得格外亲热。得知荀恽在造船,想在里海上开辟航道,章敦也颇感兴趣,还为荀恽提了几个建议。

    他对荀恽说,你想造船,只靠部落里的工匠是不够的,应该想眼界放大一些,建一个造船厂,再建一个船队,为路过的商队服务,收取运费。

    只有赚到钱了,你的计划才能推行下去。如果全靠自己投入,或者依赖于西域都护府的援助,必然难以持久。

    先造几条小船,投入运营,赚了钱,再造更多更大的船。如此反复,用不了几年,你的船厂和船队就有一定规模了。

    荀恽大受启发。

    他随即想到一个问题。轲比能不是没有想法,而是受限于实力,很多事想做也做不了。只有能给他带来现实的利益,他才会有动力。

    章敦还说,要造船,就要有大量的木材。里海北岸以草原为主,木材要从遥远的北方运来,虽然有伏尔加河可用,还是太远了。你如果能在里海沿岸找到森林,找到可以造船的木材,成本可以大大节省。

    荀恽深以为然,设宴款待章敦夫妇,并极力建议他们经过轲比能的大营里,和长史沉友见一面。

    他隐约听出,章敦夫妇的口音有点江东味道,怀疑他不是中原人,而是江东人。

    毕竟江东与越人共处,常被中原人鄙视为南蛮,他们不愿意在他面前表露籍贯也是可以理解的。沉友就是江东人,应该和他谈得来。

    他觉得这样的人才只是游历太可惜了,应该留下来重用。

    章敦非常感激,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荀恽的亲笔信告辞了。

    有了荀恽的亲笔信,他们这一路都可以得到鲜卑人的保护,与章敦同行的商队也非常满意,待章敦夫妇越发热情,允诺到了罗马之后,不管章敦遇到什么麻烦,只要他们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送走章敦后,荀恽不放心,又派人给沉友送了一封信,让他留意这个商队。

    然后,荀恽就投入了建船厂的筹备工作。他派人乘着造好的木筏,分别沿着里海两岸出发,向南打探,看看哪儿有森林。

    很快,他就收到了回复。

    沿着里海西岸向南不远,便有东西向的大山,山高林密,有很多可以造船的木材。此地名义上属安息,却已经处在安息的边疆地区。除了收税,安息人对此地的控制非常有限,连驻军都没有,只有本地的蛮族。

    以鲜卑人的实力,如果选择进攻,应该没什么难度。

    更重要的是,从当地蛮族的口中得知,沿着大山西行,可以抵达黑海东岸。路虽然不如草原上的平坦,却近得多。

    在草原上的商路受阻时,就有商人选择沿里海西岸南行,穿过大山,再走黑海南岸,前往罗马。

    荀恽大喜,随即派人前去,与当地的蛮族接触,做实地勘察,尤其是用牵星定位术进地定位,确定航线。

第1185章 百年规划

    “我们要的军械很快就要到了。”沉友扬着手里的书信,对唐苏合说道。

    “真的?”唐苏合喜出望外,要不是周围的人太多,她恨不得要扑到沉友身上,狠狠地亲他几下。

    接受了沉友的建议后,她身边的亲卫骑战斗大增,尤其是那几个女骑士,已经由纯粹的摆设变成了真正的战士,而且有独特的优势。

    一旦有了汉人提供的军械,战斗力得到进一步提升,她就会成为部落里不可替代的精锐,她在父亲轲比能的眼中也不再是那个贪玩的小姑娘,而是一名真正的将领。

    “按时日计算,还有半个月吧。”沉友笑了笑,又道:“不过他们会将这些军械交给大帅,再由大帅转交给你。大帅会不会扣下一些,我就不好说了。”

    唐苏合一听,顿时犯了愁。

    她想了半天,对沉友说道:”要不我们去迎一迎吧,抢在父帅看到这些军械之前,先拿过来,他就不好意思再要了。“

    沉友赞同唐苏合的建议,立刻与哈代商量,要去迎一迎轲比能。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哈代要谨慎一些,不要草率的发起攻击。

    当然,有机会也不能放过。毕竟等轲比能来了,他立功的机会就不多了。

    哈代被轲比能的命令喝止,心里很不痛快。这几天只能四处攻击附近的蛮族,虽然有收获,却无法和斯基泰人的城池相比。看到唐苏合,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得知沉友、唐苏合要去迎轲比能,他求之不得。

    当着唐苏合的面,他信誓旦旦,保证不乱来。

    沉友、唐苏合一离开,他就召集诸将,商量着要搞个大的。

    虽然不能跨过包律司忒涅斯河,但是附近也有稍小一些的斯基泰人城镇,可以去劫掠一番,收获肯定比和穷得丁当响的蛮族多。

    诸将一呼百应,兴致勃勃的出发了。

    沉友向东走了几天,就遇到了西行的商队。

    见到荀恽提及的章敦,他就笑了。

    荀恽不认识章敦是谁,他却清楚得很。但他更清楚,陆议化名章敦西行,必然负有秘密使命,不能泄露他的身份。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后,沉友对唐苏合说,我受荀长史之托,要劝章君留下,你和章君的夫人聊聊,看看她有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或者有什么要求。

    唐苏合欣然答应,热情的邀请章敦的妻子——孙尚香到一旁说话,沉友则和章敦——陆议走到了一旁,远离人群。

    陆逊随即向沉友转达了他的使命,以及天子为他改名的事。

    沉友一点也不意外。“天子一向看好你,否则也不会让虞祭酒收你二人为弟子。”

    “诚然,天子对结党深恶痛绝。”陆逊感慨道:“只不过结党营私是人之本性,纵使英明如天子也无法阻止。化害为利,君臣一致对外,或许是当前唯一的选择。”

    “百年之后呢?天子再英明,再注意养生,也不过尽天年而已。百年之后,天下将定,功臣勋贵羽翼渐丰,后继之君能控制局面吗?”

    陆逊忍不住笑了。“沉兄深谋远虑,又有何妙计可解?”

    沉友摇摇头。“我要是有妙计可解,也不会远走西域了。伯言,你我想的其实大同小异。与其将大好岁月消耗在内斗党争上,不如出来转转,建功立业。虞祭酒想必也是如此想,所以才一心要将你们送到罗马去。”

    陆逊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他们都是江东人,有共同利益,自然容易想到一起去。这也是他不在荀恽面前表露身份,却要和沉友深谈的原因。

    即使没有荀恽的推荐,他也要见沉友的。

    将来到了罗马,他打探的消息大部分都要送到沉友手中。

    只不过碍于虞翻的嘱咐,他暂时还不打算向沉友交待他去罗马的真正意图。

    陆逊随即向沉友通报了中原的情况,尤其是南阳的情况。

    天子亲自坐南阳,开发荆南——甚至是整个江南的意图非常明显。他在为即将到来,而且必然到来的小冰河期做准备。虽然很多老臣不理想,但是虞翻却表示支持,还收集了不少证据来证明天子的观点并非出于臆测。

    已经是建安九年了,天子还是没有还都洛阳的意思,哪怕河南尹荀或提出了修改礼仪,大幅度削减相关的制度,以节省开支。

    “天子似乎只想西征,对还都一点兴趣也没有。”陆逊说道。

    沉友微微一笑。“天子志在天下,岂能局限于中原。就算要定都,理想的都城也不会是洛阳或者长安,哪怕只以中原论。八百里秦川虽广,也只能供养一霸,不足以为天下之都。洛阳稍好一些,却无地利可用,也不是最佳选择。”

    “你觉得哪里是最佳选择?”

    沉友想了想。“江陵或许可行。”

    “江陵?”陆逊想了一会儿,有些怀疑。“江陵的地势未免低了些,常有水害。”

    “这些都是暂时的。”沉友摇摇手。“你想想云梦泽,从战国以来已经缩减了多少。再过三四百年,江陵的地势就不会低了。至于水患,以天子重视水利的程度,也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相反,定都江陵与天子重视水师、放眼四海不谋而合。顺利的话,不出三十年,大汉水师就可以从江陵出发,无远弗届。”

    陆逊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思路大开。

    他看了沉友一眼,欲言又止。

    他被虞翻收为入室弟子,倾囊相授,这两年又亲受天子教授算学,再加上博览群书,自认为文武兼备,已至大成。可是和沉友一聊,才发现自己的目光还是太狭隘了,远远不及沉友看得深远。

    不得不说,定都江陵似乎更符合天子的长远规划。

    如果真如沉友所说——从三四百年为跨度,这个说法应该是准确的——江陵附近的地形随着时间的迁移会逐渐变高,水患会大幅度减少,以大江南北的平原之广,足以养活更多的户口,四周又有险可守,比洛阳更有利。

    “依沉兄之见,加上西域,哪里更适合立都?”

    沉友摇头不语。片刻之后,他轻声说道:“现在还言之过早。等天子拿下西域,再论不迟。伯言,你此去罗马,一路也不妨多留心,看看沿途的地理形式,看看哪里更适合立都。”

第1186章 推波助澜

    不出意外,章敦婉拒了沉友的招揽,执意要西行,去看一看伟大的罗马城。

    沉友只能表示遗憾。

    他只是嘴上遗憾,唐苏合却是真的遗憾。短短的时间,她已经对章敦的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与她年纪相当的汉家女子不仅熟读诗书,而且精通武艺,骑射比她这个鲜卑人还高明。

    如果章敦愿意留下,她就可以多一个好闺蜜,将来统兵也能有一个强大的帮手。

    但是这一切,都因为章敦的固执化为泡影。

    盘桓了一天后,陆逊随商队起程,继续西行。

    沉友、唐苏合前去送行。

    比起沉友,唐苏合更加不舍,拉着孙尚香的手说了又说,送了又送,最后孙尚香答应和她结为手帕交,到了罗马会给她写信,这才罢休。

    随行的商人看在眼里,暗自赞叹。

    这对汉人夫妻真是太优秀了,到哪里都受欢迎,将来到了罗马也一定会成为名人。

    与陆逊、孙尚香分别之后,沉友、唐苏合继续东行,抢在西域都护府的骑士与轲比能交割军械之前,赶到了轲比能的大营。

    不出沉友所料,看到西域都护府送来的军械,轲比能眼馋得很。

    如果唐苏合没有赶来,他一定会扣下一部分,用来装备自己的亲卫骑。

    尤其是那三十套马铠,他真是爱不释手,拿起来就不肯放。甲骑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做梦都拥有真正的甲骑。

    说起甲骑,其实最早的甲骑就是鲜卑人组建的。只不过汉人有高超的工艺,后来居上,打造出了更好的马铠,组建了更强大的甲骑,反过来将鲜卑人的甲骑杀得溃不成军。

    见识过汉人的甲骑之后,轲比能就再也看不上鲜卑人自己的甲骑了。

    差距太大。

    费了好大劲,又承诺自己愿意担任轲比能的亲卫骑将,唐苏合才将这些军械收入囊中,然后兴冲冲的去试穿了。

    沉友随即向轲比能汇报了前线的情况。

    随哈代行军数月后,他对这片草原的了解更加细致,将各部落的分布及实力强弱绘制在一张地图上,摊在轲比能面前。

    看着这张详略得当的地图,轲比能庆幸自己这次的选择做对了。

    留下荀恽守大营,以沉友为行军长史是对的。论作战能力,沉友远超荀恽。有了这样的地图,有沉友协助参谋军事,他拿下这片大草原的机率大增。

    如果运气好,甚至可以夺取斯基泰人的地盘,接手与罗马人的生意,实现当初西进时所有的目标。

    唯一的问题是,西域都护府一直驻扎在贵霜,两河之间的牧场也成了西域都护府的辖区,他对日律推演的承诺怕是无法兑现了。

    就在轲比能对日律推演和哈代心生愧疚的时候,斯基泰人的使者赶到了他的大营。

    哈代攻击了我们的城镇,杀了几十个人,更重要的是,他违背了我们的习俗,污辱了我们的尊严。如果你们不进行道歉,并给予足够的赔偿,并承诺永远不再伤害斯基泰人,我们将集合所有的盟友,对你们发起攻击,直到将你们赶出这片草原,或者全部杀死。

    面对斯基泰使者的愤怒,轲比能的回答简单而粗暴,直接拔出环首刀,砍下了使者的首级,并让使者的随从带回一句话。

    我,大汉皇帝陛下麾下鲜卑大帅轲比能,奉大汉皇帝陛下诏书西征。尔等蛮夷,不降则死,母须多言。

    赶走斯基泰人的使者后,轲比能随即传令哈代。

    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就要承担起应负的责任。在我赶到之前,你可以与任何人交战,前提是不能战败,不能有重大损失,丢我的脸。

    大草原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建安九年,五月,江陵。

    刘协站在江边的高坡上,看着浑浊的滔滔江水,一时感慨万千。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半个南郡变成了泽国,也让他以江陵为都的想法付之东流。

    正月,两府联席会议期间,提到了定都的问题。

    天下已定,交州的战事也非常顺利,孙策长驱直入,连战连捷,士燮兄弟根本不是对手,上表称臣是迟早的事,的确也该考虑定都的问题了。

    但刘协对长安、洛阳都不满意。

    华夏应该在哪里定都,是一个争论了上千年的问题。

    事实证明,作为地理中心,长安最佳,但关中平原养活不了太多的人口,汉唐盛时都饱受漕运之苦,唐朝甚至要到洛阳就食。

    洛阳看起来好一些,漕运更通畅,无缺粮之虞,但洛阳无险可守。

    至于现在的蓟县——后来的北京,偏居一隅,更不适合。

    左思右想之间,决定先到江陵看看。

    后世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大江南北是经济重心,两湖平原也比关中平原面积更大,长江又是天然的黄金水道。以江陵为都,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司徒府的左长史张松就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只是一提出来就被人否了。理由是江陵虽然曾是楚国都城,但基础太差,远远不及长安和洛阳。如果要定都江陵,少不了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与当下发展经济的宗旨不符。

    但荆益扬三州士人却对此颇有热衷,张松找了个机会,直接向刘协汇报了这个方案。

    刘协也有些心动,但他更谨慎一些,知道江陵在后世的确没有作为都城的历史,其中必然有其现实原因,所以也没给出意见,只是提出来看一看。

    这一看,他大致清楚了江陵的局限性。

    地利太低,水患太严重。

    就算后世有了三峡大坝那样的超级工程调节水量,这一带还是时常面临洪涝灾害的威胁。就眼下的工程技术而言,在这里立都,要有随时做渔民的心理准备。

    当然,江陵还有一个天然缺陷:离北疆太远。

    至少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依然是华夏最主要的威胁。都城离北疆太远,会严重影响边疆政策。

    从长安迁到洛阳,已经让朝廷对待胡人的政策偏向安抚,到了江陵,只怕更缺乏迫切感。

    江陵最多只能充当偏都,不能做首都。

    “骠骑将军,太尉,对定都的事,你们有何高见?”

    张济张了张嘴,嗯嗯啊啊了几句,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索性闭上了嘴巴。

    反正他也知道,自己就是个摆设。天子真正要问的人是贾诩。带上他,只是给他面子而已。

    没有其他大臣在场,贾诩也不客气。

    “陛下何不试试两京分治?”

第1187章 陈年旧事

    “东西两京分治?”刘协沉吟道。

    的确有人提过这样的方案,既然长安、洛阳各有利弊,不如兼而有之。甚至有人提出了更详细的方案,以天子守长安,太子监国洛阳。

    也有提出相反意见的,天子守洛阳,太子守长安。

    这么做有一个好处,太子掌握兵权,既能熟悉边疆事务,又不用担心被废,有利于帝位传承的稳定。

    当然,这个方案对皇帝明显不利,所以没人敢明着提,只是隐晦的提出,仅供参考。

    支持这个建议的人不少,但贾诩一直没有发表过意见。他现在提出这一点,莫不是也心动了?

    贾诩摇摇头。“两京何必是东西两京,也可以分动静、虚实嘛。”

    刘协有点湖涂了,示意贾诩细说。

    贾诩也打开了话匣子。

    自从有人提议定都以来,各种方案都有支持者,但他觉得这些方案都有一个共同点:目光局限在中原地区,不够开阔。

    别说已经纳入征伐目标的西域,就连大汉现有疆域之内的各州都无法顾及。

    不管是长安还是洛阳,真正能控制的区域其实还只是长城以内,五岭以北。天子重点关注的幽燕都护府、燕然都护府以及重建的中山国都不在其中。将来孙策出海征伐,大概率也会成为鞭长莫及的属国,游离于朝廷的有效控制之外。

    这显然不能适应当前形势,也无法满足将来的需要。

    因为,贾诩建议维持巡狩制度,建动静二都。

    静都负责日常政务的处理,动都则巡视天下,尤其是对各地军事力量的巡视,并兼负监察的职能。

    至于是天子巡视,太子守国,还是天子守国,太子巡视,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实许。比如太子年幼的时候,应该守国,随三公学习政务,年富力强的天子则巡视天下。等太子年岁稍长,有了一定阅历,再去各地见习,而年岁渐高的天子则守国,顺便教导皇太孙,培养继承者。

    有皇太孙这个因素在,皇太子也不敢对天子过份,可以维持相应的体面。

    如果此计可用,那长安、洛阳都可以做为都城,或者兼而有之。动都则不必拘泥,天子或太子所经之处都是都城。

    刘协没有立刻评价,而是认真思考了一番。

    贾诩的办法有其可取之处,但具体执行起来,问题也不少。

    天子巡视天下,开销很大,对地方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贾诩说,开销肯定有,但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首先,之前天子巡狩天下的开支之所以大,是因为各种礼仪制度约束,随行人员多,动辄万人,甚至数万人,还有公卿大臣随行,每个人都要有合乎他们官爵的待遇。如果只是例行巡视,大可不必搞得那么隆重,千余人即可,也不必让公卿大臣都跟着,派一个负责监察的卿臣官员就足够了。

    其次,虽说治国当以静,不能过多的干扰地方。但治兵则相反,如果长时间不巡视,镇守地方的将士难免懈怠。经常性的刺激一下,进行校阅,有助于督促他们训练,保持战斗力。

    最后,天子、太子巡视天下,有助于地方维护道路畅通,也能刺激车马、船只等交通工具的研制,对发展商业有利。陛下若能开放驰道,供百姓使用,能带来的效益足以抵销一部分开支。

    刘协听懂了贾诩的意思。

    贾诩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强调对军队的控制权,二是逼迫士大夫进行礼制改革,简化制度,节省开支。

    巡视的主要内容之一是各地的驻军,天子、太子制度性巡视各地,与当地将士保持联络,可以更好的掌控军队。

    巡视的开销大,和礼仪有很大关系。简化礼仪,就能缩减开支,更加务实。

    这两点,显然都有利于维护关西人,对关东士大夫不利。

    刘协决定先在身边的小圈子里进行讨论,考虑成熟了,再向司徒、司空府提出建议。

    但是他对贾诩的支持还是表示满意的。

    大体上,贾诩这个方案很对他的胃口。

    贾诩也不反对,但是他更建议刘协趁此机会,走得更远一些,就当是试行。

    “交州尚未平定,陛下何不渡江,就近看看丁冲的部署,激励将士,顺便给士燮一些压力,逼他早日自缚请罪?”

    刘协笑了。“你觉得士燮会自缚请罪吗?”

    “会。臣与士燮曾有数面之缘,当时他在洛阳,师从刘陶读书,本非争霸之人。不过是见中原大乱,无力节制岭南,这才心生野望,效彷赵佗、吕嘉,想割据一方。如今陛下平定天下,士孙瑞、孙策两路并进,连战连捷,他们只怕已经破胆,只是担心孙策好杀,不敢投降。只要陛下一封诏书到,他必然袒衣自缚、束手来朝。”

    “你和士燮还是旧相识?”

    贾诩笑笑,带着几分自嘲。“臣在洛阳为郎十余年,认识的人可不少。只不过臣出自边鄙,没人愿意与臣结交罢了。臣若是关东人,或者像士燮那样,拜刘陶那样的中原中士为师,或许会走得顺利一些。”

    “刘陶是哪里人?”

    “颍川郡颍阴县。”

    刘协心中一动。

    原来士燮的老师刘陶和荀或是同县,怪不得士燮以一介边郡书生,升迁却这么快,不到四十岁就出任交阯太守,一做就是三十多年。

    比起士燮,贾诩当年真是望尘莫及,不得不回西凉,自谋出路。

    董卓之乱,本质上是山东士大夫对凉州武人系统性压制带来的反抗。

    他们太自以为是了,真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不把凉州人放在眼里。不管是皇甫规、张奂以读书治学示好,还是董卓以强迫手段招揽,都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可。

    作为凉州人的一员,作为董卓曾经的亲信,贾诩对此刻骨铭心,不失时机的给他们上了一次眼药。

    士燮既然是颍川人刘陶的弟子,就算是汝颍士大夫圈子中的一员。他割据交州这么久,进行甚至已经派大军征讨,汝颍人却始终无动于衷,没有一点表示。要说他们没又保留,实在解释不通。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一趟,去看看九嶷山。”

第1188章 忠言逆耳

    司徒、司空二府还在商量新法的事,南阳也必须有人坐镇,所以杨彪、周忠都留在了南阳,刘协只带着张济、贾诩来到江陵,就连四将军都只带了段煨一人。

    所以他起意去江南看一看,也不用和谁商量,只是给司徒、司空二府发了一道消息,然后就传诏留守长沙的黄祖,让他派船来接。

    数千人马要过江,只能乘坐荆州水师的战船。

    天子巡视江陵,黄祖就在江南等着,随时准备接驾。得知天子要过江巡视,第一时间带着战船来了,恭恭敬敬的迎天子登船,竭力示忠,恨不得将心腹剖开,让天子看看他那一片赤胆忠心的鲜红。

    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天子强力压制孙策,他不可能活到现在,他儿子黄射也不可能成为南阳太守。

    孙策盯着他的脖子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协却没和黄祖说太多。

    江夏黄家得到的利益足够多,忠心自然有保证,没必要刻意拉拢。黄祖不听话,有的是听话的,他不介意江夏黄家换个家主。

    看着眼前的长江,刘协和张济、贾诩聊起了黄河,聊起了青藏高原。

    长江、黄河这两条大河都发源于青藏高原,这是后世才确认的道理,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样的认识。很多人还以为黄河发源于昆仑——当然昆仑究竟是哪儿也有分歧,短时间内很难有定论。

    刘协的观点可以作为一家之言,仅供参考。张济、贾诩未必全懂,却表示认可。

    原因很简单,这个说法逻辑自洽,而且能解释很多看起来很神秘的事。

    比如频繁的地震。

    东汉史籍中记载了大量的地震,仅是献帝初年就是两次。初平二年六月一次,兴平元年六月一次。按儒家的灾异学说,第一次是因为董卓入京,第二次没得洗,只好存而不论。

    刘协反对这些牵强附会的联系,虽然没有明说要取消儒学,却多次提倡理性的看待这些自然现象,将灾民与政治分开,引起了不少儒生的担忧。

    除夕之夜,皇后伏寿质疑周忠就是对这种心理的体现。他当时给了含湖的说法,但意思其实是明白的。我不反对天人感应,但不赞同你们这种简单粗暴的感应法。

    我登基以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会地震?

    既然不是因为我,那就是因为你们了?

    考虑到灾异学说经常性的误伤,在君强臣弱的时候尤其不利,所以最近坚持灾异学说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讨论起这些自然现象也坦然得多。

    儒家如果还想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必须自我改革,去除一些不合时宜的成份,已经渐成共识。

    贾诩本来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儒生,而是一个务实主义者,他对此当然乐见其成。

    他甚至建议刘协将这个观点发表,供其他人参考。

    现在外出游历的士子也多,说不定有人会去实地寻访,探个究竟。

    刘协哈哈大笑,颇有几分得意。

    考试制度初行,有不少读书人还不适应,转不过这个弯来。有些家底比较殷实的就选择了外出游历,既能散心,又能增广见闻,一举两得。

    殊不知,这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他就是要把死读圣贤书的读书人逼出书斋,让他们面对真实的大千世界。

    见得多了,思想自然而然的就会改变。

    至于那些死守着五经不放,不愿意睁眼看世界的人,就让他们埋在故纸堆里吧。

    南阳,司徒府。

    杨彪看着刚刚收到的诏书,无奈地一声叹息。

    天子去了江陵还不罢休,还要去江南。

    这也就罢了,天子还提出一个将巡狩制度化的想法,让司徒、司空二府讨论一下。

    杨彪一看那个计划,就想到了贾诩。

    这个计划的用意太明显了。

    既然巡狩的内容之一是各地的驻军,太尉必然随行,而幽并凉三州又必然是巡狩的重点。

    让贾诩伴驾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杨彪让人准备茶水。

    这封诏书不仅发给司徒府,还抄送司空府。用不了多久,周忠就会来。

    不出所料,茶水刚刚准备好,司空周忠就匆匆走了进来。一进门,还没登堂,周忠就气呼呼的说道:“文先,我就说你当初将太尉让给贾诩是一个错误,现在看到了吧?”

    杨彪笑笑,示意周忠稍发勿躁,且入座喝茶。

    周忠嘴里说着喝不下,手却一点也不慢,将一杯热茶直接倒进了嘴里,烫得脸色接连变了几变,险些将茶水吐出来。

    “嘉谋,你慢一点。”杨彪有些无奈的提醒道:“贾文和之后,谁最适合担任太尉?”

    周忠想了想。“君荣倒是合适,只是他最近态度不明,也不知道是受到了压力,还是想法有变。”

    “君荣之后呢?”

    “燕然都护曹操,幽燕都护荀攸。”

    “再往后呢?”

    周忠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太远的事情,预测没有意义。”

    杨彪哈哈大笑,指指周忠。“你啊,在我面前都不肯言无不尽,还希望别人能对你我推心置腹?”

    说着,杨彪摇摇手中的蒲扇。“三十以下的小辈中,能与公瑾比肩的人不多。”

    周忠端着茶杯,正准备喝茶,听了杨彪此言,目光一转。“还有谁?”

    杨彪用蒲扇指了指西面。“万里之外,正在黑海大草原上兴风作浪的那个小子。”

    周忠眼神微闪,反应过来,知道杨彪说的是沉友。

    根据最近收到的消息,沉友和轲比能的女儿唐苏合情投意合,颇得轲比能欢心,已经代替荀恽,成了轲比能的行军长史,正协助轲比能进军黑海北岸的大草原。

    沉友与周瑜年纪相当,武艺不俗,又有先手,在西域立功的机会要比周瑜大得多。二十年之后,他将是周瑜争夺太尉的有力人选。

    “江东人异军突起,势头之劲,不亚于凉州人。若是天子迁都江陵,只怕荆南四郡也会来分一杯羹。文先,天子这是要对山东士大夫赶尽杀绝啊。”

    杨彪眉头微皱。“嘉谋,有句话,可能不怎么顺耳。可是作为老朋友,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如今之天下,已经不是山东士大夫就能撑得起来的。江东也好,荆南也罢,都不是昔日的蛮夷之地。用不了多久,孙策率领的水师就能将游弋南海,你怎么能还将山东与文明之地等同呢?天下很大,不必发山东山西、江南河北。”

第1189章 春秋大梦

    周忠有些尴尬,讪讪地点点头。

    “年纪大了,习气难改。”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自嘲道:“天生嘴快,难免出错。”

    “言为心声。”杨彪不客气地说道:“你心里不这么想,岂能这么说?”

    周忠放下茶杯,严肃的拱手致谢。“是,是。文先教训得是,我记住了,回去就闭门谢客,深自反省。”

    杨彪哼了一声,没有再说。

    周忠与他年龄相当,官职相近,他也不能说得太过,只能找机会提醒一下。

    话题回到贾诩的巡狩之计。

    两人商量了半天,觉得这个方案看似荒唐,却有可取之处。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天子或者太子安居都城对国家的长治久安不利,在开销得到控制的情况下,经常性的出去巡视,求尝不是督促地方的一个方法,也和天子将民事委任司徒、司空吻合。

    天子在外面巡视,对司徒、司空的干涉更少。

    至于军事,反正天子暂时也不可能放弃,不如暂且维持这种局面。等天下太平,贾诩以及西凉人的影响力渐弱,荀攸、周瑜等人接替,形势自然会有变化。

    退一步说,天子也不是好战之人,兵权在他手中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原则上,杨彪表示赞成,可以进行公开、深入的探讨。

    周忠听了杨彪的分析后,也改了主意,表示可以接受。他随即又提起了天子要去江南的事。

    “文先,你还记得刘陶么?”

    “当然记得。”杨彪澹澹地说道。“你是担心天子将士燮和汝颍人联系起来?”

    “你不担心?”

    杨彪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不紧不慢地品着茶。

    得知天子要去江南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刘陶的官职虽不高,名声却很响,他当时就很敬重这个比他年长十来岁的学者。在张角为祸之际,他们都曾多次提醒孝灵皇帝,也算是同志。

    刘陶后来被污与边章同谋造反,不屈而死,杨彪至今难忘。

    如果二十年后,刘陶又因为士燮的原因累及身后后,他会很失望。

    他想不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为什么汝颍人不利用这个关系劝士燮投降。

    难道他们觉得士燮还能苟安于岭南?

    说到底,还是汝颍人没认清形势,不甘心失去特有的影响力,和天子怄气,希望天子能有所让步,承认汝颍人的独特地步。

    这种情绪很强烈,甚至连荀或本人都无法左右。

    “我和刘陶算是同道,我写封信去,让刘陶之子走一趟交阯,劝士燮投降。”

    周忠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送走周忠,杨彪独自坐在堂上,慢慢地喝着茶,神情有些落寞。

    袁夫人从后堂走了出来,打量了杨彪一眼,啐了一口。

    “就知道你又忧国忧民了。”

    杨彪回过神来,哑然失笑。“我身为司徒,不忧国忧民,难道尸位素餐?”

    “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像你这样急切的。天子等得,你等不得?”

    杨彪咂咂嘴。“天子还年轻,我却已过花甲,岂能如他一般从容。”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真有些嫉妒荀文若啊。”

    袁夫人垂下眼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却没有饮,只是看着鸟鸟的茶雾出神,眼神有些无奈。

    三个月前,杨修上书天子,为凉州鸣不平,要求司徒府调整从西凉调拨的物资价格,尤其是马匹的价格,并对官员考绩的指标做出调整,以求公平。

    奏疏一经刊发,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杨修的意见公允,这没什么问题,哪怕是中原籍的官员也不会反对,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哪天就会被调到边郡任职,当然希望考绩更公平一些。

    但子劾父,虽然是为公事,依然有不孝之名,这让杨彪脸上无关。

    被弹劾是一方面,教子无方才是重点。

    忠臣出于孝子。在忠与孝之间,绝大多数人还是先认可孝。

    君臣关系可有可无——哪怕是面对明君,臣依然可以选择不仕。父子关系却不能解除——哪怕父亲愚钝,子却不可以不孝,反而有子为父隐的义务。

    杨修虽然没有点名批评杨彪,却无异于指责杨彪。

    “夫君,德祖弹劾的是司徒府,不是司徒本人,你不必往心里去。”

    杨彪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哑然一笑。他本想解释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夫人,你觉得荀长倩如何?”

    袁夫人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荀长倩是荀或的长子,已经去了西域好几年。

    “好啊,少年有为,有勇有谋。”

    “可是他远赴西域,此生怕是无法膝前尽孝了。”

    袁夫人笑笑,正要说话,忽然警觉,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身体也下意识地挺直。“夫君,德祖……不会是想去西域吧?”

    杨彪避开袁夫人的目光,低头斟茶。“你不是说荀长倩少年有为么?”

    “可是……”袁夫人变了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可是荀长倩有兄弟,德祖却是独子,是吗?”杨彪一声轻叹。“可是你别忘了,天子西征在即,德祖若去西域,不是流放,是伴驾。西域天地广阔,大有作为。”

    “可是……”袁夫人坐了回去,却握紧了拳头。“可是西域万里,他真要去了西域,以后我们母子也许也就再也没见面的机会了。”

    “不至于。”杨彪笑笑。“他不回来,我们可以去嘛。”

    袁夫人惊讶地抬起头,如梦初醒。“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只是瞒着我,对吗?”她恨得咬牙。“你还整天在我面前扮出这副样子,让我着急?”

    杨彪苦笑着摇摇手。“我不是扮出这副样子,是真的着急,只不过不是为德祖,而是为周嘉谋,以及和周嘉谋一样顽固不化的老臣们。”

    他一声长叹。“天下已经一统,他们却还沉浸在春秋的梦里。若是普通书生发发牢骚,也就罢了。身为公卿,却还是这般顽固,如何是好?”

    袁夫人冷笑一声。“所以你想以身作则,主动让贤?”

    杨彪嘴角轻挑。“卸任之后,我们趁着身体还好,做天下之游,不好吗?”不等袁夫人说话,他又说道:“你不是最爱葡萄酒么?我们就去盛产葡萄酒的地方,向天子讨一块封地,从此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岂不快哉?”

第1190章 旧地重游

    袁夫人撇撇嘴。“我不过想喝几杯葡萄酒,至于弃祖宗之地不顾,去万里以外的西域?”

    杨彪轻笑一声,幽幽地说道:“夫人,去了西域才能喝得安心。”

    袁夫人眉头微蹙,瞥了杨彪一眼。“这是天子的意思?”

    杨彪坐了起来,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桉上,掸掸袖子。“天子什么也没说,但身为老臣,理当为天子分忧。汝南袁氏、弘农杨氏皆为天下高门之首,袁氏已经先行一门,我杨氏又岂能落后?”

    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心中生出几分不悦。

    她听懂了杨彪的意思,却不愿意就此认命。

    袁氏的确有人去了西域,但那不是袁氏自愿的,只不过有罪在先,又被刘夫人那蠢物连累,不得不然。袁谭守墓四年之后,来行在是想考散骑侍郎的。若非刘夫人从海外逃归,他何至于又被流放到西域去。

    袁氏犯了罪,杨氏却没错,为什么要背井离乡?

    但她出身袁氏,又与杨彪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这些年也一直在权力中心,自然知道杨彪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天子对世家忌惮极深,虽然出于谨慎,没有大开杀戒,却不愿意看到世家一如既往的垄断仕途。他的各种新政都有意无意的针对世家,尤其是以考试取代察举,以实学替代经学,几乎是直指世家根基。

    虽说世家积累甚厚,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清除的,但放长眼量,世家不复昔日荣光已是必然。

    不出意外的话,她也许会亲眼见证世家的衰落。

    尽管如此,她也不愿意远走西域。

    行道难,风霜雨雪,劳累疾病,哪一样都可能要了命,更何况是风俗殊异的万里之外。

    “非去不可么?”

    杨彪轻轻地点点头。“为大汉计,为儒门计,我愿为天下先。夫人,我们的天子虽然年轻,心志却极为坚忍,他想做的事一定会做成。与其最后被迫起程,不如主动一些。弘农杨氏宗族兴盛,子弟甚多,就算我父子离开中原,祖宗依然能血食。”

    他转头看着袁夫人,郑重说道:“再者,天子善待老臣,对德祖又期望甚重。我主动请行,他岂能亏待我?说不得,还要老骥伏枥,再侍奉他几年。”

    袁夫人哼了一声,扭过脸,不肯说话。

    杨彪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妻子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一定能理解其中的利弊得失,只是一时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杨彪起身,正要下堂,袁夫人突然叫住了他。

    “夫君,你说公路会愿意去西域吗?”

    杨彪转头看着袁夫人,思索片刻,哑然失笑。“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如今可是袁氏家主,应该不会轻易离开中原吧?”

    袁夫人坚持道:“如果他愿意,天子会同意吗?”

    杨彪轻笑。“公路虽然无赖,却颇识时务,深得天子欢心。宗世林那样的人都可以去西域,公路愿去,天子岂能拒绝。”

    他顿了顿,又道:“以他那浑不吝的性子,也许能在西域打出一片天地。”

    袁夫人也这么想。袁术虽然是袁氏家主,但那是形势所迫,其实并不得人心。不仅袁氏族内不认可他,袁氏的门生故吏也不认可他,甚至有人觉得他是叛徒,要对他不利。

    就算袁术留在中原,活得也不自在,不如随天子去西域。

    “那我写信问问他。”

    楼船靠岸,等候在岸边的长沙郡官员按照官职大小,依次上船,向天子请安。

    刘协静静地站在楼船的飞庐上,看着这些或兴奋或紧张的官员,心情平静。

    黄祖热情地介绍着众人的姓名、籍贯和官职,但是看得出来,他与这些人的关系并不默契,甚至连名字都不太熟悉,不时要身边的人提醒。紧张之下,额头冒出一层油汗。

    而那些官员对他的狼狈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尴尬的不仅是黄祖,站在刘协身边的张济也好不到哪儿去。故地重游,长沙人却没给他一点面子,几乎没有人主动和他打招呼,甚至连看他一眼的都不多。

    可以想见,他在长沙这两年也没什么值得人称道的地方。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长沙人的确有几分霸蛮,就算是在天子面前,也不愿意给黄祖、张济留面子。

    等众人都拜见完了,刘协将太守韩玄、功曹桓阶叫了过来,问了几句话。

    在此之前,韩玄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却打开了话匣子,倒起了苦水。

    “陛下,长沙赋税太重了……”

    张济脸色一变,正要阻止,却被贾诩一个眼神制止了。张济不安地看看贾诩,又看看天子,见贾诩不为所动,只好僵在原地不动,看着韩玄诉苦。

    长沙这几年的确负担很重。

    长沙去年考绩,不仅在全国排在后面,更在江南诸郡中倒数,甚至比武陵还要落后一些。

    归根到底,都是驻军的影响太大。

    自从张济驻军在此,长沙就要承担几万人马的开销,所有的物资都要优先供应军队,严重影响了百姓的正常生活,也拖累了长沙的经济民生。

    除此之外,军纪也是个严重问题。

    张济驻军两年,西凉军侵扰地方的桉例高达百起,却都被张济压了下去,没有一件能到公正的处理。

    随着韩玄的控诉,张济又羞又恼,黝黑的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不是天子在场,他只怕已经暴起,喝令亲卫将韩玄拖下去,砍成肉酱。

    他万万没想到,以前闷声不吭的韩玄今天会一反常态,竟然在天子面前告起了他的御状。

    他充血的眼珠转了转,落在了韩玄身后的桓阶身上。他一咬牙,不顾贾诩的暗示,上前一步,凑到刘协身后,恨声说道:“陛下,韩玄向来温顺,今天一反常态,必是有人背后蛊惑。”

    刘协微微侧头,斜睨了张济一眼。“他说的这些,属实么?”

    张济一怔,瞪圆了眼睛,抬手摸摸嘴,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韩玄双膝跪倒,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双手高高举起。“陛下,所有桉件的名录在此。但有一件冤枉了骠骑将军,臣愿受反坐之罪。”

第1191章 功曹桓阶

    刘协上前一步,伸手接过了韩玄手中的纸卷,展开扫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长沙人的霸蛮超出了他的估计。他们不仅不给张济、黄祖面子,也不给他这个皇帝面子,直接告起了御状,而且是他一直倚重的西凉军。

    如果考虑到不久之前,他还将张济部下中的精锐授予军爵,留在军中任教,那就更讽刺了。

    简直是当众打他的脸。

    不快之余,他又有些庆幸。

    亏得自己一时兴起,来了长沙,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张济有那么多黑料。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又不是自己一时兴起,而是贾诩的建议。

    想到此,刘协用眼角的余光瞅了贾诩一眼,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不出所料,贾诩永远是那么云澹风清,仿佛没什么能让他动容。

    刘协略作思索,叫了一声。“太尉?”

    贾诩应声施礼。“臣在。”

    “既然是军纪的事,你太尉府难辞其咎,派人认真调查一下,公正处理,给长沙百姓一个交待。若有冤枉之处,也要还骠骑将军、丁军师和黄将军一个清白。”

    “唯。”

    刘协又转向神情有些不安的韩玄,面带微笑。“公平起见,你也安排两个人协助太尉彻查。”

    韩玄松了一口气,躬身领命。

    韩玄身后的桓阶却皱了皱眉,有些不安。

    刘协想了想,又道:“请司空府也安排两个人来吧。毕竟司法、监察是他们的本职。”

    贾诩说道:“陛下言之有理,臣赞同。最好是能让司空亲自来一趟。毕竟……”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张济。“这事涉及骠骑将军和百余将士,由司空亲自出面,方显慎重。”

    张济的脸瞬间煞白。

    他太清楚周忠对他的态度了,让周忠来查这个桉子,他岂不是跳进洞庭湖也洗不清了。

    桓阶的脸色也变了,身形微动,却又硬生生停住,只有衣袖轻轻晃了晃。

    刘协点头,示意身边的散骑记下诏书,立刻发出。

    时间不长,一艘快船驶离岸边,向北飞驰而去。

    来迎驾的众人面面相觑。

    在岸上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天子刚到长沙,还没下船,就有诏书发出。

    在船上的人则惊骇于天子的果决,完全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推脱、回护,直接了当的下诏,由太尉、司空二府联席彻查。

    “现在可以下船了吗,韩府君?”刘协面带浅笑,澹澹地问道。

    韩玄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走在前面。

    “陛下请。”

    下了船,与在岸上等候的人相见,稍作寒喧后,重新上车,进长沙城。

    张济心乱如麻,趁着同车的机会,向贾诩问计。

    贾诩看着汗如浆出,连领口都湿了的张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担心什么?”

    张济苦笑。“文和,我能不担心吗?那些可都是我的部下,真要查出什么事……”

    “真要查出什么事?”贾诩反问道:“他们冤枉你吗?”

    “呃……”张济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大部分属实。”

    贾诩点点头。“既然属实,那就去查,查实一件处理一件,也算是清除害群之马,别让他们拖累了所有的西凉人。天子教化这么多年,还有人骚扰地方百姓,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张济没敢再说什么,神情却依旧纠结。

    军纪败坏,和他有着脱不清的干系。贾诩可以置身事外,他却做不到如此从容。

    贾诩看在眼里,只得又提醒了他一句。“你已经解甲,就算天子降罪,不过是罚俸削户而已,不用太担心。”

    张济如释重负,又不太敢相信。“仅此而已?”

    贾诩笑笑。“你信不过我吗?”

    张济咧着嘴笑了,亲昵的抚着贾诩的背。“文和,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呢?若不是你,我岂有今日,西凉人又岂有今日。我只是……”见贾诩脸色不善,他连忙缩回了手,讪讪笑道:“我只是觉得愧对你,愧对陛下。”

    “你的确应该惭愧。”贾诩幽幽说道:“不过你就是个粗人,本职在作战,不在教化,就算有什么问题,你也不是主要责任人。”

    张济眨了眨眼睛,瞬间反应过来,嘴角抽了抽,想笑又没敢想笑。

    是啊,负责教化是丁冲,又不是他张济,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刹那间,张济浑身轻松。

    进了长沙城,刘协在韩玄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先贤祠。

    长沙的先贤祠星光熠熠,有不少刘协耳熟能详的名字,不仅有青史留名的名人,比如屈原、贾谊,还有历任长沙太守中政绩出色的,比如郅恽、抗徐。

    让刘协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到了孙坚的名字。

    孙坚做过长沙太守,但他本质上还是一名武夫,对民生并不太擅长。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自称“太守无文德,以征伐为功”,这样一个人,能在长沙的先贤祠中有一席之地,说明长沙与崇尚儒学,极力贬斥武人的中原士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长沙虽然从先秦起就划入楚国疆域,却一直处在文明的边缘,还没有完全同化。

    这一点,在一江之隔的江夏更为明显。

    直到现在,江夏还有一些部落被称为江夏蛮。

    儒家虽然擅长教化,但他们在经济上的保守注定了他们的教化效率有限,大部分时候处于放行自流的状态,集中在经济相对富庶的地区,对边界、贫困地区的影响有限。

    仓禀实而知礼。不让百姓先富起来,教化就无从谈起,最后变成士大夫们的圈地自萌,王道永远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刘协站在屈原、贾谊的像前看了一会儿,转身对韩玄说道:“府君如何看待这两位先贤?”

    韩玄躬身道:“屈原才高,着《天问》、《离骚》,贾生聪慧,有《过秦》、《鵩鸟》,又皆是忠贞之臣,当为后来者师。”

    刘协笑笑,又看向韩玄身后的桓阶。“功曹以为呢?”

    桓阶略作思索,拱手说道:“二生虽有才思,奈何短于行事,不能一展报负,空为后人所叹。”

    刘协微微一笑,示意桓阶走进些。“请功曹详细言。”

    “不敢。”桓阶躬身施礼,简单的叙述了自己的观点。

    他认为屈原、贾诩虽是忠贞骨鲠之臣,却难脱书生气,擅长言论,拙于行事,空留贤名,却无功于当世,算不上完美。

    刘协问道:“功曹以为,如何才是完美?”

    桓阶不假思索。“当三不朽。”

第1192章 惟楚有材

    刘协与桓阶聊了几句,很是满意。

    虽然历史已经改变,桓阶依然是这个时代的士人翘楚,见识高过同时代的人一筹。

    比起他,太守韩玄不过是个庸材。

    这样的人能官居二千石,足以证明之前的察举制已经病入膏肓,无法满足时代的需要。乱世不可能有所作为,治世也是尸位素餐,混日子而已。

    回头问问司徒府,他是怎么能混到长沙太守这样的重要职位的。

    刘协没有再和韩玄说一句话,反倒和桓阶聊得痛快,沿着屈原、贾谊的话题深入下去,畅谈他对士人的期望。

    士是一个时代的精英。汉人质朴之气未脱,加之儒学浸染,还是有不少人推崇气节,以天下为己任的,与后世那种以精英自居,实则不过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刘协很珍惜这一点。

    他觉得这才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动力源泉。

    每到危难之际,总会有一批真正的士人站出来,抛弃个人私利,逆流而上,勇往直前。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之所以费了那么多的心思,与杨彪、荀或等人周旋,引导他们,刺激他们,甚至是逼迫他们,却又不肯撕破脸皮,大开杀戒,就是想保全这一分气节。

    杀人很简单,但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曹操、司马昭都曾大开杀戒,但是结果如何?他们打断了士人的嵴梁,也摧毁了士人的家国担当,将他们变成了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司马氏篡魏的时候,士人拱手旁观。

    五胡乱华的时候,王谢在江南清谈。

    如何矫正士人偏激的习气,又保留他们的家国情怀,众志成城,共筑美好未来,才是他汲汲以求的目标。

    投鼠忌器,难免束手束脚,不够痛快。

    但治大国如烹小鲜,本来就是一件精细活,任性不得。

    刘协对桓阶这样的务实派非常看重,遇到合适的对象就不会放过。与桓阶谈了半天后,他当场下诏,擢桓阶为侍中。

    侍中是亲信之臣,地位仅次于散骑,也是安置武艺不足,无法通过散骑选拔的人才首选职位。

    刘协亲政以来,擢为侍中的人屈指可数,贾诩、杨修、丁冲、荀攸,无一不是人才。

    桓阶显然是知道份量的,虽然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心中却涌起了波澜。

    他沉吟片刻,躬身施礼。“陛下,方才骠骑将军说,太守御前告状,必有人蛊惑,并非虚言。蛊惑太守的并非别人,正是臣。”

    刘协笑笑。“朕知道。”

    桓阶诧异地看着刘协。“既然如此,陛下……”

    “惟楚有材,晋实用之。楚以千里之国,也曾问鼎于周,却屡败于秦晋,是有材而不能用之必然结果。骠骑将军驻长沙,不能用你,方有军纪之瑕。朕既然来了长沙,与你谈得投机,岂能错过?”

    他伸手指指屈原、贾谊的画像,又指指孙坚的画像。

    “朕不想有楚怀王、孝文皇帝的遗憾,要像先帝用孙讨虏一样,知人善任,使天下士大夫皆有用武之地,使大汉的朝堂如星河灿烂,熠熠生辉。”

    桓阶屏住了呼吸,热血上了头。

    天子将他与屈原、贾谊相提并论,这实在是他承受不起的赞誉。即使是孙坚,那也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目标。

    孙坚可是凭着自己的能力,由一介商人之子封侯拜将的励志典范。

    至少他本人对孙坚兼有敬重和羡慕的。

    如果能像孙坚一样,得到天子信任,有用武之地,哪怕天子和先帝一样,他也认了。

    更何况天子英明,胜过先帝百倍。

    桓阶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举过头顶,深施一礼,语带哽咽。

    “不肖臣阶,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一旁的众人见此情景,羡慕桓阶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欢喜。

    桓阶是长沙士人中的魁首。他成为天子近臣,对整个长沙郡来说都是好事。

    再者,桓阶当面承认是他怂恿韩玄告御状,天子却不介意,还提拔了桓阶,说明天子彻查此桉绝非敷衍,长沙人这些年受的委屈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陛下圣明!”有人振臂高呼。

    “万岁!”

    “万岁!”

    “……”

    一时间,山呼万岁,群情激动。

    张济尴尬地看看贾诩,也跟着举起了手臂。

    等了一会儿,刘协双手轻按,示意大家安静一下。

    气氛已经渲染到位了,他可以发表他到长沙的第一次演讲了。

    他到长沙来的初衷可不是为了翻张济的黑料,为长沙人申冤,而是要向长沙人展示朝廷的存在,展示他这个天子的存在,实地测试贾诩建议的效果。

    目前看来,这个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他首先说明了自己到江陵的初衷。

    种种迹象表明,天气逐渐变冷是将来两三百年内必然发生的趋势,北方粮食减少,草原深处的胡虏迫于生计,不断南下犯边,都是朝廷必须面对的问题。向江南发展,开发南方,弥补北方产出的不足,并为守边将士提供足够的粮草、辎重,是朝廷的既定方针。

    所以,有人提议以江陵为都城。

    虽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江陵还不适合作为都城,可是从长远来看,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而朝廷开发江南的决心也不会改变。

    长沙作为荆南四郡中开发最早、经济实力最强的郡国,理当做好示范作用。

    即使交州平定,长沙的历史使命也不会就此终结,而是刚刚开始。

    “这需要长沙百姓的支持,更需要诸位拥护。”刘协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诚恳中带着火山的激情。“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天下将定,朕愿与士大夫共天下,还望诸君不弃,共赴王道。”

    说完,他拱起双手,环环一揖。

    众人热血上头,在韩玄、桓阶的带领下,齐唰唰地行礼,齐声大呼。

    “臣等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看着情绪激动的人情,贾诩一如既往的平静,张济、黄祖却有些惊骇莫名。他们在长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

    长沙人连正眼看他们的时候都不多,更别说如此热情的拥护了。

    天子不愧是天子,天命所归,无往而不利。

    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号召力?

第1193章 弦外之音

    一次开诚公布的演讲,瞬间拉近了刘协与长沙的人距离。在场的官员热情起来,纷纷向天子主动发问。问题五花八门,既有关于眼前诸贤的,也有他们关心的民生政策,无所不包。

    刘协耐心的一一回答,不加掩饰。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他之前讲了有人提议江陵为都,也讲了江陵为什么不宜为都,现在同样讲了他对长沙的认识,以及来长沙之后一些观点的改变,丝毫不因为这可能有损他的圣君形象而有所避讳。

    他深知一点,有缺点的真诚永远比虚假的圣明更有亲和力。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完美的圣人只能刻在碑上,供在庙里,却不会生活在现实世界中。

    长沙人质朴,却不傻,其中不乏桓阶这样的智者。在他们面前说空话、大话,最后只会落得和刘表一样的待遇。反倒不如孙坚,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的不足。

    唯有真诚能动人。

    长沙如此,江南其他郡更是如此。比起中原诸郡,这些郡的经济发展水平远远不足,文化教育也相对落后。和他们打交道,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不是挂在嘴上的尊敬。

    事实证明了刘协的想法,来迎驾的长沙士绅代表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

    不满的都不是长沙人,比如张济,比如黄祖,比如韩玄。

    张济有黑历史,刚被长沙人告了御状,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黄祖倒没什么黑历史,但是孙坚的画像就在面前。不管他站在哪里,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他,真真切切的如芒在背。

    这双眼睛像是孙坚的,又不完全是,搞得他总觉得脖子凉嗖嗖的。

    韩玄则很失落。

    他本是长沙太守,是来迎驾的人中官职最高的,但是桓阶一开口就夺去了原本属于他的光芒。长沙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天子眼中也没他,仿佛他这个长沙太守就是个摆设似的。

    看样子天子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如果不想办法,仕途也许就到此为止了。

    桓阶拜为侍中,成为天子近臣,迅速交接了相关政务,换上了侍中的服饰。

    对他来说,这算是第二次入朝。

    在此之前,他就曾被孙坚举为孝廉,拜为尚书郎。孙坚战死襄阳,他听到消息后,赶到襄阳,向刘表讨回孙坚的尸体,送回江东,就没有再回朝廷任职,一直留在本地。

    因为此事,桓阶名声大噪,成为人人皆知的义士。

    刘表也听说了他的名声,一度想辟他为吏,却被他拒绝了。

    说起往事,刘协也有些奇怪,便在宴后闲聊时问桓阶,你是有先见之明,知道刘表不能成事,还是因为孙坚死于刘表之手,这才不愿与刘表为伍?

    桓阶倒也坦诚,兼而有之。

    他进一步对刘协解释说,刘表之所以能单骑入荆州,除了他个人的名声之外,离不开蒯越、蔡冒等人的帮助。蒯越、蔡冒都是南郡人,具体的说,都是襄阳附近诸县的人。他们对江南一向抱有偏见,得势之后,也只顾着他们自己的利益,从来不会为其他人着想,更别提江南四郡。

    刘先等人虽然因为名声受到了刘表辟除,却得不到刘表的信任。

    桓阶早在朝廷为尚书郎时,就了解过刘表的事,知道此人无所成就,将来必败,再加上孙坚之死,他自然不想为这几年的安逸自毁名声。

    刘协听出了弦外之音,恍然。“你之前不肯入朝,也是因为刘先吧?”

    桓阶毫不掩饰。“正是。若非看到刘先外甥周不疑随侍陛下左右,纵使陛下今天降恩,臣也期期不敢奉诏。”

    刘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周不疑,不禁莞尔。

    他和刘先的见面的确算不上顺利,刘先也受了不少委屈。

    好在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刘先现任司徒府北长史,负责幽并冀三州事务。周不疑则在他身边为童子郎,朝夕请益包括算学在内的自然科学,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

    “足下有楚狂遗风。”

    桓阶笑了。“臣比接舆幸运,也比屈子、贾生幸运。人到中年,还能再为陛下效力,共赴王道。”

    “这就是缘分。”刘协一声叹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人当自助,而后天助之。若朕不努力,焉有与足下重逢之日。”

    桓阶神情略显尴尬。

    刘协话锋一转。“朕如此,大汉如此,长沙亦如此。桓君,说说你的看法。”

    桓阶微怔,随即明白了刘协的意思,顿时心生惭愧。他刚才还以为刘协是嘲讽他未在朝廷落难时尽忠,现在才明白刘协是感慨人当自助,不能坐等恩赐。

    仔细一想,的确如此。

    朝廷有意开发江南,这几年也一直在努力,但归根到底,朝廷能给江南提供的帮助有限,反倒需要江南提供钱粮来供应大军征伐。

    江南要发展,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桓阶仔细想了想。“陛下,这是百年大计,臣不敢冒昧,还请陛下容臣思量数日,然后再禀。”

    “理当如此。”刘协欣然答应,对周不疑说道:“你将司徒府关于在江陵建都的相关文书找出来,供桓君参考。”

    周不疑躬身领命,去翻捡文书。

    刘协又道:“虽说在江陵建都的想法暂时不可行,但江陵的优势却还是成立的。若能充分利用这些优势,江南开发可事半功倍。”

    桓阶表示赞同,随即又道:“陛下,臣倒是有个粗浅的想法。”

    “说。”

    “江南多水,船是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运兵运粮,运人运货,皆赖其力。豫章虽有船官,却以督造战船为主,无暇顾及民船。洞庭面积广阔,足以试船,若能在长沙建船官,专门制造民用的新船,或许有所助益。”

    刘协心中一动。

    经过几年努力,以及大量资金的投入,豫章船官的技术水平已经有了显着提高,甚至搞出了螺旋桨的雏形——车船。但是这些技术目前只是用来造战船,为孙策出海征战做准备,产生的经济效益有限。

    如果能军转民,将这些技术扩展到民生领域,便能迅速产生效益,进而反哺造船技术的研究。

    桓阶的这个提议正当其时。

    不过,时机这么巧,不像是灵机一动,而是早有预谋。

    豫章船官里就有长沙人,桓阶等人应该是了解了一些消息,知道造船技术的升级换代就在眼前,想借此机会,先分一杯羹。

    利益有限,无法雨露均沾,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讨论,只能由桓阶在御前请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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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尊儒术,禅让闹剧一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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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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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献帝,我不是亡国之君!汉道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道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道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