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幻境 倾盆暴雨
慢慢地进入深夜，加兰德又一次睡着、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这次，他醒在环形山里面，脚下是绿油油的草地。毛猴们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
再看身体上的伤口，已经变成一条狭长的缝线。虽然还有些疼，但不妨碍活动。他把衣服穿好。
“已经死去的人，怎么还能怕疼呢？嘿嘿。”少年这样安慰自己，开心地在这片草地上溜达。
“茉莉——！你在哪？”
加兰德迫切地想见一见那女孩，就喊她的名字。一用力，伤口又疼了好一阵。没办法，不能大声喊，只好一边走一边找。他又试着打唿哨，呼叫羽龙。
过了一阵，羽龙落下来。他爬上龙的脖子，对它说：“走，我们去找找看茉莉。”
羽龙带着他低空盘旋在环形山内部，大概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少年看到女孩的倩影在灌木丛里闪动。
“在那里！”他指挥羽龙落下去。
“茉莉——！”加兰德跳下来，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女孩身后。
“嘿嘿。”少年急了就不太会讲话。女孩始终背对着他，但加兰德觉得非常开心。
“我又来找你了！我……我可能就快要死了，我是说在人类的世界里就快要死了。但这里是身后世界，不是吗？我死了以后就永远留在这里陪你了。”
越说越高兴。加兰德这时就会想起自己的娇娇和娆娆。
“我在这里重新开始，我们一起生活，好吗？”
女孩冷漠地转回头。
“！”加兰德大吃一惊，吓得急急忙忙地往后躲闪。
“茉莉……你是茉莉吗……？”
女孩的样子很奇怪。她分明就是茉莉，通身琳琅的钱币和宝石，脖子上连着一丈有余的锁链，远远地连着那柄宝剑。
“你把面具摘了？”加兰德慌张地说，“你们恶魔平时都不摘面具，不是嘛……”
她的容貌，可谓凄厉而且恐怖。和身体其余各处柔美的姿态不同，撩开的面具下面，是一张血淋淋的脸，没有脸皮，只有白骨挂着血肉。长而锋利的尖牙，略微张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这是你真实的样貌……”
茉莉手上捧着食物的残骸。原来她在进食，难怪将面具摘了。地上都是人脸果子的残骸，还能看到一两块毛猴的碎片。
“天呐，你……你把毛猴也吃了？它们那么可爱，你竟然……”
她眨着贪婪的眼睛，悄悄观察加兰德的神情。既然加兰德不开心，她就放下手里的食物，乖乖坐好。当意识到加兰德并不喜欢自己的容貌之后，她变得忧伤，默默低下头，将面具重新遮好。
那些华丽的链子重新遮盖她每一寸肌肤，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眼睛。丝毫看不出方才恐怖的样子。
“哎！这么下去，环形山里的毛猴们要恨死我了。我竟然带了个天敌回来……”
茉莉又伸出手把毛猴的碎片递给加兰德。
“给我？你还让我也吃？”
茉莉连连点头。还做出非常好吃的手势。加兰德皱着眉头，眼前这毛猴已经死了。它们的身体像个毛核桃壳一样，扔掉了壳，里面一团血肉。
“也罢，就尝一口吧！”
他小心地咬了一口，这味道……竟然格外香甜！类似于某种可口的水果。加兰德大吃一惊，随后一阵愧疚涌上心头——这毛猴还真好吃，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想到毛猴本来都是自己的朋友，不应该拿它们当做食物才对。加兰德忍住口水把毛猴碎片放下。远处的毛猴都在观望他的举动，看到少年不吃了才松一口气。
他坐在茉莉身边呆了一会。
“以后我再也不用回去。就算你是样貌恐怖的恶魔，我也不得不和你生活在一起了。”
正在躺着发呆的时候，加兰德突然发现头顶的云层开始急速流动，四面八方的云向中心的雷暴云汇集。那团雷暴云旋转着，越积越大。云团升腾翻滚，变化莫测。
雷电在云团中不停闪烁，轰隆隆的雷声振聋发聩。不断变大的云团开始吞噬环形山中央的山峰，雷电慢慢笼罩了整个环形山。
再看四周，已经黑压压一片，飞沙走石，电闪雷鸣。偶尔有飞龙穿梭在狂风之中。羽龙火流星张开翅膀，顺着狂风起飞，消失在混沌之中。
草地上的毛猴们唧唧地奔走，成群结队钻进龙骨房子里。
“有危险，快走！我们也去龙骨房里！”加兰德一见不妙，站起身拉着茉莉的手，跟着毛猴一起往房子里跑。
大家刚刚钻进房子，突然又一阵狂风，竟然掀开房子。龙骨整个翻过来，无数藤蔓连同龙骨一起随着狂风滚动。毛猴们一个个被风吹起来，尖叫着消失。加兰德抓着茉莉一起趴下。
四周逐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尘埃不断吹进加兰德的眼睛和嘴巴里，他连睁眼跟呼吸都变得困难。这会儿只知道自己还拉着茉莉的手，剩下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趴在地上，尽量低着头。四周除了毛猴唧唧的声音，就是呼啸的风声和雷电的轰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巨型闪电照亮整个天空，闭着眼睛都躲不开那道强烈的光芒。
紧接着，一声响彻山谷的巨大雷鸣，像是巨大的爆炸，气流从天上倾斜而下重重压在加兰德身上。
雷声过后，雨水落下来。倾盆大雨，落下来的并不是清水，而是泥浆。加兰德不停擦拭脸上的泥浆，新的泥浆又不停落下。他只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几乎要淹没在泥浆里。
脚下的泥浆逐渐升高，他不得不做起来。耳畔只有噼里啪啦的雨声。再去摸索四周，他就发现已经找不到茉莉了。
“茉莉——！”他一张口，泥浆就冲进嘴里，连话也喊不出来。
没办法，他只好摸索四周。然而也不知道爬了多远，加兰德彻底迷失在混沌的泥浆之中。恐惧和绝望笼罩着他。因为想不出一点办法，他只好寄希望于再次醒来。
脚下的泥潭已经没过膝盖，行动变得更加吃了。
“这个地方要毁了吗？”加兰德开始担心起另一个问题。
“我本来就要死掉了，一心想着死在这个地方比角斗场的囚牢更好一些……可是这里为什么也崩塌了？”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他真的不想就这么死掉。只要还有任何一线生机，就要想办法才对。
环形山内部，还有许多高地。无论是外侧的山脊，还是中央的山峰，只要能够爬过去，都可以暂时避难。虽然现在一片茫然没有方向，但是这一片地方是圆形的，无论朝哪里走，只要一直走下去，总能到边缘。
加兰德打定了主意开始前进。
漫漫长路，无边无际。他缓慢地向前走。泥浆越来越深，后来变得齐腰深了，走一步都倍感吃力。
也不知道自己在黑夜里摸索了多久，总觉得有一天一夜那么久。走到自己连最后的力气也没有了。他真的想放弃了。这时候手边摸到一块龙骨。大概是被狂风吹碎的房子。他抱着龙骨，脑袋也靠过去。
伤口在劳累之后，更加剧烈地疼痛。他想着，只在龙骨边休息一会。可是片刻喘息之后，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加兰德仍旧躺在囚牢的地上。也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难过。他全身都在发烧，头疼得厉害，眼睛也看不大清楚。
但是他看到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坐在自己身边。
“撒耶坦……救救我……”
认识这样一个恶魔，究竟算不算幸运？终于到了屈服的时候吗？
150. 永夜契约 其一 仪式
“你醒了？”恶魔温柔又略带笑意的问候，总觉得有钢针藏在背后。
“嗯……”那个世界的疲劳仍旧缠着加兰德的身体。他非常的虚弱。
“救我……”少年绝望地看着恶魔，“我不想死。”
撒耶坦面无表情地问：“凭什么？”
“求求你……”加兰德觉得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
放任自己昏睡过去，他又要回到那个世界。那里没有宁静，只有在泥潭里无尽地挣扎。时间仿佛不会在那个世界流逝。加兰德只觉得自己被困在幽暗中数日，或者几年。无穷无尽的绝望。
可是又为什么，旁人的死亡只有一瞬间，自己却要煎熬如此之久。
“加兰德，或者希林洛斯，或者以后你改的什么鬼名字……”撒耶坦轻轻拢着少年的头发，指尖擦拭他额头上的汗珠，“你去到那个世界里游玩了？”
“那里是你们恶魔生活的世界？”
恶魔默认了。
“不是因为你我才去的吗？”
恶魔又摇头。
“你是个特殊的小家伙。也许与我的现身有关，但你是自己去的。你凭借自己的能力回应了召唤，以倒影的形式现身于地狱。”
“……”
“只不过换做我的话，不会那么着急。我本来打算再慢慢等一等，直到你的身心完全成熟。”
加兰德没有完全听懂恶魔的话。他也没有足够的心思去想。痛苦撕扯着他的精神。
“救我……”泪水从眼角滑下来，加兰德没有更多的力气动弹，这句话是他唯一的心声。
“我不想就这样离开，我的人生根本没有开始……”少年时而悔恨为难之际没有更勇敢一点，时而叹息快乐的时候没有更珍惜一点。如果人生只有这么短，他宁可睡觉的时光都舍弃掉。
恶魔不做声。
“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我不想就这么走向尽头。”
恶魔凑到加兰德耳边轻轻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活着，或者死了，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里，都不是解脱。”
少年不解其意。
“在世上本来也没有什么解脱，或者救赎。只有无尽的苦难。”
这话听起来不无道理，可也什么都没说一样，是一句有道理的废话。加兰德只是祈求能够得救。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特殊啊，小家伙。”恶魔神游天外讲起往事，“你有一个特别的祖先。血液里流淌着他的一部分，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是你是最后一个了。”
“祖先……我父亲的祖先吗？”
“嗯。”恶魔轻轻点头。
“我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恶魔俏皮地拒绝。
“……”
加兰德等着恶魔确切的回答，恶魔却不紧不慢，讲起了废话。
“这是一个复杂的交易，照道理来讲呢，我应该先和你讲完所有的负面条款，在你意识清醒、能够完全分辨是非的时候做出决定。”撒耶坦微笑着冷嘲热讽，“不过你好像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撒耶坦说完，就从怀里取出一卷皮纸，还笑着拿纸卷敲敲加兰德的额头。
“这是救我的办法？”
“我就跟你简单地讲一下怎么回事吧。”撒耶坦打开皮纸，并没有宣读，而是自己看了一遍。恶魔皱着眉头读了一会小字，却又觉得内容太过繁复。于是放下皮纸口头描述。
“不是和你说过嘛，灵魂是我们恶魔的食物。当然，我指的是人类的灵魂，猴子猩猩这些玩意，我不吃的哦。”
他继续自说自话。
“嗯，因为我是高等恶魔，动物的灵魂太没有营养了。我只吃人类的灵魂。”
“然后嘛，你就是……我看看怎么说的，哦，恶魔的代理人。代理人，懂哇？”撒耶坦还专门解释了一下，“你行走在人间，寻找人类的灵魂，将选中的灵魂献祭给恶魔，就是我。”
“反正上面是这么写的……”撒耶坦一脸无所谓，一甩手羊皮纸消失不见，“其实满地都是人，也无所谓找不找。反正献上来就是了。”
“作为酬劳，恶魔提供皮囊。这个很重要，这是救你性命的办法。”
“嗯，‘皮囊’这个词我解释一下。”撒耶坦的样子很随意，说的却是性命攸关的话语。有时候他讲得太快，加兰德根本听不清。
“皮囊，这个嘛，就是所谓的容器，用你们的话，一般就是叫做肉体或者身躯。简单地说就是你这个人嘛。”恶魔拍拍少年的胸口，“你是我的代理人，需要辛辛苦苦地在人世间奔波，我当然要提供一副好皮囊给你咯。”
“这一幅永生不死的皮囊，就是凡人所爱之物。许多人向往同恶魔做交易，都是为了这个。但他们他们不配。”
撒耶坦抿一抿嘴唇，又说，“因为交易嘛，得到了这么好的东西，自然也会失去同等珍贵的事物，这个没有办法的。凡人的性命根本不值这个价，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来签这么一份契约。”
“而你，”撒耶坦又捏捏加兰德的脸蛋，加兰德几乎要昏睡过去了，迷糊地被恶魔唤醒。撒耶坦说的话，他也听得不甚真切。当然，以他现在的状态，也不是特别关心。
“因为血脉的关系，肉身的质地非常不错，能够随意穿梭地界。代理人的工作机会难得，不容错过噢。”
“撒耶坦，”加兰德脑子迷糊，说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怎么说？”撒耶坦低下头，凑到加兰德的耳边问。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也会去那个地方，被怪物吞食……”
“哦，这个啊！”撒耶坦坐起身，大声地说，“不会的。你的灵魂被我标记过的，它没有胆子吃。而我会收集你的灵魂，摆设在我的宫殿里。你就永生永世徘徊在无尽绝境，永远在泥浆和狂风暴雨里面挣扎，永远没有尽头。”
加兰德苦笑了一声：“讲了半天，原来我没的选啊……”
“怎么能说没的选？”撒耶坦不以为然，“永生永世在泥浆里挣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啊。有的人就是喜欢冒险。”
加兰德摇摇头：“我下定决心了，让我活下去吧。”
“活下去，就是选择做代理人咯。”撒耶坦又拿出羊皮纸，“契约需要签字。嗯，你也没力气了，我帮你写了吧。”
他另一只手又从袖口取出一只鹅毛笔来，在皮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字，一边写一边嘀咕着：“甲方，恶魔——撒耶坦；乙方，人类——希林洛斯·白狼崽子·加兰德。”写完了自己又欣赏一番。
“哦，还要按手印！”恶魔二话不说，捏着加兰德的手指，一把锋利的裁信刀凭空唤出，在少年指尖划破按了手印。
加兰德并没有看清皮纸上的内容，他因为高烧，眼前只能看见些影子。
“好了，契约成立，恭喜恭喜。”撒耶坦笑呵呵地收起皮纸和笔，就要起身离开。
“等等……”加兰德喊住他，他都没有力气坐起来，用尽全力也只有手指还能动一动，用责怪的口气说，“救我！”撒耶坦只顾着签合约，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提到究竟怎么救他的性命。
“哎哟，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快要死掉了。”撒耶坦又笑嘻嘻地坐下，打量一番加兰德。
“救我。求你了……”
“嗯，我知道。通过交易，代理人获得皮囊。现在就给你。”
151. 永夜契约 其二 条款
“恶魔的血能够改造人类的体质，”说着，撒耶坦优雅地挽起起一边的袖口，雪白的手腕露出来。另一只手捏着那柄锋利的裁信刀，“能够让你的皮囊处于一种脱离现世的状态，从而摆脱生老病死的烦恼。”
伴随着他狠狠一划，手腕上出现一条两寸长的深口，殷红色的血汩汩淌出。
“所以你要……喝我的血。来，张嘴，就这么喝吧。“
他把淌着血的手腕放在加兰德唇边。
加兰德在恍惚中微微张开嘴，对他来说，心理上更像是在喝药，所以也没有特别排斥的感觉。倒是恶魔血液的味道，非常有趣，很香甜，像某种水果汁一样可口。
“味道不错吧。”撒耶坦读到了他的心声，在一边得意地说，“我可是高级恶魔。我的血很高档的，你这辈子就喝这一次吧！”
加兰德抬起眼睛看看他。血不停涌进自己嘴里，也不知道要喝多少，撒耶坦的手一直放在他嘴边，他就一直喝。因为味道太美妙，他忍不住吮吸伤口。
“这个剂量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撒耶坦这个家伙讲话，真是让人放心不下，“诶，你喝了这么多之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嘛？”
加兰德眼睛一翻，说实话，感觉挺好喝的。至于具体的变化，没感觉到。倒是心里面觉得有救了，精神为之一振，状态好了很多。
“嗯……也是……我已经几千年都没有找到过代理人，自己都有些不记得了……”撒耶坦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没有想起来什么。
“嗯，先喝这么多吧！”他突然收回手腕，“我觉得有些疼了。”
伤口还在流血，他又像变魔术一样从一边袖口取出一块手帕，擦拭了自己的伤口。恶魔的伤口轻易愈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先试试吧，不行的话再加大剂量。”
加兰德躺着，依旧没有力气动弹，伤口的疼痛转眼又涌上心头。
“这样就结束了？不需要增加点仪式感吗？撒耶坦这样没头没脑的做法，真的会有效果么？”
一连串疑问还萦绕在脑子里，恶魔却说起了别的事情。
“人类喝下恶魔的血之后，有一定几率会成为不死之身。至于喝多少并没有确切的说法，也不是谁都能转换。不过你很特别，你的话一定会成功的。”
“所谓不死的肉身，不会衰老、不会感染疾病，肌肉能够不断再生。但是受伤后仍旧会疼痛，程度与普通人一致；恢复伤口的速度也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对凡人致命的伤对于你不再构成威胁，包括但不限于刺穿胸腹、大量失血甚至肢体断裂，但是恢复的时间比较长，痛苦是等同的。”
“要注意，失去某些重要器官，例如内脏被挖取、残肢丢失，躯体不可能再生一个，万不得已只能再移植合适的替代品。我可以为你缝合其他身体上的零件，但你可能不会喜欢这样。要想保持原装躯体的完整，你最好还是爱护自己。”
“否则一直积累小伤，千百年下来也会变得很恐怖。”
说得很长远，希林暂时还顾及不到那么多。
“哦，对了，附加条款你了解一下哦。”撒耶坦又一本正经地说起来。
“成为代理人之后，与人类建立的一切旧契约都失效，也不允许建立新的契约。人类所谓的君臣父子、夫妻兄弟，全都无效。礼义纲常，不再是约束你的道德。懂嘛？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跟任何世人都没有关系。诶，你娶过老婆嘛？”
恶魔问了一句废话，他好像对加兰德过往的事情无所不知。可能纯粹是找茬挖苦吧！
加兰德摇摇头，眼前浮现了阿赞的笑颜。
“……本来也跟她没有可能的，现在又在惋惜什么……”
“那也好办，从来都没有也无所谓失去。你看你，没爹没妈的，孑然一身多方便！”
撒耶坦又望着天想了想，“哦，对了，金钱的交易也是禁止的。这个比较重要一点。代理人不可以再和人类买卖任何物品，也不可以碰触金钱。像纯金的金币一类的玩意，你都要离得远一点。比刀剑还危险。”
“嗯，契约签订之后，不能再进食人间的食物了。原话是这么说的——”撒耶坦又想起来一句，“一切入口的食物都将化为灰烬与尘埃。”
他满怀着怜悯的神情低头看看加兰德。
“偷吃也不行。吸血鬼与恶魔之间的契约属于自律契约，就是所谓的‘诅咒’，不需要我亲自监督。”
“就是说饭不能再吃了吗？”加兰德问。
“对的。硬是要吃的话，也可以，只是味道不太好。偷吃人类的食物，也只能品尝到灰烬与尘埃的味道。”
“哦，那我以后再也不用吃东西了……”想想还有点小小的忧伤。
“相应的，有一样东西必须要吃的。”撒耶坦又补充道，“说得更确切一点，要喝的。”
“什么意思……？”
没等加兰德问出口，撒耶坦就迫不及待说出那个字：“血。”
“你必须要喝新鲜的、人类的血，才能维持皮囊正常的行为。这是契约成立后，我们互相遵守的条款。”
撒耶坦抿着嘴巴看看加兰德，好像对方完全没有明白自己说的话，恶魔补充道，“再通俗一点说，吸血鬼，你听说过没？”
加兰德一脸茫然。
“就是你喝了我这一口血，以后你也只能喝血来维持生命。而且必须是新鲜的人血，活人的。死人、病人都不可以。也不能喝动物的血，那样只会令你丧失心智；如果运气好可以喝半人或恶魔的血，他们的血优于凡人。”
“而且，要一直喝。至于和多少嘛……这个跟饭量一样的，因人而异，反正你开始喝了，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这时候的加兰德还没有意识到这些话的重要性。
“违反了你说的那些条款，会怎么样？再次死亡吗？”
“哼。想得美。”恶魔微微颔首，“要不你试试？”
加兰德还没那么大胆子，他只是有点担心。恶魔换了温婉的口气说话。
“与其说是规则，不如说是劝诫。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最好不要没事干试探我。如果你实在好奇，可以慢慢打听一下别人的下场。以后你就会知道，我说的话都是真心诚意的了。”
恶魔当然听到了少年的心声，知道他在盘算着怎么获救之后再反悔。可恶魔一点也不担心，大概手里有万全之策应对，而且很欢迎少年来挑战。
“我想想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撒耶坦又思索了片刻，“嗯，也没什么了，以后想起来再说吧。”
“哦，对了！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吸血鬼进食的最低量是七天之内，至少喝一口。长时间不进食就会陷入焦躁。但吸血鬼不会饿死。即便千百年都不进食也不会。很可笑吧！细节我慢慢跟你讲吧。我看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加兰德明白一阵糊涂一阵的，什么也没记住。他只知道，自己接受了恶魔的契约，得到了救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很累，体力耗尽，又放下戒备，终于可以轻轻闭上眼休息。
撒耶坦轻轻抚摸了加兰德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用古老的恶魔语言说道：“人的青春不可永驻，世上的星辰却能长存。”
加兰德没有听懂，问道：“这是一句咒语吗？”
“不，是一句诗。”
说完撒耶坦的气息消失了，恶魔变得无影无踪。
152. 幻境 雨过天晴
加兰德躺着，还是感到伤痛难忍。他安慰自己，这样应该就能度过难关了吧……不知不觉地，少年又闭上眼睛。
微风徐徐地吹过面庞。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狂风暴雨已经结束。他静静地漂浮在积水上。此时他全身都浸满泥浆，黏糊糊的。上衣穿着实在难过，加兰德索性脱下来，光着膀子站起身。
低下头，能看到一条长长的缝合口，细腻的针脚好似蜈蚣在爬。这条口子，就像肚皮上一个笑脸。
无尽的绝境里气候温和，谈不上冷热。少年四处观望，“不知道茉莉在哪呢……”
远处泥浆里一个蠕动的影子，茉莉！加兰德急忙挪过去。只见她迷茫地坐在泥浆里，狼狈不堪。加兰德大声喊她。她先是一愣，随即委屈地哭出来。她抹着眼泪跑到加兰德面前，扑进少年的怀里。
“乖，已经没事了。”加兰德抚摸着她的长发，踮起脚挺着胸膛给她依偎。
茉莉在他的安慰下逐渐停止哭泣，抬起头猛然想起加兰德惧怕自己真实的面容，她又畏畏缩缩地躲避。少年拉住她。
“我已经不害怕了。没关系。”
她才如释重负，低眉侧目又伏在少年怀里。她的同体温热而柔软，加兰德也舍不得放开。
“真搞不懂，你居然喜欢这个类型的恶魔。”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撒耶坦！”
加兰德一点也不意外，终于在幻境中见到撒耶坦的影子了。一直以来的怀疑得到验证，现在，终于看到他出现在面前，果然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加兰德还有很多问题进要问，恨不得抓住这个恶魔让他一口气全都答出来。
“你终于出现了！好好给我讲讲，这个地方究竟怎么回事？”
“你问我，还不如问她。”
撒耶坦指着茉莉，分明是在责怪。
“狡猾的家伙，这样心急地召唤我的代理人，乱了我的安排。”
“什么意思，是茉莉将我召唤来这里的？”
“你问她啊——”
“茉莉不会讲话，不要为难她。”
似乎茉莉有几分惧怕撒耶坦，加兰德挡在两个恶魔之间。
“先和我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本来想晚一点告诉你的，既然你都找到了，但说无妨。”
撒耶坦仰起头环视山内谷地。现在，山谷内一片狼籍，全是翻滚的泥浆。
“这里是我悉心打造的地基，怎么样，是不是很美？等奴工们再次清理完毕，还会恢复你第一次来时看到的景色。”
这番话并没有回答加兰德的问题。少年还想问，撒耶坦背着手继续说：“奴工将在你脚下建起一座高塔——集世间繁华于一的高塔，作为你的行宫。这是我，送给代理人的礼物。”
“给我的……高塔？”加兰德简直不敢相信。
“很不错吧？”
“可是……为什么呢？”面对这么大的礼物，少年十分慌张，反而不敢接受。
“你的皮囊可以自由行走于人间与无尽地狱。当你在人间时，哪怕一贫如洗如同乞丐也无妨，那里不是你的世间。你的一切都在这里——这里将建起你的行宫。你是广阔领域的主人。坐拥一切珍宝，比世间任何一位国王都富有。”
撒耶坦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情，好像很平常一样。
“你可以把任何喜欢的东西收藏在这。比如身后那个低级的恶魔，她已经认定你为主人，随便你把她摆在哪里，做个装饰什么的。”
“茉莉是我的朋友！”加兰德强调。
“嗬！那我是你的朋友吗？”恶魔突然逼问。
少年被吓退了，没有回答。
“你记住。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代理人。无尽地狱的等级严苛，弱者被强者踩在脚下，谈不上什么朋友。”
茉莉更是害怕，哆哆嗦嗦地站着。加兰德非常袒护她，几乎引起了撒耶坦的嫉妒。
“你干嘛那么喜欢她？她也是恶魔啊，仅仅因为你误认为她是个女孩？”撒耶坦一脸不屑地问。
“什么叫误认……难道她还是男的不成！”加兰德心想。
“恶魔是雌雄同体啊，笨蛋。”面前高大的撒耶坦突然消失，身后则传来一阵女孩子娇滴滴的声音。
回身一看，竟然是一个十来岁、皮肤白皙、金发红眼的女孩。女孩年轻貌美，远远胜过平生所见。她穿着酒红色金丝绣花长袍，浓密的卷发披肩及腰。头发却是一样盘起的麻花辫，和无数垂下来的长辫子，稚嫩的小脸戴着冰冷的面具。
“撒耶坦？”其实也不用猜，外形的风格基本一致，不会有第二个恶魔这样。
“我这样子，你也会情不自禁地心生怜爱咯？”
加兰德根本没有喜爱的感觉，反倒是觉得有些恶心。他摇摇头。
“哦，好像你喜欢年纪大一点的女人。”说着，面前的女孩消失不见，身后另一侧又冒出一个个子高挑、凸凹有致的成年女子。
这个女子的样貌与撒耶坦原本的样子几乎相同，就好像孪生兄妹那样。纯白色的头发，纯白色的金丝长裙。完美的体态好像一尊会动的大理石雕塑。只是他即便站在少年面前，加兰德的心里也没有那种悸动的感觉，怪怪的。
“撒耶坦你不要变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个男人，我就认为你是个男人。这样变来变去的，我也只会觉得你是个装成女人得男人罢了。”
“切！”原本样貌的撒耶坦又出现在刚才那个地方，“人类真是愚蠢，轻易地就被表现欺骗，还喜欢抱着先入为主的成见。”
“我跟你讲，”撒耶坦突然邪魅一笑，提起坏主意：“恶魔不像人类那样分成男性跟女性，恶魔都是雌雄同体。你心爱的小娇娘，本质上和我没有区别。不信的话……要不你撩开她看看？”
加兰德懒得搭理他。
在少年的眼里，茉莉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有点笨笨的，但是很乖。而撒耶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总觉得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有险恶的目的。
“如果说恶魔的性别都是雌雄同体，那岂不是……”少年偷看了一眼茉莉，她一扭动身子，就伴随清脆悦耳的珠玉之声。她没有人类的道德观感，又对加兰德绝对地信任。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该不会身下也……”少年一时间心绪乱飞，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行！她不是人类，但我还是。我得做个人！”他又立即停止想象，连忙转头回来。
“哈哈哈哈——”撒耶坦在身边一阵狂笑。
“闭嘴！”
说来也奇怪，茉莉面对撒耶坦的嘲弄，始终一言不发当耳旁风一样。而对待加兰德的一丁点小心思，她也放在心上。
“撒耶坦……我能认真问个问题吗？”
“你说。”
“你们恶魔……为什么都戴着面具啊？你也跟她一样，面具下面是一张狰狞的脸吗？”
这似乎是个禁忌的问题，撒耶坦先是翻了个白眼。
但他斟酌了片刻，还是有所回应。
“你过来。我们站远一点讲话。这里没她什么事。”
恶魔带着加兰德离开，到了一处视线更加开阔的地方。
“我们恶魔，都戴着面具示人，这一点没错。但也不是绝对不可以看。”
说着他就把脸上的面具打开了。这一个覆盖整个脸的面具，开启的机关在耳朵后面。都没打声招呼，加兰德吓得就往后退。如此令人畏惧的恶魔，面具底下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加兰德的过度反应，撒耶坦报以冷笑。
而接下来的景象才令加兰德惊呆。
面具之下，是一张绝美的面容。纵然把世间最美好的面容叠在一起，也看不到这样一张脸。但他的眼睛，以及眼角的皮肤，分明就是撒耶坦。
“你……”
“我美吗？”
少年痴痴地点头。
“记住我的容貌。”
说完撒耶坦又戴好了面具，对加兰德的种种惊叹置若罔闻。
154. 奇迹痊愈
早上的时候，阳光照进囚牢，加兰德醒了过来。只能说烧退了一点，但伤痛还在。囚牢里又多了一个人，刚刚送进来的。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撒耶坦并没有以任何一种形式再次出现。从木栅栏可以稍微看到一部分外面的情况，偶尔会看到古温克在做繁重的体力活。
少年看看身边哀嚎的人，心想：“我真的要杀人、喝血吗？怎么想都觉得好尴尬，人家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早啊，兄弟！”那人抬起眼睛看看他。那人新鲜的伤口不断流血，许多飞虫在周围嗡嗡鸣叫。
“你疼吗？”加兰德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只要不动弹就没有感觉。”那人说道，“我这回真的没救了，我想快点去见狮子。我现在已经不怕被撕成碎片了。”
加兰德坐起身，凑近了木栅栏看着他。
“天呐！你竟然还能坐起来，这简直是奇迹！”那人大吃一惊，“你的伤呢？”
加兰德撩开衣服，肚子上有一条长长地缝合线，针脚像蜈蚣一样的。
“你好了？怎么可能？”对方揉着眼睛不敢相信。
“我的一个朋友帮助我缝的。”
“缝的？”那个人肯定觉得自己疯了，“用针线吗？这样就好了？”
加兰德微微点头。他有时候顽皮的劲上来了，也颇为乐意糊弄旁人。这样的他与恶魔有几分类似。
“难以置信。”那人连连惊叹，“肚子上的伤口如果都能缝合，就可以说是神迹了。”
加兰德苦笑着赞同：“是啊。”沉思了片刻，少年突然问道：“兄弟，你想让我杀了你吗？”
那人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被狮子活活撕碎对吗，那样很疼。我可以杀了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加兰德说完又有点后悔，开始觉得自己的说法像白痴一样的，他又补充道，“嗯，但是，看你的意愿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痛快地死去，就在这里。这样就不用担心喂狮子了。”
那人先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加兰德，然后又纠结了起来。“让我想想……让我再考虑一下。”他抓着头，眼神里尽是绝望，“我知道我命不久矣，我也知道我会被扔去喂狮子……可我也怕死啊！让我怎么能安心地这样被你杀了？如果能活着，我还是想继续活着啊……”
他又摆手又摇头，“让我想一想。我现在不知道。”
那个人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他应该非常痛苦，也在断断续续地昏迷。少年用手指悄悄沾了一丁点伤口上的鲜血，放在嘴里尝了尝。
“嗯……”少年皱起眉头。没有尝出什么特别的味儿。猎物的血他小时候也尝过，就是咸咸的有点腥气的味道而已，没什么特别。
“吃这个果腹？真可笑。”少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爬回床板休息。
他望着天花板纠结着：“那个人，我是不是可以杀掉，然后喝他的血？撒耶坦的意思是不是我以后要经常这样做……”
“小主人！”趁着看守不在的时候，古温克又跑了过来。他还是提着水桶拿着毛巾过来，脸上又是笑嘻嘻的一副谄媚的样子。他放下水桶，沾湿毛巾，从木栅栏外面递进来，说：“来，我再帮你擦擦！”
加兰德靠着栅栏坐着，古温克正要擦他的脸，还说：“哎呀，你都能坐起来啦，我就说你一定没事的！”
加兰德盯着古温克手上的毛巾，冷冰冰地说：“别擦了，你这毛巾上面有股便便味。”
古温克一咧嘴：“哎呀，小主人你都开始挑我的毛病了呢！”
见古温克还是到处擦，加兰德受不了推开了他。
古温克有点小小的失落：“小主人，你怎么不要我服侍了……？”
“但是你这毛巾真的有股味儿，不信你自己闻闻。”
古温克就是个成天跟脏活累活打交道的人，他根本就闻不出来。这家伙还说：“没味儿啊……这是我找到的最干净的一块毛巾呢！”加兰德听了一阵恶心。
“古温克，你去帮我弄一件东西吧。”加兰德不耐烦地说。
“什么呀？”一听小主人有需要，这家伙又来劲了。
“刀。”加兰德沉思片刻，看着古温克的眼睛问，“能帮我弄一把刀么？多大都可以，像指甲那么大的都可以。你能弄到吗？”
“哦……”古温克一边想着，眼睛滴溜溜地转。
“找到了给我吧。你肯定有办法的。”加兰德对这样的事挺放心的，古温克那个狡猾的家伙一定有办法。他懒得跟古温克继续讲话，打发他离开。
不一会，古温克就溜回来。他样子很着急：“小主人，不好了，今天是狮子！”他将一柄铁的匕首塞给加兰德，然后就跑掉了。
匕首已经残破，手柄都没了，就剩下一根铁芯，还严重地锈蚀。
这时两名教官进来，加兰德连忙藏起匕首。他们小声商量了一番：“再抓个人扔给狮子吧！”
隔壁那人听得清楚，顿时脸色惨白，唇齿打颤。
“这样的一天……终归是来了……”他惊恐地自言自语。
加兰德自告奋勇地说：“今天扔我吧！我呆了这么久，想活动一下身子。”
“真是见鬼，还有人急着送死。”
“哎呀，我看这两个人都差不多了。一起扔了吧，三头狮子呢！”两个教官商量好，命人把仅剩的两个都抬出去。
许久没有见到阳光，外面的光亮格外刺眼。城里也刚刚经历了两天大雨。一放晴，角斗场的比赛就开始。压抑许久的居民们热情高涨。奈何场地湿滑，不适宜对战。今天的表现项目是活人投喂狮子。
观众里还有人带着孩子。他们观看这种血腥的节目乐此不疲。已经看得到场地的另一端铁笼子分别关着两雌一雄三头狮子。驯兽员手执带套圈的长竿待命。
看到有人被扔进场地，人群和狮子都异常兴奋。那位重伤的兄弟双脚瘫软坐在地上，哭泣着祷告。
加兰德感觉还好，伤口虽然疼，站着不成问题。与幻境险峻的自然环境相比，人世间的许多战斗就显得小打小闹了。
伴随着欢呼，三头狮子陆续出笼，怒目而视，贪婪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155. 斗兽表演
饥饿的狮子从笼子里放出来。教官们都躲在铁栅栏后面。狮子们沿着围出来的道路向前走，轻易地就看见了面前的人。腐臭和血腥的味道刺激着野兽。
这三头狮子，一头雄狮，两头母狮。雄狮看上去挺嫩的，头上的毛还不丰满。母狮则是比较老一些，其中一只的背上都有些秃了。平日里这些狮子关在暗无天日的笼子里，什么都吃不到。通常关上七八天，狮子也会变得疯狂。再看到面前无论什么会动的东西，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撕得粉碎。
而观众们非常期待这一幕，小孩子们都紧盯着狮子。
那只比较老的母狮低吼一声，箭一样冲过来扑倒那个重伤的人。另外一只母狮见了，也不甘落后，紧随着扑上来。
畜牲哪知道顾及猎物的苦难。她们贪婪地撕咬，互相争夺。而那人还在不停地惨叫。
加兰德站在远处不敢靠近。他救不了那个人，更多是在盘算如何对付面前的野兽。他微微蹲下身，目光直视雄狮，默默握紧藏在怀里的匕首。
那头稚嫩的雄狮不敢上前抢食，始终低着头徘徊。它看到加兰德站在自己面前，就试探着靠近。
这头狮子还嫩，捕食的经验不足。而且它们都喂养得不太好，看起来病怏怏的。
雄狮抖动身体，嗷地一声扑上来。亏得手里有根刀刃，光凭着一身力气可干不过这畜生。观众们就见着狮子扑到少年身上，少年双手抱着狮子的脑袋，拼命地挣扎。
人群津津乐道，“看啊，狮子吃活人啦！”
可是狮子的反应有点怪，渐渐使不上力气，双脚扑腾着。沙场上渗出一滩血，起初人们以为那是少年被咬以后淌的血。逐渐地，狮子开始原地打滚，加兰德就是死命抓着不放手，人和狮子扭作一团。
另两头雌狮贪婪地吃着猎物，一边吃一边围观。
不多时，雄狮终于没有力气了，加兰德推开畜生，各自向后退。少年浑身都是血，手臂上有野兽牙齿的痕迹。他累得气喘吁吁，跪在地上休息。一边呼哧呼哧，一边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不小心弄得满脸是血。
而狮子，倒退了几步瘫倒在沙场上，哀嚎一声气绝毙命。
观众们惊觉议论，这时才发现所有的血都是狮子身上淌的。雄狮在扑咬的一瞬间，喉咙上被刀刃刺穿。随后再挣扎了片刻，因为失血而耗尽力气。
“狮子被人杀了？”
“你看见男孩手里的刀了么！”
“狮子被杀了！”
场外的教官们交头接耳，商量起来。此时的场面，应该说有些失控了。他们并没料想到少年还有这个能耐。
很快，他们将情报上报给总教官。加兰德的余光看到外场聚集了更多的教官。谁也不曾想到少年还能活着与狮子周旋。
“他不是身负重伤了吗？”几个教官们不停议论。
“医务官检查过伤口的，一剑贯穿腹部，说没救了的。”
“医务官会不会看走眼啊……”
“怎么会，比赛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啊……”
对面狮笼边上的教官举起套索和长杆子，打算拉住场地里的狮子。但是总教官摆手不让。大家都继续观望着场上的情形。
狮子的尖牙利齿，只要咬上一口，人身上这点分量的骨肉就会轻易撕扯下来。加兰德身上单薄，连起码的护具都没有。观众只当是即兴表演，兴奋异常，甚至有人在为少年加油鼓劲。
眼前唯一能当做肉盾的玩意，反而是那头濒死的狮子。少年急忙跑到狮子身边。
而少年身后，年老的雌狮试探着扑上来。贪婪的狮子一并出击，接连扑上来。少年被压在狮子身下。
两头雌狮踩着雄狮，张开血盆大口，少年则眼疾手快，握着匕首刺向老年雌狮的一只眼睛。
猛地刺下，匕首深深插入狮子的眼窝。雌狮当即暴怒，嗷呜一声凄厉地吼叫，随即咆哮着满地乱窜。狮子的情绪在愤怒之下失控，她认为身边都是敌人，全都报以疯狂的撕咬。另一只雌狮也被她一番撕咬和拍打。
受伤的狮子胡乱发泄，三头狮子乱作一团。少年倒是偷偷钻出来，趁机溜走。他在不远处驻足观望，稍微喘了口气。低头看另一个人，他还在呻吟。就差一口气还吊着，满地的鲜血。手里没了武器，少年也帮不上忙，沉默了一秒钟而已。
咣当——一根木棍扔到场上。紧随着，又一块盾牌扔过来。加兰德回身，教官喊道：“小子，给你个机会！去把眼瞎的狮子杀了吧！”
少年拾起武器。场地上，驯兽师拖走仅剩的一头尚且健康的狮子，只留下了少年和瞎眼的雌狮互相瞪着。雌狮直奔着眼前唯一的目标冲上来，加兰德举着盾牌迎击。狮子一跃而起扑到盾牌上，少年哪里举得动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打个滚，狮子溜下来，回身又咬。
少年反复举着盾牌招架。赛场的盾牌并不坚固，反而为了追求战斗的效果而非常易碎。狮子反复撕咬，顷刻间盾牌整个被咬碎，残片散落满地。少年又举起木棒招架。狮子死咬着木棒，脑袋猛甩。
少年本来想要抽回木棒，哪知道畜牲咬得甚紧，牙齿都深陷，嘴巴几乎卡住。
“这样也好，看招吧！”少年趁机一把抓住狮子眼睛上的匕首，用力拔出。伴随着鲜血奔涌，狮子再次疯狂地吼叫、打转。趁着狮子方寸大乱的时候，他又看准了另一只眼睛，猛然一刺！
顿时，狮子瞎了双眼，疯狂地扑腾，却找不到眼前的敌人了。少年悄悄后退，逐渐远离了雌狮。
总教官示意，驯兽师带走了狂躁的狮子，场地上归于平静。少年定了定神，很快整个赛场再次躁动起来。观众们有节奏地喊着：“英雄——英雄——！”
加兰德知道这是在为自己喊的。他茫然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过怎样去成为观众们爱戴的那个英雄。
156. 试探食谱 其一
经过商议和再次验伤，加兰德被带回了角斗士的宿舍，又回到了他原本的小队。这次回来，人数明显少了很多。队员们非常热情。他又见到到麦昂格队长。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谁也没有讲话。
晚饭的时候，加兰德也是跟着所有人一起去食堂。他耳畔还回想着撒耶坦说的话，心里寻思着：“真的不能再吃东西了嘛？”但他也没有声张，跟着大家一起端了饭盆，盛满了饭菜坐在角落里。
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他先试探着尝了一口。
仔细尝尝，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能因为神经过度紧张，舌尖稍微觉得食物有些发臭腐烂的味道。这样不能说奇怪，这个地方的食物本来也不是很好。
加兰德又吃了两口，感觉跟自己平日里吃饭也没什么不同。因为试探的这两口确实没有异样，他放心地吃完了这一餐。一直到散步放风的时候，也没觉得有状况。
有些其他队伍的角斗士听说他奇迹般地回来了，还打败了两头狮子，就跑来问候他，还争相看他的伤口。肚子上长长的伤口，还有外沿紧密的锋线，让众人吃惊不已。别人吃惊的时候，就看到麦昂格的脸色阴沉，非常难看。
不过话说，撒耶坦这家伙对金色的丝线真是情有独钟，不仅他每次现身时穿的衣服都是金丝绣花的……连缝在加兰德伤口上的线，也是细密的金丝，在月光下还会闪闪发光。真是恶趣味。
这次回来后，角斗士中无人再对加兰德发出任何责难的话。他们都将他视为奇迹，也纷纷认可了他的能力。这个傍晚过得还算轻松愉快，一直到晚上，又回到久违的床上睡觉。
本来以为能够这样愉快地开始第二天，但是加兰德在深夜里突然惊醒。他梦到自己掉进幻境的尘埃里，许多灰尘都呛进嘴里，他在剧烈地咳嗽中醒来。有时候，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去了真的幻境还是仅仅梦到了幻境。醒来的时候自己回想细节才能分辨。
但是万万没想到，醒来之后，他依旧在剧烈地咳嗽，而且不断有真正的灰尘从嗓子里喷出来。
一阵阵咳嗽之后，胃里也非常不适。好像有什么坚硬、难以消化的玩意卡在喉咙。他爬下来，低头扶着床沿呕吐。也不知道究竟什么卡主了，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小主人，你还好吗？”古温克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
“真是救星来了！”加兰德不禁感叹了一声。他摸索着爬到木栅栏边上，问道：“水，给我水！”
“哎呀，小主人，你不是嫌我弄来的水有便便味么！怎么又要水了。”
“少废话，快一点。”说这话时，加兰德觉得自己快要噎死了。
古温克灰溜溜地离开，过了好久，才提着那个捅回来。他还挺不好意思的：“哎呀，小主人，我只能找到这个水。你将就一下吧。”他也没想到加兰德会迫不及待地捧起水就喝下去。
加兰德根本顾不得什么怪味道，只是要喝点水下去缓解体内的不适。
几口脏水喝下去，他又感到一种新的不适。自己得身体非常排斥，水在胃里打了个转以后，又带着那些差点噎住他的玩意一起被呕吐了出来。
他完全停不下来，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接连呕吐出好多玩意。伴随着呕吐，嘴巴里弥漫着苦涩的颗粒感。再看地上的呕吐物，竟是脏水混合着灰烬。
“哎呀！小主人，你这是吃过什么东西啊！”古温克大吃一惊。
加兰德撇开脸懒得回答他。他心里在想，“分明是个梦啊，怎么会真的吃下许多灰烬？”
把嘴里残余的颗粒全都吐干净，他才终于觉得好受一些。这个时候，他开始感到分外地饥饿。身体上得每一处皮肉都在散发饥饿的信号，这时候什么能吃的东西摆在他面前，肯定都能吃下去。
“古温克……”
“怎么了？”
“我好饿……你能弄到吃的给我吗？”
“哎呀，这个嘛……我想想。”古温克有点为难，厨房的大门一直是锁着的，不太可能进去。
“你想想办法吧……”加兰德打发走他，“你立刻去。没有办法的话，今天就不要再过来了。”
古温克低着头，很失落地说：“好吧，我去试试看。”
丑八怪离开以后，加兰德一个人坐在地上。他饿得不行，脑子里又开始琢磨，喝人的血是不是可以缓解这种剧烈地饥饿感？囚牢里还睡了四个人，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角斗士。现在加兰德手上也没有刀，徒手去撕扯他们真是不现实的事情。而且，即便手上有一把刀，如果真的杀了他们，也会惹出不少事端吧！
就在纠结的时候，麦昂格竟然醒了。他大概是要起床如厕，正好一抬眼看到加兰德满头大汗地坐在地上，他也有些尴尬。
麦昂格眼神闪烁，嘴唇抽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加兰德盯着他看了看，心里也觉得有些复杂。
“你……真的还活着吗……”队长说出这样的话，更显得懦弱无助。
少年冷笑了一声。微微咧着嘴看着队长，没有回答。
“我……很抱歉……那也是出于无奈才做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唯一的目标，就是成为冠军……”
队长也不会耍嘴皮子，道歉的样子十分好笑。
这个夜里加兰德一直都感到非常不适，没办法睡觉，只能一直靠在栅栏边上坐着，熬着。古温克也没有再次出现。
第二天早上，加兰德出去的时候看到古温克被吊在厨房那边的一处空地。大概他昨晚试图偷拿食物的时候被抓到了吧。看到这一幕他心里有点愧疚。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世间的情感越发冷漠了。如果是曾经的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冲过去救助古温克了吧……
早饭的时候，加兰德又吃了很多，饥饿感一直没有停止。说来也奇怪，吃下去的食物没有带来任何饱腹感，而且嚼在嘴里就有沙子一样的颗粒感跟苦涩的味道。
157. 试探食谱 其二
角斗场比赛还在持续，加兰德不在的日子里已经进行到第二轮。麦昂格的分数遥遥领先，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冠军候选人。这一天恰好是麦昂格在上午出场。而下午，为加兰德安排了一场复活赛，他与第一轮成绩最末尾的人对决。
因为还有一位胖胖的可爱贵妇人想要看到他嘛，少年就得到了特别的照顾。
上午的观众席，依旧是熟悉的场景，无数观众为血腥的场面欢呼着。麦昂格对战的对手也是一样身强力壮的人。二人看身型势均力敌。
加兰德本来站在许多角斗士身后，视线不是太好。他从人群后面溜出来，绕着木栅栏走了一段，到了一处人少一点的地方。但是这里角度不太好，只能看到麦昂格的后背。看了一会，那两个人转了个方向，人群又一边加油叫好一边凑过来。场上场下一样的热烈。
场上的双方各拿兵器。对面那人拿的是斧子和圆盾，而麦昂格手上的家伙很好玩的，一根木杆上一个圆圆的铁球，还带着尖刺的，也算是某种锤子吧！
那锤子甚是沉重，挥起来带着风的，朝着对方的盾牌猛力一击，盾牌的木板上就留下一个凹槽。他每次锤击，对方都不得不后退一步才能站稳。不过对面也是个狠角色，一边迎击，一边也举着斧子砍。麦昂格的盾牌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凹槽。看上去，双方的护盾并不能支持太久。
麦昂格持续不间断地猛击对方，那人一不小心摔倒，观众席上爆出一阵欢呼。
麦昂格又重击两下，那人躺在地上举着盾牌当掉。麦昂格一脚蹬那人的胸口，大概是想踢掉那人的盾牌。只是没想到，那人挥起斧子反击，在麦昂格小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栅栏后面的角斗士又纷纷为对手叫好。
麦昂格险些摔倒，他强忍伤痛又向对手发起攻击。对方趁他动作迟缓的时候，站起身举着盾牌推开麦昂格。
斧子又接连劈过来，麦昂格不仅格挡，还不断找机会还击。对方身上也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
二人厮杀多时，也没有分出明显的高下。再看二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气势也略有疲乏。
加兰德围观的时候，有感到一阵一阵的不适，他跑去一边干呕了片刻，再回来的时候，看到麦昂格已经略略显出一点获胜的趋势。对手又被他击倒，这次还没等对方反抗，雨点一样的重击打在盾牌上面，一直到整个盾牌都碎裂开来。他索性也扔了自己的护盾，全力攻击地上的对手。
细节不必多说，远远只看到血肉横飞，对手血肉模糊成了一滩。麦昂格迎合着观众们的欢呼，挥舞手上的锤子致意。但是很快他自己也摔倒了。小腿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也伤得不轻。有人扶着他下去，大概也是要带去医务室。
“麦昂格队长，他怎么样了？”加兰德跑去询问同队的人。
“他没事的，还能继续当角斗士。”言下之意，大概会送回宿舍休息吧。
加兰德也想去看望一下麦昂格队长。只是不知道下午的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我能在下午的比赛开始前，去看看他吗？”他跑去问负责赛程安排的教官。
“下午的比赛……”那名教官回想了一阵，突然说，“哦，你下午的比赛取消了。”
“取消了？”真是个意外的消息。加兰德还以为自己又要一番血腥的拼杀，竟然就这么躲过去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挺庆幸的。
“为什么取消啦？”
“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刚从负责人办公室那里收到的消息。”
“那我能去照看一下麦昂格队长吗？”
“嗯，去吧。”
得到教官的允许，加兰德高高兴兴里地离开场地，跑去宿舍。果然，麦昂格正躺在床上。
“队长，嗨，你还好吗？”加兰德小心地走进囚牢。
“是你？”麦昂格先是有点意外，然后又变得有些焦虑。
“我来看看你……”加兰德微笑着说。
“有什么好看的，一点皮外伤而已。”麦昂格低着头，不太想看加兰德的脸。
加兰德没有说话，坐在旁边的床上。
“你的伤……”麦昂格又忍不住问了一次，“真的好了？”
“嗯，真的。给你看看。”加兰德撩开衣服，把那条蜈蚣一样长脚的伤口指给队长看。“你看，完全愈合了。”
“怎么可能……”麦昂格摇着头，“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那是致命的伤口。你不需要这样虚伪地对着我笑。”
加兰德还是禁不住流露出纯真的笑容。
“没有人受了那样的伤还能活着回来。只有鬼魂才能回来。”麦昂格忏悔道，“我杀了你，现在你是回来索命的吧！”
“你没有杀死我。只是你当时想要杀我，也确实下了狠心。但我并没有死。”
麦昂格闭上眼睛，说：“我所追求的，只是冠军而已。我不怕鬼魂。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
加兰德看看麦昂格手臂上的伤口，还有血不停渗出来。他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还是那个又咸又甜的腥味，一点味觉的改善也没有。只能说，麦昂格的伤口还算新鲜，血液里并没有那股腐臭的味。
“这样的血可以喝么……”少年允着手指纠结了一阵。他还有一件事情也很纠结，自己就这么舔麦昂格伤口上的血，会不会有点……傻？
麦昂格闭上眼睛之后，似乎睡着了。四下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又忍不住舔了一口麦昂格的伤口。嗯……
“喂，你！”外面突然有人喊。
加兰德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他瞬间思考了许多种解释的借口。
“过来！”那人喊。
“我？”
“对，过来！”
加兰德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稀里糊涂地跑出来。那人的打扮像是办公室的卫兵。
“跟我来。”那人说完就带着他往外面走。
这条路加兰德很熟悉，之前带他去浴场也是这样走的，这是离开角斗场囚笼的路。
加兰德舔掉嘴边的血迹。麦昂格的皮肤表面还掺杂着汗水的酸臭味。少年仔细地回味了一番，完全没有感受到鲜血给他的饥饿感带来什么弥补。
就跟正常的人、喝到普通的血液那样，没有什么不同。
158. 双刀小白
加兰德跟着那名卫兵走，铁门陆续打开，他又被交接给其他卫兵。少年心想着：“这次该不会还是胖妇人吧……”
他从队友那里打听到了“太监”这个词的含义，听完全身都打个冷颤。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谁会为了吃口饱饭做这种事情！
“我绝不想当太监。要是他们敢乱来，我就和他们拼命！”少年暗自下定决心。
这次穿过不同的线路，来到一处空地上。周围有动物粪便的味道，附近饲养着马匹。这一片空地是马场的一部分。地上都是细沙，场地宽敞明亮。此时没有旁人很是空旷。
加兰德被推着走到空地中央，场地一侧，有四个人在那里等着。当中一个人坐着，其他三个站立，他们应该等了许久。士兵和他们说了几句，竟然就扭头走了。留下加兰德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着。
再看四个人，都非常有趣。
中间一个年级颇大的人大叔端坐着，应该是地位较高。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皮革外套，紧袖口紧裤脚，夜行衣的扮相。一看就是江湖上的习武之人，却没见着带任何兵器。
再看他面庞消瘦、神色严厉刻薄，长脸、尖鼻子，白皙的肤色、黑头发里掺着少量白发丝。额前一柳白发垂下来。
“这位……不正是擂台比武时那位大叔嘛！”他还请加兰德喝了一杯甜酒。记得他与盗贼也十分熟识，不晓得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再看大叔左右各站着两个人。右边一个金发浑圆的大叔，红脸、一脸大胡子垂在胸前，皱着眉头。一看就是个莽撞、暴躁脾气的人。可能是胡子的关系，显得他一直在笑。
年纪的话大概四十不到。个子不高，没准比加兰德还矮那么一丁点。这人身上粗壮，穿了黑色的铁甲背心，下面是牛皮衬底的衣服。他腰里别着一把斧子，头上戴着圆顶小盔，昂着头站着。
左边的那个人，个子更高一些，样子也颇为好看。他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深棕色卷发，乱蓬蓬地披在肩上。下巴上一圈毛茸茸的胡子。
仔细看他，古铜色的皮肤，浓眉大眼的还有几分英俊。只是这个人的扮相，实在有些随意，竟然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大褂，腰上缠的鲜红色丝绸腰带，挂着弯刀。
他胸前敞开着，还露着毛茸茸的胸脯。这幅随意的穿着，虽说是荒原民族风格，但这人一点也不像野蛮人。而且加兰德也没见过哪个部族这么打扮的。
除了那三个呆着不动的人，还有个人已经杀气腾腾，绕着加兰德走了一圈。
他样子瘦小许多，大概二十岁的年纪。金发、白皙的脸庞。他的打扮多少有些叛逆少年的味道，不仅画了深色的眼圈，戴着耳钉，还梳着特别奇怪的发型——一侧的长发完全遮住脸庞，一直垂到前胸。脑后则是剃短的寸头。
这人眼睛一翻，好像深仇大恨一样。少年不禁打起冷颤。
再看这人的步态，轻盈稳健。应该身手了得。他穿的也是一身干练的打扮，一身乳白色皮质外套，收口的衣袖绑着带铆钉的护甲。上身交叉斜背着两根皮带，身后挂着兵器。
兵器是两把直刀。非常精致，样式也特别。
“就是这个人么？”手持双刀的人低声问。
“嗯。”花白头发的大叔回答。
“长得也太瘦小了一点。”双刀说。
大叔噗嗤一笑：“我还以为你对瘦小型的选手有会有好感呢，小白。”
原来这个打扮另类的年轻人叫做小白。
“先试试身手吧。”双刀小白站定不动了。身子一抖，两把闪着寒光的直刀就顺着袖口滑下来，握在手里。他出手极快，就是一瞬间的功夫。
少年大吃一惊，这手速非同一般！对面好几个人都是身手不凡的样子，我一个赤手空拳的怎么打？
正在疑惑的时候，小白右手一甩，一把刀旋转着飞过来。加兰德侧身躲开，那刀翻滚着插在脚边。少年惊出一身冷汗，再看小白神色淡定。
“所以……这是给我一柄武器么……”加兰德疑惑地拔起地上的刀。
这刀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尺左右吧。不轻不重，握在手里手感适宜。手柄是红珊瑚镶嵌着白珍珠，珠光宝气。甩一下直刃顿时寒光逼人、杀气四起。
疑惑之中抬头再看，小白已经跃跃欲试。他都没有任何提醒，飞身一跃，挥着另一只刀冲过来。
加兰德慌乱中躲都不知道朝哪里躲。他本能地侧身，看到寒光闪过，左右各挡下一刀，刀刃相接，清脆的碰撞声好似银铃。
小白的刀光恍如旋风，顷刻之间从四面八方划过，即便挡住其中一二，也不免被其余几下伤到。加兰德只觉得微微有些痛痒，再看身上，已经留下多处划伤。
小白并没有用全力，这些伤口仅是流血，不足以致命。
少年不由得心生畏惧：也不知道这个小白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今天必须要杀了他才有活路么？
思考时，小白又窜到加兰德身后，发起一轮新的攻击。少年又转身来挡。小白的速度之快，根本应接不暇，更别提什么还击了。加兰德全力一搏，还是冷不防小白一刀突入，冲着他的胸口就刺过来。
少年连连往后退，刀尖几乎顶着他的胸口向前推。他挥舞自己手上的刀击打小白，才勉强躲过致命一击。少年又借势反击，可是小白的身手何等迅速，不仅毫发未能伤到他，反而又被他轻易一击，一条长长的口子从前胸划到后腰，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仅仅划破皮肉，现在恐怕内脏要淌了一地吧。
双刀小白头也不回地走过去，回到大叔的面前回报。
“怎么样，你觉得？”大叔问。
“身手是差了那么一点。”双刀小白冷冷地说。
“哼，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跟你比身手。”老大不以为然，又问左右，“你们觉得呢？”
“就这么个小孩子，竟然还能把老四的眼睛给捅瞎了！我才不信！”大胡子抱怨道。
“嗯，老四的情况比较特殊，运气的成分也有。”老大又看看另一位。
那个家伙不仅是穿的一身邋遢，讲话也不着边际：“嗯，我觉得吧，这孩子长得还挺白净的，眉清目秀。老大你买他做什么呢？”
“有些事情，我们这样相貌的老江湖反倒做不来，非要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才行。”老大沉思片刻，一扬手，“我们已经买下你了，跟我们走吧，孩子！”
加兰德再次感到困惑。所以这个场面完全是奴隶主来挑选奴隶么？自己就这么一句话就归他们了？
带他出来的那个卫兵早没影了。马场的大门外就是城市。自由仅仅一步之遥而已。
小白突然又转身冲到加兰德近前，鼻息可闻。少年吓得僵住。这次小白不是进攻，而是轻轻取回了自己的宝刀。少年惊魂未定之时，这些人都走到门口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大叔竟然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佣兵，听过么？”大叔问。
加兰德下意识地摇头。他印象里好像有谁提过这个词，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
159. 五人佣兵团
大叔和蔼地一笑。
“虽然不晓得佣兵，但是你认得我，不是嘛？我们在地牢的擂台下有一面之缘。而且，你还弄瞎了盗贼一只眼睛，你们彼此也算熟识。”
加兰德诚惶诚恐。
“擂台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很抱歉。我是被逼的。”
看他们都和盗贼很熟识的样子，少年更加过意不去，“他……还好吗？”
“他快死了。”大胡子不乐意地说。
加兰德一愣。
“他是死囚，就快要被处决了。”大叔继续和颜悦色地解释，“他是个江湖中人，这样的结局不可避免。他自己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你不需要为他难过。”
加兰德点点头。
“我们是五人佣兵团。”大叔继续解释，“算上盗贼弗拉一共五个人。匹夫不才，是他们的老大。”
老大讲话果然气度非凡，少年不由得被他霸气的风度吸引。
“我有个绰号叫做万事通。就是个消息灵通、朋友很多的老家伙。”
老大微笑着介绍同僚，穿得花里胡哨的漂亮大叔是老二，江湖绰号花二爷；满脸胡子的大叔是老三，江湖绰号滚地精。
“盗贼是原本的老四，擅长弓弩射击和偷盗，主意多人也机灵。可惜被抓了。双刀小白是原本的老五。既然你新加入，而且身手也不是最好，你以后要排老五，小白是新的老四。如何？”
“所以……我是加入了你们的佣兵团吗？”加兰德不太敢相信，听上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对啊，就像回家一样。”老大一摆手，“过来，好孩子。”
少年喜出望外，笑呵呵跑到老大身边。老大搂着他的肩膀说：“现在就跟我们走吧。”
“那么我以后，也可以管你叫‘老大’吗？”
“当然可以。他们都这样称呼我。”
“老大！”少年总是这样轻信语气和蔼的人，他从来也没有吸取过任何教训。毫无戒备心的少年，遇到这样一位老江湖，他便觉得又遇上了一位亲人。
“我们是做什么的？到底什么是佣兵？”
加兰德迫不及待地发问。同行人都觉得这个问题可笑，懒得搭理。只有老大对他宠爱有佳，耐心解释。
“嗯。佣兵嘛……就是凭本事吃饭的江湖人，偶尔出借自己的刀，帮顾客解决一些麻烦。”老大如此解释。
少年听得一知半解。
“出借自己的刀？可我没有啊……”
“哈。你很快就有了。告诉我孩子，你杀过人吗？”
少年腼腆地承认。
“哦？”万事通颇有些意外，“是什么人呢？”
回想起过去，少年猛然发觉自己的手上，竟然沾过不少血。
“都是敌人。我被逼无奈才下手的。”
少年的眉头飘起一阵愁云。“如果他们愿意平静地和我谈谈，也许就不会那样了……”
这话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尤其老大，表现出赞赏之意。
“我从你的眉眼之间看到了一种独特的气质。”
“……？”
“怜悯。”万事通饱经沧桑的眼角泛起皱纹，他似乎是在笑，又显得太过忧愁。伸手摸摸加兰德的头，好像能把他看穿。
“就说我很中意这个孩子，你和我年幼的时候很像。总是独自一人在黑夜中摸索。脸上没有尘世的喜怒哀乐。自顾自地悲伤和欢笑。”
他的感情如此真切，加兰德不免被打动。
“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老大黯然点头。
“我们就好像生活的旁观者，看着他们愚蠢地打转。”
说这话的时候，万事通甚至冷笑地看着身边的同伴。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已经身经百战。你非常适合这份工作。”万事通搂着少年，举止非常亲昵。似乎根本没把同伴放在心上。
他继续感慨：“忘记过去，投入到新的生活中来吧。只为自己努力，不再受旁人的牵挂。好吗？我相信你能有一番作为。”
少年点点头。有种孤儿被收养的感觉。
想不到，将近一个月黑暗生涯轻易地结束了。加兰德踏出马场，彻底脱离这块地方。他此生都不想再回头看这里，发誓绝不以虚伪的胜利为荣。
至于“新家”什么样子，少年心里也没底。他只是想着无论如何，先逃离一处魔爪再说。
万事通老大讲话的样子一直都非常和蔼，甚至有点谦卑，丝毫没有架子。其余三个人也有分寸，没有任何挑刺的话说出口。至少这些人，比角斗场里那群自鸣得意的奴隶要好得多吧！
一行人来到久违的城市街道上。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有商贩叫卖、有妇女带着孩子逛街，也有闲汉聚在街角大牌吹牛。这些热情的居民，真难把他们和观众席上疯狂的人们联系在一起。
可他们分明就是相同的人！在街道里热情有礼貌，在角斗场里却疯狂、嗜血，几近狂热失去理智。这可能就是人的两面吧！所有的人都有两面。
万事通老大拍着加兰德反复欣赏，“这个孩子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我先带他收拾一下。你们回去忙吧。我办好事情来汇合。”
这时候的加兰德，不仅穿着角斗场的粗布衣衫和破草鞋，而且身上都是拜双刀小白所赐的伤口。血淋淋的有点惨不忍睹。
那三人点头同意，一转眼众人分道扬镳。就剩万事通老大一个人带着少年，驻足在街上。
“嗯……让我想想，先办哪件事呢……”老大打量加兰德一番，说：“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我们再去换一套衣服。人靠衣装。有了像样的衣服，人家也会多看你一眼。好么？”
少年愉快地点头。
万事通带着他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城西边人口密集的地方。无数狭小的房子挤在那里。有些非常小的店铺门脸躲在那些小窗小门当中。街上也不算干净，泥水到处都是。
“这里有家小诊所我很熟悉。小伤小病我都来这里。”万事通先是带加兰德去了一家黑漆漆的小店。如果不说这是诊所，少年肯定一辈子都不会进去。
诊所里的大姐帮着少年擦净伤口。忙碌的时候，老大指着二楼一块特别小的招牌道：“这里有一家裁缝铺我特别喜欢，不仅价格便宜，质量也好。”
歪斜残破的木质招牌，挂在一个花边铁架子上。招牌用花体字写着“裁缝”，颇为用心。
“走吧，孩子，我们这就上去。”从诊所出来，老大又带着他走向一段又黑又窄的楼梯，直奔那家裁缝铺。
走进窄巷，拥挤的小房子中间有一条咯吱作响的楼梯，一个人挤上去都很吃力，要是胖子肯定就被卡住了。
楼道里面又黑又脏，好不容易爬上去，转几个弯，进去一个小门，看到一间狭小的房间。一个老爷爷和一个老婆婆正在里面。
许多布匹堆放在房间的柜子上，也有不少衣服挂在天花板上。地上还扔着许多碎布。老婆婆正坐在窗口缝一件衬衣，而老爷爷则是站在一个木制人形前面裁剪一件外套。不用说，这间就是裁缝铺了。
“老板，帮这个孩子看看。”
“好咧。”老爷爷放下手上的活，拿着皮尺走过来，打量了加兰德一番。“要做什么款式？”
“全身都要做，里面是基本的打底，外套来一个小青年流行的款式吧。”老大替他拿主意。
“好咧。”说完老爷爷就让加兰德站在小木凳上，帮他量全身的尺寸，一边量还一边让老婆婆记录。
“小鬼。”老大找了个椅子坐着，然后说，“我们当佣兵的，行走江湖，一身行头非常重要。你的衣服一定要好好爱护，不要让人看扁了你。”
“嗯，好。”加兰德转身的时候点点头说。
“嗯。你初来乍到，我还不清楚你适合点什么，所以先不给你订做昂贵的衣服。”
“嗯。”少年继续点头。
“而且，装备武器的钱，都需要你完成任务来赚。买你下来的钱，你都还欠着我的。懂吗？你还要完成几个漂亮的任务才好打造自己的行头。”
“好的，我知道啦。”加兰德对老大的话都没有任何异议，爽快地答应。
老大想了想，又皱起眉头说：“有个规矩我得告诉你。做我们这行的，从来不用真名。都是江湖绰号。比如说今天和你比武的老四，‘双刀小白’就是他的绰号。真名，我从来不知道，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是个忌讳。”老大继续解释，“告诉别人真名，很快就会送命的。不信你看盗贼那家伙。”
“哦。”这个有趣的说法，真是新奇。
“嗯，相应地，你也应该有个绰号。我看在监狱里，他们管你叫小白狼。这个绰号不错，你以后行走江湖用着吧。”
“嗯……”加兰德有点为难，他很委婉地问，“老大，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我能换个吗？”
“不喜欢？”老大有点吃惊，“你这个小鬼，不喜欢这个绰号，那你想要什么绰号？我可告诉你，绰号不是越牛逼就越好的。如果绰号取得太大，自己的本事又不够，也是犯忌讳，迟早要玩完的。”
加兰德挠挠头，很不好意思：“我也不是要多牛逼的绰号，就是不喜欢叫小白狼而已。你能帮我想想别的吗？”
“哼，你这个小鬼！”老大有点不乐意，“我懒得替你想别的，你什么大事都没有做过，还想要什么特别的称呼吗？就叫你小鬼算了！”
“嗯，也好。”少年不排斥这个叫法。
他竟然能同意，老大挺无奈。不过既然同意了，那也没的改，就是小鬼了。
老爷爷完成了测量，说道：“一身流行款式的花边衣服，最快也要三天。”
“嗯……”这话在老大的预料之外，“这也太慢了点，你们有什么办法让他立即就换上新衣服吗？我总不能让他这几天一直这个样子打扮。”
“这孩子长得太瘦小了，我们这里的衣服都要改了才能给他穿啊。”
“现改的话，能两小时之内就让他换一身吗？”老大逼问。
“这个……”老爷爷绞尽脑汁地想，“我找找看有什么合适的衣服吧。”
说完他去每一个箱子里面翻。老婆婆也帮着他一起找，还念叨着：“老头子，不是有那么一件比较小的衣服，能给他穿嘛。”
二人翻箱倒柜找了一通，果然找出一件花边白衬衫、一条旧裤子、还有一双旧的皮靴。看样子也是家境不错的少年穿过的。
让加兰德试试，衬衫还算合身，胸口肥了点，腰也偏肥。裤腰太肥了，根本不是贴体裤，而是阔腿裤。果然加兰德太过瘦小了一点。
老婆婆说：“这个没关系，改一改就好了。”
二人直接在加兰德身上做标记。细小的缝线针别在衣裤上，加兰德还有点怕。动也不敢动。
又试了靴子，也偏大。但是没办法改了，先将就着穿。
“没关系，他还会长身体的，过几天就合适了。”老头嘀咕着。
加兰德老老实实地站在板凳上，两位老人家当即开始飞针走线。别看他们二老动一动颤颤巍巍地，手指可是分外灵活。针线在衣衫上穿插而过，变魔术一样就把肥大的衣服变成了贴体的样式。
而且少年站着不动，完全没有被针尖刺到，全是虚惊一场。
“原来城里人这样做衣服，真是稀奇呢！”少年暗自惊叹。
北方的居民，流行长衬衫紧腿裤，衬衫上花里胡哨的，但也不忘显摆一双长腿。加兰德的身材很适合他们的款式，瘦长的身型被衬托得俊俏。跟城里那些小青年一个样，甚至还比他们好看。
不多时，大功告成！两位老人家转身请老大过目。
“果然不错。”老大看了赞不绝口。
只见少年穿着藏青色长衬衫，袖口盖过手掌，腰间系一条鲜红色带子。暗红色的裤子紧身贴体。少年翘着屁股，一双长腿十分迷人。
加兰德开开心心地坐下，把靴子也穿上。
“你再擦擦脸吧。”老大又问老板讨了盆水，少年擦净了脸，抹了头油。
老大喜欢那种头发全都拢到背后的款式。这样显得人精神。如此打扮一番，少年看上去老成了不少，颇有市井气了。
老大很满意，又和老裁缝商量了价钱，最后说：“都记在我账上吧！”
“好咧。”
“既然有了江湖行头，我们就去吃饭吧。”老大对加兰德说，“我看你的样子就像一百年都没有吃过饭一样的。有些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嗯嗯！”少年乐呵呵地同意。二人告别两位老裁缝，愉快地离开。
160. 一票大买卖
老大带加兰德离开裁缝铺，在小巷里面穿行，又绕过几处街角，来到一家小店里。
这家也是平民百姓出入的小店，里面很热闹的，有几个桌位，都坐着市井打扮的男人。这会到了傍晚，许多商贩、市侩都来用餐。
万事通是老主顾了，非常熟悉。他点了几样热菜，有荤有素的。饭菜上桌，简直是这漫长的一段时间以来，少年见到的最丰盛的食物了！
看到吃的，真是什么烦恼都能忘记。加兰德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来。老大也一起吃了点。不过他没有吃很多。
少年吃得可是起劲，一口接一口，什么话都没讲，就是闷头吃。说来也是奇怪，这顿饭没有他看到的那么香。不知道是用的肉不新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一口下去，都有些苦涩和酸臭混杂的感觉，咽下去之后，还觉得嘴巴里有些砂砂的颗粒感。
他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既然老大请客，就不要挑剔比较好，毕竟人家也都在安静地吃着。没道理，只有自己嘴里的食物味道不对……
看着少年把每个盘子里最后一丁点食物都吃干净，老大笑呵呵地问：“怎么样，吃饱没？还要吗？”
加兰德摸摸肚皮，其实他还能再吃点，但是刚想说出口，他突然又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
“怎么了？”老大一愣。
“我……我有点不舒服！”加兰德捂着胸口跑出去
这时候的感觉，也说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很快，一阵剧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他就在巷子的角落里扶着墙呕起来。
刚刚吃下去的饭菜，变成黑乎乎腐烂的状态，混合着一些恶臭的液体呕吐出来。
“你怎么了？”老大跟出来，非常诧异地望着他。
加兰德只觉呕得停不下来，根本没力气回答老大的发问。一直到他所有吃下去的食物全都呕出来，这种不适的感觉也还没有停止，他又接连呕出好多恶臭的液体。
最后，呕吐感终于停止，加兰德喘着粗气，靠在墙边休息。
“我说……”老大抱着手臂，也靠着墙根，表情有点尴尬，“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怀孕”这个词少年以前没有听过，但是总觉得好像是个不太应景的词。
“你在说什么？”
“诶，真的。”老大的口气好像在笑又好像笑不出来，认真地开着玩笑，“我买下你的时候也没验身子，你倒是给我摸摸，你是不是男孩子？”
“什么鬼！”
老大竟然就伸手过来摸少年的裤腰。少年一巴掌拍在他的咸猪手上：“你不要乘人之危好不好！”
“我认真的，你给我摸摸……”
“讨厌！刚才做衣服的时候、你还没看见么！我是男孩子，能骗你不成！”
……见他不死心，加兰德自己动手……
“呐，你自己看看，我是不是男孩子。”
老大这个人也真是为老不尊，居然还认真地查看一番，最后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再撒泡尿给我看看。”
“滚开！我身体不舒服还来开这种玩笑！”
老大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又瞅瞅他的小兄弟，才皱着眉头把脑袋缩回去。
“好吧，那算了。”老大背着手，又正经起来说：“你身体不舒服，是什么毛病吗？用不用开点药给你？”
不知道……”加兰德固然是吐得脑袋发昏，可是他自己明白，这肯定与恶魔的诅咒有关系。“但今天算了吧……我怕把药也吐了。”
“嗯，也行。随你。”老大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不过你的身体可要快点养好。干我们这行都是辛苦活，身体不好可不行！”
“嗯。”
“我们接下来去哪？”
天快要黑了，老大还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在巷子里打转。
“去见一个人，我带着你去。”
老大似乎有什么事情胸有成竹，正在耐心地等待。他们把巷子全都逛了一遍，太阳完全下山了，城堡里面开始进入宵禁。店铺关灯打样，所有在外面的人都陆续回家，街上冷清下来。
老大还没有要回家的样子，带着加兰德往巷子的尽头走去。
那里与死囚牢的赌场相接，依旧是贫民窟，却有些贵族的马车停在外面。不用说，又有些赌徒在这里找乐趣了。
老大一言不发，带他上了一辆带有徽记的贵族马车。
马车靠墙停着，非常隐蔽。二人迅速上车，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坐定之后，老大低声对车夫讲，“走吧。”看来这是早有安排。
“我们去见那个人？”加兰德又问道。
“对。”
“他是谁？跟你借刀的人吗？”
原来少年还记得这个梗呢。万事通哈哈大笑。他拍拍加兰德的头，语重心长地说。
“你很聪明，小鬼，悟性很高。但向我们借刀的不是这个人。相反，这是个借一臂之力给我们的人。”
“哦……”
加兰德想了一会也明白了。
“老大，你说的把刀借给别人，就说替他们杀人的意思吗？”
“嘘——”
懂了，这是个秘密。
“小鬼，我们这个行当有个规矩，很重要，就是不要问太多。”老大低声说道，“有时候，知道的少一点，反而是好事。”
“所以……连现在去哪里也不能问吗？”
“不能。”
“好吧。”加兰德只好耸耸肩算了。
也无需多问，城不大，一会会就到了。对方还没来，二人坐在马车里等待。
“不过我可以稍微透露一点给你。如果你足够聪明，时间久了就会明白。”
加兰德闭着嘴点头。
“这是一票大买卖。你人生中的第一票买卖，价值这个数——”
老大伸出一根手指晃晃。
“一百？”
摇头。
“一千？”
点头。
“你说的是金币？”
加兰德不敢相信，再三确认自己没听错。
“天呐，我都不值那么多钱……”
“哈哈哈——”老大又笑了。“不过这是总价，我本人拿不到那么多钱。你更加拿不到。”
“事成之后我可以拿一半。照理说你我共同完成的，应该也给你十分之一。但买你出来也花了我四十个金币，而且你穿的用的、以及一切生活开销都要从工钱里面扣除，其实你还欠着我钱呢。”
“哦。”
老大当然不会轻易放走自己的小奴工。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告诉我，孩子。杀人赚钱，你做得到吗？”
“他是坏人吗？”
万事通沉吟片刻，说道：“有人愿意出这么大的价钱取一个人的性命，总归有必要的理由。”
“……我也没得选，是吗？”
就说加兰德是个聪明孩子，老大非常欣赏这种态度。
“在你赚到足够的钱还给我以前，恐怕没得选。”
“他们，也都是你的奴工吗？那些个佣兵……？”
“不，他们都是自由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万事通甚至搂着加兰德，眼睛望着远处设想着未来，“你以后也会成为自由人。那时你会发现佣兵生涯如此浪漫，甚至舍不得放弃。那时你会和我们一样成为佣兵，为自己活着。”
这时，马车夫告诉他们，对方准备好会客了。
“等一下会有一系列的事情需要你完成，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难，照做就是。”
临行前老大叮嘱道：“去了他们的地盘，不要显得寒酸。别四处张望，也别和任何无关的人讲话。要昂着头，摆出久经江湖的样子，装也要装出来。”
“想想你杀过的那些可怜虫。”老大得意地笑了一下，“你早就是个江湖老手了。他们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喜欢你。”
“嗯。”加兰德点点头，还怀着一些愧疚。
“把头抬起来。想想他们死前苦苦哀求的样子。”老大的眼睛闪着光芒，“想想你高傲地怜悯他们时的样子。”
“怜悯。慈悲。让我再看看你那种眼神。”
这话说得加兰德非常不安。所谓第一票买卖，充满了未知。也不知道这样得新生活，究竟是福是祸。
161. 见不得人的勾当
加兰德随老大一起下了车，来到的是贵族聚居的城区。眼前没有人，脚下是一间小小地下室的入口。老大掀开入口的盖子，二人下去之后马车便离开了。
入口处有点燃的灯。老大提着灯走下去。狭小的楼梯非常干净，下面有一阵阵清凉的气息，搀和着酒香味。原来是一个酒窖。
穿过楼梯，有一个小小的回廊，还有一扇门。此时门还锁着。
“我们等一下。”二人就站在那里等着。
加兰德听从他的嘱咐没有左顾右盼。但是怎么装出一副江湖老手的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一贯擅长的，就是装傻。所以就只是站在那里装傻。
过了不多时，又听到马车声。一位贵族打扮的老爷提着灯，匆匆忙忙地从上面下来。那老爷还戴着一个面具遮住了眼睛，分明就是赌场里那些贵族一样，做这种欲盖弥彰的伪装。
而且他的面具都不曾换过。加兰德已经很熟悉他了。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胖夫人的丈夫，叫做拉各斯的一位老爷。
每次都胡乱下注，自己没什么主意又时常听别人的建议。花钱大手大脚的。
“哟，万事通老哥哥，你好呀。”
这贵族见了平民，倒是态度很好。
“老哥最近，运气如何啊？”
“哎呀别提了别提了，等着翻本呢。”
万事通和蔼地笑一笑，“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放心！全都安排好了。有我的面子，嘿嘿，主教大人也会赏脸！”
“咦，这位是……？”贵族老爷仔细打量了加兰德一番，立即把他认出来了。
“哟，这不是那个小鬼嘛！”
“对，小鬼，这是他的江湖绰号。”老大答道。
“哎哟就这个小家伙，都是他害我损失了那么多钱！小混蛋！”
贵族老爷气得想打他，被老大拦住。
“别光想着赔钱的事啊，听我的话压他的注，你不也赚了么？”
“那倒是。”贵族老爷有点不甘心，“但赚的没有赔的多。”
“所以说，要听我的话、知道了么？”
“嗯。老哥我这次全都听你的。”
“事成之后，你欠我的钱就一笔勾销。”
“嗯嗯。”
二人眉来眼去的，不晓得合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那位老爷仍旧不太放心，小声问：“你们真的要杀了他？他招惹你们什么了？”
“啧啧。”万事通推开贵族。“不该问的，别问。少知道一点最好。”
贵族老爷不敢问了，掏出钥匙，打开了酒窖的木门。酒香混合着木头的霉味扑鼻而来。灯光照亮里面，看到一处四方的小房间。
一处墙壁上是酒架，花花绿绿的玻璃瓶子插在上面，看得出都是各类美酒。对面的处角落里还放了两个大木桶，塞着木塞子，但是酒味也缓缓地飘出来。
房间中央靠近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四方小桌，上面盖了精美的桌布，还有华美的烛台摆着。贵族老爷把手提的灯放在小桌上，“就是这里了。”
“嗯。”老大很满意。
老大揽着加兰德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近前，低声说道：“后面的任务就在这里做，你先熟悉一下环境。”
少年一头雾水地望着老大。
“到时候，我们把大人物喊来这里品酒。你就，噗——”老大食指指着加兰德喉咙的位置，比划了一个杀无赦的动作，“明白吗？”
老大的口气强硬，完全容不得任何质疑。少年点头说明白。其实心里仍旧一阵阵地莫名。
“这个孩子很聪明，说一句他就懂了。你尽快安排其他事情吧。”老大胸有成竹地说。
“嗯，好。”贵族老爷点头道，“剧院明晚开场，我们现在就去准备。时间不多，立即出发去吧！”
“我还要回到宴会上才行，免得惹人怀疑。”老爷摆手示意道，“孩子，你和我一起上车，我带你过去。”
加兰德感到有些困惑和不安，再看老大，却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这间小屋的对面，还有更黑的一间酒窖。里面不仅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地面狭小只容得下两只脚。老大带上帽兜走进去，瞬间融入黑暗之中。
贵族老爷匆忙地带着少年上马车。
“孩子。”老爷有些紧张，他紧张的时候，竟然还会紧紧拉着少年的手。少年不太喜欢这样，
不一会，马车停在城堡边上。贵族老爷竟然就自己下车了。临走跟加兰德说：“等下车夫会带你去黛芙妮那里。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祝你好运。”
马车里，就留下加兰德莫名其妙地一个人了。
“按照计划进行？可是计划是什么？都没人告诉我！”
马车又嗒嗒嗒地走起来，少年开始犹豫：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逃跑了？他偷偷伸脑袋出去看看，马车正穿行在贵族的街区，到处都是漂亮的白色房子，还偶尔有贵族的马车穿行。这里时不时地就能看到巡逻的士兵。跳车逃跑，也许是个好主意？
他原本是非常期待这份工作的，能够赚钱赎身，又可以购买漂亮的衣服……但是竟然要靠杀死别人来获得？
少年很纠结。有时候他怨恨周围所有的人，想到自己如何被同伴抛弃、被陌生人当作取乐的玩具。但有时又觉得生活充满希望，毕竟遇到过悉心帮助自己的老骑士，还有这么和善的老大……
“但他们也是为了钱或别的什么，在拿我的性命冒险吧？”
所以说真的很讨厌，仔细一想每件事都充满矛盾。索性什么都不想，用别人的性命去换自己的利益，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一会，马车停在一处街角的小房子前。一个貌美的妇人正在二楼的阳台上坐着发呆，看到马车来了还有几分高兴，急忙跑下来接应。
“哟，来啦？”妇人愉快地问道。
加兰德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看看车夫，还想问问车夫会不会等他，可是妇人一步迎上来，马车竟然就咯噔咯噔离开了。
妇人二话不说拉着他进来。
这间小房子门脸不大，却很是精巧。雪白的墙面绘制了色彩艳丽的花样。是个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红瓦的屋顶，二楼一个半圆形绞花铁栅栏的阳台，还摆了茶桌和鲜花，很是惬意。小屋外面有半尺宽的花坛，鲜花盛开，香气扑鼻。女主人是个颇有情调的人。
妇人往房间里面走，少年没来得及问什么。
“你来得真晚，我差点就睡着了。”
房间不大，但精巧有趣，有彩色玻璃的台灯，镂空蕾丝花边的桌布，各种零碎的装饰品摆满案头。客厅里还有壁炉和小沙发。地上一张鲜红色羊毛地毯。温馨可爱。
而且看得出，这房子是她一个人居住的，每件家具的尺寸都很小巧。
再看那美貌的妇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同样是美貌绝伦的面庞，有的看上去就是青涩可人的少女；有的却是秀色可餐的少妇。
这女子风情万种，坦然自若。她眼睛大得像铜铃，棕红色的眼眸，朱唇皓齿，面容如同满月一般姣好，微微发胖的粉红脸颊，露着和善的笑意。
身上穿着抹胸无袖的连衣裙，肩上披着半透明的轻纱披风。一举一动有几分性感妖娆，又有几分雍容华贵。
“你是黛芙妮？”加兰德记得她叫这个名字。
“你好。”黛芙妮笑呵呵地应答。
162. 温婉少妇
“你又叫做什么呢，小家伙？”黛芙妮好奇地发问。
“我的江湖绰号叫做小鬼。”加兰德故作镇定。
“啊哈哈哈，这算是什么绰号啊！”
黛芙妮一阵娇羞地轻笑。她果然是风情万种的女子，笑起来都十分可爱。
“你有真的名字吗？”
“我……”
加兰德一阵犹豫。不知该不该讲。
“……老大不让我说真名。但我可以悄悄告诉你，你别说出去。”少年终归经不住美艳的诱惑，支支吾吾地说，“我叫做加兰德。在北方我还有个名字叫希林洛斯。是一位好心的老骑士帮我取的。”
“哟，希林洛斯。”黛芙妮抓抓少年的灰色头发，“灰色毛毛的小可爱。”
“哎呀，讨厌。”头发都乱了。
“你这银灰色的头发真漂亮。我染都染不出这个颜色。好羡慕。烫成卷的就更漂亮啦！”
竟然有人夸这受诅咒的发色好看！
再说城里人的口味很奇怪，少妇特别喜爱加兰德的相貌和身材。这种弱不禁风的瘦小身材，在她眼里是亭亭玉立的小可爱。
“嗯……我再帮你想个花名……”
加兰德又一阵糊涂：干嘛？还让我卖艺去？
黛芙妮托着下巴，撅着朱红小嘴想了一阵。
“希林洛斯换成女名的话，应该是新蒂瑞拉，哈哈！那么就新蒂好了！”
说完，黛芙妮拉着“新蒂”的手在客厅里转圈：“新蒂妹妹，你我就姐妹相称吧！”
“那位老爷说，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计划究竟是什么啊？”
“计划？”黛芙妮羞答答捏捏加兰德的小手，“计划就是：你在我这里住一晚，明早打扮得美美的去看戏啊。然后嘛，然后就看你的本事咯！你能搞定那位大人的话，明晚就不需要回来睡咯。”
说完女孩又露出一阵娇羞的窃笑。
加兰德被气得要呕血了，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狗屁计划？
少年红着脸：“可是我还要……”
“对呀，接下来你就要……嘿嘿嘿……”
黛芙妮并没有提及刺杀任何人的安排，大概她也不知情。加兰德连忙收起问题，腼腆一笑。
黛芙妮也咯咯咯地笑，显然二人笑的不是同一件事。
“我准备了热水，你可以洗澡的。”黛芙妮挽着好妹妹新蒂的手臂，拉着他往客厅里面走。
屏风后面，是装满水的浴盆。
“啊？”还要在女人面前洗澡，加兰德脸又一红。
“看你这身上，又脏又臭的，你多少年没有洗过澡了！”黛芙妮埋冤道：“不洗干净，哪有人看得上！”
说着她就动手解开少年的领口。
“我还是自己来吧……”少年怯生生地回避。
“你怕什么啦，男人我还没见过嘛！”黛芙妮不以为然，“我还要帮你搓呢，不然怎么洗的干净！”
可是衣服脱下来，黛芙妮惊呼一声，几乎当场哭出来。
加兰德身上着新伤旧伤累累疤痕。今早拜小白所赐的几条口子，碰一下还有血渗出来。
“你……你这是……”黛芙妮含着眼泪查看他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肚子上的那条疤痕，像蜈蚣爬一样。
“好可怜啊……什么人这么狠毒的……”
把她吓哭，少年有点过意不去。
“我都习惯了，一直这样，没关系的。行走江湖嘛，没办法的。”也不知道这时候假装老江湖，究竟是在装个什么劲。
“你伤得这个样子，我都不敢碰你了。”黛芙妮抹着眼泪说。
“哎呀，所以说我自己来嘛。你在旁边看着好了……哦不，你不要看着，去屏风后面等。全部让我自己来。”
其实一直到加兰德弄得干干净净之后，他还是没有搞明白这个“第一票大买卖”究竟搞的什么名堂。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少年披着浴袍从屏风后面出来，彻底成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城里小哥。
黛芙妮一边捧腹大笑，一边把自己许多精致的香氛小瓶拿出来给他涂。折腾得很晚，二人有说有笑的也不想休息了。
“我都累得饿了。我们来吃午夜下午茶吧！”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去壁炉上提起唔在炭火上的铜壶。
“这是我煮的红茶，上好的东方美人。一直都没人陪我喝呢！”
她还有一个金色的鸟笼杯架，上面挂了四只精巧小茶杯，每一只都描绘了不同颜色的鸟儿。
黛芙妮取了两只杯子，放在托盘上，倒满暗红色热茶。顿时房间里迷茫着红茶的醇香，其间还混杂着鸢尾花的馨芳。
端起茶杯，还能看见棕色的茶渣和淡紫色的花瓣漂浮。
“我再去拿点心！”放下茶壶，又跑去案台，抱回一个雕花的红木匣子。拉开小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半寸大的小点心。有各色鲜花的形状，比工艺品还好看。
“你来尝尝，这是城堡里的御用点心匠做的，我一直都舍不得吃呢！”她坐下来，依偎在加兰德身边，“许久都不曾遇到个知心姐妹陪伴了。”
加兰德嗅着红茶的芳香，始终不敢开口。
“怎么？你不喝吗？”
黛芙妮率先示范。
“嫌烫的话就这样倒出来，倒在小碟子里。我都是这么喝的。”
“我……”少年有些顾虑，不能告诉她真相，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我最近……不能吃或者喝任何东西，不然就会吐很多恶臭的黑水出来。”
“这是什么病？”黛芙妮惊诧地望着他，“什么都不吃，那你不会饿死吗！”
“嗯……没关系的。过两天就好了。我可以闻着茶香，看着你吃嘛。”
“……看着我吃……”黛芙妮拿到嘴边的点心又放回去。“真可怜……”
索性不吃了，二人依偎在沙发软垫上，拉起毯子盖在身上。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少年好奇地问。
“明知故问！”她面有愠色。
“我以前生活在荒原上，今年才来到城里谋生的。许多事情我都不懂。”
“我是干什么的你也不懂？你们那没有我这样的女人？”
少年依旧困惑。黛芙妮懒得解释。
她喝了一口茶，许多烟云涌上心头。“这间小房子是那个老东西背着老婆租借的。他也不是一直来，我就背着他做点小买卖，靠着自己的本事赚点。有时候他那些朋友来我这搞点礼尚往来，传个话什么的。”
“你听懂了么？”
少年已经躺在软垫里睡着了。
黛芙妮捏捏少年的脸。
“切。混江湖的，装什么少不更事。”
153. 幻境 世上的星辰
二人站在高处，望着下面滚滚的泥浆。温暖、清新的风徐徐吹来。暴雨洗刷掉云层上所有的灰尘，再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片晴空。
这里的天空，极其高远，比荒原上的天还要蓝、还要远。巨大、昏暗的纯白色太阳挂在天空当中，切割了视线中三分之一的空间。
“这里是与人间完全不同的地方，连太阳也不同。恶魔住在这里，所以这是地狱吗？”加兰德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发问。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混杂着自己的猜测。
“无尽地狱。这里是其中一层。”撒耶坦同样在欣赏美景。
“死去的人类，灵魂也会最终来到这里，不是吗？这里才是真正的身后世界。”加兰德又自言自语了一阵。
“不，人类没有什么身后世界。他们死亡，灵魂化作碎片，重新被自然界循环。”恶魔反驳道，“这里是造物者创造的另一个世界，更加古早，也早已切断了与人类世界的联系。”
说话的时候，天象发生了变化。白日逐渐暗淡，整个天空变得黑暗。
“塞婆缇娅之眼要闭合了。”撒耶坦望着天空，“这里很快就要入夜了。”
“塞婆缇娅之眼？”
说着，天空上出现了壮观的奇景。一个黑洞逐渐出现，纯白色的昏暗太阳被黑洞吞噬。昏暗的阳光消失，世界步入黑夜。
但是黑夜并不是完全的黑暗。黑洞的中心出现了一片红紫的星云。璀璨的繁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大地。
看那天空中的星云，外侧是不规则的形状，从紫色过度到猩红色，内侧则是燃烧的火焰一样变幻莫测的状态。星云的外延是漆黑的状态，天空中则有无数闪亮的星辰簇拥，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放眼整个天空，无数的星辰罗列，亦有其他暗淡的星云分布。这个世界的白天不那么明亮，夜晚也不那么黑暗。始终是灰蒙蒙的压抑气氛。
“夜里的这个，叫做阿提娜之眼。”恶魔解释道。
天空中的星辰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地转动。阿提娜之眼也缓慢地燃烧着。星光下，冰冷得岩石也闪烁着光芒。环形山内，泥浆则滚动着，拍打着山石，发出巨响。
“这里的景色真是壮阔绝美，我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美景。”加兰德赞叹道。
“你小小年纪，没见过的东西多了。”撒耶坦呛了一句。
“这里是你的家乡吗？”
撒耶坦好像一下子有许多回忆涌上心头，他的眉头皱起来，神色凝重，原来恶魔的心也会激起波澜。
“这是我出生的世界。但这里不是我的家乡。我出生在另一处地方。”
“你出生的地方，一定也很美吧！这样美的家乡，肯定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臭小子，你想说什么？”恶魔警觉地盯着加兰德。
“是真心话。你可以读我的内心。”
“我懒得管你内心。如果你运气够好，也会长久地注视着这里的天空，但愿你的一生一世不会看腻。”撒耶坦毫不领情。似乎提到家乡之后，他的心情没那么好了。
“你该回去了。”撒耶坦说，“别赖在这里不走。”
“可我不想走。”少年扭捏着，“我回去了又躺在囚牢里，和许多伤病员一道等死。我在人间岂止是乞丐啊，几乎都快要死了。”
少年拉着恶魔的衣角问：“再多和我讲一些关于你们的事，好吗？你一定活了很久吧……你也有母亲吗？”
撒耶坦拒绝回答一切问题。“少问一句你会死吗？”
少年有点胆怯，抿着嘴松开手上的衣角。
再看泥浆里，许多毛猴漂浮出来。它们也在庆幸劫难后的重生。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像是泥浆表面的泡沫。
它们很勤奋，活下来之后就开始辛勤地劳动。用细小的手臂清理龙骨房屋。
“它们也是恶魔吗？”
“嗯。”
“它们就是你说的奴工？”少年饶有兴致地观察毛猴们的活动，它们真像是地上成群结队的蚂蚁。
回过头去，茉莉竟然已经睡着了。她蜷成一团样子非常恬静。她还轻微打着鼾声，不禁让少年回想起娆娆那个小丫头。
加兰德向着天空打呼哨，不多时又看到了羽龙盘旋而下。龙的羽毛有些散乱，脖子上的缰绳还在。火流星落地后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加兰德也帮着它梳。他就像对待自己的马儿一样，一边梳理它，一边和它讲话。
火流星嘤嘤地鸣叫回应少年的每一句话。
梳理好之后，少年拍着羽龙的脖子。
“我下去看看！”
火流星俯冲而下，掠过重重山峦。泥水逐渐沉淀，表面变得清如明镜。毛龙的倒影在水面飞速划过，气流卷起阵阵波纹。
靠近了会看到许多毛猴划着绿叶扁舟在水面行走，打捞遗失的物件。
羽龙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副巨型的骨架房子上。可以看到下面无数的毛猴在忙碌着清理自己的家园。原本遮盖在龙骨上的兽皮和藤蔓早都被飓风摧残得支离破碎。
“我们也帮帮它们吧！”加兰德对羽龙说，“远处那块断掉的骨头，我们捡回来放在它们的家边吧！”
少年指着远处一块独立的骨头，骨骼的一部分沉入水中，有一些毛猴正在吃力地移动它。
羽龙嘤嘤长鸣，听懂了主人的吩咐。它一跃而起，扑腾翅膀飞到那根骨头上，一双利爪紧紧抓住骨头。然而它又一声长鸣，伸长了脖子一低头——张嘴叼住一只毛猴！
“喂！怎么你也……！”
加兰德急忙追过去拦下。可惜没来得及，羽龙一口啄碎了毛猴。椰子壳一样毛茸茸外壳碎成两半，羽龙低头将它的嫩肉啄出来吞下。少年又是生气又是惋惜，这里的生物怎么都喜欢拿毛猴当作食物！果然它们太可口了吗！
羽龙不多时掏空硬壳，只剩下两块连着脑袋和四肢的残渣。这羽龙吃的欢心，又去寻找。
加兰德见这畜生又要吃，慌忙牵引它离开。羽龙很不情愿，最终还是听从了主人的吩咐，扑腾着翅膀离开。
火流星再次起飞，在水面上滑行。乘着风，少年又落在环形山的尖顶。遥望平顶的山峰，别有一番景致。
“回去吧。”撒耶坦突然出现在少年身后，恶魔手用力往后一推。加兰德的灵魂好像从高处坠落一样。他大吃一惊，胡乱挣扎。再睁开眼，又是躺在囚牢里了。
他挣扎着起身，刚才天空中的美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还很是留恋那里。这一会，他还发着高烧，伤口依旧很疼。稍微扭动了一下身体，倒是还听使唤。再看伤口，跟幻境中看到的一样，细密的针脚，像条蜈蚣。
165. 酒窖行刺 上
一路逃回酒窖，贵族老爷不停埋怨新蒂打乱了计划。
“我本来不是这样安排的，全都乱套了！”他匆匆推新蒂下马车，又急吼吼离开。
已经是深夜，新蒂的红裙子格外扎眼。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酒窖门口。
突然背后冒出一个人来。那人打个响指，吓了他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一身黑衣抵扣着黑帽兜的老大。新蒂惊魂未定，喘着粗气。而老大则上下打量一番，险些没把他认出来。
“哟，你这打扮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老大有时候很严肃，有时候又贱兮兮的一副为老不尊的腔调，新蒂一时无语。
“哼哼……”老大竟然就色眯眯地欣赏起来，还搂着新蒂的腰凑近了看看。
“不要看啦！”不知道为什么，被人这么盯着看，少年的脸就红起来了。
“看看还不行么！给——”老大从怀中抄起一把匕首。这是一把鲜红色漆皮鞘的匕首，镀金的手柄，五寸白刃，非常可爱。
“喜欢么？跟你的裙子还挺配的。送给你，怎么样？”说着，老大把匕首藏在辛蒂胸口的衣服里面。
“你平时讲话可不是这个态度的。”
跟平日里那个阴沉、凶恶的老大比起来，现在的万事通简直是老醉鬼！
“你每天都这么打扮，我就每天都这么跟你讲话。”
安放好匕首，老大又看看他的两个胸垫，好像歪了一点，又帮他整理了一下。新蒂红着脸捂着自己的“胸”避开他。
“又不是真的，你害羞个什么劲……”老大很不屑的样子。
“假的也不要乱摸！”因为穿在自己身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是自己的一样了，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一样。
新蒂尴尬地站在酒窖里面。老大低声安排。
“我守在外面对付随从，你下去吧。等会我来找你汇合。”
说完他转身要走。
“哦，对了。”老大又想起来一件事，“下面还有些特制的小点心，到时候让他多吃点。放便你下手。”
说完，他拉起披风消失在黑夜中。新蒂目送着他离开了，独自走进酒窖里，走进密室里坐了片刻，也不知道该干嘛。
他翻翻看酒窖里面的藏酒，格式各样的玻璃瓶子，都写了些字在上面。他把每一瓶都看了一遍，也无非就是些瓶瓶罐罐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又在小房子里走了一圈，也实在无聊的很。
城堡里面打更的人会报时。新蒂听到有人摇着铃铛喊，已经是后半夜。一天结束，第二天要开始。这时候，距离老大离开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实在是无聊到要睡着了。
困蒙蒙的时候，就听到酒窖上面的木门打开来，有人下来了。
“来了！”新蒂立刻惊醒，睡意全无。
那人缓缓地下楼。木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新蒂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
终于，那人走下来，一把推开了门。
辛蒂慌忙起身见礼。
一抬头，却是一副凶巴巴陌生的面孔！
“目标不是弗拉维？”新蒂自己也慌张起来，“他们没有搞错？还是我不该对主教起杀心？可是身份都已经暴露给弗拉维了……”
只见这位套着便服，一身普通的打扮。可是外套下面，却是华贵的紫色长袍，分明是教堂的神职人员！
“他也是主教？可他是谁？”辛蒂回想起来，那座教堂一共三位主教，自己只见过其中两个，莫非这是第三个？
那主教一边打量他，一边眯着眼冷笑，新蒂脸藏在扇子后面赔笑。他不敢说话，因为还不知道这个人清楚多少底细。
他请主教坐下来。倒了一杯酒敬上。
“哼！弗拉维这个神经病！把我骗来这么一个鬼地方。”他气呼呼地抱怨，“黑灯瞎火的。都是丑八怪才在这种鬼地方出没。”
说着他一把抓住新蒂的手，拉着他凑近了蜡烛台。烛光映照着少年苍白的脸。
这位主教皱着眉点头：“姿色倒是有那么一点。”
新蒂怕被看多了会露馅，这时想起来台子上那些点心，就随手塞到主教嘴巴里。
那厮一愣，又眯起眼睛笑起来。
新蒂也陪笑，还把点心推一推，喂主教吃下。
本来还以为这点心吃了会有什么作用的，可是眼看着一个吃下去，也没见这主教有什么反应。老家伙也动手动脚起来。新蒂觉得不放心，又拿起一个喂给他。
主教连吃了三颗，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当然，也不能说什么真的反应都没有，至少他吃饱了。
他还有点不耐烦了。他一把推翻果盘，点心撒了一地。喝道：“有完没完！”
新蒂见他生气了，往后退了一步。那主教嘿嘿笑着，咧着嘴说：“小野猫，你都收了弗拉维的钱了，还惦记着跑不成！你们是骗钱的嘛？”
新蒂听得真是尴尬，他又是赔笑，又是扇扇子。
“别在那装了。”主教抓着他的手腕，拉他到自己近前，说道，“我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哪里不对劲了。你当我傻子吗！”
“一眼就看出来了？”新蒂先是暗叫一声不好，转而又想，“早知道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又何必折腾那么久，穿成这副鬼样子！”
既然他看穿了，就不用再装了。新蒂放下扇子，抬起头傲慢地看着主教。
“嘿嘿嘿，这就对嘛。”主教笑着，另一只手又凑上来，捏捏新蒂的脸蛋。
“弗拉维那个骗子呢？给我说说，你们俩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他说他不喜欢穿女装的男孩子。”
“他说的话，没有一个是真的！呸！他花了多少钱包养你的，说给我听听，有这个数没？”
肥胖的主教比划一下。新蒂冷笑一声。
“想不到那位和蔼的大人，比起温柔的外表，内心可是相当警觉和狡猾呢！”
“就是，别人不了解，我们这些共事的人还不知道么！看他成天把自己吹的跟个圣人一样，背地里一直在搞小动作。”
胖主教一边说，新蒂就一边低头解开胸前的缎带。“我也不喜欢穿这个玩意，都是他们自说自话的想法……”
面前的主教得意地点头，偷看少年的指间。而新蒂不是故意卖弄姿色给他，他取出胸口里藏的匕首，白刃出鞘一道寒光。
刀刃映照着少年冰冷的面容，他步步紧逼向前靠近。主教大惊失色，点指着他高喊：“你、你要做什么！”
新蒂不作答。
他见这不是偶然，而是蓄谋的谋杀，急忙对着楼上大喊：“来人啊——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