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要事
在外人面前,总归还要保留一些形象的。
方休匆忙起身,坐在椅子上,这才开口道:“进。”
话音刚落,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魁梧汉子,便走了进来。
行了一礼,说道:“方将军,卑职有要事禀告,不知将军可方便?”
虽然只相处了半个月,方休对这位梁校尉却是十分了解。
边境厮杀多年,此人一向简单,不屑于勾心斗角之事,更不屑于阿谀奉承,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效率极高,很少会说废话。
可见,他口中的要事,定然不好处理。
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道:“说。”
梁虎抬眸,看着方休,说道:“卑职昨日巡查武备库,发现......武备库中的刀剑与册上并不相同。”
方休微微一怔。
昨日休沐,留下当值的并不是他,他为何会去巡查武备库?
似乎知道方休在想什么,梁虎解释道:“卑职带领士卒操练时,便觉得操练所用之武器,与卑职在边疆上阵杀敌时不同,轻了许多。
因此便擅作主张,寻来了记录的册子,在昨日休沐,装扮成一名普通士卒,潜入武备库,探查一番,果然,发现了蹊跷之处......
不过,卑职确实违反了军纪,甘愿受任何处罚!”
亲军武备库中的武器比边疆所用杀敌之器,轻了许多?
方休又是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亲军乃是大楚天子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若亲军都出了问题,那遥远西南、西北边疆的武备库,更不必说了。
这件事,岂止是要事!
方休目光深沉如水,看着梁虎,说道:“处罚之事,日后再说,本将军现在只问你一句,方才之事,你可确认?”
梁虎面无表情,拱手道:“卑职愿用人头担保!”
方休听见这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梁虎端端正正地站在营帐之中,也是一言不发。
许久,方休抬眸,看着梁虎,问道:“可有证据?”
梁虎立刻道:“不需要证据,只要将军派人去武备库,照着册子,查验一遍即可。”
方休想了想,又问:“这件事情,你跟其他人说过没有?”
梁虎道:“没有。”
他虽然是个只知道上阵杀敌的粗人,却也粗中有细。
很多道理,不用说,也明白。
武备库乃是羽林卫所掌管,若是出了问题,羽林卫中的人定然脱不了干系。
而方休与他一同到这羽林卫,且成日只在营帐中,并未有其他动作,定然不会与其余人等勾结。
若说这羽林卫中,只有一个人可以信任,那就是这位左中郎将——方休方将军!
听见梁虎这么说,方休又沉默下来,许久,才道:“这件事,本将军知道了,你下去吧。”
梁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卑职告退!”
他走后,方休又躺回毛毯上,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
实在是梁虎说的这件事......太过重大。
若是熟视无睹,他良心难安。
毕竟楚国,如今外敌当前。
北方边境,有草原诸部虎视眈眈,西北,有异族蠢蠢欲动。
便连楚国境内,西南的土司也是一点都不安分。
武备......乃是一国重中之重,若是武备出了问题,楚国的士卒即便再悍不畏死,再英勇奋战,上了战场,也不过只是一个‘死’字。
毫不夸张的说......必败!
翻来覆去了许久,方休还是无法做到将这件事烂在心里,起身,走到书桌,拿出一张空白的信笺。
自己研磨,润笔,坐在书桌前,静静思考。
............
许久,一封没有署名的匿名信通过小宦官张生传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成的手里。
刘成看着那封上面写着安国之策四个字的信笺,目光深沉,不知在想写什么。
张生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刘成抬眸,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张生,问道:“这封信,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张生颤声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刘成听见这话,只是沉默,用冷冷的眼神盯着他。
终于,张生承受不住压力,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颤声道:“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昨天醒过来,便发现床头多了这么一封信,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给奴婢的信,上面......
上面说,让奴婢将这封信交给干爹,让干爹转交给陛下,若是奴婢不照着做,便杀了奴婢,奴婢也是没有办法......”
说着,泪水便止不住的落下。
刘成却不以为意,只是挥了挥手,冷声道:“滚!”
一声阴柔的‘滚’字,落在张生耳朵里却犹如天籁之声。
不住的磕头,直到头破血流,才敢转身,爬着离开。
宦官,尤其是无权无是,背后也没有大人物罩着的小宦官,在宫中是最没有地位与尊严的。
便说张生,自从小时候被家人送入宫,成天就如履薄冰,时时刻刻都得小心伺候着。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免不了一阵毒打,就这,还只是奢望。
因为在宫中,活下去已经是幸福。
跟他同一批入宫的小宦官,二十人,如今活下来的就只有一人,依靠的便是这做什么事都如履薄冰的心态。
本以为安安分分做自己的事情,不去招惹别人,就能好好活下去。
谁知,无缘无故,竟也能摊上祸事。
哎......
爬出司礼监,张生抬头,看着明媚的阳光,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
张生走后,刘成看着手中的信笺,尤其是那‘安国之策’四个字上。
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将信......拿给陛下!
作为陛下另一双眼睛,另一对耳朵,他并没有决策的权力。
能做的,只是让陛下看见更多平日里看不见的事情,听见更多平日里听不到的声音。
这封信,虽然来路不明,可一定是某位达官贵人呈上来的。
而且,这信中的内容,不看那‘安国之策’四个字,也定然知道......绝对乃是要事。
不然……
那写信之人为何要冒着风险,绕过朝廷,直接将信送到陛下手里?
因此,这信......必须要送!
第七十七章 楚皇震怒
养心殿,暖阁。
楚皇看着眼前的奏章,眉头微微皱起。
这道奏章是由羽林卫右中郎将孙腾呈上来的,内容乃是弹劾左中郎将方休。
指责其尸位素餐,任职半个月,成日只是待在营帐之中睡觉,便连士卒操练,都不曾过问。
这种事情,一般来说,传不到楚皇的手上,内阁看过后,便可以作主。
可......方休乃是校阅头名,陛下钦命,还是定远将军安平伯唯一的嫡子。
这件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若非陛下开口,没人能够作主。
楚皇看着那份奏章,不由叹了口气。
当时,方休献上安国之策,自己才格外开恩,命他为羽林卫左中郎将。
可之后,无论是在民间,还是朝堂之上,都对这个任命,颇有微词。
所说的,大抵也就是那些。
楚皇权当没有看见,只是希望这位有王佐之才的年轻人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半个月过去了,惊喜没有,倒是有不少惊吓。
派去的御医,被他吊起来打,用银针扎。
如今,又有他的副手上奏章弹劾。
若是再熟视无睹,难免落人口舌,百官之中,必定有人心生不满。
到那时,再想补救,恐怕为时已晚。
虽然很看好方休,楚皇却无可奈何,挥了挥手,吩咐身旁的侍读道:“命人去羽林卫传旨,让左中郎将方休来见朕。”
侍读立刻躬身,行礼道:“是,陛下。”
说着,便离开了暖阁。
他走后,暖阁之中,只剩下楚皇一人。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目间是散不开的疲惫。
西南刚上奏折,有土司叛乱,地方藩镇派出重兵五千,围剿五百贼兵,竟然没有成功。
非但没有成功,还被反杀二百余人,实在是奇耻大辱!
主将负荆请罪,已经被免掉官职,却仍难解心头之愤。
想当年,太祖戎马一生,才有了这大楚天下。
可如今,不过区区百余年,他的儿孙们,却连小小的土司叛乱,都无法平叛。
想到这,不由心生愧疚。
实在......对不起祖宗。
此时,一道身影从外面走入,二话不说,便拜倒在地,恭敬地行了一礼。
动作浑然天成,好似已经成了习惯。
这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成。
刘成低着头,声音阴柔,说道:“奴婢有要事向陛下禀告。”
楚皇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放回奏章上,淡淡地道:“说。”
刘成从怀里取出之前那封信笺,双手呈上,说道:“奴婢手下,一名叫张生的小太监,睡觉时,被人送来一封信笺,说要呈于陛下。
奴婢看那信笺之上写着‘安国之策’四个字,不敢怠慢,立刻便前来见陛下。”
信笺?
楚皇微微一怔,随即面露怒容,猛地一拍桌子,说道:“朕这宫城,竟让人随意进出,今日只是送来信笺,若是以后,送来刀剑,朕又当如何?
这拱卫宫城的亲军,难道都是酒囊饭袋之徒,连一封小小的信笺都拦不住?”
刘成来时,已经做好了面对楚皇怒火的准备,因此,只是拜倒在地上,颤声道:“奴婢万死。”
紧接着,便是沉默。
楚皇看着他手中的信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有错也是亲军的错,与你何干......将信笺呈上,朕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
刘成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起身,呈上信笺。
同时,站到楚皇身后,小声提醒道:“陛下,这信笺乃是匿名的。”
楚皇脸色阴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拆开信笺,粗略扫了一眼。
一开始,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片刻之后,看到某一处,表情迅速变化。
目光逐渐变得深沉,脸色也更加阴沉。
细细的读完一遍,楚皇不由震怒,抄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朝地上砸去,厉声道:“该死的东西!”
跟在楚皇身边数十年,刘成还是第一次见陛下如此失态。
以往陛下即便愤怒,最多也只是在脸上露出些许怒容,当面骂上几句。
像今天这样,连茶杯都摔的稀碎,从未有过!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刘成砰地一声,跪倒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如筛糠一般,重重磕着头,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楚皇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刘成,心中怒火没有丝毫减少,怒道:“这件事,又与你有何干系,为何什么都不知道,便急于认错?
你们这些人,当着朕的面,动不动就跪下磕头,高呼万死,转过身,便又是另一套做派,当朕不知道吗!?”
刘成听见这话,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本想开口辩解,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不管说什么,做什么,自己都只能受着。
不管怎么说,听陛下这句话的意思,震怒的原因只是因为信中的内容,与自己呈上这封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楚皇训斥了一通,便转过头,目光再次看向案上的密信。
目光阴沉似水。
不知过了多久,刘成觉得自己的腿已经麻木的时候。
楚皇深沉的声音才在这暖阁之中响起:“传内阁大学士颜庄、杨哲、欧阳华,兵部尚书马文华,羽林卫将军田安。”
跪在地上的刘成听见这一连串名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羽林卫将军,皆是朝廷重臣之中的重臣。
同时传他们进宫面圣,定然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再结合之前陛下看过那封信之后的反应,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与自己呈上的那封信笺有关系!
想到这,刘成神色不由一振。
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纵然挨了骂,心中却也十分欢喜。
因为他知道,楚皇骂他,不过是在气头上,气的并不是自己。
等陛下冷静下来,想到这封重要的信笺,是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呈上。
定然会对自己更加信任,更加重用。
虽说,司礼监掌印太监已是宦官的巅峰,可谁不想获得陛下更多的信任?
想到这,刘成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喜色,忙不迭起身,恭敬道:“是,陛下!”
第七十八章 尸位素餐
刘成下去传旨,暖阁之中,只剩楚皇一人
看着脚边摔得粉碎的茶杯,他心中怒火没有丝毫消减,坐在龙椅之上,气的身子都微微颤抖。
连亲军中最精锐的羽林卫,武备都出了如此重大的纰漏。
跟何况远在西南、西北的边陲之地?
朝廷每年拨那么多银子,铸造兵器,打造盔甲,结果到头来都落到了那些蛆虫的手里。
怪不得......
怪不得五千精兵,竟连衣不遮体的五百土司贼兵都打不过!
楚皇越想越愤怒,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可憎。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心情才稍稍平复。
重新拿起放在案上的信笺,又细细读了一遍。
当看到信笺上醒目的‘安国之策’四个字时,微微一怔。
总觉得......这字有些熟悉。
这想法一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
楚皇看着那封信笺,绞尽脑汁,想着,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笔迹。
想了半天,却还是毫无头绪。
毕竟他是大楚天子,虽有内阁大学士辅助,每日需要批的折子,看的奏章,也数不胜数。
如此多的文武百官,笔迹各不相同,如何能全部记住。
叹了口气,将信笺放在一边,揉了揉眉头,刚准备唤外面候着的宦官,进来处理茶杯碎片,突然看到案上的那封奏章,就是指责羽林卫左中郎将方休尸位素餐的那封。
方休......安国之策......
一道灵光闪现,楚皇双眼猛地一凉,开口道:“来人......”
话音刚落,一个小宦官躬身走入,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
楚皇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命人将此处清理干净。”
小宦官立刻道:“是。”
楚皇又道:“再派人,去翰林院,将这次校阅封存的卷子拿来。”
“是,陛下。”
不一会,小宦官便抱着一堆封存过的卷子走入,刚准备跪下行礼,就听楚皇道:“不必见礼了,将卷子放在这里,你出去吧。”
小宦官忙不迭应了一声,将校阅卷在摆在楚皇的案头,便离开了暖阁。
楚皇亲自动手,开封卷子,然后又一张一张的寻找,终于找到了那张不久前,自己读了一遍又一遍的文章。
与这封信笺上的字体比对......竟一模一样!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楚皇的脸上浮现极度惊讶的表情。
这件事......竟是方休那不成器的小子揭露的?
这个消息有些震撼......
楚皇面色有些复杂,好一会,才回过神。
方才,自己还听信了名为孙腾的右中郎将,以为这小子是个尸位素餐,不做正事,成日只是睡觉的纨绔。
却没想到,人家背地里,竟冒着如此大的危险,调查取证,给朕一个大大的惊喜......或者可以说,惊吓!
紧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楚皇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历朝历代,帝王所犯的错误,尤以偏信偏听为重,他一直铭记于心,时刻不提醒自己,万万不可如此。
可......短短一个月,这种事情竟发生了三次,且皆是缘由方休这小子。
楚皇不由有些郁闷,暗自下了决定。
下次,若再有人弹劾方休,定要先派金吾卫好好调查一番,没有问题,再做处置。
想到这,他再看那封弹劾的奏章,觉得莫名的可恶。
一个甘冒风险,敢做实事的年轻英才,竟被他的副手污蔑成尸位素餐的人间渣滓。
偏偏又是在羽林卫之中。
这......不由让他有些愤怒。
想了想,传旨道:“传朕旨意,羽林卫左中郎将孙腾,尸位素餐,为朕所忧,削去左中郎将之职,降为校尉。”
一旁,刚刚从羽林卫回来的侍读学士有些懵,却还是应道:“是,陛下。”
............
羽林卫。
右中郎将孙腾坐在营帐首座,眉目间尽是笑意。
众校尉也是一脸高兴之色,面前的案头上,有酒有肉,好似过年一般。
刚刚侍读学士前来羽林卫传旨,说是奉陛下口谕,命左中郎将方休入宫面圣。
而前些天,他们刚好联合上了一封弹劾方休的奏章。
结合时间,差不多今日便可传到陛下的手里。
不出意外,正是陛下看过了奏章,震怒,这才命左中郎将入宫面圣。
他们这位新来的左中郎将,这次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据他们估计,最起码也要降为校尉。
虽说这位方中郎将,对他们没有如此严苛,只是成日在营帐之中睡觉。
可......他们都是上进的人。
一个严苛的上官纵然不讨人喜,最起码还有法子讨其欢心,未来在这亲军之中,也好更近一步。
一个什么都不做的上官,却是让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该送礼,还是该奉承。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他赶走,奉自己熟悉且效忠多年的右中郎将上位。
其实,这只是他们联合弹劾方中郎将的一个理由。
另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是,这位方中郎将看上去很好欺负,就算失败了,也不过挨陛下的几句骂,并没有什么实际损失。
若是成功了,孙将军便是新的左中郎将,而他们,自然也可以跟着水涨船高。
因此,这营帐之中,处处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一个校尉举起酒杯,恭维道:“孙将军乃是真正德才兼备之人,卑职等一直以为,只有将军才配做咱们羽林卫的左中郎将。
今日,那方休被陛下召入宫中,定然是因为陛下圣命,知其尸位素餐,不做实事,要严厉惩罚。
这件事情过后,左中郎将之职,非孙将军莫属,卑职在此提前为将军道喜!”
说罢,一饮而尽。
听着手下校尉的吹捧,孙腾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摆了摆手,没说什么,只是举起酒杯,同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其他校尉见到这一幕,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举起酒杯,开口恭维。
所说的话,反反复复,无非就是那几句。
几杯酒入喉,孙腾觉得脸阵阵发烫,脑子也有些晕乎乎的,却仍一杯一杯的回敬,含糊不清道:“本,本将军若是真做了左中郎将,定,定提拔尔等!”
众校尉听了,无不欢欣鼓舞,正准备起身行礼。
帐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本官前来传旨,羽林卫右中郎将孙腾何在?”
第七十九章 孙校尉
听见这道声音,帐内众人都是神色一振。
孙腾更是止不住的狂喜。
估计一下时间,陛下此刻大概正在训斥方休那小子。
如今又派钦使前来传旨,不必多说,定然是要加封自己为左中郎将!
想到这,孙腾激动地起身,行礼之后,大声道:“卑职羽林卫右中郎将孙腾……见过钦使。”
那侍读学士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接旨吧。”
孙腾一脸兴奋之色,跪倒在地,端端正正地行礼。
侍读学士取出一张圣旨,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羽林卫右中郎将孙腾,尸位素餐,不行实事,身居其位,不在其职,甚为朕忧,着令罢其右中郎将一职,贬为校尉,钦此。”
起初,孙腾还喜不自胜,想着做了这左中郎将,该如何庆贺,又该如何更进一步。
可听着听着,渐渐回过神。
这......似乎是一份降罪的诏书啊!
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贬为校尉时,心中顿时一凉,酒劲也醒了大半。
抬眸,眼神迷茫,看着那侍读学士,下意识地问道:“大人,这圣旨......是不是拿错了?”
侍读学士听见这话,脸上浮现怒容,看着孙腾,冷声道:“圣旨岂有拿错的道理,你是在怀疑本官,还是在怀疑陛下?”
此话一出,孙腾吓的瑟瑟发抖,忙不迭重重磕头,颤声道:“卑职绝没有一丁点这个意思。”
侍读学士只是冷哼一声,说道:“孙校尉,接旨吧。”
孙腾面如死灰,双手接过圣旨,如同失了魂一般,应了一声:“是......”
此时,营帐内的校尉们也终于回过神。
这钦使并不是来宣读加封圣旨的。
恰恰相反......圣旨乃是降罪的圣旨。
他们一直以来所效忠的孙将军,羽林卫的右中郎将。
在这道圣旨过后,与他们一样,只是一名小小的校尉。
不过,虽然如此,他们表面对孙腾还是尊敬有加。
毕竟这位孙将军......
不,如今是孙校尉,身上还有爵位在身。
即便未来连校尉之职都被罢免,也不是他们可以轻易得罪的。
侍读学士宣读完旨意,便转身离开营帐,回宫复命去了。
留下孙腾,如同失魂落魄一般,瘫在地上,目光呆滞,不知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一旁,众校尉也是一脸惆怅,不知该上前安慰,还是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校尉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说道:“卑职还要操练士卒,先行告退,将军......保重。”
有人带头,其余人自然也纷纷起身离开。
没一会,整个营帐只剩下孙腾一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孙腾呆滞的目光中闪过一道亮光,这道亮光由暗到明,不多时便充盈他的身躯。
从地上站起身,看向手中的圣旨,右拳紧攥。
孙腾默默地告诉自己。
这......不过是成为将军的道路上必须经历的艰难险阻。
只要自己振作起来,且身上的爵位还在,未来,早晚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羽林卫的将军!
这么想着,他不再像之前刚接圣旨时那般失神落魄。
而是默默地走到案前,准备写一封罪书向陛下表达自己的忏悔。
可……
刚拿起笔,却又怔住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至今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错,惹怒了陛下。
难道是......
略作思考,他的脑子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立刻被他自我否认。
虽然,方休是定远将军唯一的嫡子,可没有军功,未来最多也只是个伯爵,绝不值得陛下因为他而降罪自己。
不过......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原因了。
孙腾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团糟,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感慨一句......
今天这件事,完全就是无妄之灾啊!
............
养心殿,暖阁外。
方休站在这里,已经足足半炷香的时间。
小宦官们进进出出,清理出一堆茶杯碎片,让他触目惊心。
心里想着,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惹得楚皇如此震怒。
可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这段时间,自己只是躺在营帐里睡觉,偶尔写一写书,背一背四书五经。
既没有作奸犯科,也没有偷奸耍滑。
唯一一件有可能惹怒楚皇的事,就只有那封匿名的信笺了。
难道楚皇认出了自己的笔迹?
方休似乎想到了什么,心里顿时一凉。
完了,忘记改一下笔迹了。
当初,校阅时,自己所用的,便是大学时练的行书。
如今,那封匿名信,用的也是同样的行书。
可仔细想了想,楚国文武百官何其多。
不说地方官员,便是京师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就足足有数百人。
每个人的笔迹都各不相同,若在如此多的笔迹中,楚皇都能认出自己的笔迹,只能说,自己的运气实在太过倒霉。
若真是如此,也只能说,认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方休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忐忑。
又是半炷香的时间,方休终于忍不住,拉住一个小宦官,小声问道:“这位公公,可知道陛下因何而怒?”
说着,取出一锭银子,偷偷塞进小宦官的手里。
小宦官四下看了一眼,见周围没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将那锭银子塞进衣服里,附身在方休耳边,小声道:“奴婢......也不知道。”
说罢,快步离开,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方休听见那句话,微微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暗骂了一句:“狗一样的东西,连老子的银子都敢骗。
哪天让老子碰见你,不把你个狗东西的腿给打断,老子就不姓方!”
心中的忐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这种事情,只有老子对别人做,还从来没有人对老子做。
敢骗老子的银子,这狗东西的胆子也太大了!
方休越想越气,几乎忍不住就要冲上去,把刚才那个狗东西逮回来暴打一顿。
可,这里毕竟是养心殿,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方休胆子再大,也不敢如此嚣张。
而且,宫中的宦官何其多,长得也大同小异,都是面白无须。
若不是熟人,匆匆一瞥,根本不可能认出。
那小宦官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才敢虎口夺食。
第八十章 内阁首辅
方休自认从来不是瑕疵必报之人,可遇上这种事情,也绝不会吃哑巴亏。
看着那小宦官离去的方向,在心中默默记下他的身形与相貌,只等着未来有一天,好好收拾他一顿。
此时,暖阁之中的小宦官已经全部走出。
方休探头,想要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回头看去,只见几位头发花白、面容沧桑的老者走入了养心殿。
那几位老者看见方休,也是微微一怔。
其中一个看上去十分魁梧的老者,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上来还没有打招呼,便问人姓名,这老东西还有没有点礼貌了?
方休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又是何人?”
那老者显然没有想到面前这小子竟然会这样回答自己,一时之间,怔在原地。
片刻之后,回过神,面露怒容,说道:“老夫乃是兵部尚书马文华,你是何人的子弟,竟不认得老夫?”
兵部尚书......
方休终于明白,为何这几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东西,竟然会给自己如此大的压迫感。
原来竟是六部之中的天官。
方休面对他们,虽然没有面对楚皇那么拘谨,却也不敢太过嚣张。
只是回了一句:“我叫方休,乃是羽林卫左中郎将。”
说完后,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行礼。
羽林卫隶属亲军府,乃是由武勋统领,六部之中的兵部虽能调动,却非直属上官。
但是,一般的亲军将领,即便是将军,见到兵部尚书,还是会行礼。
不过,输了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
既然刚才那句话已经说出口,再怎么摆低姿态也是无用,还不如大方一些。
方休本以为自己的态度会让眼前这位兵部尚书大发雷霆。
却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大笑两声,走近两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好小子,见到老夫竟还能如此淡然,这份胆气,这份气魄,像你爹!”
方休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
自己那位便宜老爹,自年轻时,便领兵四处征战,武勋中相仿年纪的,大都是他一同过命的兄弟。
眼前这位兵部尚书,虽不是武勋,也应当上阵征战过,想来,与自己的父亲有过一些交际。
另外几位老者却是面无表情。
其中一位瞥了方休一眼,便对马文华道:“马公,国事要紧。”
马文华本来还想与方休说些什么,听见这话,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应道:“颜公说的是。”
那老者微微颔首,便带头走入了暖阁。
其余几位老者,包括马文华,都跟在他的后面,纷纷走入暖阁。
方休看到这一幕,略微有些诧异,可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能走在兵部尚书前面,且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刚才那说话的老者,想必就是楚国的百官之首——内阁首辅大学士!
内阁首辅、兵部尚书还有那几名不知道身份,但一看便知道气度非凡的老者......
今日......要发生什么大事?
方休站在暖阁外,脑海中突然有一道灵光闪过。
莫非......真是因为自己那一封信?
............
暖阁之中。
楚皇面沉如水,一双眸子看着案上的信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旁边,伺候的小宦官如履薄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这时,一位老者走入暖阁,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声音洪厚地道:“臣颜庄......参见陛下。”
其后,几名老者纷纷行礼。
楚皇抬眸,看了他们一眼,道:“几位卿家来了,赐座吧。”
他的声音中有遮掩不住的疲惫。
几位老者听了,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难道......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是西北、西南......还是草原?
小宦官动作麻利地搬来几个椅子。
几名老者坐下后,内阁首辅颜庄开口问道:“陛下,可是草原的完颜部进犯边境?”
楚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案头上的一封奏章,道:“朕这里有一份奏章,卿等看过之后,再议国事。”
身后的小宦官忙不迭接过奏章,递到颜庄的手上。
颜庄伸手接过奏章,脸上露出庄重之色,细细看了起来。
本以为会是北方边疆传来的奏报,看过之后,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内阁大臣平日里所作的事情,就是帮助楚皇批阅奏章。
这份从西南传来的奏章,在场的三位内阁大学士都看过。
他们虽然感到十分愤怒,却也并没有太过重视。
毕竟,楚国的疆土何其辽阔,虽然没有与别国发生战争,可大大小小的叛乱,却也有不少。
五千精兵败于五百贼兵,这件事情,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并不值得太过关注。
因此几位大学士商议过后,决定罢免那位主将,也就没有其他举措了。
难道......陛下对这个处理结果,并不满意?
颜庄看过奏章后,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将奏章递给下一位重臣。
另外两位大学士看过之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也都没有什么反应,将奏章递给兵部尚书。
这奏章本就是先传到兵部,再由兵部交予内阁。
身为兵部天官,马文华自然也看过,因此也没有什么反应,将奏章传给品阶最低的羽林卫将军。
羽林卫将军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因为经常要操练士卒,所以皮肤沧桑了些,与几位老者站在一起,倒看不出太大的区别。
他看过奏章之后,脸上先是露出愤怒之色,随即,又有些羞愧。
这些......毕竟是他的同僚。
众人的表情,楚皇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羽林卫将军看完奏章后,把奏章递给小宦官。
小宦官双手接过,重新放在案头上。
暖阁之中,一时有些安静。
内阁首辅颜庄略作思考,开口道:“罢免主将,是臣等的决定,陛下若是觉得不妥,可重新处置,臣等......并无异议。”
楚皇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兵部尚书马文华。
马文华心中叫苦,脸上却是露出惭愧至极的表情,起身,跪倒在地上,说道:“西南这一战,臣......有责任,请陛下降罪。”
第八十一章 治罪
楚皇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暖阁之中,众人全都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念头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这一次,绝不仅仅是因为西南这耻辱的一战。
果然……
许久之后,楚皇又从案上拿起一封信笺,淡淡地道:“这个,众卿也拿去看一看。”
身后小宦官忙不迭双手接过信笺,将其递给内阁首辅颜庄。
当楚皇拿出信笺的那一刻,颜庄心中就已经知道。
这封信笺上所写的内容,才是陛下传唤他们的真正原因。
伸手接过信笺,颜庄逐字逐句地细细看去。
越看,他的表情越加震惊。
当看到某一处时,他不由抬眸,看向楚皇,脸上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脱口而出道:“陛下,这上面所说的......可属实?”
内阁中的其余重臣见颜庄这副表情,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首辅大人主持内阁已经十余年,向来处变不惊,如今却是这副表情。
这信笺之上所写的......究竟是什么?
楚皇听见这话,看了颜庄一眼,说道:“朕已经命金吾卫右中郎将前去调查,具体结果如何,片刻之后,便可知晓。”
虽然这上面所说之事,并没有得到确认,颜庄却是半天轻松不起来。
因为他心里明白,这封信笺既然能出现在陛下手里,并且让陛下如此重视,本就说明了一切。
想到这,他的脸上不由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另外两位大学士。
那两位大学士看过后,表情与颜庄几乎一模一样,先是震惊,而后是惭愧,最后又是忧心忡忡。
当三位内阁大学士全都看过信笺后,一个身披软甲的魁梧男人走入暖阁,跪倒在地上,行礼,说道:“臣......见过陛下。”
一直看见他,楚皇的表情才发生一点变化,开口问道:“朕命你调查之事,查的如何了?”
金吾卫右中郎将从怀里取出一本陈旧的小册子,双手呈上,说道:“臣粗略统计,亲军武备库的辎重,登记在册与实际,相差近三成。”
小宦官上前接过那本小册子,双手呈到楚皇面前。
楚皇伸手接过,翻开,草草看过,脸上不由露出愤怒之色,重重将那小册子摔在案上。
五位重臣见到这一幕,齐齐起身,跪倒在地,大声道:“臣等......万死。”
“万死,又是万死!”
楚皇愤怒地看着他们,厉声道:“若是高呼两声万死,此事便可解决,天下百姓便可安居乐业,草原诸部便不再进犯边境,朕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不如,让几名宦官站在这暖阁之中,就站在朕的面前,天天高呼万死。
你们皆是朝廷重臣,当年也都是新科进士,如今出了这等事情,就只知道高呼万死吗?”
年迈的内阁首辅颜庄听见这话,脸上露出极度羞愧的表情。
君忧臣死。
楚皇这些话说出来,是在用刀子戳他这个百官之首的心啊!
不顾年迈体衰,颜庄重重叩首,用沙哑的声音道:“臣为百官之首,如今出了此事,臣自知罪过深重,万死难逃其咎,请陛下治臣之罪。”
其余四人也纷纷开口:“请陛下治臣之罪。”
楚皇见到这一幕,脸上的怒气没有丝毫消减,伸出手,指着他们,说道:“你们皆是朕的股肱之臣,出了事情,不想着解决之法,难道要一走了之?
治罪......这件事情与你们有关,当然要治你们的罪,但是在之后,而不是现在!”
五位重臣听见这话,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羞愧之色。
这时,楚皇心中的怒火也稍稍退了些,坐回龙椅,淡淡地道:“都起来吧,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处理不当,恐伤国本,因此,朕才命你们五人来朕的暖阁,商议此事。”
五位重臣听见这话,都是点头称是:“臣等......明白。”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身为百官之首的颜庄先开口,说道:“臣以为此事牵扯甚广,若要调查,不可声张,陛下可选心腹之臣,事先调查,一旦有了眉目,再行惩罚。”
楚皇想了想,问道:“以卿之见,此事,当从何处查起。”
颜庄下意识地看了羽林卫将军田安,说道:“此事虽然源起羽林卫,却不当从羽林卫查起,武备之事,乃是户部所出钱粮,这度衡之器,又由工部所出,臣以为......陛下应当先从户部、工部查起。”
楚皇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
其余四人纷纷开口附和。
楚皇道:“既然如此,便依照颜卿家所说,先从户部、工部查起.......当然,羽林卫也应当自查。”
羽林卫将军跟另外四人比,分量差了许多,与他们坐在一起,本就如坐针毡。
看过信笺之后,更是惶恐不安,生怕下一刻自己的人头便落了地。
虽说自己乃是羽林卫的将军,可同样的将军在京师中,足足有八位。
陛下震怒之下,斩掉一位,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因为私吞武备之钱粮......本就是杀头之罪。
此刻听见楚皇提及自己,却是松了口气,忙不迭跪在地上行礼,说道:“臣......明白。”
楚皇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既然明白,便下去吧。
记住,此事,事关国本,若有泄露,休怪朕无情。”
羽林卫将军听见这话,额头冒出冷汗,应道:“是,陛下。”
说完,便起身行礼,转身离开了暖阁。
他知道,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一个普通的亲军将军,可以参与讨论。
羽林卫将军走后,兵部尚书只坐了一会,也跟着起身告退。
一时间,暖阁之中,只剩下楚皇和三位内阁大学士。
四人商讨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离开暖阁。
这时,在外面等候的方休已经坐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三位内阁大学士走出暖阁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纷纷从他身边走过。
暖阁中,楚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
同时,心中莫名有一种感觉,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第八十二章 睡觉
片刻之后,楚皇看着面前睡眼惺忪的方休,有些哭笑不得。
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个一看便知道不学无术的小子,真的是那封匿名信笺的主人吗?
“咳咳......”
眼见方休又有睡着的迹象,楚皇不由咳嗽两声,想要让方休精神一点。
却没想到他一丁点反应都没有,还是摇头晃脑,好似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上。
楚皇只好开口,说道:“方爱卿。”
方休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精神不由一振。
抬眸,看了看四周,有些懵。
这是哪里?
自己在做什么?
当他的目光看向楚皇时,突然回过神,顷刻间,睡意全无,拱手道:“陛下吩咐。”
那副模样,倒好像已经等候多时一般。
楚皇暗叹了一声,说道:“方爱卿,最近在羽林卫做些什么?”
方休微微一怔,对楚皇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乖乖回答道:“臣......在睡觉。”
楚皇:“......”
这小子未免有些太实诚了。
偷懒也就罢了,还说的如此正大光明,生怕朕不知道一样。
“咳咳......”
知道这小子有大功于朝廷,楚皇对此,只好装作没看见,又问道:“除此之外,还做些什么?”
这次,方休是真的有些懵。
感情你把老子从羽林卫喊到这暖阁,让老子等了三四个时辰,就为了寒暄几句?
这皇帝......怕是个傻子吧。
心里虽然这么想,表面上却仍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回答道:“偶尔还看些书。”
看书?
楚皇听见这话,略微有些诧异。
这小子竟还知道看书?
他不由来了兴趣,心中好奇,什么书能吸引这小子的目光。
于是问道:“什么书,说来与朕听听。”
方休摸了摸鼻子,说道:“《西厢记》,《聂小倩》,还有一本,名叫《射雕英雄传》。”
《聂小倩》与《射雕英雄传》,楚皇从来没有听过。
这《西厢记》却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
仔细想了想,好似淑妃有一本书,便叫《西厢记》,颇受后宫众位妃子的喜爱。
原本还以为这小子会转性,读些有用之书,却没想到尽是一些闲书。
《西厢记》自然不必多说,乃是女子消遣的读物。
他一个男子,身居羽林卫左中郎将,竟然读女子读的书,实在......丢人。
其余两本书,听名字便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书。
不出意外,定然与《西厢记》一样,是闲情话本。
方休这孩子,虽然懒惰了些,耿直了些,却也是有大才能的。
这一点,当初校阅时他所写的那篇文章,便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如今,这封信笺也说明了一些。
亲军十六卫,曾经有过无数位左中郎将。
只有方休,发现了这武备库的秘密,并且不惧艰难险阻,将其送到朕的手上。
这份气魄,这份胆识,这份为君分忧,为天下百姓谋利的热忱之心,却是显而易见的。
想到这,楚皇看向方休的目光,不由柔和了许多。
却还是道:“这种闲情话本,偶尔读来解闷还好,不可沉迷其中,迷惑了心智。”
什么叫迷惑心智。
不说后世被无数人所追捧的《聂小倩》和《射雕英雄传》。
单单说《西厢记》。
否定了封建社会传统的联姻方式,始终追求真挚的感情。
表达了反对封建礼教、封建婚姻制度、封建等级制度的进步主张,鼓舞了青年男女为争取爱情自由、婚姻自主而抗争。
可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部杂剧。
在古代文学史上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备受人们的赞赏。
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就变成了迷惑心智的闲情话本?
心里虽然这么想,表面上却不敢有任何反应。
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陛下说的是。”
楚皇看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立刻就知道自己的话怕是被当作了耳边风。
摇了摇头,说道:“除此之外,你身为羽林卫左中郎将,乃是要职,不可成日里在营帐之中睡觉。
操练士兵,核查武备,巡检城防,皆是你的责任,万万不可尸位素餐,辜负了朕对你的厚望。”
这话,若是其他人听了,怕是顷刻间便要感动的泪流满面,跪倒在地上叩谢圣恩。
陛下的厚望......这是何等的恩赐,何等的眷顾啊!
可方休听了,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反应心里十分不舒服。
谁要你的厚望。
老子在家里过的好好的,每日喝喝酒,听听曲,日子简直过的没法再惬意。
你一道旨意,把老子拉到这亲军,做什么狗屁羽林卫左中郎将。
没有自由,没有银子,连一张睡觉的床......都没有。
如今还说这话,好像要老子对你感恩戴德一样,啊呸!
方休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抬眸,看着楚皇,只说了一句话:“臣有脑疾。”
短短四个字,却是让楚皇怔住了,久久,没有言语。
这小子还真是......
楚皇觉得要是再与他相处一段时间,自己怕是要被气死。
心中十分无奈,脸上却仍是面无表情,挥了挥手,说道:“朕乏了,你下去吧。”
这......
方休看着楚皇,又有些懵。
这就让自己走了。
感情真的只是寒暄几句?
方休见楚皇好似确实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吩咐,从椅子上起身,行了一礼,说道:“臣......告退。”
说完,走出了暖阁。
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方休想骂人。
这狗皇帝......没事耍老子玩?
此时,一个小宦官手里提着一壶暖茶,走在通往养心殿的幽静小路上。
方休下意识地看去。
竟然是之前骗了自己银子的那个狗东西。
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正好逮到一个出气的。
方休走到那小宦官面前,用十分淡然地语气道:“这位公公,不知道还认得本公子吗?”
那小宦官抬头,看着方休,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这人是谁?
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悉。
片刻之后,猛地反应过来。
这不是之前......
不好!
这股念头刚才脑海中升起,小宦官便看到一个拳头在眼中急速放大,下一刻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万籁俱静的养心殿外,徒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八十三章 勾栏
又到了休沐的日子。
方休没有如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晒太阳,而是带着白小纯来到了城南的勾栏。
春风楼和竹轩斋已经逐渐发展壮大,在城南可谓是酒楼与书坊的领头者。
即便在整个京师,也已经算得上赫赫有名。
尤其是竹轩斋,其内出版的《西厢记》已经远销其他州府。
不少人都是委托京中好友,希望能代为购书。
这段时间,方休赚的盆满钵满,原先向宝乐坊借的两万两银子早已经还清,每日盈利不知多少。
因此,趁着休沐,准备开拓一些新的商业领域。
毕竟,银子这东西,没有人会嫌多。
思考了许久,方休最后将目光放在了勾栏上面。
在这个娱乐极其匮乏的时代,勾栏是仅有的几个玩乐的地方。
从某种方面说,勾栏是普通百姓唯一一个可以玩乐的地方。
其余,诸如青楼、画舫,都是销金窟,若非大富大贵之人,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入内。
即便是达官贵人,也只是偶尔能去两次。
毕竟里面的花销,实在太过惊人。
走入城南的勾栏,便可以看见,里面空间很大,大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十分简陋。
唱戏的跳舞的弹曲的,一应俱全。
台下有许多简陋的板凳与桌子,上面座无虚席,大都是一些穿着布衣的男子,零星也可看见几名中年妇女,带着孩子坐在下面看戏。
不时,传出一些叫好声,整个勾栏,热闹非凡。
方休坐的地方,台上是一个说书先生,头发花白,声音沙哑,却抵挡不住台下观众对他的热爱与吹捧。
说书先生正在讲《聂小倩》,台下众人,包括端茶递水的小厮均是全神贯注,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上回书说道,那赶考书生宁采臣,晚上进了一处荒废的古庙,想要借宿一晚,三更半夜,却有一容貌极美的女子敲响了屋子的门......”
老者声音抑扬顿挫,不时还比划一些动作。
一时之间,众人的注意力全都他的故事吸引住。
坐在椅子上的方休,脸上表情却不太好。
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版权意识。
任何书,只要说书先生想,便可以拿去到处说书。
楚国律法并没有禁止他们这么做,可......
方休微微皱眉,问道:“这勾栏背后的主人是谁?”
白小纯此刻也正沉浸在《聂小倩》的故事中,听见少爷问话,先是一怔,随即忙不迭回答道:“这勾栏背后并没有主人,是一些说书先生和戏子共同搭建而成的,所得的银子,由所有人、包括端茶递水的小厮平分......”
说到这,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少爷,虽是平分,这些人每日的盈利却也有高有低。
进入勾栏只要十文钱,即便对这些戏子来说,也并不算多,只能勉强温饱,若要养家糊口,还是得靠赏银......”
白小纯话音刚落,台上说书先生不知说到了什么精彩之处,台下听众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随即,不少人都从怀中掏出铜板,往台上扔去。
铜板或多或少,大都不超过十文。
可聚少成多,听这说书先生讲《聂小倩》的极多,赏银聚在一起,也便极多。
方休看着那些铜板,一阵心痛。
这些......本都是老子的银子啊!
又坐在那里听了一会,知道后面故事情节,说书先生所讲的,也就索然无趣。
见白小纯听得入神,方休就没有打扰他,起身,在这勾栏中四处转悠起来。
正值春季,天气正好,前来勾栏听戏的人与往常比多了许多。
几个比较热门说书先生的台下,都是人满为患。
有的,方休想挤进去,看上一眼,都比较难。
见的越多,听的越多,心里也就更加郁闷。
因为这些说书先生所讲的,无非就是那几本书,《西厢记》、《聂小倩》、《射雕英雄传》。
这些说书先生花一百文钱买本书,便能凭此赚上一大笔银子。
若仅仅只是赚了银子,也就罢了。
这勾栏之中,如此多的百姓,识字的怕也不少。
只花十文钱,便可以进入勾栏听一整天的书,为何还要花一百文钱跑到城南,排着队去买正版书籍来看。
这勾栏虽然与竹轩斋并无关联,却白白让竹轩斋蒙受了损失。
方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时,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热烈的喝彩声。
众人,包括方休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歌姬走上台。
那歌姬容貌极美,穿着长裙,翩翩起舞,水袖飘飞,颇具美感。
这样的佳人即便在伊人居,也难得一见,怎么会出现在这种简陋的勾栏之中。
方休微微一怔,随即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去,朝着身旁的小厮挥了挥手。
那小厮见他一身衣着十分华贵,定然不是普通百姓,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跑了过来,满脸堆笑,说道:“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上一壶清茶。”
方休淡淡地道。
“好嘞,客官稍等,茶马上就来。”
小厮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便将清茶端了上来。
方休饶有兴趣的看着台上的舞蹈,这种充满了古典优雅之美的舞姿,看上去十分的养眼。
在他看来,比后世那些所谓现代舞蹈,好了不止千倍万倍。
就是下面这些观众的举动有些粗俗,大煞风景。
不过在这个时代,伶人戏子的身份极低,虽然喜欢看她们表演的人不少,但在心底里面,却是瞧不起这些优伶的。
方休一杯清茶约莫喝了小半个时辰,其间台上表演了两场歌舞,一段戏曲。
歌舞尚可,至于戏曲,并不是竹轩斋的话本改编,实在是有些无聊。
片刻之后,他就兴致全无了。
心中更加坚定,自己也开上这样一家戏院,让那些歌姬唱唱流行歌曲,演演聂小倩白蛇传之类的,还有些看头。
不过,京师中,有些世家大族似乎就好这一口,买上几个优伶,专门给自己表演。
这种待遇,寻常百姓可是没有的。
又坐了半个时辰,台上那歌姬似乎有些疲惫,朝台下看官们行了一礼,便走下了台子。
这些看客虽是粗鄙之人,却也有自己的道义,并没有趁乱揩油,反而主动让出一条道路。
不一会,那歌姬便走出勾栏,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第八十四章 一文钱
方休正要起身离开,白小纯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一脸愧疚之色,说道:“小的......”
刚要开口,便见方休摆了摆手,打断他道:“无妨。”
恰巧此时,一个年迈的老者,从不远处走到了方休的面前。
似乎早已注意到他,老者开门见山地道:“不知这位公子,来到我们勾栏,有何贵干?”
方休看着那老者,笑了笑,说道:“无事,便不能来这勾栏吗?”
老者同样报以笑容:“当然不是......不过,公子从正午到现在,整片勾栏都逛了个遍,想必,不仅仅是看戏那么简单......”
方休听见这话,脸上笑容不变,瞳孔却是微微缩了缩。
老者见到这一幕,抱歉地拱了拱手,道:“公子不要误会,老朽并不是有意监视公子,只是这勾栏,鱼龙混杂,少有如公子这般的贵人,老朽便不由多看了两眼。”
方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才问道:“不知这位长者,又有何事?”
那老者坐在他的对面,用一双深邃的眸子注视着他,说道:“公子今日来此处勾栏,可是想做勾栏瓦市的生意?”
听见这话,方休心里一惊。
这老东西......猜的有些准啊!
心里虽这么想,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看着老者,并没有说什么。
老者笑了笑,继续道:“老朽年迈,这处勾栏已经无力经营,膝下无儿无孙,孑然一身,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倒是没有什么牵挂。
只是......依赖这处勾栏苟活的,却有近百人,其中不少乃是老朽的好友,还有一些是已故好友的子孙,老朽实在放心不下。
因此,希望能寻到一位贵人接手勾栏,不知......公子可有意愿?”
方休想了想,说道:“晚辈听说,这处勾栏乃是无主之地。”
老者听见这话,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这话没错,这处勾栏确是无主之地……不过,地契却在老夫手里。”
方休看着老者,没一会,便明白了。
这块地......是老者的。
不过,他并没有用它盈利,而是用简陋的材料搭建了这处勾栏,让一些有手艺的人入驻,自食其力。
等于……为那些街头卖艺的戏子提供一处庇护之地。
在这片无利不起早的世界,能将自己的资产让出,造福穷苦民众,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想到这,方休看向老者的眼神,多了几分尊敬。
“为什么是我?”
对视了片刻,方休开口问道。
老者脸上仍是之前的笑容,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深意,说道:“老朽苟活于世多年,身无长处,唯独这看人之道,颇有几分自信。
老朽相信公子,绝不会让这勾栏中的人,无所依靠。”
听着老者的吹捧,方休摸了摸鼻子。
不置可否......
自己的确是一个好人。
既然话已经说开,也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方休大方地问道:“这勾栏的地契,不知前辈准备卖多少银子?”
老者苍老的脸庞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朝着方休,伸出一根手指。
这处勾栏虽然残破不堪,若是下雨,怕是连个遮蔽的地方,都找不到。
可毕竟地处京师,又是寸土寸金的城南,一千两银子并不过分。
方休略作沉思,就大方的答应:“一千两银子就一千两银子。”
谁知,老者却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句话:“老朽说的,乃是一文钱。”
一文钱。
方休脸上不由露出诧异之色。
正以为这老头疯了的时候,老者却又道:“不过,老朽有个条件。”
听见这句话,方休看老者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这老头的作风,怎么跟前世一些网文小说中的老爷爷极其相似。
不知想到了什么,方休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老者见方休不说话,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继续道:“老朽这个条件很简单,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方休打断:“前辈不用说了......”
老者有些懵。
什么意思?
方休却是又道:“既然有条件,晚辈便不想买了,这地契,老前辈还是另寻有缘人吧。”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老者眼看着方休从椅子上起身,往勾栏外走,一直神色淡然,仿佛世外高人的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慌乱。
跟着起身,叫住方休。
“公子且慢......”
方休回头,看着老者,眸子中有诧异之色,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叫住自己。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苦涩。
这年轻人......还真是不按常理行事。
原先的计划,全被打乱,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才道:“城南的勾栏一共有三处,其中有两处,都是由达官贵人经营,公子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怕是再难寻到合适的地方了。”
方休一脸无所谓,没心没肺地道:“那就不找合适的地方,本公子又不是非要经营勾栏不可。”
老者听见这话,彻底怔住了。
脸上露出纠结之色,许久,才道:“公子......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
方休笑了笑,摇头道:“没得商量。”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就往勾栏外走。
白小纯紧随其后。
老者原本以为他只是在诈自己。
莫说在城南,这京师,即便是郊外的荒地,哪里有一文钱的土地。
若不是患了失心疯的傻子,怎么可能会不心动。
可......目送着这年轻人一直走出勾栏,都没有回头一次。
老者突然醒悟过来。
这年轻人怕是真的不在乎这一文银子的土地。
咬了咬牙,朝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立刻会意,忙不迭追了上去。
............
勾栏外,白小纯疑惑不解的看着自家少爷,问道:“少爷,在城南,这么大一片的土地,至少也值一千两银子。
那老头一文钱银子卖给咱们,几乎与白送没有区别,为何您要拒绝?”
这家伙从小就没读过什么书,自然不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
方休也懒得和他解释,随口道:“没听那老东西说,他有个条件吗?”
第八十五章 孙姓老者
听了少爷的解释,白小纯仍是一头雾水。
他不明白,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条件,那老者还未说出,便被少爷果断拒绝。
这......又是为何?
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再问出口。
他不过是一个仆人罢了,跟着主子便好。
少爷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是让他跳湖,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这是年少时,第一次与方府签下卖身契,便已经做出决定的事情。
于是,只是跟在少爷身后,并没有再问。
方休走在宽敞的街道上,强忍住回头的欲望,心里想着。
不过只是一片地而已,既然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倒不如让给别人。
反正......如今的方府也不差那一千两银子。
又往前走了几步,正当方休不报有希望,准备回方休休息的时候。
一个青衣小厮从后面追了上来,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公,公子请留步......”
方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有何事?”
青衣小厮喘了口气,方才道:“小的名为张三,乃是勾栏的伙计,孙贵人让小的问问公子,这勾栏一事,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
果然,是那老者的人。
方休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一块地契而已,最多也只值一千两银子,本公子在城南的春风楼一日的进账,便不止这个数。
本公子为何要贪图这点小利,去收一块不能完全掌握在手中的土地?
更何况,勾栏瓦市在京师并不少见,盈利也并不算富裕,即便其余勾栏瓦市并没有出售的意思,本公子也懒的趟这摊浑水......
你回去告诉你那位孙贵人,若他诚信要谈,就不要藏着掩着,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一千两银子,本公子并不缺,不需要他摆出一副有恩与本公子的姿态!”
这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便是站在孙姓老者这一边的青衣小厮,都不由被说动,觉得之间孙贵人与这位公子说的话,并不妥当。
他站在愿意,只犹豫了片刻,便道:“公子的话,小的一定如实转达,还请方公子在此等候片刻,小的去去就回。”
方休看着他,心道:这家伙......莫不是个傻子吧?
自己刚出勾栏,距离勾栏不过数步之遥,有什么好等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脸上却仍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淡淡地道:“不必了,本公子与你一同前去。”
说完,便带头走回了勾栏。
在他的身后,白小纯看着自家少爷和青衣小厮的背影,有些懵。
不明白……
刚才那老者说的很清楚,必须答应他的条件,才可将地契出售。
怎么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就变卦了?
虽然想不通,但这并不阻碍他对自己少爷更加崇拜。
怪不得少爷如此淡然,一定是事先预料到,这一切的发生。
少爷......真是天才!
勾栏里。
孙姓老者苍老的脸上有淡淡的焦急之色,眼神不时望向外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其实,想要卖掉这地并不难。
只要开价一千两,便有无数的商贾,或是世家大族,抢着收购。
可......他要的绝不是这一千两银子。
而是勾栏继续存在下去,让这里面的人有依靠自己的手艺,生活下去的能力。
活了那么多年,他心里很清楚。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虽然没读过几年圣贤书,不知道这句话,但大概的意思,他是懂得。
年轻时,他也是街边的一个说书先生,后来......
就是在这条街上,莫名捡到一张地契。
敲了许多世家大族的门,想要寻找这张地契的真正主人。
可那些看门的门子见他衣衫褴褛,像个乞讨的乞丐,无不是没等他说话,便将他赶出。
因此,他只好自己保管这张地契。
后来,时间一长,没有人寻找,也没有人认领,这张地契理所应当就成了他的资产。
无缘无故,得到一笔横财,他并没有被砸晕。
混迹人间,数十载,已经孑然一身的老者,早已经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
不想着能凭借这笔横财,在京师闯出一番名堂,只想守着地契,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晚年生活。
于是,只是在这地方用茅草搭建了一处草棚,给予一些进京赶考的穷苦书生住的地方,收几个铜板,聊以度日。
可......
有一天,他走出茅草屋,看见在不远处的街道上,就是自己曾经待过的地方。
有一对衣衫褴褛的年轻夫妻,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表演戏法。
来往的路人只是匆匆瞥一眼,便快步走过。
落叶落在他们的肩上,无比萧瑟。
老者内心深处,有一根弦被触动了。
他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他决定,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他们。
于是.......繁华的城南,纸醉金迷的伊人居旁,便有了这一处简陋的勾栏。
这勾栏倾注了他无数的心血,他不想自己死后,勾栏就这么散了。
因此,想找一个有意接手勾栏的人,继承自己的事业。
这样的人......并不好找。
出的起银子的人,无不精明到了极致,怎么会允许这么一个带不来任何利益的勾栏存在。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这片地罢了。
可今天,他看到了一个年轻公子,衣着华贵,气质高贵,定然出自豪门望族。
他并不像其他商贾、或世家大族的管事,一到勾栏,第一句话便是地契。
而是仔仔细细的看过了勾栏和里面的所有节目,在勾栏里坐了整整半天,才准备离开。
老者知道,这位年轻公子哥......对勾栏的事情,感兴趣!
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必须要抓住机会,哪怕付出代价,将这地契贱卖,也在所不惜。
可这个人,却被自己三言两语便给劝退了......
老者心里不由有些后悔。
希望张三能拦住那位年轻公子哥,并劝动他,与自己再商量商量。
这一次,他一定不像之前那样,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正这么想着,不远处,三道身影出现在勾栏之外。
为首之人,正是之前那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哥!
第八十六章 谈生意
见到方休去而复返,孙姓老者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忙不迭迎了上去。
方休刚走入勾栏,便看见老者等候在门口,听他道:“公子,可是改了主意?”
老者本以为能得到肯定的答案,却见方休摇了摇头,心里顿时一凉,又问道:“那……公子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方休看着老者,把之前与那青衣小厮说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老者听完之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许久,才道:“老朽明白了。”
方休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淡淡地道:“这地契,一千两银子,晚辈绝不会少一文钱,前辈若有什么要求,也尽可以提出,我们商量着来......
既然是谈生意,便要有谈生意的样子,你来我往,讲条件,压价格,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若前辈还如之前那般,一上来便用银子做诱饵,让本公子接受你的条件,那便没法谈了。”
孙姓老者脸上露出恍惚之色。
自己一把年纪,有些事情,竟然还不如一个年轻人看的透彻。
想到刚才说的那番话,老者觉得有些惭愧。
惭愧过后,又轻松了许多。
既是谈生意,便没那么放不开了。
坐到方休的对面,老者抬眸,吩咐青衣小厮道:“去……为这位公子沏壶茶。”
张三忙不迭道:“是,贵人。”
说完,往后院走去。
他走后,老者看着方休,笑了笑,用沧桑的声音道:“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方休同样报以笑容,应道:“晚辈姓方,单名一个休字。”
方休......
这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
老者脸上又露出恍惚之色,略作思考,脑中突然有一道灵光闪过。
随即,大惊失色,猛地抬眸,看向方休。
自己眼前这位彬彬有礼,气质儒雅的公子哥,竟是那位不学无术、变卖祖产、当街欺辱良家女子的人间渣滓......方休!?
老者有些懵。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看着方休那张清秀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心中突然升出了羊入虎口的念头。
自己是那只羊,面前这个人畜无害、笑起来有些阳光的翩翩公子,则是那只虎!
方休没察觉到老者表情变化,只是道:“晚辈还不知道前辈名讳,斗胆......”
老者脑子里正想着如何才能脱身,还没等他说完,便道:“老朽孙同兴。”
方休笑了笑,拱手,行了一个晚辈礼,唤道:“孙前辈......”
孙老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方休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奇怪。
刚才还好好的,不过盏茶的时间,怎么莫名其妙成了这个样子?
心中虽然疑惑,脸上却仍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孙前辈,即然已经坐下,便谈谈生意吧......”
“生意?”
孙老头的意识似乎飘到了其他地方,抬眸,茫然地看着方休,问道:“什么生意?”
方休听见这话,脸色顿时黑了。
这是什么意思?
耍老子玩?
孙老头见他一脸不善,也立刻回过神:“对对,生意,勾栏的生意,不知方公子有什么条件?”
我有什么条件?
如果不是看这老头行为举止还算正常,方休都以为他是老年痴呆患者。
黑着脸,问道:“不是前辈想要提出一些条件?”
听见这话,孙老头面露恍然之色。
对,是自己要提条件......
可......
那仅仅限于,与自己谈生意的,乃是一个正经的生意人,或是世家的子弟。
而不是一个无耻败类,人间渣滓。
在他的面前,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哪里敢谈什么条件......
老者虽然这么想,心里却明白。
勾栏里,这一百多号人,皆仰赖自己,才能在京师之中有一处安家之地,有一份得以养家糊口的活计。
自己......不能屈服!
孙老头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说道:“老朽的条件很简单,地契卖与公子以后,这处勾栏必须得以保留,不能用作他图......”
嗯......
还算合理。
本来这块地方,自己也是打算改造成戏院。
这个时代并没有戏院,勾栏从某一方面说,与戏院无异。
因此......可以接受。
方休点了点头,应道:“没问题……不知前辈可还有其他条件?”
孙老头见他答应,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想了想,又道:“老朽……还希望这勾栏原先的伙计,总计一百二十七人,能够留在勾栏。
公子只需随便安排给他们一些活计,让他们得以养家糊口便好。”
之前那个条件都能答应。
那么,这个......应当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老者原先是这样想的。
可下一秒,却看见眼前这位在京师‘声名远扬’的纨绔败家子皱了皱眉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方休皱着眉头,思考许久,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条件,恕晚辈不能答应。”
果然......
孙老头沧桑的脸上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之前那个条件都能答应,为何这个却不能?
孙老头想了想,又道:“方公子可能误会了,勾栏里这些伙计,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不想着能在京师闯出一番名堂,只想活下去。
公子只需每月付给他们一两银子,他们便感恩戴德了……
而且,他们都不是懒惰之人,不说身怀绝技,却也有一技之长,最差也能做些端茶递水的杂活。
更何况,公子若要经营勾栏,也需要歌姬舞者、说书先生和变戏法的戏子。
这些,勾栏里的伙计都会,不需要公子再费力去寻......”
老者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本以为面前这位公子哥会回心转意,却没想到,他仍然拒绝。
方休看着老者,说道:“并非是本公子不愿收留他们,即便将他们全部收留下来,一个月也不过耗费一百余两银子,府里一日的进账,就不止这个数目。”
听见这话,孙老头更加疑惑,问道:“那是为何?”
方休道:“因为本公子的勾栏......不养无用之人!
这些人可以留在勾栏,不过他们必须发挥自己的价值。
如果有一天,本公子觉得他们中有人懈怠,每日只想着混吃等死,抱歉,本公子绝不容他......”
第八十七章 杨姑娘
听见这话,孙老头先是一怔,随后表情复杂。
许久之后,抬眸,看着方休,说道:“既然如此,便依公子。”
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当初,搭建这处勾栏,本就是为了京师露宿街头的手艺人能自食其力。
若是他们不争气,被这位方公子赶出勾栏,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只是......
想到许多好友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将子孙拜托给自己,他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叹了口气,说道:“公子,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这勾栏地契所得的一千两银子,老朽希望公子能代为保管。
若是以后,某位伙计入不得公子的眼,还望公子能从中取出一笔银子,当作遣散的费用。”
孙老头膝下无儿无孙,孑然一身,要这一千两银子也没有任何用处,与其白白浪费,倒不如留给勾栏里的伙计。
这样,即便未来有一天,他们被赶出勾栏,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这不是条件,只是老朽的一个请求,若是公子没有这个意愿,老朽可以另寻他人。”
想了想,孙老头又道。
方休看着他,心道。
这老头对勾栏里这些人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既然如此,一千两银子,便由晚辈代为保管......勾栏之中,有一百余人,晚辈以为,每人十两银子,如何?”
方休想了想,说道。
孙老头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银子由公子保管,如何分配便依公子,老朽没有任何意见。”
虽说这位纨绔败家子在京师中的口碑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坏到了极致。
可对于方府来说,一千两银子,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这方公子人品再如何败坏,也不至于,连这一千两都贪墨。
孙老头话音刚落,之前那个伙计张三,便拎着一壶茶水走了过来。
方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虽然他对茶叶没有什么研究,也知道这茶并不好,入口又涩又苦。
因此,只是抿了一口,就放在案上。
而孙老头则品的津津有味,似乎这茶乃是极品茶叶一般。
饮完一杯后,看着侍奉在一旁的张三,吩咐道:“去......将勾栏的地契取来。”
张三听见这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方休,随即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是’。
紧接着,便又走入后院。
在这个时代,谈生意并不像前世那般复杂,各种合同,稍一不留神,便会被人设下陷阱。
一般来说,只要交易的两边谈妥,剩下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
然后,张三离开之后,气氛有些尴尬。
方休前世在孤儿院出生,并不擅长应对比自己年长的老人。
他总觉得,这些饱尽沧桑,看遍世态炎凉、人间冷暖的老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
即便他的见第、学识、眼光都不如自己,却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为了缓解尴尬,方休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要装出品茶的模样。
可......茶的味道实在太过苦涩,还泛着一股酸味。
不说与方府的极品龙井相比,就是路边茶摊一文钱一大碗的凉茶,也比他好喝的多。
真不知,这老头怎么品的如此津津有味。
将茶杯放下,一道画面徒然出现在方休的脑海中。
“对了,孙前辈,之前登台献艺的那名歌姬,依晚辈之见,似乎并不像是勾栏之人。”
方休这话说的很委婉,意思却也很明白。
之前那名歌姬,无论身姿、相貌、舞蹈,均是极品,即便在伊人居也是清倌儿头牌,为何会沦落到勾栏卖艺?
孙老头听见这话,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问道:“公子说的,可是杨姑娘?”
杨姑娘......
之前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台上,并没有向身边的人询问那歌姬的姓名。
不过,隐约间,似乎确实听见有人高呼杨姑娘三个字。
方休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孙老头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又露出恍惚之色,说道:“确实如公子所说,杨姑娘无论身姿相貌,还是才艺,均是极佳......
老朽也不知道为何这样一位姑娘,会沦落到勾栏,以卖艺为生,想来,是不愿委身于那些青楼吧......”
不愿委身于青楼?
方休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随后立刻就明白了。
楚国的青楼,虽有清倌儿之分,却仍要与老鸨签订卖身契。
即便未来夺了花魁,只要年老色衰,也免不了沦落风尘。
因此,虽然进入青楼,能比在勾栏获得更多的银子、被更多人所熟知,甚至有机会成为某位达官贵人的侍妾。
可......对于心中有气节的女子来说,仍只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想来,这位杨姑娘来到京师,并不仅仅是为了赚取银子,而是有其他目的。
方休想到这,抬眸,看着孙老头,又问:“那孙前辈可知道,这位杨姑娘来自何处?”
孙老头摇了摇头,说道:“杨姑娘三天前,才出现在勾栏,老朽只知道其姓杨,其余的,一概不知。
不过,每天正午,杨姑娘都会来到勾栏,登台献艺,等到明天这个时候,老朽可以为公子去问问。”
方休拱了拱手,说道:“既然如此,便劳烦前辈了。”
他对这位杨姑娘感兴趣,不是因为见色起意。
而是戏院开门,需要一位极具魅力的头牌,吸引京师百姓的目光。
这位杨姑娘身姿、相貌、舞蹈,均是极品,与伊人居的头牌清倌儿林婉晴相比,也不落下风。
凭借自己在后世耳濡目染学到的手段,只要稍加炒作,一定能将其捧为京师第一美人。
到时候,即便暂时没有什么好的节目,也能先将京师百姓的目光吸引到戏院上。
假以时日,戏院的名声起来,再顺势推出各种在这个时代从没有过的新式节目,还愁戏院没有收益?
方休想到这,心情不由畅快了许多,连难以入口的茶水,都觉得有别样的味道。
这时,张三也已经走出后院,走到他们的面前。
双手捧着一张破旧不堪的地契。
“贵人......”
张三一脸恭敬,将地契递给孙老头。
孙老头接过地契,草草看过,就将其递给方休,说道:“这便是此处勾栏的地契,还请公子过目......”
第八十八章 剧院
接过地契,只看了一眼,便放入怀中。
对于这地契的真伪,方休并不计较。
他相信,孙老头不会骗自己,也不敢骗自己。
只要他愿意,这地契,即便是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不过,他是个品德高尚的人,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不用去用。
地契到手,方休也不再停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明日,晚辈要入宫当值,勾栏的事情,会有方府的管事负责,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前辈派人来方府知会一声即可。”
孙老头同时起身,说道:“地契既然已经交给公子,如何处置这处勾栏,便是公子的事情,只要公子履行先前的承诺,老朽没有任何意见。”
方休点了点头,说道:“前辈告辞......”
说完,转身离开。
孙老头送到门口,看着方休远去的背影,有些恍惚。
不知.....
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
最近,宫中有些不太平。
亲军十六卫,不少中郎将都被陛下贬为校尉,又有许多校尉被贬为伍长。
这段时间,亲军众人,尤其是将领们,几乎人人自危,见到小宦官,无不是瑟瑟发抖,生怕是降罪的旨意。
因此,上至将军,下至普通的士卒,都是憋着一股气,平日里皆是小心翼翼地做事,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时之间,无论是操练还是巡防,都比以前上心了许多,效率也高了许多,处处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唯独......
右羽林卫大营外。
两个当值的士卒,站在营帐外,小声交谈着。
其中,略微有些消瘦的士卒,神秘兮兮地望向营帐的方向,咂舌道:“我实在佩服咱们这位方将军,如今陛下严整军纪,许多将军都受到了处罚。
唯独方将军,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反而被陛下嘉奖,而且......”
说到这,顿住了。
不过,另一名士卒却明白他的意思。
而且,他们这位方将军......并没有做过什么事情。
这还只是委婉的说法。
准确说......是尸位素餐。
每日入宫当值,只是躺在营帐之中睡觉,偶尔看些书。
大部分时间,都是睡觉。
当然,也不全是如此。
比如昨天,将军便去校阅场巡视了一番。
只不过,将军有脑疾,受不得风吹日晒,只片刻,便又回到营帐继续睡觉了,一直到太阳西落,才离开。
这要是换作其他将军,怕是连校尉都做不成,大概率会被陛下责骂一顿,然后扔出亲军。
可方将军,却受到了嘉奖。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内情,却还是觉得......方将军厉害!
两个士卒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在营帐外当值,虽然比在校阅场上操练,轻松许多,却也十分无聊。
片刻之后,两人又开始闲聊。
“听说了吗?城南最近新开了一家剧院......”
那消瘦士卒一脸神秘,说道。
另一名士卒面露疑惑之色,看着他,好奇地问道:“剧院?”
见他一脸好奇,消瘦士卒显得有些骄傲,解释道:“就是勾栏。”
另一名士卒不屑道:“勾栏就勾栏,什么剧院......”
消瘦士卒道:“名字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里面的表演,听我家三叔说,那些表演......好像叫戏剧,既新奇又好看,可不是勾栏里随便一个草棚子能比的。”
勾栏现在不叫勾栏了,改叫剧院,真是怪事。
另一名,却是不以为意。
再怎么改名,也还只是勾栏而已,能比得上伊人居吗?
想到伊人居,就不由想到晚晴姑娘,想到那动人的琴声。
那名士卒脸上露出恍惚之色,思绪不知不觉已经飘到了城南。
想着,等存够了银子,定要再去一次伊人居,听一听晚晴姑娘的琴声。
............
城南。
原先的勾栏,如今要叫做剧院的地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今天,是京师大剧院开门的日子。
京师大剧院,这个名字乍一听上去,似乎极其高大上,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这勾栏,是不是与皇家有什么关系?
可实际上,只是个名字而已......
伊人居可以叫做伊人居,京师大剧院自然也可以叫做京师大剧院。
没错......
这个名字是方休力排众议,定下的,就叫做——京师大!
当然,京师大剧院特别的地方,可不止名字,还有......规矩。
这京师大剧院不同于别的勾栏,只要给十文钱,便可以入内。
剧院......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得在门口买一张门票。
所谓门票,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凭借木牌能够观看的剧目,以及能在里面逗留的时间,等退出来的时候,木牌还得再交回去。
门票其实不贵,一百文便可以观看剧院的所有节目,还可享受瓜果茶水。
不过,原先的勾栏只要十文钱,两相对比之下,就显得新剧院,有些贵了。
因此,围观的人很多,却也仅仅只是围观,并没有多少人愿意进去尝试,做第一个冤大头。
剧院的门口,有一个小小的屋子,只有一人的容身之地。
上面挂着一块牌匾,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售票处。
任何人想要进到剧院,都必须从屋子前面经过。
将铜钱放进去,下一刻就会有一个木牌从里面递出来,然后再凭着木牌进到剧院。
走入大门,正对着的就是舞台。
不同于原先的勾栏,如今的剧院只有一个台子。
不过,这台子却是扩建过的,一个比得上之前四五个。
同时,下面的椅子也有所增加。
当然了,这些椅子的价格,并不相同。
宽椅子比窄椅子坐的更加舒服,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位置,价格自然贵。
除此之外,距离舞台越近,越是能看得清晰,价格自然也越贵。
不同于勾栏的毫无遮拦,剧院的舞台前面,多出一块幕布。
此刻,可以看到幕布后面人影绰绰,似乎在排练什么节目。
站在舞台下面,孙老头看了一眼幕布,又转头四下里望了望,不由叹了口气。
剧院与以前相比,虽是焕然一新,心里却仍然有些忐忑。
这样......能行吗?
第八十九章 聂小倩
不管能不能行,已经这样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似乎预料到了第一天的门庭冷落,孙老头叹了口气,对张三道:“派人去门口知会一声,今天是剧院开门的第一天,所有人可以免费入内。”
虽说这勾栏......如今要叫作京师大剧院,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毕竟在此处待了十几年,有些事情,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因此,方休并没有让他离开,而是请他做京师大剧院的掌柜,方府的管事则是副手。
张三原先正盯着幕布,听见这话,忙不迭躬身道:“是,贵人。”
说完,走出了剧院。
剧院门口,人声鼎沸,一眼望去,全都是窜动的人影。
可……大都是保持观望的态度,并没有一个人上前买票。
张三只是一个端茶递水的小厮,从未在如此多的人面前说过话,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一片,腿不由有些发颤。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今日是我们京师大剧院开门的日子,任何人都可以在售票处免费领取一张门票,凭票入内,欣赏节目!”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声。
他们不明白,既然免费,为何还要领票,凭票入内,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其实,张三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样。
可......这件事是方公子吩咐的,他只能照做。
这京师大剧院的门口聚集了如此多的人,本就说明了对其感兴趣的人不少。
没有人买票,只是不愿做第一个尝鲜的冤大头。
除此之外,还因为这票价......有些贵。
当然,这只是相对于原先的勾栏而言。
此刻,听到任何人都可以免费领票,众人自然涌了上去。
不过,却不是涌向售票处,而是大剧院。
既然是免费,谁还去领票,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张三见到这一幕,脸色一变,紧接着,冷汗就下来了。
方公子入宫当值前,与他们说的很清楚,绝不能轻易放人进剧院。
要进剧院......必须有票!
正在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出现在剧院门口,定睛望去,是方府的小总管——白小纯!
白小纯看着一拥而上的人群,那张在方休面前毕恭毕敬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之色,大吼一声:“凭票入内,全都给老子去领票!”
不少人看见这一幕,脸上露出畏惧之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可......终究还是没有离开。
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走出人群,前往售票处,排着队,领起了门票。
人群中,有几个壮硕的大汉,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白小纯,冷声道:“老子今天就要不领票,把戏看了,你能怎么样!”
“怎么样?”
听见这话,白小纯冷笑了两声,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那说话的汉子,恶狠狠地道:“给老子打!”
话音刚落,几个虎背熊腰的方府护卫从两侧走出,摁住那说话的汉子,便是一顿暴打。
顿时,整个戏院门口,传来一阵凄惨的叫声。
其余人看见这一幕,无不是瑟瑟发抖,原先准备硬闯的几名汉子,更是吓的说不出话。
只是看戏,不领票就不领票,大不了不看了,至于这样吗?
看着一众彪形大汉光天化日之下,摁着那闹事的汉子拳打脚踢,几个之前要闹事的汉子都萌生退意,转身逃似的离开了。
大部分人,只是散开,乖乖地在售票处前排起了长队。
这次,连插队的现象都少了很多。
站在京师大剧院的牌匾下,白小纯看着排队的人群,狠狠的啐了一口,心道。
少爷说的没错,遇上这种事情,拳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
有了方府的护卫坐镇,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
人们排着队,领完票,又一个个走入剧院。
舞台上的幕布仍没有拉开,幕布后面人影更加的频繁,显然已经到了最后的准备阶段。
之前被暴捶的汉子,鼻青脸肿,拿着木牌走入了剧院。
平白挨了一顿揍,若不进来看看,总觉得亏了许多。
除此之外,重要的是,他要亲眼看着这京师大剧院出丑,这样,离开以后,才好跟其他人好好说道说道。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门票,其实就是一块小小的木牌。
上面写了《聂小倩》三个字,说明这剧院的第一场表演,乃是《聂小倩》。
以前在勾栏倒是看了不少戏,听了不少书。
这《聂小倩》,他虽然没有看过,却听说书先生讲过无数遍,对这段剧情,早已经烂熟于心。
因此,看到第一个节目是《聂小倩》时,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期待。
可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小声骂道:“聂小倩,也是他们能演出的,不毁了聂小倩,就好了!”
其余人听见这话,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楚国的戏剧与后世的京剧有几分相似,聂小倩这种鬼神之说的话本,怎么能演的出来?
这京师大剧院的第一场戏,怕是要砸了......
那汉子见众人点头,心中不免升起几分骄傲,还像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舞台上的伙计敲了一声锣。
他们立刻明白......
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个时候,场内座位已经近乎坐满,可以说是座无虚席。
不过,因为门票是固定的,因此,并没有人站着,相比于以前的勾栏,环境好了许多。
就连空气,都比以前清新了许多。
排才有这样的待遇,总得让那些人知道多花的那几枚铜钱用在了哪里。
大幕拉开,又有几道人影坐到了位置上。
台上已经有人影走了出来。
台下众人看见那几道人影,都是怔住了。
这些伶人竟然不像想象中那般浓妆艳抹,穿着打扮几乎与普通人没有区别。
倒是令人耳目一新,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期待。
也许......这些人真能将《聂小倩》演好?
不少人见到这一幕,都是小声议论起来。
可很快,这些声音就戛然而止。
因为,节目......开始了。
首先出场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背着一个包袱,走上舞台。
剧院是封闭的,因此,外面虽然艳阳高照,里面......却有些暗。
借着烛光,隐约可以看见那书生的面容,在这种环境下,竟然有些阴森可怖......
第九十章 舞台剧
紧接着,剧院中,隐隐约约,竟然有女人凄厉的哭声传出。
台下的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即便是魁梧的汉子,心里也有些发慌。
这时,那书生已经走到门前,推门进去,除了一张破旧不堪的床,空无一物。
书生感叹了一声,便收拾起来。
在场的观众,大都是勾栏的老主顾,即便没有看过《聂小倩》,也听说书先生讲过,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剧情。
看见这一幕,立刻明白,这书生......乃是宁采臣。
此时,正进京赶考,因为城里房价昂贵,只得住在荒无人烟的郊外。
不多时,便要碰上那女鬼......聂小倩!
果然,宁采臣刚从包袱中取出书籍,准备挑灯夜读。
在舞台的另一边,便出现了几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在窃窃私语。
台下的观众,知道这几名女子,都是受黑山老妖掌控的女鬼,因而不由变得有些紧张。
虽然心里明白,这些女子都是伶人扮演,这......只是一出戏。
可在幽暗的环境下,人不知不觉就将自己代入其中,仿佛身临其境。
一时之间,整个剧院都安静下来,只有几名女子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这剧院中回荡,久久不散。
舞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
宁采臣读完书,吹灭烛火,躺在床上,却很久都不能入睡。
忽听门外有低声说话的声音,他从床身起身,走出了屋子。
台下观众见到这一幕,不由屏气凝神。
宁采臣循着声音,走到墙边,偷偷看向那几名女子。
只见,几名女子围绕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正悄悄议论着什么。
又走进了些,才听见妇人说:“小倩怎么这么久不来了?”
其中一个女子说:“差不多快来了!”
妇人说:“是不是对姥姥有怨言?”
那女子说:“没听说......”
妇人说:“那丫头不是好相处的!”
话没说完,又有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子走上舞台,容貌十分漂亮。
众人都知道......
这漂亮的女子......乃是聂小倩!
妇女的声音从舞台上传来。
众人抬眸,只见她笑着说:“背地不说人。我们两个正说着,小妖精就不声不响悄悄地来了,幸亏没说你的短处。”
又说:“小娘子真是漂亮得像画上的人,老身若是男子,也被你把魂勾去了。”
聂小倩笑了笑,说道:“姥姥不夸奖我,还有谁说我好呢?”
声音清脆悦耳,极其动听。
妇人又和聂小倩不知说些什么,众人都听不真切。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全神贯注的投入舞台的节目中。
一个时辰后,宁采臣走到荒郊野岭,在一棵枯树下,挖出了聂小倩的尸骨。
即便知道这段剧情,众人看见那尸骨和宁采臣的表情,呼吸不由一滞。
正当他们全神贯注的看着宁采臣,想要看一看,他看见聂小倩尸骨后的反应,却没想要,幕布突然落了下来。
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舞台,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道:“《聂小倩》第一集到此结束,各位看官,还请有序退场......”
众人听见这话,都是一怔。
之前硬闯剧院的大汉脸上露出恍惚之色,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才回过神......这节目,结束了。
记恨之前挨了一顿揍,他搜肠刮肚,想要痛斥这节目的不堪。
可......
无论怎么,都想不到这节目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甚至,这种全新的戏剧方式几乎令他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没有好听的唱曲,没有浮夸的动作,仅仅只是几个伶人,用再朴实不过的表演,将书中的内容呈现在舞台上,竟然如此的引人入胜。
他......被这舞台剧征服了!
其他人也都是相同的反应,先是一怔,随即又是恍惚,紧接着,便是感慨。
勾栏里的客人,能有什么文化,大都是普通百姓,即便是感慨,也只会一句‘好看’。
除了好看,其余的,也说不出什么了。
不过,就这,已经大大超乎孙老头的想象。
看着舞台下的看官们沉浸在新节目中,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不由敬佩起方休......那个年纪尚小的世家公子哥。
方公子......真是厉害啊!
............
幕布已经落下,伶人也已经谢场。
舞台下的观众们,却仍有些意犹未尽。
节目结束了有半炷香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离开座位。
其中几个人,从怀里取出铜板,朝台上扔去,大声嚷嚷道:“继续演下去啊!正看到兴头上,这算什么?”
“宁采臣见到聂小倩的尸骨,后来怎么样了......”
众人见到这一幕,纷纷掏出铜板,扔向舞台。
这是勾栏里的惯例,那些说书人或者是伶人,一个节目结束或演至要紧关头时停住,只有底下的看客打赏,才会继续表演。
这在勾栏瓦市之中十分常见,毕竟门票只有十文钱,完全不足以养家糊口。
赏钱才是说书先生和伶人收入来源,经常混迹其中的客人也明白其中的门道,可能嘴里会骂上几句,但该给的赏钱还是会给。
然而......剧院不是勾栏。
勾栏的规矩,自然也用不到剧院上。
台下,孙老头显然没有想到观众们竟然会如此热情。
打赏的铜钱与以前相比,不可谓不大方。
但是.......方公子定下的规矩,却不可能因为这些铜板而改变。
一场节目结束后,只能等待下一场节目开始,无论打赏多少钱,也没有任何作用。
因此,他只好走上舞台,用尽可能大的声音,说道:“诸位看官,节目已经结束,各位如果还想再看,可以下次再来。
具体的时间,售票处会有告示,如果有事,不小心错过,还会有下一场,比如......”
年纪有些大了,说话也有些用不上力气。
只说了几句,就觉得嗓子发干。
于是,对身边的张三道:“剩下的,你说。”
底下的观众们,大都认识孙老头和张三,见他俩上台,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听着。
张三有了之前的经验,面的如此多人,已经不似刚才那么手足无措。
清了清嗓子,说道:“比如,《聂小倩》的第一集,后天正午,仍会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