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鹿首半人
“你……不是在……怎么会……”
卡拉西斯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话开始说起。在众人的印象中,希林喝下鹿首巫祝的血之后,居然昏睡过去。此刻应该还躺在巫祝的帐篷里休息。众人见他半晌都没有醒来,便没有继续守候,都出来吃晚饭了。
而且希林应该还穿着少主的铠甲、戴着头盔,继续伪装成少主才对。大帐的门口就在眼前,没有道理他就这样凭空离开,又从另一处冒出来,简直是大变活人。
希林一言不发走到大家面前。把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看了一遍。克莱蒙德可有点不开心。他已经多次警告过希林不要露面,结果居然出现这样的局面,看来后面几天他将需要向一大堆人解释了。
“你怎么来了?”克莱蒙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希林没有回答,骑士长起身,卡拉西斯也想跟来。克莱蒙德示意他们全都原地待命,自己一个人处理。
希林的目光很快落在挂满彩旗和风干祭品的巫祝帐篷前。拉开帘子,扎卡力还傻呵呵坐在里面守着呢!
“加兰德?你这是从哪来?”年轻的首领一头雾水。
低头看,身后那被褥里面哪里还有人,只有一副空空如也的铠甲。
“这怎么回事!”
“我昏迷了多久?”希林迫不及待地询问。
“也就……小半天吧。”扎卡力回答。
希林将扎卡力推到一旁,从空铠甲上取下少主的骑士剑,剑指鹿首巫祝。那巫祝哟哟鸣叫,它正沉溺于自己调制的草药当中,淌着口水。
“扎卡力,你曾经说这个巫祝是你昔日的好友……”
“是啊。他成为巫祝以前,我们一起长大的。”
“你的好友其实早就死了,它不过是寄生在残躯上苟活的怪物罢了。”
“你在说什么?”
“是我亲眼看到的。当我喝下他的血,昏迷之后沉入往生的世界。在那个地方看到了元初巫祝。还看到了昔日的记忆。”希林平静地说。
“我看到从前的鹿首巫祝驮着你的朋友,将他先给元初巫祝。它们切下少年的头颅和双股,啃食殆尽以后,将残肢与鹿首、鹿身接合起来,成为新的巫祝。”
希林担心扎卡力不信,又陈述了那被献祭者的衣着打扮,与扎卡力记忆中的朋友一一对应。
“我的话,你相信吗?”
扎卡力没有理由不信。他对巫术的一切都深信不疑。
“往生的世界,我也曾经踏足。”
“什么?!”希林大吃一惊。
“哈,你当然不知道。我们荒原部族的首领在继位的时候,巫祝会过来,扼住我的喉咙,把我掐得半死。哈哈哈!然后有那么一会儿,我处于濒死的状态,会见到祖先,还有逝去的亲人。我会聆听他们的教诲。”扎卡力说得稀松平常,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你见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了一片平静的湖面,绿色的水,映照着浓云的天空。然后看到了昔日父母。”
“我去了你说的那个地方。”希林点点头。“不过挺可惜的,你没有看到全貌。那是一座神殿中央的祭坛。祭坛顶上是圆形的天窗,外面有往生界的浓云。”
“是吗!就说你比我厉害。”
“听我说完。祭坛的湖水好像镜子,会呈现出虚假的影像。你看到的,不过是一些往昔的记忆。都是那个元初巫祝呈现出来作弄人的。”
这么一说,扎卡力有点不太开心。被巫祝引导着看到往生世界,一直是荒原部族引以为傲的的超自然能力。竟然被希林斥为骗术。
这次看到鹿首巫祝,希林可绝不会再手软。无论是哪一个巫祝,他都不打算放过。他径直走到巫祝面前。它还沉浸在迷醉之中,做着大梦。
“去往生界喝你的草药吧,永远别回来了。”
希林举起骑士剑。
“喂,你做什么!”
可惜再说什么都晚了,希林的剑转眼间刺穿鹿头人的胸膛。
迷醉的巫祝不知道疼痛,鹿头只发出哼哼的声音。
希林这一剑用尽全力,完全刺穿心脏,又徐徐拔剑出来。他自然不放心,又横着一剑,割开巫祝的咽喉。对方几乎没有什么反抗,便倒在血泊之中。
恶魔撒耶坦在一旁拍手叫好,还怂恿道:“这些血不要浪费了,快些喝下啊!”
“真恶心。我可不想再去一次那种梦境。”
撒耶坦,这个不中用的恶魔,从希林进来的时候就一直笑呵呵坐在帐内。他手上拿着几块碎布,拼成一个小小的布偶——他在缝制一个样式很Q弹的不死之物。
“撒耶坦……我被困住时,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存心的吗!”
与恶魔的对话,在旁人看来就好像希林疯了,正在对着空气说一些没人听得懂的咒语。
“哟,这个不能怪我。你去过那个地方了对吧?往生的地界。”恶魔有探究人类内心的本事。他可以知道希林在想什么。
“那个地方,真的只有往生的人类才可以去。它与人类世界同属于乐园地界,与地狱而言却是完全不同的地界。造物者如此设计,我们恶魔无法踏足。所以我也很无奈呢。嘿嘿嘿。”
他举起缝制完成的布偶,欣喜地问:“怎么样,可爱吗?我的手艺是不是比先民好得多啊?”
希林看得心烦,举起剑要砍。恶魔抢先一步躲开,又闪身出现在少年背后。他俏皮地笑着,把玩偶挂在少年腰带上。
“所谓往生界,只有先民才能自由出入。远古邪神被困在里面不能出来,天使和恶魔被困在外面不能进去。而那些被献祭的人类,很可惜,只能进入无法出来。我猜现在那个地界里满是白骨,哈哈哈!它就是棋盘上的界河呢!”
希林仍旧愤怒地看着恶魔,他认定撒耶坦什么都知道只是躲在一旁戏弄自己。恶魔没等他说出口,就在给自己开脱了:
“啊,你不要再责怪我了。我陈述的是事实。造物者设计了远古造物以后,又后悔了。无法杀死的远古造物被封在那个旧世界。那里没有时间流动,也没有生死,完全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是备受眷顾的新造物。处在充满活力的世界里。”
“不过呢,你必须得小心。因为你特殊的体质,很容易涉足那个地方。一旦你在那里遇到了危险,我根本无法相助。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再去那里。”
希林懒得理会恶魔这些说辞。
回头看看目瞪口呆的二位,他擦擦脸上的血,平静地说:“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这么做。你的朋友早就被谋害了,肉身献祭给巫祝,被它们啄食殆尽,只剩下枯骨和残肢。早就失去了生命。剩下两只胡乱舞弄的手臂,又哪里算是你的朋友!”
说完,他又向巫祝挥砍一剑,割下鹿首。
“万事通——!”
希林召唤血奴,更加令同伴惊异的事件发生。大帐的毛毡地毯下面,原本是草地。地面突然涌动起来,一只手摸索着。那手找到一处缝隙,举着袖剑割开地毯,一个人模鬼样的家伙爬了出来!
“我的主人——!您又召唤我了。”
这家伙再次看到主人,很是欣喜,巴不得继续留在主人身边。希林却懒得和他亲近,宝剑一指地上冒血的无头半人,说道:“这个你带走。头留下,我不想看见它又诈尸。”
“遵命。”
万事通拖起半人迅速离开,只留下地毯上一道宽阔的血迹。
希林脚踩着鹿首,那头颅还活着,呦呦鸣叫。少年的剑锋竖直,对准天灵盖狠狠向下刺。一剑戳穿鹿首,将怪物的头颅切成两半。他这才长舒一口气,疯癫地自言自语:“这回死定了吧,怪物!”
扎卡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巫祝是神明的使者,他引导着族人,也包括我。你就这么杀了他,我该如何向族人交代!”
“你就说……巫祝去远游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反正你也真的不知道。”
希林冷笑着丢弃两半的鹿首,又唤他的血奴出来。血奴带走了残骸。地上除了一片狼藉,什么都没有留下。
年轻的首领半晌无语。他一向虔诚地信奉古老信仰,领导部族时常依靠卜问。若是任何旁人胆敢对巫祝不敬,早被他当场拿下。可是面前偏偏是自己最敬重的勇士,以至于他举着弯刀,样子傻呵呵地满身破绽,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去战斗。
“你还想杀我不成?你让我来卜问命运,这便是我问出的结果。对于鹿首的怪物而言,也是咎由自取。”
不多时血奴归还了两块干净的鹿头骨。希林将那骨头挂在帐内众多饰品当中。除了新鲜一点之外,看不出任何区别,完全混在当中。
307. 反目成仇的理由
“你这点本事,真的打得过我吗?”
希林轻描淡写的口吻令扎卡力感到迎面而来的压力。他皱着眉头发愁。扎卡力一向迷信超自然的力量,现在好兄弟或多或少成了超自然的一部分。
年轻的首领踌躇地走到希林面前,又上下打量着熟悉的少年。这张苍白冷漠的脸上有许多他不再熟悉的细节。
“你变了。”
“扎卡力,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但是我始终都没有鼓起勇气。”
希林试图将一切说出口的时候,但他仍旧无法面对扎卡力。他转身背对着,一开口又沉吟了半晌。
“那一战我被俘成为阶下囚,随后几天里始终都没有等到族人的赎金。”
“加兰德,我……”一提起这件事,扎卡力感到深深的自责,他紧握拳头捶打立柱,长叹一口气。
“这不是你的错,你得到的消息也不假,我死在那里了。”
“什么?!”
“因为是死囚,被卖去角斗场打架消遣,然后被杀了。一点也不奇怪。你熟悉的那个好兄弟、为了族人出生入死的加兰德早已经没有了。”
“现在的我,是恶魔的代理人。我必须要不停地杀人,献祭灵魂给他。”
希林低下头,他没有话可讲了。恶魔拍着手环绕在帐内:“精彩的演讲,细节非常到位。记得告诉他你还要喝人血哦。”
“我还要喝人血来维持生命。”希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而且你再也不能和他们一起喝酒吃肉啦!”恶魔提醒道。
“我也不能再和你们一起喝酒吃肉了。”
“你永远也不会死。不过他们嘛,也许哪天就挂了。”
“我不会死,而你……”希林说不下去了。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帐篷里回荡着恶魔邪恶的笑声。撒耶坦看到这种场面不停拍手称快,还在希林的耳边低语道:“虚伪。这样的人生,你分明快活得不得了。”
“是啊,我挺喜欢这样的。”希林恍惚地承认。“这样,好多从前在乎的事情都可以放下。活得轻松自在。”
二人陷入沉默。
“你们都说够了没?”可能他们都忘了骑士长克莱蒙德还在一边等着,也完全听不懂二人的族语。也等得不耐烦了。
“希林,把少主的铠甲穿好。记住,你先在还在扮演少主!”
希林默默地遵从,不想再和扎卡力讲话。戴上少主的面具,他就不需要再纠结原本的自己。
趁着夜色,希林随着骑士长返回宾客的帐房。
“我们等下需要召开作战会议,部署要紧的工作。在盟友到来之前,我们自己人需要先碰头。”
骑士长对其中一名随从说,“返回大营,通知几位骑士准备开会,包括安塞尔,让他也参加。并告知他们,所有参战的人员都会出席会议,野蛮人的首领等下也会来我们的营地做客。在与他们会晤之前,我们自己人先碰头。”
随从领命,即刻去办。
“等下少主也必须在场。所以你需要穿着铠甲出现。不许摘头盔,也不要讲话,跟我们约定好的一样。”骑士长自然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还补充道,“嗯,如果有人问你什么话,你就凑到我耳边假装和我说,然后我会负责回答。”
希林连连点头,铠甲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外面天色漆黑,军帐内外的火把通明。“少主”与骑士长返回自己的营地。刚要动身,旗尔丹的首领又喊住了“少主”。
“加兰德,你过来。我想和你聊一聊。”
扎卡力显然喝了很多酒,讲话有些醉意。他这个人呢,也想所有荒原部族的人一样,心直口快,非要接着酒劲儿,把心里的话说通透了才舒服。
“少主”询问骑士长是否可以。克莱蒙德尽管十分反感,还是同意了。他意识到希林是牵住蛮荒部族的一个重要棋子。最后点头授意,“别聊太久。”
希林这才跑过去。
“走,我们去那边没人的地方坐着。”
扎卡力揽着希林,一直走到幽静的小溪旁边,二人坐下,欣赏着月色美景。这个时节,夜间的气温很低,扎卡力呼出一口气来,希林却冰冷得跟溪水一样。
“给你讲讲我先祖的故事吧。”扎卡力开口。
扎卡力作为一名优秀的首领,自然要熟记部族祖先的传奇故事。
“按照我们的传统,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至少要熟记三十代祖先的历史。这些故事由长辈口口相传,如数家珍一般讲述给晚辈。”
关于他们一族最早的祖先,是流淌着蛮族先祖纯血的一个儿子,带着部下四处探险,曾经杀死强壮的动物,开辟了族人居住的家园。这些故事的桥段未免太过夸张,加兰德都觉得有些内容是他自己编的。
“绝对没有胡编。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们的首领萨吉肯定也会讲这个故事。”
“切。”
加兰德是那种离群索居的人,缺乏年长的亲人,他对自己的部族一无所知。甚至对于自己的父母更是知之甚少。他有段时间也想过,自己应该更多地了解父母,了解他们的来历。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地融入北方人的城市。
也是扎卡力的建议,人立于世,必须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才能明白以后要去哪里。
“你在得知我们与你曾经的部族反目成仇,甚至愿意带领北方人来攻打的时候,非常震惊,不是么!”
希林点头,“不是说过三个部族如同亲手足一样,彼此友爱,共同效力于大首领吗?我从小听着舅父这句话长大的。”
“哼,那是谎言。你不是很喜欢拆穿比尔的谎言么。你还真以为我们是亲手足啊?”扎卡力听了一阵阵冷笑。
“加兰德,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才告诉你这段实情。什么亲如手足,都是骗小孩子的鬼话。你离群索居,又没有长辈亲人,所以根本不晓得我们两个部族之间的仇恨。”
“小的时候我每天都听长辈讲曾经的故事,这些故事如今我也会讲给自己的孩子。许多年以前,我们的部族由叔侄二人共同治理。那时年幼的继承人,是我已故的父亲。”
“叔父德高望重,深得族人厚爱。他自己没有子嗣,就将年幼的侄子视若己出。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就是一段普普通通的家族历史。直到有一天——”
“大首领的军队从天边而来,潮水一样的敌人包围了我们的部族。摆在首领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臣服,要么死。叔父看不下去大首领的做法,痛斥他在践踏先祖的荣耀。然后,老迈的叔父就被大首领的手下捆了起来。”
“任何一个胆敢反抗至高无上统治者的人,哪怕只是说了一句话,就会被折磨致死。年幼的侄儿为了保自己的命,也为了保族人的命,向那个恐怖的统治者低了头。然后他亲眼看着自己爱戴的叔父被钉在十字架上,忍受飞鸟啄食,三日后才气绝而亡。”
这话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希林完全懵了。你在说的人都是谁?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扎卡力完全不予理会,继续说着。
“叔父死前曾经诅咒那个太阳一样的统治者,说自己的血肉溅在他脸上,化作蝼蚁啃食他的骨肉,令他忍受烈火焚身之痛。灵魂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灵魂是否沉入地狱。但我们知道大首领最终感染疫病暴毙而亡。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残暴的大首领死后,他的爪牙们还活着,就是你曾经的部族。我父亲亲眼看着萨吉的父亲,还有那几个将军首领,押着他的叔父钉上木桩。他们是一群为虎作伥的混蛋。我们之间一脉相承的仇恨,必须要仇人的血亲付出代价。”
扎卡力说了这么多,加兰德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们早就有仇!但是……为了拖延我的部族,你竟然都舍得把阿赞嫁过来?”
“阿赞也是听着同一个故事长大的。”扎卡力说,“而且不要一口一个‘我的部族’说的这么亲切。别忘了你的北方父亲啊,加兰德。你本来也不是他们当中的人。”
“我……”
“他们是谋害我祖辈的帮凶,也是谋杀你父亲的凶手,不是吗?你小心翼翼地和我说了这个秘密,难道不恨他们,不盼望着有一天亲手报仇雪恨吗!”
“可是……”加兰德吓得摇头,“我不恨他们……”
他没想到心底的秘密被扎卡力一直记着,他以为他会当做耳旁风忘记,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我也没有敬爱自己的父亲。没有爱,就没有恨。我从小独自长大,与他素未谋面,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开什么玩笑!”
竟然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一点感情?说这话比骂人还难听。在扎卡力的眼里,父亲就是天啊——
“加兰德,你果然和谁都不一样。你从小不与人们生活在一起,所以没有我们身上的感情。”扎卡力搂着加兰德的脸,仔细看他的眼眸果然没有说谎。“你活得就像一池清水。”
“也许我恨舅父,但我不恨萨吉,他是我情同手足的弟弟。”希林坦言。
“我在城堡里,认识一位博学的主教。所谓主教,是他们北方神明的祭祀。我在出征前问过他,到底应该怎么办。他告诉我,直到我真正面对过去以前,都不会得到答案。”
“我听取了他的建议,才跟随军队一同回到家乡。我设想了许多种和萨吉再次相见的场景,却始终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答。这一切,恐怕真的要等到最后一刻去揭晓了。”
沉默一阵,又说了点开心的事情。
“我和主教约好了。他下个月启程去帝国,那里是北方人的首都。我会跟着他去。”
一听这话,扎卡力也有了精神头。
“去,一定要去。加兰德,你的祖先在那里,去到他们。”
其实一切的线索仅仅来自于一幅贵妇的肖像——莎芭丝提娜,恶魔如此眷恋的女子。撒耶坦不肯透露更多关于她的消息。但从之前打听到的信息来看,这女子来自于帝国,而且是位高权重的家族!想要知道更多,就必须亲自去探究。
“一个人,至少要知道自己的祖上三代。你应该知道更多关于祖先的事情。”
“好的,我会记住你这句话。”
希林有时候也觉得困惑,会悄悄问恶魔,“我会是一个贵族的后代吗?会不会有许多人正等着我回家?也有大城堡,有许多亲戚……?”
“哈哈哈!”恶魔笑得眼泪都淌出来了。“做梦去吧,小瘪三!你算什么狗屁贵族!”
面对恶魔的嘲笑,希林又觉得困惑。“既然我不是贵族,为什么也有和那个女子相同的眼眸。你也承认她是我的先人啊……?”
恶魔不再解释。希林问也是白问。
“找到自己祖上三代……”希林已经知道父亲的身份了。再找出祖父的来历,就可以坦然地向扎卡力交差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期待一个美好的故事。
“等我找到了,一定把家族的故事讲给你听。”
308. 作战会议
约定明日一早野蛮人的首领率领部下来北方人的营地议事。在正式的作战会议以前,克莱蒙德要求所有骑士来大帐先召开内部会议。时间紧迫,容不得太多耽搁。内部会议连夜召开,然后大家原地休息小憩一会,再迎接盟友。
一开始入场的都是亲信的人,气氛也比较轻松。
卡拉西斯跟在骑士长身边都没有离开过,他的态度最差,抱怨特别多。
“哎呀,我真是搞不懂,这种会有啥好开的。”
卡拉西斯老腰一伸,摆了个风骚的姿势。行军在外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他想找张舒服的椅子都没有,就一板凳。老头年纪大了,真是吃不消。老头对待老朋友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屑。
“诶,我说秃子,你怎么蹲得下去的……我腿要断了……”
“看看你自己的肚腩。”骑士长低声嘀咕了一句。
“我又没有泡妞的志向,身材就自暴自弃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二位鄙夷地对视,互骂一句傻逼。
“好兄弟最后不会都变成这种相处模式吧……”希林盯着铁盔咯吱咯吱转头看看,心想,“我和安塞尔以后搞不好就会变成这样。但扎卡力……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兄长,可不能这样冒犯的。”
说道安塞尔,他这就来了。本来就在帐外吃喝呢,喊来自己的副手一只眼便进来报到。他象征性地朝“少主”见礼。
希林很开心,悄悄朝他摆手。骑士长瞪了希林一眼,少年又连忙背过手去,继续正襟危坐。
安塞尔嘴巴一瞥,规规矩矩站在最末位。气氛尴尬地沉默,谁也没有再讲话。
不多时,少主的两个好友,见习骑士卢克尔和格拉曼结伴进来。他们毕恭毕敬地向老师问好,然后朝假的少主点了个头。
“你们去少主左右侍奉。”骑士长命令道,“这身铠甲就是少主的象征,你们就要当做少主本人一样对待。”
两个少年互遵命。但要说他们心底,把希林当成普通的朋友倒还可以,跟真正少主比起来,怎么取代得了!
好在骑士长这话说得有玄机。希林现在就是个衣服架子。少主的铠甲在面前,他们就当是在服侍铠甲好了。
接下来,率领各个小队的骑士,都带着自己的副手前来开会。骑士们按照次序依次站立。副手们在身后。安塞尔最末位的位子不停往外挪,给别人腾位子出来。再倒腾一会他要坐到帐外去了。
各位侃侃而谈,有的骑士询问少主的意见。希林听得迷迷糊糊,他就像克莱蒙德事先交代的那样,假惺惺地凑到骑士长耳边,低声说“你看我装得像不像啊?”这一类无关紧要的话。
克莱蒙德装模作样的本事真是一流,听着这些狗屁话,还是一副严肃的神情,不住地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向诸位传达:“少主所言甚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向对方转达自己的看法。
希林一听,连忙又拉着他低声说:“大人你真会装,佩服佩服。”
陆续地,人全都来了。骑士长才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后面几天的路程,我打算让野蛮人带路,我们的大部队兵分三路在后面跟着。”
“你信得过那些野蛮人吗?万一他们把消息带给敌人怎么办!”一位骑士脱口而出。
“这倒是无妨。大军压境,对方迟早会开始防备。”克莱蒙德解释道,“我更加担心的是回去的后路被里应外合地堵住。不看到这个部族的野蛮人倾巢而出,我是不能放心。”
“让野蛮人走在前面,遇到敌人先互相消耗,也是不错的办法。”另一人附和了骑士长的想法。
表面上目标一致的盟友,互相之间的信任还真是少得可怜。
特别能打的那位骑士艾格纳,态度也跟卡拉西斯差不多:“管那么多干嘛,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呗,一路推过去,看见什么就铲平,完美。”
“就是。”卡拉西斯也补充了一句。
“你们愿意听从我的安排,我不胜荣幸。但是也请允许我先讲清楚厉害关系,这样一旦发生意外,你们也能判断该如何行事。”
“我打算主力兵分三路深入荒原,大军留在后面,前面派遣精锐探路。万一陷入陌生的险恶地势,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这样安排艾格纳举双手赞成。“让我的宝贝徒弟负责开路。他们年轻人手脚快得不得了。”
“我比较担心的事情,仍旧是返回的路线。一旦野蛮人埋伏我们,情况就会变得非常麻烦。理想的情况是将敌人赶尽杀绝,但是如果能驱赶他们到百里之外,再有余孽我也不打算追击。”
克莱蒙德指出地图上的标记。“我理想的情况,是至少将他们驱逐到这个位置。”
一看到那个标记,年纪大的人不禁唏嘘。
“几位可都记得石榴庄园?”
“嗯。这地方我知道。不过从没有去过,只晓得大概的位置。”卡拉西斯说。
“我们一直推进到石榴庄园的位置,借助废弃的庄园安营扎寨。收复这个庄园以后,就算战役成功,可以收兵回城。”
“庄园需要留守?”
“那是自然。”骑士长胸有成竹,“庄园是现成的堡垒。占领以后可以重新开发农田,日后收归城堡,作为领主的新领地。只要那里有足够的驻军,野蛮人也不敢回来了。”
“这个地方,很难守啊……”一位骑士表达了忧心。“这么小一块地方,生产尚不能自给自足,必须要从城堡里运输。但是地理位置上,中间又夹了一个蛮荒的部族,很容易遭到夹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庄园周围的土地是财富的源泉,总有人为了钱去做这件事。眼下我们需要关注的,就是胜利而已。”
骑士长说的话没错。土地即是财富。在座许多年轻穷乏的骑士巴不得拥有一块自己的领土呢。后续分配战果将是更加麻烦的事情。眼下,骑士长无心思量。
“野蛮人将会提供给我们一份更加详细的地图,标注出荒原上的河流和适宜驻扎的位置。我们双方的地图汇总一下,能够更加确切地掌握这片土地的情况。”
“另外,他们还提供了一个非常诱人的条件——他们会传达友好的信号,诱使敌人进入我们的战场。”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不会是做梦吧!”艾格纳表现出完全的不信任。
听起来很离谱,但据希林的了解,扎卡力的确会这么做。
“野蛮人的内部十分不团结。受到欺压的部族对我们投出橄榄枝,利用他们之间的不睦可以帮助我们获得更大利益。而我们,只需要提供一些小恩小惠即可。”
骑士长说的这些小恩小惠,无非是允许野蛮人进城谋生,以领主的名义购买特产,同时倾销一些城堡的武器。而倾销出去的武器,最终还不都是想着更远处的敌人么。这种交易,城堡一方显然获得了最大利益。
克莱蒙德将人员分组。艾格纳的宝贝徒弟马瑞克如愿以偿率领先锋小队。跟在野蛮人向导后面,率先探路。卡拉西斯跟着骑士长,率领中间部队。后面是步兵,还有杂役部队,带着辎重。
说起还有谁愿意加入先锋部队,许多年轻人报名。克莱蒙德一眼没注意到,“少主”竟然也举手了。再要收回来可不行了,大家全都已经看见。
“天呐,这可不得了,少主要冲在最前面!”艾格纳惊呼,“少主果然英雄少年。您这么勇敢,我们老的不能甘居其次。您要去,带上我,我一起去!”
别人也是这个意思。大家谁也不乐意被落下,又成了一窝蜂的局面,这是克莱蒙德一开始想要避免的状况啊!
“不行,全都闭嘴!”克莱蒙德瞪了希林一眼,示意他怎么这么多事。
希林不是故意的,就是脖子痒了想抓抓。但是他穿那么多也抓不到。其实希林没所谓的,冲在前面或者躲在后面,好像没他什么事一样的。
“我又不会逃跑,你怕什么。”希林小声对他说。
“哼!”碍于面子克莱蒙德应允了。“您坚持要这么做吗?”客气的话是对着铠甲讲的。“如果您打定主意,明天可以跟随先头部队走一天,但傍晚以后请务必归队,回到我们大部队这里。我不能允许主帅离队太久。”
而派那么多年轻人克莱蒙德又不放心。而自己去了,多数人又没人管理。他最后决定让艾格纳也加入先锋部队,等明晚再护送“少主”回到自己身边。
“也不知道柯勒那个孩子如果真的在这里……也会这么勇敢么……”骑士长心想,“如果真的少主也愿意冲在最前,可能我会一直伴随他左右吧……”
会议完毕,天色近乎清晨。众人稍事休息,不多时又回来等待盟友。“少主”则靠着骑士长小憩了片刻。
太阳高企的时候,年轻的首领扎卡力带着他的随从们来到北方人的营地。作为利益交换,野蛮人呈上来一张羊皮地图。地图在桌子上展开。众人一看,野蛮人果然不受教化,画得都是什么玩意啊……看起来是非常幼稚拙劣的笔记,许多地方标注得模糊。
希林好奇地凑过来看,身边的几位骑士连忙腾地方给他。他们自然不知道铠甲里的玄机。只是有点奇怪:少主全副武装还带着面罩,这样看得见啥呀?
扎卡力先让翻译帮着自己讲解了地形:
“现在大家所处的位置是旗尔丹的营地。沿着通道向东,出了窄路,能看到更广阔的荒原。走三天,可以到达坷兹部族的领地。”
而至于坷兹部族的具体位置,因为游牧的需要,位置经常变化。最近一次改换营地的位置,只有扎卡力才知道。
说到这,倒是希林自己都已经不晓得了。
“究竟在哪?”骑士长不耐烦地问。
“我会带你们去。”扎卡力拒绝透露全部的细节。
野蛮人这张小儿科的画作根本没法用。骑士长仔细对比了双方的地图,在翻译的帮助下标注各处细节,完善了自己手里的地图。
“河流、山坳、道路,位置全都知晓了,与从前的记载出入不大。”
地图上画的位置希林大都去过。有些地方是儿时最快乐的时光,也有些地方充满了不好的回忆。
骑士长又注意到极远处的山脉上,有个重要标记。
“这是什么?”
“敌人。”
扎卡力说完希林一看,哟,这不是恶贯满盈的塞扎部族嘛!
“他们一向骚扰、洗劫我们的部族。而且,很有可能与坷兹联手来攻击我们。”扎卡力非常积极地说,“我们行军的路上会先遇到他们,为了此番战役的顺利进行,应该把他们优先铲除!”
骑士长看着标记,摇摇头说:“去这里太远,我们的粮草撑不了那么久。我最终的目的地是石榴庄园,位置在东南,与这里刚好相反。这个我懒得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可是我们路上会遇到他们!”
“真的吗?”骑士长略微盘算,决绝地说:“如果遇上了,我们一定会悉数歼灭。”
这话是说给盟友听的。攻打游离的野蛮人没什么好处,他可不傻。
这些事情姑且到此。根据敌人大概位置,骑士长选定了合适的战场,以及最终扎营的位置。
“先头部队最终停在这里,等待后续人马汇合。最终,我们会在此准备决战。”
骑士长指着地图上的空白,又问扎卡力这里是否合适驻扎。答案自然是可以。荒原上一马平川,只要有水源,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驻扎。
“那么我们即刻出发,队伍按照计划前进。第一天大部队到达此处,第二天到此处,第三天到此处……”骑士长逐一划出驻扎的位置。
深入到荒原预定的位置,运气好的话一周之内可以抵达。现在的气候渐渐变冷,倒是没有雨水天气,预计每天都可以行进。
骑士长又看看旗尔丹年轻的首领。扎卡力脸上写着勇敢和刚毅。野蛮人非常容易轻信个人。凭借希林与扎卡力的关系,骑士长轻易取得了整个部族的信任。
“你究竟用什么办法取得他们的信任?”骑士长问。
“哈。我们共同的节日就快要到了。”扎卡力说得轻松,“在冬至来临的时候,祭祀先祖和兽主,祈求来年的猎物丰收。节日就在他们新搬去的营地前面举行。我派遣信使,许诺会带着族人参加。”
“他们就信了?”
“那当然。我的妹妹是他们新首领的妻子。而我也刚刚继承了部族首领的位子。我们的关系铁着呢!”
克莱蒙德听罢嗤之以鼻。以如此亲密的关系,竟然还意图谋害?这个看起来正直友善的野蛮人,究竟在盘算什么啊……
309. 途中遭遇
扎卡力带领族人先行启程。他们部族派出了百余名勇敢的战士,全都是骑射的一把好手。他们穿着节日盛装,也带了贵重的礼物。
这是个阴险的计谋,在约定的时间地点举行聚会,引诱敌人前来参加。年轻的首领神情自若,没有一丝退却。简单交流了几句,就策马出发,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中。
北方军队的仆役们陆续收起营地帐篷,装载运货的马车。他们得行动最慢,天黑前能启程就不错了。后面休息的时间短,直到预定的扎营地点之前,他们都不会修建这么复杂的工事。
安塞尔带的杂兵队在行进过程中负责管理和保护仆役,会议结束后二人打了个照面,后面许多天都见不到了。
今天“少主”践行身先士卒的承诺,随着先锋部队出发。带队的是骑士艾格纳,主力是马瑞克,少主的一对侍从伙伴也紧密相随,另有一些随从和士兵。
他们几个年轻人轻装上阵,带了长矛和剑盾,马背上挂了一壶水和三天的干粮。人数少所以行动起来比大部队快得多,骑士长反复叮嘱不要跑太远,第一天到达预定地点就可以休息,第二天艾格纳护送“少主”归队,汇报一下前面的路况,再给年轻人送补给过去。
废话讲得太多,年轻人根本听不进去。少主的战马早就按捺不住开溜了。一匹马跑起来,其余的全都跟上,扔下克莱蒙德一个人在后面吃灰。
希林跑得很快,许久没有在家乡奔跑了。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风景,从前哪有这么好的骏马,快得像一阵风。黑美人撒欢地奔跑,将别人甩在身后。
两位侍从拼命地追赶,大喊着让“少主”慢点。临行之前,他们谁也没有被允许探望,所以并不知道实情。希林最后一次看到少主的样子时,只见他紧闭双眼,简直就是一具青黑色的僵尸。
“状态不容乐观,如果没有回天之力,恐怕……”
跑了个把时辰,黑美人停下来。希林站在一处稍高的丘陵,撩起面罩来眺望远处。
两名侍从追上来,“少主!少主,你等等——!”
走到希林左右,身边也没有更多人了。一看到希林的脸在少主的头盔下面,他们又沉默了。
“没人的时候不需要喊我少主。”
“哼,要你管。”卢克尔撇过头生气。
有时是为了平复二人的情绪,希林会说一些鼓励的话。他一直小心地维护着自己和真正少主之间的界限。
再等一会,马瑞克也赶来了。没什么意外,他知道这是希林。后来艾格纳也追上来,希林把面罩拉下来,继续装样子。
“你们看到远处的队伍了吗?”希林问。
“远处?”
卢克尔把眼睛都瞪瞎了也没找到队伍。马瑞克眯起眼睛找了半天,警觉地发现了疑似敌人的迹象。对方在东北方向,小得像蚂蚁。
“野蛮人?”
“对。”
“不奇怪啊,那群结盟的野蛮人本来就在我们前面。”
“不。迎面来的人,不是旗尔丹部族的。那些是塞扎人。”希林有十分把握,他能轻易分辨出不同的衣着打扮。在北方人眼里完全一样的野蛮人,在他的眼里天差地别。
“扎卡力提醒过很多次了,这群人经常找麻烦。骑士长却嫌他们驻扎的营地太偏远,没有兴趣攻打。现在,他们找上来了。”
艾格纳也仔细观望了许久。对方越靠越近,才终于看清。
“好像有三十多人……”
“都是骑射手,荒原上常见的战士。”
“他们是得知我们进攻了,来打探的吗!”卢克尔惊呼。
“不会的。他们时常在荒原上游荡,哪里看到了牛羊就抢夺。这些人的行动没有计划,遇到了只是巧合。”
希林回想那时面对强敌无能为力的窘状,此时就越发想要会一会那些强盗。如今他手里握着长枪,马上挂着盾牌和宝剑,可比敌人强得多了。
“竟然以这种笨拙的进攻方式,我能一枪刺穿他们首领的脑袋。”
希林甚至看清楚了领头的人是谁,娃娃崽儿。有很大一笔账要清算啊……
“走,会一会他们去!”希林二话不说就冲着那群人奔过去。
“哟,你挺会领头的么!”马瑞克随即跟上。
“可是……敌人还有那么远,现在就打吗?要不要先汇报给骑士长啊?”卢克尔拿不定主意。
“管那么多?先冲上去再说!”艾格纳拽着两名侍从,领着身后的队伍一齐冲上去。北方人的特点,非常热衷整齐划一。少主带着头冲锋,他们全都紧紧相随,生怕落后。
城堡的战马高大矫健,驰骋如飞。方向也不难找,一直向前就是了。三刻钟后,敌人落入攻击范围内。此时早已过了正午,大约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吧。
对方起先大意了。发现是北方人以后,怀着侥幸的心里要试探试探,竟原地呆着没有逃走。
蛮荒部族的武器,有弓箭和长矛。说起来可别笑话他们,这年头了,有些小兵还用着兽骨制的矛头呢,毕竟铁器稀缺。
越发靠近敌人,希林手里握的长枪对准了领头的娃娃崽儿,旁人如何应对他已然不去关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向前冲击。
黑玫瑰能感受到他这份念头。马儿跑得越来越快,进入全速的状态。
对面两名骑射手朝希林放箭,因为他跑得快,一箭落空;另一箭落在护肩的铁甲片上,咚地一声留下个凹坑,却没伤着他分毫。
一见来的是硬茬子,两名骑射手策马迂回先躲开了。娃娃崽儿是领头的,他可没处迂回,一个人鼓足了劲,举着长矛大喊着对冲上来。
就见着两匹马几乎撞在一处。黑美人健硕的体魄将对方撞得人仰马翻。希林以上势下一枪刺穿对方的肩胛骨,枪尖挑着娃娃崽儿披肩的狼头骨甲,一路拖了几丈远。
黑美人冲得太快,缓了很久才停下来。它立在一处土坡上啾啾鸣叫,炫耀自己的成果。回身看,一条马蹄踏乱的泥印混着血迹。
娃娃崽儿捂着伤口哀嚎。
大冷天的,他们这群野蛮人连个正经的衣服都没有,光着膀子,兽皮缠绕着遮蔽身体。他满地打滚,还能看到他身上累累的伤痕,都是艰苦的生活环境留下来的。
希林暗自冷笑:“你也有今天啊!”
312. 安营扎寨
大队人马停留在可以遥相对望的程度。骑士长下令扎营,杂役队伍立即忙碌起来。用尖木桩环绕营地修建工事,主要是防御企图偷袭的敌人。因为大队人马会驻扎一周左右的时间,保护自己人的安全很有必要。
士兵也在忙着建造营地,随从们在搭理骑士的战斗装备。而骑士老爷们此时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休息。养精蓄锐。
“我们的人必须休息一下,否则无法发挥出全力。”
克莱蒙德的意思,走到这里鞍马劳顿,大家先略微休息。明早发起进攻,彻底摧毁野蛮人的营地。
“但不能休息得太久。野蛮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我们。他们会陆续逃窜。而我希望这一次斩草除根,不要给他们太多逃离的时间。”
“遵命~”艾格纳很喜欢这种命令。他欣然休息,扔下杂务交由扈从打理。
卡拉西斯呢,擦拭着自己的长剑,眼睛一直悄悄盯着骑士长的一举一动。克莱蒙德自己当然放心不下。他时时去探查对面的动向,小心地观望敌人。
果然午后,野蛮人也发现了北方大军的营地。有人站在祭坛的木架上眺望,这边修建的工事肯定是一览无遗。
希林眼看着那些忙碌的族人从好奇逐渐演变为惊慌,最后全部撤回营地,又喊来更加德高望重的长老查看情况。他们内部显然在发生争执,面对突如其来的敌情毫无对策。
“盟友果然没有欺骗我们。”骑士长点头说。
克莱蒙德看到对面的动向,心里一定在嘲笑吧。
“他们以庆祝节日的名义前来,完全没有引起任何怀疑。现在还帮着出主意呢。”
按巫祝的历法,时间快要到了祭祀先祖的吉日。族人原本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
当大军压境以后,族人内部很快发生了混乱,互相指责、大声嚷嚷之类的,从远处看得清楚。终于所有人都意识到免顶之灾到来后,他们的举动更显得怪异。
“那个红色团花袍子、毛皮翻领的家伙就是盟友的首领。我没看错吧?”
骑士长发问,希林点头。
人们普遍都对异族人脸盲。在北方人看来,野蛮人都一个样子,穿得也一个味。克莱蒙德如果不仔细记住盟友的衣装,等会冲锋陷阵的时候把扎卡力杀了都有可能。
可以看到坷兹的人逐渐将旗尔丹的人孤立出来,但扎卡力仍旧在周旋,好像自己完全站在荒原兄弟的一方似的。他努力地解释情况,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可以从中协调。
“哼,这狡猾的家伙。要我说,他们是打算那头也敲上一笔。”卡拉西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请自来,也跟着看看局势,嘿嘿一笑。
说着话呢,就看到扎卡力撇下族人,带着翻译骑马奔过来了。
“哈,我可以打赌。”卡拉西斯说得跟真的一样。
扎卡力过来,最关心的事情无非是希林的安危。
“我听说你又遇到那帮强盗了!受伤了吗?”
“没。我穿得像个铁罐一样谁伤得到我啊。”希林嘿嘿一笑。
他们二人用族语亲切地交谈。骑士长怕被属下看出破绽来,没有回大营,就在观望敌人的小山坡上说话。
“但我没有杀娃娃崽儿。本来就差一点儿了……”
“为什么?!”扎卡力感到分外震惊。
正要继续聊下去,克莱蒙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你们在玩什么鬼把戏?两头吃吗?”骑士长请翻译转达自己的不满。“交战的时候,我希望你们的战士在我队伍的两侧,我们共同进退。这也是所谓结盟的意义。现在呢,我却看到你们野蛮人聚在一起玩得正高兴。”
“骑士长大人。也希望你能够明白,我正在用尽办法拖延敌人。如果不是我的计谋,他们也不会迫在眉睫了才意识到敌情。”
“那么你的鬼把戏还要玩多久?带着你的人立即归队,听从我的指挥。否则我的下属们无法分辨你们蛮荒部族之间的差别,他们只会将你们格杀勿论。”
对待这种威胁,扎卡力纹丝不动。
骑士长现在希望胜利的天平尽量往自己一方倾斜。这部分野蛮人归顺,不仅减少了面前可能出现的敌人,更是增加自己队伍的炮灰,保护更多手下精锐。他最希望把野蛮人盟友放在两军阵前,好好地互相消耗一下。
扎卡力微微一笑。
“我打算继续拖住他们一会。免得这些人连夜逃离。”
“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就是你们最后的期限。当太阳升起来以后,如果没有看到你们作为盟友站在我的身边,你们就是敌人。”
“一言为定。”
扎卡力来了没有急着走,而是受邀去北方人的营地休息了一会。喂喂马,自己也吃了点东西。
“哼,要我说,他这是假装来谈判了,等会回去会敲那群蠢货一笔大的。”卡拉西斯在旁说着风凉话。“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做生意的本事也是本事。”
扎卡力本来也不擅长冲锋陷阵,他的专长是谈生意才对。傍晚扎卡力带着翻译返回野蛮人那边。他样子从容不迫,好像两边都没敌人似的。明明所有的入都可能会刀剑相向啊!
而驻守在营地的士兵们轮流休息,一边充分地为明早备战,一边还要保持警觉,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
更晚一点的时候,骑士长手下的一名随从归队了。那是他自家带来的亲信,平日里非常信任。但不知为何掉队,竟然过了这么久才赶来。
他来了以后什么话都没说,就是跪在骑士长面前,非常愧疚地偷看了一眼。
克莱蒙德神情凝重,思量片刻以后说:“辛苦了。先吃饭吧。”
随从称谢,然后告退。
又过了一会吃饱喝足,回到随从的队伍中就列,没有后话。骑士长的随从很多,希林大多记个脸熟,到了具体的人就搞不清楚了。这事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随后的时间里,“少主”稳坐中军帐内,有时听骑士的回报,有时听骑士长的计划,俨然一副主帅临阵的威严。
313. 阵前来使
这一整夜里,没有人睡得踏实。带尖刺的木桩纷纷树立起来,直指对面的敌人。工事修建完成之后,大家仍旧非常焦虑。
夜里不停地换班职守,生怕遭到野蛮人的奇袭。
天还没亮希林就被吵醒,到处都是磨刀枪的声音,有人在擦盔甲,也有的人走来走去没完。
太阳升起以后,焦躁的气氛不断蔓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骑士长,生怕自己错过了最要紧的命令。
“吃饭。”
克莱蒙德从走出来的时候装得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他在营地四处溜达。检查各个小队整备的情况,偶尔会拍拍某个士兵,询问一些细节。
“吃饱了再打。”
“少主”作为重要的领导者,也跟随着骑士长各处慰问。希林几乎没有讲一句话。
克莱蒙德估摸着九十点钟的时候发起冲锋。他会在全员整备完毕后下达最终的命令。
检查完各个小队,他又回到大帐检查自己人的情况。随从们也都整装待命。
“你的野蛮人盟友没来么……”卡拉西斯悄悄说起这事。“现在几点了,九点钟有没有?很快我们就出发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影子,一群胆小鬼,骗子!”
骑士长斜着眼睛看看远处,并不否认老朋友的看法。
“哼,反正都野蛮人,全都宰了就可以了。”卡拉西斯大咧咧说完,又觉得希林好像正躲在头盔里盯着自己。
“但你不一样,孩子。你不是野蛮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这时,负责瞭望敌人的士兵来报,有野蛮人正在靠近营地。
“这么快就要开始了吗?他们先打过来了!”卡拉西斯兴奋地冲出去。
“哈哈,我看见敌人了,这几个人头我都收下啦!”说着老头就牵自己的马。
“白痴!给我下来!”
克莱蒙德急急忙忙赶出来,看到外面的情况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弓箭手待命!”
负责警戒的骑士率领手下弓箭手盯住正在靠近的野蛮人。几个人都非常机警地靠拢,他们的弓箭不曾离手,顺势就举起来指向敌人。
“不要攻击!放他们过来。”骑士长如此下令。
因为来的人并不多,还不到十个,大概是信使。
克莱蒙德小声问希林:“我们的盟友怎么又来了?还想假装谈判?”
希林却看到那个人并非扎卡力的手下,倒像是自己部族的,是部族某个家族的家臣,叫不出名字而已。
“是真来谈判的。带着盟友的翻译而已。”
信使年纪不大,一身标准的野蛮人打扮,举止也是传统。一进来行个勇士礼:“不要杀我,我是信使。”
野蛮人没有自己的文字,少量的符号仅用于祭祀。并没有所谓的“信”,而是口头上捎话。
“请问哪一位是你们的首领?”
骑士长示意“少主”在此,“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他听着呢。”
“北方人的首领,您好!”信使再次行礼,希林轻轻摆手。“少主”自然不需要说话,交给骑士长去交涉。
“我们注意到您的大批军队驻扎在此,令我们感到非常不安。我们部族的首领是非常注重和平的人。他特地派我来询问,你们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帮助?”骑士长鄙夷地看看他。
“如果你们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我提出来,我一定转达首领尽量达成。”
这就是非常委婉的说法了,谁有困难了会大老远地指挥军队过来求助啊!来了就是打劫么。
而看来野蛮人的首领还很要面子,分明都已经屈服了,还嘴硬说是在帮助敌人。
“我估计,盟友敲竹杠但是谈崩了,他们现在自己过来,想跳过中间商的差价。”卡拉西斯小声说。骑士长听到了,似乎也认同这个说法。
“好啊。我们来到贵宝地,现在,非常需要帮助。”骑士长随口回答。
气氛诡异地平静。信使也有点迟疑。
“你们需要什么,请尽管开口,我立即向首领转达。”
克莱蒙德盘算着、斟酌着。
提前敲诈一笔,不失为一项好计策。免的待会打起来,士兵们将值钱的玩意也毁坏了……但士气、宝贵的士气也会在等待的过程中逐渐消磨。已经下令的冲锋时间绝不能更改,否则众人都会变得消极怠慢。
最好知道盟友都和这群人索要了什么玩意,否则自己一开口就显得什么都不懂。
“那个野蛮人首领,他有将我们少主的意思转达给你们吗?他说的事情,你们都照办了吗?”克莱蒙德请翻译转达这句话。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估计扎卡力没少威逼利诱。希林甚至听到他们在商量,说得少一点吧。
“你们想要一万枚金币,或者等值的牲畜、特产……这……未免太着急了吧……”信使小心翼翼,试探着说道:“我们荒原的物产无穷无尽,但是获取需要时间。至少要宽限我们三年,才凑得齐这么多财物啊。”
“三年?”克莱蒙德觉得好笑。“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扫平荒原蛮族的一天,谁还有心情再等三年?我的耐心最多到今天下午。你尽快回去向你们的首领转达吧。”
“今天下午?!”信使惊呼。
“今天下午之前,你们有什么全都交出来。”克莱蒙德估计,自己最多将冲锋的时间推迟一个钟头,说给野蛮人听的话,可不当真。
信使不停擦汗,下午之前,连跑个来回都吃力,北方人这是要将他们逼死么……
僵持的时候,又看到有野蛮人在靠近营地。骑士长再次警觉起来。
“怎么,你们又派信使来了?”
“大人,那是你的盟友,忘了么!”希林小声地提醒。来的人是扎卡力,似乎十分焦急。
士兵们非常不友好地拿武器指着蛮族盟友,卡拉西斯不怀好意地问道:“野蛮人的王子,怎么,翻译丢了,你着急了?”
骑士长反而不急了,指着信使问扎卡力,“你许诺作为我们的盟友,一同攻打驻扎在这里的同族。怎么,你还想偷偷敲诈他们一笔钱财?”
作为翻译的商人有些难堪。三方气氛紧张,他四处看看,寻思着帮谁说话得到的利益最大。
扎卡力看起来非常着急,好像根本没心思聊天。他也不在乎那笔安抚费,纯粹是提出来周旋用的。
希林以“少主”的身份端坐在不远处,他只要把重要的话传达给希林就足够了。
“我们的结盟结束了。坷兹大营在这里,你们自己打吧。”扎卡力喊道。
“加兰德,我带人去找阿赞,她失踪了!昨天夜里,萨吉就已经逃走,北方人还没察觉。但是阿赞一直下落不明,我必须要逮住萨吉问个清楚。我们就此别过,来日方长!”
几句话说完就走,扎卡力没给“盟友”留半点颜面。不仅他走了,他原本带来的那些勇士也跟随他离开。
留下信使慌乱地挠头。
骑士长没有听到翻译,也看出扎卡力的举动是什么意思了。
“下午之前。”他对信使下达最后通牒,然后命令属下赶走所有的野蛮人。
“刚刚那个人究竟说了什么?”骑士长将“少主”拉到一旁低声询问。
“他不结盟了,但也不会与我们为敌,而是去追赶逃窜的部族首领——他说昨夜坷兹的首领已经逃走了。”
“什么?”
骑士长立即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延。
“全员听令,准备出击——!”
316. 一日陷落
希林的长枪丢弃在某人的尸骸上了。似乎是因为卡住拔不出来,又在危机关头遇到敌人。情急之下他弃了长枪,拔出少主的宝剑对决,而后就忘记找回了。
少主的剑装饰华丽,但稍微短了点,用起来总嫌威力不够。还是老师卡拉西斯教他用的长剑顺手。
而卡拉西斯一直在希林身边,尽心尽力地保护他。
行进过程中,又冒出个人挡路。黑美人抬起前蹄,撞翻了敌人。那人尚未气绝,竟活活被战马踏死。黑美人啾啾地炫耀,平日吃素的马儿此刻竟在享受血腥的欢愉。
再向前已经看不到抵抗的敌人。野蛮人完全被击溃。只剩营地外还有迂回骚扰的骑射手。放眼营地以内,就只剩下奔逃的老弱妇孺了。而骑士长非常冷静,此番战役是为了剿灭荒原的野蛮人,无论什么人都格杀勿论。对于跑远的那些也不放过。
“安塞尔——!带着你的杂兵队追出去,处理远处逃走的野蛮人!”
“遵命。”安塞尔波澜不惊地领命。打了一声口哨,喊上他的副手一只眼,跟那几个相貌歪瓜裂枣不太好惹的杂兵一道,朝更深处的荒原进发。他们可不讲什么战术战略,看着那里有人,就奔过去下手。一群人渐行渐远,消失在荒草丛中。
骑士长将非常龌龊的工作留给地位低下的杂兵。那里面本来就很多贼人出身的家伙,欺负手无寸铁的人可谓经验丰富。
再往前走,营地中的一切尽数推倒,希林已经走到木栅栏以外了。再回过头时,背后只有一片血海。
完成屠戮之后,主帅来到蛮族营地的中心。这里有标志性的建筑——首领大帐。仆役一通搜刮翻找,又砍断支撑住,将大帐放倒。至此,野蛮人的营地算彻底陷落。
一侧还有羽毛装饰的高贵小帐篷,那是巫祝的居所,族中禁地。
北方人不识得这玩意,几个仆役冲上来一通乱砍,帐篷倒下来,里面空无一人。这里面都是些奇怪的玩意,刻满符号的石头、兽骨一类玩意,巫祝平日卜算时日用的,在北方人看来只是一堆垃圾。
“终于结束了。”克莱蒙德长叹一声,“十六年了。终于结束了。”
回望自己的营地,能看到浓烟升起,什么地方被点着了。原来野蛮人的残余战士玩起了声东击西的策略,正在偷袭北方人后方的营地。
“混蛋,我们这就宰了他们!”艾格纳大叫着。
“切。这点小事,留守营地的人完全能够处理。”骑士长在后面也留守了足够的兵力,就是为那些散兵游勇准备的。“只要没有了大营,野蛮人就是一群无根的浮萍了。”
完成战役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中午的时候冲下来,现在已经是傍晚。达成了全部的目的以后,可以有序地离开战场了。
每个小队开始清点各自的伤亡,汇报到骑士长那里。
骑士和见习骑士有三分之一的人伤亡。杂役伤亡惨烈一些,三分之二的人殒命。还有一支小规模的杂兵队被骑士长派去清剿逃离的野蛮人,队长安塞尔尚未回来,不知道伤亡的数字。没关系,骑士长也不关心。
受伤的迅速转运回营地,运气好的话还有的救。绝望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在那个年代很多情况都是致命伤,没办法救治,又不能给个痛快,只能放任等待。
而死亡的战士无法带回家乡,必须就地处理。这些可怜的人,他们身上的衣服和铠甲都是重要的物资,还会被仆役回收。
士兵忙着收缴战利品,仆役则忙着清运尸体。有太多等待处理的事物,直到入夜前也没有结束。看到野蛮人无数破旧粗糙的物品,克莱蒙德只觉得厌烦。
“这些毫无意义的玩意,全部就地焚毁!”
骑士长下达了简单粗暴的命令。野蛮人营地里那些帐篷、家具器物,不知凝聚了多少祖辈心血的财物,全都付之一炬。这情形比起蛮横的部族所行还要残忍。毕竟前者只是为了财物,而克莱蒙德一心想彻底消灭野蛮人。
仆役们将营地内的杂物、尸体汇总在一起,点火焚烧。由于野蛮人的营地规模不小,总共引燃了六处火堆。看到火焰熊熊燃烧,浓烟滚滚遮天蔽日,仆人们就撤出来不再管了。
战场上没有人去关心伤亡。冲锋时,杂兵队里两个野蛮人老哥还嘀咕着如何抢夺大营财物,不想一支利箭刺穿阿古兹的喉咙,昔日的将军于乱箭中一命呜呼。
一旁的齐力克吓得更是发抖。他从前也没有打过仗,要不是老哥忽悠他赚快钱,这会他还在城里搬石头呢!齐力克撇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老哥,咧着嘴,拔下老哥的头盔自己戴上。剩下的时间,他都畏畏缩缩地躲着。抢了战友的头盔,也算赚了。这玩意价值一块金币呢!想着想着,他又莫走了好友的大刀。
做了这些于心有愧,齐力克又跪在亡者身边祈祷,祝福他早日见到先祖。
在原本预备节庆篝火的地方,北方人阵亡的士兵和仆役被汇聚在一起。骑士长为他们举行了简短的仪式,体面送葬。而后同样引火焚烧。
夜晚被熊熊大火照得明亮。呛人的黑烟时不时飘下来。原本庆祝节日的祭坛前,献上了十倍大的篝火——一切都化为灰烬。
但凡有价值的物品都被搜刮殆尽,作为战利品清点数目。
“荒原的神会在篝火燃烧时前来享用祭品。此时的神明,正在高兴吗?”希林想不通这些事情。巫祝和萨吉都不见踪影。这场战役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开始,谈不上结束。
这一夜的紧张情绪持续到天亮,谈不上任何意义的休息。
317. 分道扬镳
野蛮人零散的抵抗持续到深夜。一直暗地里放箭,杀死了好几名守夜的士兵。士兵也会放箭回击,苦于视线太差,谁也不知道箭最后落在了哪。
“是攻陷大营的时候逃窜的野蛮人骑射手,大概有几十人。他们时隐时现,依靠自然遮蔽,令我们苦不堪言。”负责值守的骑士如此汇报。
荒原本来就是那些野人的家,他们席地而卧就能休息。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流窜在茂密的草木之下,一旦找到机会,就毫不留情地袭击北方的士兵。
“没关系,明天一早他们就不敢靠近了。剩下几个人再去追击毫无意义,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仆役清点敌人的数目,被杀的野蛮人总数有八百,不仅是战士,也包括妇女和老幼。根据之前的情报估计,应该是摧毁了他们超过一半的有生力量。另外有极少量的野蛮人成了俘虏,接替战死的杂役做了苦力。
比较令骑士长头疼的问题,是野蛮人的首领还没有找到。
“如果他们的首领还在,残余的野蛮人就像蚂蚁一样会聚集在一起。”
话说到一半,晚饭烧好了。这一顿晚饭非常丰盛。野蛮人营地里的羊和马都充作军粮。战死的马匹反正带不走,索性全吃了。
肉香味飘散在营地。大家有说有笑的。每个小队围着自己的火堆,一边吃一边吹牛。
艾格纳终于不缠着“少主”,忙着吃喝去了。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还围着希林,帮他兜着免得露馅。
“后半夜仍要加强戒备,直到明天你们撤回城堡以后才能算安全。”
克莱蒙德一脚踏在艾格纳的长枪上,严肃地警告他。
“嗯,知道了。”艾格纳头都没抬。
“他们回城堡,怎么,我们不回去嘛?”卡拉西斯这人聪明,耳朵一竖就听出骑士长话里有话。
“你还想回去?不怕领主再砍你的脑袋?”
“诶,他不是已经中风了吗……!”
“他中风了,不代表你没事。”克莱蒙德的口气严厉,似乎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嘿,你这个老秃子,有你的啊!”卡拉西斯把饭碗一放,指着骑士长的鼻子问:“你现在把我利用完了,没用了,还要送回去砍头是吧?你就是这样的人,从我认识你第一天起就知道!”
关于这点,骑士长从来没有否认过。他略微斟酌,向卡拉西斯提出一个不错的建议:“我想到一个地方安置你。你过去驻守算是大功一件,也没人会来追究你的罪名,怎么样?”
“嗯,不去。”没等他说具体是哪里,卡拉西斯先行拒绝。
“你都没等我说出来。”
“用你说!是不是石榴庄园?”卡拉西斯生气地反问。
“对。你驻守在那里,可以随时随地杀野蛮人取乐,还能当个大地主种种菜,不好么?”
“肯定不行。那地方我打包票不能住人了。”
卡拉西斯毫不客气,什么话都敢讲:“那个鬼地方,你要留自己留下。跟你的死鬼情人一起呆着。”
克莱蒙德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旁人吓得一句话不敢插,全都低头装作没听见。只有希林傻呵呵地抬头瞅瞅他们。
“你没得选。明天一早我们分开行动。艾格纳带着大部队留守,我带着自己的小队、带着少主,还有你,专门去石榴庄园一趟。”
克莱蒙德作出决定,“特别是你卡拉西斯,别想跑。你以后就住在那里,我送你一些仆人和野蛮人奴隶。”
“大部队行动缓慢,又要运输伤病员。我们去一趟石榴庄园再折返,时间仍然来得及。”
克莱蒙德打开地图,命人复制一份给艾格纳。
“我按照预定的线路朝这里走,三天之内可以到达。那里的情况怎么样还不好说。如果仍然能够启用,就可以纳为城堡的据点。我会回来招募愿意留守的士兵。”
“然后,我们会按照原本过来的路线返回。”
“我不在这几天,伤员可以启程返回城堡。他们走得慢,大部队随时都能跟上。而你们可以清剿任何残余的野蛮人。”
都是些基本的任务,没有难度。
“可是大人,我不明白。野蛮人都消灭了,你一个人带少主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艾格纳心直口快,他是真的不明白。他也知道现在的“少主”是假的,无需太过担心希林的安危。可是也没必要去那里冒险啊……
“我自有安排,你别管。”
克莱蒙德想的,是兑现和希林的允诺。本来答应他可以在战场上喝到新鲜的人血,没想到情况所迫,希林一直都没逮到机会。
“我带着你做先锋部队,只带我最亲信的人。还有卡拉西斯,你的师父,就我们几个知根知底的人。带上那些杂役和战俘,走到没人的地方,他们的血全都给你喝,好么?”
希林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几句话都是身边无人的时候私底下说的。所以后面才有分道扬镳的策略。
卢克尔和格拉曼听了,想当然地以为,身为少主侍从地他们,一定会跟着一起去。可是克莱蒙德脸沉下来。
“你们两个,暂时跟随艾格纳,听候他的差遣。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什么?少主不需要我们在身边吗?这太奇怪了……”
哪怕是假的少主,不也要装样子的么!
“你们两个武艺太差,格拉曼又受了伤,都在大营歇着吧!”克莱蒙德找了一个非常令人难堪的借口。
饭后,骑士长又拿出小本,逐一问询了各个小队的情况,将诸位骑士的功绩进行记录。收缴的战利品记下数量,许诺他们回城后论功行赏。
318. 深入荒原
野蛮人的尸体和杂物,一整夜都不曾焚烧殆尽。清晨仆人们继续守着清理。早上视线好多了,艾格纳看到远处山坡上还有野蛮人,就命令手下去追杀。营地四周发生了一些小规模的战斗,暂时性将野蛮人驱逐得更远了。
骑士长亲自率队整备出发。他此番行程搞得神秘兮兮,连平日里深得信任的人都不带。其他人私底下议论他们是去找金银财宝了。他叮嘱艾格纳把守营地,等自己三天。到了时间他可以指挥大队人马撤离,以防自己出意外。
临行前,刚好遇到返回营地的安塞尔。杂兵队损失了几个人,安塞尔号称处理掉几十个逃窜的野蛮人。不晓得真假,骑士长也懒得验证。
“哟,大人您这是去哪?”安塞尔警觉地打量一番,提议道,“荒原上挺危险的,路不好走。要不我来护送少主吧。”
“我这里用不着你管!你去护送伤员返回城堡,今天就出发。”
“现在就走,有必要这么急吗?”
“荒原上气候恶劣,伤病员不能坚持太久。我们的战役已经大获全胜,越早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修养,这些人生还的几率就越大。”
“可是……既然都大获全胜了,你这又是在干嘛……?”
“这是命令!”骑士长严厉地重复了一遍。
“行吧……”安塞尔不得不服从命令,心里多少有几分不情愿。他又看了看希林,“你自己当心点。”
“那我们回头见。你可别耍什么花招。”安塞尔说。
“哼,我们走。”克莱蒙德根本不搭理,带着小队匆匆上路。
他们一行人骑着马跑得挺快。可怜那些个仆役和战俘,跟着一路小跑。跑了整整一天,确信已经距离自己的营地足够远,绝对没有任何人会看到了,克莱蒙德才下马。
“孩子,这里可以了。”
这儿没有需要隐瞒的对象,希林早就把沉重的头盔摘下来挂在马鞍上。通风透气,自由地呼吸一阵。
那几个部族的俘虏把他认出来了。
“白狼崽子……”
但他们没太多力气谩骂活着反抗,长途跋涉一整天,连逃走的力气都没了。俘虏被捆成一串,希林就从第一个人开始,拎着对方的衣领,匕首刺进那人脖子下面动脉露出的位置。
一时间鲜血奔涌,希林喝着血,久违地感受到内心的平静。
一个人,然后是另一个人,直到全部的战俘沦为食物残渣,剩下乌黑的尸体。
押送战俘的仆役看呆了,“这是什么情况?你是魔鬼吗?”
希林没有解释一个字,匕首猛然刺死一名仆役,又挥剑砍杀另一名。顷刻之间,几名押送的仆役也都被杀。克莱蒙德起初有些意外,但想想也算了,仆役又不值钱。
“哼……北方人,或者野蛮人,又怎么样呢,都是一样的食物啊……”说完希林又喝起仆役的血。
几名随从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可不敢多说一句话了。克莱蒙德阴沉着脸,凝视着身穿少主罩袍的怪物。
卡拉西斯倒没有特别的反感。虽然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着吸血鬼进食。
“直接以人类的血肉为食,跟那些高高在上、榨取穷人血肉的权贵也没什么区别。另一种形态罢了。”老头给自己的徒弟打圆场。
只是画面没有传说中那么唯美。希林一边喝一边吐的。有时候味道不对,人已经死了就不能喝了。也有时候纯粹是被恶心到了,鲜血的味道真的很奇怪,香甜你妈逼。又粘又咸的,希林喝得反胃又开始吐。到处都是一团糟。
全都喝完了,希林丢下尸体坐在地上歇了好一阵。他样子看起来不太舒服,一点满足感都没有,还特别嫌恶。
“好了么,孩子?我们换个舒服地方歇着。”
“嗯。”
卡拉西斯下马扶起希林。过了一阵。希林的脸色变得好看起来,有了更多人的神采。肌肤变回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种小麦色,充血的眼袋也不见了。
在入夜前,一行人又深入荒原一段距离,至少离那些尸体足够远了,才坐下来休息。随从生火给大家取暖。他们各自吃着干粮,希林躺着休息。
希林的绿眼睛在夜里仍然明亮。远处草丛里轻微的响动也敲击着他的鼓膜。他突然坐起身,警觉地探听着四周的动静。
“怎么了,有人?”克莱蒙德非常疑惑。
“是不是还有残余的野蛮人勇士?”卡拉西斯也颇为担忧。立即方下食物。
但希林没有回答。他竟然站起身,默默跨上马。他被血腥味吸引着,策马朝着荒原深处走去,全然不顾骑士长和师父的呼喊。少年越走越远。
“臭小子,你干嘛!”
骑士长担心他逃走,丢下食物立即追上。卡拉西斯也追上去。几名随从不敢怠慢,从火堆上引燃火把,照着亮光陆续追上来。
希林就好像魂被勾走了一样,无论身后的人怎么呼喊,他也不肯停下。夜间的路本就难行,陌生的土地坑坑洼洼的。克莱蒙德举着火把颠簸得厉害。
远处,火光不足以照亮。幸好时而倾泻的月光洒在荒地上,看得到希林明亮的发色若隐若现。
319. 月下狩猎
一片薄云遮住月光,夜色又变得昏暗。天空无比高远,荒原又辽阔。孤身一人行走在茫茫夜色里,本能地感到恐惧。空旷几乎令人窒息。
人是弱小的生物,天生地惧怕自然。
希林早已不再是个人了。他渐渐忘记那种胆怯的感觉。远离喧嚣,孤独令他感到舒适。
他也不是完全独自一人。
有一匹银白色微微发光的高大战马就在他的黑马身边。黑美人似乎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战友存在,伴随着银白色微光一同跳跃。
银白色的战马,细看并非是马,而是某种形似战马的异兽。它有更加修长优美的四肢,尖细的脸颊,锋利的眼睛。额头上两支又细又短的尖角。
战马背上,则是来去随性的老朋友,深渊里的恶魔撒耶坦。他换了一身白鳞甲战袍,就像希林梦中的款式。战马也是披挂铠甲。地狱的工匠技艺巧夺天工,一身装备的美轮美奂无以复加。
而且撒耶坦,对纯白色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他自己、以及白马、以及全身纯白的铠甲都是例证。
“这不是白马,小杂毛。是白麒麟。”
恶魔优雅地反驳了希林内心的想法。
可能是饥饿的缘故,希林的嗅觉异常敏锐。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人类的血腥味从面前传来。他自己没有举火把,如同深夜的孤狼。不远处的野蛮人根本就不晓得背后有死亡的使者在靠近。
能看到三个人在逃窜,一个人受了伤跑得很慢。同伴听到马蹄声后加快了脚步,受伤的那个被丢下不管。
希林策马来到那人跟前,黑马一跃而起,踏在那人背上。他惨叫一声重伤倒地。
另两个敌人犹如惊弓之鸟。他们发觉只有一个人追来,分别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窜。希林去追其中一个,不多时将其斩杀于马下。鲜血溅在铠甲上。
这时他抬头,竟然另一个人慌慌张张地朝自己跑来。原来恶魔驱赶着那个人,他慌不择路,竟然跑回到希林面前。
黑暗中的敌人胆怯地颤抖,希林从容地下马,步步逼近。敌人意欲回身,被他一剑刺下,哀嚎着倒地。
濒死的敌人无力挣扎。他们的生命在暗夜中流逝,沦为恶魔的美食,留下逐渐冰冷的躯壳。
希林又牵着马移步到第二个、第三个,喝干他们的血。他擦干净嘴角站起身的时候,薄云飘走,月光重新照耀在草地上。
撒耶坦没有离去。他坐在白麒麟背上,略带伤感地说:“这个世界上啊,没有长存的感情,只有短暂的生命。人类转瞬即逝的一生里面,能找到个伴侣相伴数日,就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呢。”
月光照着他丝质的罩袍,整身金丝刺绣的倒悬十字架清晰可见。月色下珠光宝气栩栩如生。如此奢侈的战袍,莫不是沾了血后也会报废?
“你不走吗?在这念叨什么?”希林不耐烦地问。
“好戏尚未开始,我只是占了个前排的座位,你怎么能让我走呢?”
“好戏?你还打算安排我去杀谁?克莱蒙德吗?”希林对骑士长日渐产生无名的怨恨,又说不清怨恨的由头,可能更多是对自己的怨恨吧!
“能够被你称为好戏,定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
“哈!”恶魔浅笑。
恶魔指使希林继续向荒原深处走。那个方向希林自己从未去过。
有时,希林的耳畔仿佛响起歌声,又或许是幻听,好像又是那句熟悉的召唤。
“加兰德——”
“撒耶坦,我每次杀的人,你会记数吗?”
“哈哈哈,这是什么问题?”
恶魔凄厉地大笑,声音和他优雅的外貌毫不相称。
“你吃饭的时候,会专门地数一数,自己吃了几粒米吗?”
“可是……可是你说过,我要为你献上八百万人牲。只要我杀够了八百万人,就不需要再杀了,不是吗!”
“那么八百万是多少,你的小脑袋有数吗?”
这话都能把希林问住。荒原的生活中,一百以上的数字都很少用到。他知道北方话怎么说一千。九百九十九,然后是一千。
“十个一千,才是一万。”恶魔戏谑地补充,“一百个一万,才是百万。而我们约定的是八百万。”
“你开什么玩笑!天上的星星也没有那么多啊!”
恶魔这话可不像是开玩笑的。
“这你放心,天上的星辰不止这些。往昔一位占星术士曾经记载过,仅仅是观测到的都不止这些。”
“而你个小家伙,哪怕每天都参与这样的征战,哪怕你活了八百年,献给我的祭品也没有那么多。而且我根本没指望你会蹦哒那么久。珍惜你活着的时候,好好干活吧。”
“……”
希林在同龄人中,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冷血杀手了。具体手刃过几个他不记得,但肯定没超过一百。
“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你不要急,享受自己现在的生命,好吗?”
“也不是非要你当屠夫,一个一个地手刃。就像昨日战场上,所有的亡魂都已收归为我的食物。只要是你在场的,又没有别的恶魔来争夺,这些全都是我的,哈哈!”
“只不过这么一丁点人,对于我漫长的生命而言,就像你们人一天吃的一顿饭罢了。”
恶魔拍拍少年的肩膀:“开局非常好,方向也是对的。以后多多努力。我嘛,也想办法帮你弄个更高的位置,你为我献上一场战争,多少人牲都不是问题。”
希林听了,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眼前一片昏花,耳畔持续鸣响。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我的余生都要这样度过吗……果然我不应该在死亡面前怯懦……要是我选择不听恶魔的话语,是否就没有这么多死亡了……”
不知不觉,眼泪划过少年的脸颊。
“怕什么?”恶魔轻轻拭去他的眼泪,“人类总归有一死。只不过现在,藉由你的双手,将死亡划的权益划归为我的罢了。”
“等八百万人牲的约定完成,我们就两清了吗……到时候我……”
希林本想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得到自由。但他又想了想,如此浑身罪恶的一个人,也配有自由吗?杀了那么多人去延续自己卑微的生命,究竟算什么?
“到时候,我是不是可以安静地去死了?”
“哈哈哈——”恶魔再次大笑不止。
天色微微发亮。不知不觉已经从黑夜走到了黎明。
“希林洛斯,你也不要那么沮丧。”
“恶魔竟然还会安慰人?”
“拥有永恒生命的你,就好像自然界的山川草木一样。自然界的风云变幻轻易夺去人类的性命,却只是偶然的事件,本身没有邪恶或善良的目的,不需要感到喜怒哀乐。”
“也许是吧。”
“你与造物者创造的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因此,你已经被困在了永恒的时间里。对你来说,只有‘现在’,没有什么‘将来’。就像我说的那样,感谢我,然后享受你的生命吧。”
322. 难免重逢
“我们早点回去吧,别在这鬼地方游玩啦。”卡拉西斯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哪怕今晚扎营我也不想在这地方啊,秃子。你想想,梦里搂着个美人儿,一醒过来发现是个骷髅头,不要被吓死的!”
“走啦、走啦!”老头一手抓着徒弟希林,一手拽着骑士长,又吆喝远处偷懒的几名随从,“走啊,早点返回营地,早点回家啊!”
随从们巴不得快点完成任务,立即牵来几位老爷的马。
不知为什么,黑美人看起来非常紧张,就像它在两军阵前那样,不停地磨着蹄子,咬着“少主”的战袍。
“怎么了?”
希林尽量地安抚战马,不住搓它的脸,可黑美人始终非常焦躁。它猛然跳起来,前蹄乱蹬一阵,希林急着拉起缰绳。
就在这时,气氛哪里不对劲了!
一阵阴风贴着少年的耳根飞来,擦过他的发丝,狠狠落在战马的鞍鞯上。
“暗箭!”
希林惊呼。大家这才觉察到暗地里的敌人正躲在废墟附近。
“全体戒备——!”
克莱蒙德机警地低下身子,摸到战马身侧取下盾牌,小心地遮挡大致的方向。
朝箭矢尾羽指向的方向望去,庄园背后的阴影里面,似乎有几个人的影子。
“在那,看见了没?”
随从马上带着弩箭,他们连忙拉动弩杆上箭。动作慢了那么一点,又一支箭飞来,落在随从身上。倒霉的家伙惨叫着倒下去,紧接着更多箭飞来,击杀了那,又把克莱蒙德的盾牌打成了刺猬。
僵持了一阵,对方手里的箭矢大概是用完了。许久都没有继续射击。
“什么人?出来!”希林用族语朝那边喊。他可以百分百地确定,有十来个野蛮人躲在那处阴影下面。也许他们是从部族逃窜出来的,躲在庄园的残垣下面遮风挡雨的。
那边的人本来躲得很好,似乎打算悄悄撤进草丛里继续逃窜了。但一听到希林的声音,其中一个人停住了脚步。那人从阴影里面走出来,直面着希林。
众人看得清楚,那野蛮人少年,分明是一名首领。
他虽然衣衫多有破损,但还得出闪亮的绸缎面料。他在人群中的位置居于正中,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簇拥着他。
而那少年首领面对全身铠甲的希林,更是大为震惊,以至于半晌无语。
“萨吉……”希林长叹一口气,也从安全地带走出来,站在空地上直面对方。他又没戴头盔,样貌很是分明,绝无可能认错。果然啊,这一次难免会重逢,终究还是要见到他。
而萨吉,不停地摇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阿哥……”
萨吉看得清楚,却又后退几步,然后略带着恐惧的声音摇头:“你、是人是鬼?”
这话问得希林百感交集。他沉默一阵,巧妙地避重就轻,反问道:“我不就是我么,哪里还有另一个?”
既然这么说了,那面前的人就是加兰德没错,只是萨吉无法接受。
“阿哥,为什么你在这里,为什么你穿着北方人的铠甲?”
希林走得更加靠近一些,斟酌着词句,轻声地问,“你还记得不久前,我们如何分别的吗?”
“不久以前……我们和旗尔丹部族汇合,与北方人决一死战!”
萨吉点头,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往事,完全是另一番事实。
“但是你,不仅自己惧怕死亡,还逼迫我撤退。然后……然后我就看到北方的军队淹没了我们的勇士,你被他们包围,我就再也没见到你了。”
希林听罢苦笑,努力拿出最好的态度。
远处克莱蒙德下令小队集合整队,聚拢在有利的地形。他可没兴趣和敌人叙旧,手里紧握着长枪短剑,就等合适的机会冲杀。卡拉西斯却拦着他,示意他稍安勿躁,让希林独自处理自己的事情。
克莱蒙德疑惑地观望了两分钟。没有翻译,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说这是什么人?”克莱蒙德小声疑问。
“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野蛮人首领。”卡拉西斯猜测。
克莱蒙德点点头,“我觉得也像。如此一来,我们斩杀了这个少年,剿灭野蛮人部族的战役就大功告成了。”
“没错,但是不要急。希林似乎和他们有些过节,最后的拼杀,交给徒弟自己断绝吧。”
在老友的主张下,克莱蒙德耐着性子观战。任凭希林一个人策马靠近萨吉。萨吉也无视家臣的警告,彻底离开隐蔽的位置,踏入只有他们二人的战场。
一同围观这场决斗的,不仅有他们,还有那个恶魔撒耶坦,以及对面焦枝上的乌鸦。四面围观者静待,荒原步入黄昏,气氛异常地凄清。
“那次战败以后,我被北方人俘虏……”希林想接着说,一开口话又被打断。
“我知道。后来我委托扎卡力寻找中间人,带着金币去赎你,但是他们只带回来一件沾满血的衣裳。”萨吉怨恨地回忆,“他们说你死了。阿赞哭了三天三夜。”
二人相视沉默了许久。
“你在做什么……是你带着北方人攻打过来的吗?你带着他们……把所有的亲人,全都杀了……连老人和孩子都没有放过?然后烧了我们的营地?这些全都是你干的?!”
萨吉的情绪异常激动,不仅仅是对希林的怨恨,更是对自己的怨恨。
“你穿着北方人的铠甲,和他们站在一起,给他们指路,就为了报复我们吗?就是因为你小的时候我们对你不够好吗!”
“你和扎卡力!你们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因为扎卡力的妹妹嫁给了我,所以你恨我,不是吗?你们早就和北方人联合起来了,你要杀了我们所有人报仇,然后带走阿赞,不是吗……”
……
“萨吉,你不了解我……”
希林想把话题往缓和一点的方向靠拢,他纠结着该怎么开口回答,因为萨吉的每一句话,尽管都是在陈述事实,却和希林真实的感受完全不同。那些是萨吉直观的看法啊……带着他立场立场、偏颇的想法。根本没法用希林的思路去解释。
萨吉始终被保护着,轻易离开战场回到安全的地方。他无从得知哥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关头,又有多少次绝望的时候,改变了自己对世界的看法。
“你活得久了就明白了。”恶魔总是喜欢这么说。
现在,希林也情不自禁这样想。“这就是所谓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了么?”
两个人的心早已逐渐分离,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当初。
“你早就知道我的父亲是北方人,但没人告诉我他究竟是谁。他曾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我现在就站在这里。”
这话仅仅引起了萨吉的反感。
“我知道,阿爹杀了你的父亲,所以你恨我们所有人。”萨吉冷冷地说。
“不是这样的!”这话激怒了希林。
萨吉根本没法理解希林经历的一切,希林却能轻易地说出惹恼萨吉的话。因为希林对这个弟弟、对自己的部族都太了解了……
“你能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自己太笨。你就是个小孩子,既虚弱,又愚蠢,还刚愎自用,根本就没有能力做一个部族的首领。两军阵前,你又在哪里?你配做一名首领吗?是你自己把部族带进这种结果的。”
果然,随口一说萨吉当即怒不可遏。
“你去死啊——!”萨吉举着一把尺寸与自己身型完全不相称的弯刀冲杀过来。
希林都没有奋力策马,仅仅是一剑挡住弯刀。以上势下。他凝视着萨吉,根本想不出一个让自己战败的理由。
克莱蒙德悠然地观望。卡拉西斯轻描淡写地窃语,旁人看来,这也是没有悬念的决斗。
即便是远处的野蛮人,也没有相助的意思。这是首领的单挑,帮忙反而是对神明大不敬的行为。哪怕萨吉始终是弱不禁风的孩子,哪怕他即将面对必死的决定,家臣也必须眼睁睁地看着,等待主人选择自己的死态,或英勇,或懦弱。当主人选定自己的终结以后,最为忠诚的家臣会踏上相同的路。
希林稍微一用力,就逼得萨吉人仰马翻。黑色骏马焦躁不安,扬蹄嘶鸣,凶猛地冲撞敌人的战马。萨吉的那匹马早已在逃离的路上劳累不堪,眼看被翻摔倒在地,险些压住萨吉。
萨吉吃力地从马儿身子下面爬出来,惊恐地抬头。
希林稍有犹豫,他在思虑究竟要如何完结这样的战斗。斩杀萨吉吗?一剑捅死,还是砍头,还是催马踩死他……不行,那是萨吉啊!是加兰德从小情同手足的表弟啊……
“我能赦免他吗……?”希林轻声地问。他也不知道这问题是在向谁提。
“不可以。”恶魔在远处回答。“你没有权力那么做,我也不会允许。”
恶魔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不看到一场好戏就绝不会离开。
“因为现在的你太强大,就不屑于处决弱小的对手吗?如果你觉得实力悬殊的决斗毫无意义,那么我帮你们增加一点难度吧。”说完,恶魔骑着白麒麟走进决斗场内。他绕着二人转动,笑着看他们,盘算着如何开启这一次的结界。
323. 手足为敌
恶魔的面具下面,双眼放出亮光。他望向天空,召唤散落荒原四处的灵体碎片。越来越多的光亮聚集在场地周围,点亮了原本漆黑的荒地。
“这片荒地上充满了记忆。散落各处的灵体碎片寄托着曾经的思绪。”恶魔说。
“将过往的情感汇聚在一起,不仅可以唤起记忆的殿堂,也可以创造出理想的世界,就是所谓的结界。”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的景物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阵阵薄雾隔绝了这片空间,形成所谓的“结界”。结界内感受不到外面时间的变化,眼前的景物似是而非,看起来奇怪。
远远围观的战友化作重重黑影,不知为何,影子越来越多,渐渐成了欢呼的人山人海。昔日角斗场上、部族的节日庆典里,还有城堡里……每次最无助的时候大声嬉笑围观的人,全都历历在目。
“真讨厌,我一生中最憎恶的景象,你偏偏要复制出来!”
“那当然!我可是恶魔呀。”
恶魔轻盈地走,在场地上恣意环绕。只有希林才看得见他。旁人看到的无非是一缕青烟。撒耶坦对希林过往的记忆无所不知,他信手翻阅,为精心打造的戏剧选择恰当的布景。
“蛮族的首领,当然要有一只凶猛的坐骑。”
说着恶魔靠近濒死的矮脚马,挥舞银白长枪用力戳穿马儿的胸膛。马儿没有死,反而更加活跃地挣扎起来。
它四肢扑腾得厉害,逐渐变幻外观,身躯柔软棕黄色的花纹转为淡黄色的虎斑——它竟然被恶魔的力量塑形成为一头猛虎!猛虎咆哮着站起身,长毛抖擞,很是威风。它咬牙切齿怒视希林。
细看这猛虎,一只眼睛是瞎的。
“眼熟吗?”恶魔洋洋得意。
怎么会不眼熟?这不是兄弟二人一同猎杀的猛虎么!
猛虎跳起来四处打转。它看到萨吉,就表现出非常亲昵的样子,又是嗅又是亲。干脆一口叼起萨吉,扔到自己背上。
萨吉也能看到这只猛虎,笑嘻嘻抚摸老虎的长毛。
“一只老虎恐怕还不够威风,再变化点什么出来呢?”恶魔在萨吉身后打量。
萨吉见不到恶魔,但他见到了结界内奇异的景象。一切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萨吉想当然地认为是巫祝在帮助他。
“阿哥,你完蛋了。巫祝正在施法帮助我。我是部族首领,继承了统率荒原的血统,巫祝也听命于我。而你,就是部族的叛徒而已,我现在就要处决你。”
“哈哈。瞧瞧你昔日为表弟做过的每一件事。你的付出,有朝一日换来的都是仇敌。”恶魔听了在一旁发笑。
“萨吉,傻弟弟,到现在还不知道形势掌握在谁的手里。”
黑美人并不惧怕猛虎,它兴奋地跳跃,期待主人的命令。希林紧紧盯着老虎的一举一动。强大的敌人也令他振奋,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只见猛虎纵身一跃,一双利爪扑住战马的脖子,张开大口撕咬。
这战马身上也是全身披挂,猛虎的牙齿落在铁甲片上,留下凹坑。老虎不停试探,想找合适的位置下口。
希林可不想给它这种机会。手中宝剑直插猛虎的肩胛。锋利的剑刃直奔心脏,几乎没有遇到阻力。
萨吉想要反击,却连一点格斗的技巧也不懂。弯刀撞在希林的铠甲上徒劳无功。如此近的距离,希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慌乱。
他狠狠瞪了表弟一眼。用力拔出剑。战马从虎口中挣脱。老虎哀嚎着,鲜血不断从伤口淌出来。只是奇怪,老虎受伤后没有死,低下头稍微扭动一阵,又完好地站立起来。
“这调味剂增加得还不够,需要更加刺激一点。”恶魔坦言,“要不……这样吧?”
恶魔用长枪点指地上的血迹。这一次,泥土混合着血迹开始蠕动。逐渐变得粗壮又绵长——一条巨蟒!蟒蛇的形态集结完毕,显露出带着荧光的漂亮花纹。
“这个喜欢吗?”恶魔问。
“这是我救阿古兹的时候杀的巨蟒?蟒皮被当作贺礼送给首领……”
巨蟒抬起头,血盆大口迅猛出击,咬住黑美人的后蹄。战马吓坏了,颤抖着倒退。恶魔搞这些幻象来消遣自己,真是讨厌。
“这次又象征了什么?我枉费心机地善待族人吗?”希林质问恶魔,只得到一阵嘲笑作为回报。
巨蟒盘旋爬上战马的身体,直到与希林面对面那么高。少年意欲挥剑斩杀,巨蟒一口咬住他的手腕,竟然就无论如何也甩不开。
希林要后退,巨蟒的身子全都攀上来。先是在战马的肚子上缠绕,随后又缠住希林。重压之下,希林从马背上摔下来。
蟒蛇滑溜溜地蠕动,缠得希林几乎窒息。这玩意比猛虎要难搞得多,希林无力地挣扎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萨吉提着弯刀走过来。他把刀刃落在希林的咽喉上,高傲地说:“阿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阿哥。加兰德,你不配做部族的勇士,你是叛徒和懦夫。”
他大概想砍下希林的头吧。萨吉还从未杀过任何人,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力气。原本以为一刀下去头就剁下来了。可是刀刃仅仅割破希林脖子上的衣领,离头掉下来还差着远呢。
萨吉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双手一并用力。
希林没想到恶魔会把自己坑到这种程度。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有帮手可以召唤,就大喊万事通的名字。
“血奴——出来帮忙!别在下面傻等了!”
幸亏喊得及时,萨吉还没搞清楚北方护甲的构造呢,血奴就从泥土里爬出来相助了。他的袖剑刺伤萨吉的手臂,将主人从危机关头解救出来。
只不过,血奴的剑同样无法杀死巨蟒。这条蟒蛇分明就是一张皮,血盆大口以下,是发着光的灵体。任凭如何刺伤,都不影响它的行动。
“看来得喊那个了。”希林自然想到自己的宝剑,真正的宝剑,可以听从自己的召唤上天入地的惩戒之剑。
“尘沙幻镜——!出来——!”
不多时,宝剑回应了他的呼喊。这一次剑刃从泥土中窜出来,像一颗光亮的流星飞入空中。不多时又落下,砸在不远处。说来奇怪,这次宝剑的锁链仅仅通往希林面前的泥土深处。
宝剑带起的气流猛烈地冲击蟒蛇。虚幻的蛇皮承受不住神力的切割,在希林面前逐渐瓦解。
“这一条蟒蛇,象征着你最后的纠结。你不肯放手的时候,它就咬着你不放。”恶魔来到希林身边说着些无用的碎语。
“你说说你,人家大婚的时候,送了一张裹尸布。真是恶趣味的礼物。”
希林站稳了,走向斜插在泥土中的宝剑。摸摸提起剑,凝视萨吉。萨吉驱猛虎跳起,仍旧想取希林的性命。哪知道这一次,宝剑对着虎皮一挥,幻想破除,萨吉从半空中摔下来。再看地上哪还有什么猛虎,只有一张腐烂的虎皮,都生蛆了。
萨吉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甚至又喊着阿哥,哭着问他:“阿哥……你要杀了我吗?”
“……”
希林仍然在纠结。
“萨吉,你可以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希林回想起遗忘很久的一件事情,“我被舅父驱逐到雪山上的时候,你送了我一包鱼干。你知道……那些鱼干都是有毒的吗?”
萨吉听了倍感震惊。他摇头。
“好吧,我相信你。”希林仍旧觉得萨吉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尽管有那些缺点,但诚实是他最宝贵的优点。
希林以为这样一切就全都结束了,结界的薄云正在散去。可是不知为何,骷髅堆砌的地方又传来异样的响动。希林猛然发现,无数的乌鸦和秃鹫在盘旋,京观前曾经作为祭坛的平台上滚动着旋风,有悠远的歌声在耳畔想起。
“这又是什么把戏?”他不耐烦地看看撒耶坦,“你还没有玩够吗?这次又要搞什么!”
撒耶坦非常浮夸地耸耸肩,无辜地说:“这次不是我呢!”
希林都被他恶心到了。“世上除了恶魔,谁还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恶魔指着场地对面:“我的戏份已经结束,接下来是它的。”
对面祭坛的中心,一团漆黑的身影冒出来。
“巫祝?!”
原本那里只有一只小乌鸦落在枯枝上,现在竟然出现了那具令人厌恶的鸦首巫祝。乌鸦头嘎嘎地叫着,它漆黑的手臂举着法杖。另一手握着弯弯曲曲的祭祀刀。众多往生的仆人簇拥着他,敲着鼓,不停舞动,还有不死的怪物紧随。
“巫祝!巫祝救我!”
萨吉想都没想,就奔去巫祝的脚边。他心满意足地拉着巫祝的袍子,加入一群怪物的行列。感到自己安全了,萨吉又用那种得意忘形的眼神望着希林,“阿哥,你打不过巫祝的。”
巫祝与不死之物的狂欢,真可谓群魔乱舞。
恶魔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怂了。逐渐从巫祝的结界中抽身。
“恶魔无法涉足往生的世界。你自己小心,务必完整地回来哦。”
“哼,混蛋!还吹牛说什么巫祝就像荒地上的野猪,看看你自己吧,撒耶坦。”希林抱怨着。恶魔的声音越来越轻,再也看不到撒耶坦了。一时间又变得昏天暗地,所有人被困在巫祝展开的结界之中。
巫祝的眼睛紧盯着希林。咚地敲击地面,一句久违的呼唤再次响起。
“加兰德——!”
324. 巫祝降临
“巫祝……”
并不意外巫祝会出现在这,希林朝萨吉大喊。
“离这个怪物远一点啊!它和我们不是同一种人类,他会把献祭者吃得只剩骸骨,再举着人类的残肢假扮是我们的同类!”
“不,巫祝能够和荒原的神沟通,他是神明的使者。他是我们部族的引导者,也是我的引导者。”萨吉躲在巫祝的身后。“他也救了阿赞。加兰德,你知道吗?是你把阿赞害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萨吉……”希林觉得萨吉疯了。
“你的那件血衣服本来也是她缝的,她哭着告诉我的。”
萨吉面无表情地说。
“阿赞她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你了。你还以为能瞒我一辈子吗?”
“对不起,我……”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第一眼喜欢上谁都是上天安排的,我们谁也不能做主。”
萨吉说话时脸上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一定气疯了吧。萨吉生气的时候就会咬手指甲,从小就这样。他现在的表现,就和小时候最喜欢的点心被黄鼠狼叼走时候一样。
“但是,哪怕把你的死讯告诉她了,她也不打算回头。她仍然爱你,而且只爱你一个人。她哭了三天三夜,后来她的心和你一块儿死了。她就像一具只会哭泣的僵尸,全都是你害的。”
“可那时我并没有死啊!”希林争辩道,“我被北方士兵关押着,受尽了屈辱,但那时的我还活着啊!虽然我始终也没能等到救我的那份赎金……”
“你就不能去死一下吗?”萨吉的脸沉下去。
“你?!”
“你没有妻子,也没有部族首领的重任,你就不能作为一位荒原上的战斗英雄,英勇地死去吗?我为你准备了最隆重的葬礼啊,拿你当做我至亲的哥哥来祭奠。”
“……”
不得不说,从这一点来讲,希林的确不是萨吉期待的那种兄长。希林长长地唏嘘,仰着头,这是那种含泪的感觉吧,有些不甘,又有些气愤,还混杂着失望,等等一言难尽复杂的感受。
“萨吉,我还活到现在,真是令你大失所望了吧……”
“哼,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阿赞已经将记忆中爱你的那一部分永远地抹除了。即便你们再见面,她也不认识你,更不会爱你了。”萨吉说完抹抹鼻涕,笑得像个孩子。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啊!”
“是她自己期望的!她向巫祝许愿、将她灵魂中深爱着你的那部分剥离出来,送去你还存在的时空里,和你永远在一起!”萨吉怨恨地咆哮。
“如果你那时候真的死了,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而巫祝会还给我一个不再认识你的阿赞!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阿赞!现在你懂了吧?阿赞一分为二,从此我们两个人都有阿赞了,你和阿赞的一部分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长相厮守,我和活着的血肉之躯生儿育女!多好啊!”
“你疯了。你要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的阿赞做什么啊……?”
这话已经谈不下去了。宝剑还在希林手里。面对半人的怪物他可不会手软,唤来战马便冲向巫祝的祭坛。
巫祝一挥手,无数的骸骨战士涌向希林。这也是熟识的套路了,梦境重现而已。希林早已不再惧怕,挥动宝剑无情地斩杀不死之物。宝剑不断地斩落头颅,劈砍残肢。骸骨战士不停地散落又重组。
战马也不断践踏着纷乱的白骨,直到残留一丝人形的骨骼最终全部沦为渣滓。十六年前的京观不复存在,只有满地的骨茬。
“还有什么本事,使出来啊!”
希林剑指着巫祝。他想说的话,从受伤的喉咙里出来都变成奇怪的音节。没关系,对巫祝说话不需要那么讲究。
巫祝很是从容,还有杀手锏留在最后。他将法杖插在碎骨中,嘎嘎地鸣叫。满地白骨化为白垩粉一样细腻的样子,缓慢地涌动起来形成法阵。波澜泛起,仿佛一潭湖水在转动。巫祝挥舞漆黑的手臂,希林竟然看到一名女子的身影浮现在湖水里面。
“阿赞!”
希林顿时心乱如麻。
“她果然在这里,在巫祝的手上!也不知扎卡力为了找她跑去什么地方了……”
阿赞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呼喊的声音不足以唤醒她。希林策马冲上去,试图抢夺她,结果仅仅是撞到了巫祝的羽毛斗篷上。原来所看到的一切又是幻影,巫祝的老把戏了。
黑美人肆意践踏着湖面,水波变得混乱。但水中的阿赞又那么真切。
“你把阿赞弄到哪去了?又是往生界吗!”希林怒吼道,“往生之径的路数,我也很清楚了!”
“她和先祖们在一起呢。”萨吉说,“等到她的灵魂清洗干净,就会变为纯净的人儿回到我身边。”
“骗子!往生界不能容纳活着的血肉!那里除了幻影,就只有骸骨!”
萨吉才不相信这些话,他只相信自己心目中的信仰。
希林手里还握着惩戒之剑呢!锁链从法阵中延伸出来。既然这锁链能够伤害不死之物,巫祝又看不见,何不用锁链捆住他!想到这,希林一脚踹开萨吉,挥舞神剑甩开锁链,绕着巫祝捆了一圈。
那巫祝显然是疼了,痛苦地挣扎,用力敲击法杖,乌鸦一声长鸣,不死之物来到法杖周围聚集。
“嗬——!”
希林发出恶鬼一样的声音,这是没有话语的恐吓。他看着这些玩意不爽早已不是一朝一夕。少年策马在巫祝四周横冲直撞,随意地斩杀不死之物。宝剑对付怪物,简直就是切菜一样利落。
这时候,希林听到法阵中传来咯吱咯吱骨节撞击的声音。有怪物冲出水面狂啸。回头一望,是无数的不死之物汇聚成了一条骸骨巨龙。数不尽的手脚蠕动爬行,环绕着法阵,缓缓爬出水面。
巨龙的脑袋乱撞,整个荒原都跟着震动。接着怪物仰头长啸,结界中回荡着凄厉的声响。
希林甚至都没有犹豫。
“巨大的不死之物而已,在斩魔利剑的面前,就是一棵巨大的菜。”
战马欢呼跳跃着,躲避巨龙头颅的啄食。这巨龙根本没有脑子,每次锤击,头颅都会深陷进泥土,留下一个大坑。
黑美人绕着湖水奔跑,不慎踩进一个凹坑跌倒。那巨龙嗅出血腥味,顿时张开大口啄起骏马。希林一只脚挂在马镫上无法脱身,接着又眼看着那怪物咬死了战马。
“怪物!”
希林顺着巨龙下颚爬上头颅。拼接成巨龙的诸多残躯还有一些自我的意识。伏在巨龙背上,无数诡异的嘴脸都在哀嚎,露着尖牙试图啃咬希林。幸好他穿着一身铁衣。
他挑了巨龙脖子上一处最细的位置,将宝剑向下猛刺,用全身的力气送着剑锋。起初阻力很大,不断听到白骨碎裂的声音。随着宝剑的深入,下手也容易得多了。
宝剑直插巨龙的脖颈,完全穿透。少年又用着全身的力量绕动剑柄,切割巨龙的头颅。不死的巨龙不晓得疼痛,发现敌人的气息在脑后,无法攻击。就只好徒劳地甩头。
希林顾不得许多,哪怕头朝下栽歪着骑着龙头也无所谓。再用上一点力气,就能卸下这龙头!
巨龙又一扑腾,只听“咣当”一声,将它自己的头甩出了老远。希林失去依附也重重摔下。他只觉得头晕眼花,额角流血不止。
剩下半截的巨龙就像一条从法阵中伸出的蠕虫。巫祝又举起法杖试图发号施令。这一次,希林绝不会让它得逞。
希林这一次看准了位置,一剑刺进巫祝的鸟喙当中。利剑当场击穿乌鸦头颅。少年紧握着剑柄,向空中一挑。巫祝被拎起老高,又猛然摔下去。头颅被劈成两截。
巫祝这次一定是死了,伴随着它的死亡,巨龙突然停止蠕动,众多组成它的骸骨全部失去了力量散落在地。而那些原本围绕在巫祝身边的先民哀嚎着,伏在地上痛哭。
“怎么会这样!”萨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希林怕了巫祝的死而复生。他走到巫祝尸首旁,割下乌鸦头,又狠狠砍了一剑,把那头颅劈得四分五裂,又踩了一脚才放心。
鞋甲上沾的全是血迹。再看罩袍,也全都是污秽和血渍。
“哼,什么元初巫祝,怪物。”
327. 无处寄托的相思
本章为番外,希林·加兰德没有出场。
说打仗可以发财,其实有点骗人的。真的有几个人会因为打仗发财的?不过有个小小的窍门。比如齐力克跟着阿古兹一起去了战场,而齐力克不小心挂了。那么他的几样随身物件就被一旁的阿古兹收下了。老哥没有亲人朋友,人死了,东西就被别人捡了便宜。
可惜,事实是反过来的。身经百战的野蛮人大将军一不小心战死了。都没有一个冲锋的机会,是被乱箭射死的。杂兵普遍装备太差,穷嘛;队员之间也难免有互相踩踏拥挤的情况,一阵箭雨过来,总有几个中招的。
齐力克是真的老实巴交一位老哥,跟来打仗已经后悔得不行。见到好友阵亡后,吓得魂不附体。胡乱躲避一阵之后,第二天干活的时候找机会跑了。
他本来就穿着类似野蛮人的打扮,混进旗尔丹的勇士中,骗过北方士兵的军官。后来交了几位老乡,一路跑回旗尔丹的大营。那些人对他的态度也算友好。等战争结束了,他还打算回城里找工作。杀人太危险,还是继续当苦力吧。
老哥启程的时候,远远地看见部族里那位漂亮的姑娘——金花,阿古兹的女儿。
他心里一阵难受:打个招呼的话,有些事情就瞒不住了;可是什么都不说,良心上又过不去。纠结的时候,金花已经走近了。
“诶,大叔,你不是那个……”
金花为人热情,看到熟人都会笑盈盈地打招呼。她一开口,发现情况不对劲了。这位大叔,穿着分外眼熟的几件装备,腰上的腰带,不正是前几天她送给父亲的临别礼物吗!
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金花连连后退。发生了什么,她不想听。
“姑娘,是我,齐力克。你阿爹……和我是好朋友。”
齐力克尽量解释,金花却捂着脸往回跑。她以为,只要她跑得快,就可以逃避噩耗。
“姑娘,你等等,让我说一句话。”齐力克一路追到旗尔丹的大帐。
一位端庄的夫人从帐里走出来。她年纪略略长一点,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姐姐,我……”金花跪在夫人面前,一时语塞,泪如泉涌。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夫人看看一脸惭愧的齐力克,问他怎么回事。老哥叹口气,有点语无伦次,混乱地讲出了原委。总之就是,阿古兹挂了,尸体埋在战场边上。他逃回来路过这里,就跟姑娘说一声道别。
这位夫人是扎卡力的妻子。故事里没有提过,所以没有名字。扎卡力是长子,又是首领,结婚很早,家里也有孩子。这些都不奇怪。所以金花只轮得到小老婆的位置。
也许会有什么争风吃醋的桥段,都不是本书重点。一直到这里,金花的机遇还算说得过去,应该说只是不顺心吧,明明是出身高贵的一枝金花,怎么就混到这步田地了。
她伏在夫人膝盖上痛哭。夫人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用。
齐力克知道自己说啥都没用,反正消息送到,便摆摆手说:“姑娘,你好自为之吧。大叔我就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你等一下!”
见这大叔要逃走,金花又喊住他。
“你把我阿爹葬在什么地方了,有没有做过记号?我要去找!”
“这……”齐力克也不好意思明说,就敷衍地答道:“姑娘啊,战场上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安葬,都是挖了大坑一起埋下去的,你还是别找了。”
“不行,如果没有按照传统下葬,阿爹就不能见到先祖了!我必须去亲自找他!”
金花像疯了一样地执着。她自幼没有母亲,父亲是唯一的亲人。
“金花,你不要去了。那边在打仗很危险。你一个女孩子,贸然前往只会把自己也送上死路。”夫人在一旁规劝。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
“好话我说到这里,要去你自己去吧。”夫人说完,带着孩子回大帐。齐力克也匆匆告别。
金花抹着眼泪。这一次,她求不到人来帮助自己,又遭遇了夫人的冷眼,心里何其不甘。她本来就是个倔强的人。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悄收拾了行李,打算去寻找父亲。
她正要出发的时候,正巧扎卡力带着阿赞返回。任性的公主住回自己的帐篷里。扎卡力对她千依百顺,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记得这个哥哥了。她的记忆错乱,总是惦念着远方的爱人。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假意认得“哥哥”,哄骗了扎卡力一阵,暗地里也收拾了行囊打算出走。
金花之前一直服侍这位姑奶奶,她们二人姐妹相称,好不融洽。阿赞是个大咧咧的女子,会用弓箭打猎,高兴了哈哈大笑,还会大口喝酒、放声唱歌。和这样一个爽朗的女子相处,心情也会轻松。
二人离家出走的念头一拍即合,没过几日计划就得以实施。二人结伴,策马而行。朝着东方深入荒原。她在路上遇到了返程的北方人军队。与大队人马擦肩而过。
齐力克的话说得没错,战场上只有焦土。根本就没法找到什么亲人。金花能做的,仅仅是对着全部的浮土祭拜,默默祈祷父亲能够安息。
她相信神明会安排人类的命运。她的父亲终究是没有逃过死亡,只是人为地延迟了些时日,给了他们离别的机会。
往后该怎么办,金花没有办法。
“和我继续往荒原深处走。我的部族遭到攻击以后四分五裂。但我的爱人还在等我。”阿赞说,“我会重新团结部族,等待爱人回来的那一天。”
“你的爱人……不就是加兰德么……”金花不明白,“怎么,他抛弃你了吗?”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他有一天会回来。”
金花不知道其中发生的许多事情,她预感到阿赞好像在等待一个漫漫没有归期的承诺。但她愿意陪着阿赞这样等。这样,就能给自己的人生找一点盼头了。
“那么我陪着你等吧。”
“好啊!”阿赞爽朗地同意。
扎卡力当然发现了二人的出逃。夫人问他要不要去追。当他发现阿赞和金花结伴在荒原某处生活以后,又决定不去打扰,而是派人定期问候。毕竟阿赞的性格没有改变,她是个倔强的黑妞。扎卡力尊重她所有的选择。
与北方人联盟以后,部族的生活发生了许多改变。联盟本身包含一些强制性的贸易条款,用部族的特产,换城里作坊的商品。
从价格上讲,城里人卖的更贵一些。部族里出现了更多的金属器皿、精巧的工具以及狩猎的武器。族人能从这样的交换中获得便利,以后生活越发依赖这种贸易。
这样看来,扎卡力是个有远见的首领,他摒弃了部族的传统,开启新的生活方式。双方不再是仇敌,族里会有人进城务工,埃塞斯的农民也会迁移出来种田。
至于太阳一样的荒原大首领、团结所有野蛮人攻克城堡一类的传说,彻底成为了一个传说,再也无人提起。
329. 最后的任务
“希林。”
骑士长克莱蒙德微笑着走过来。他拾起地上的头盔,递给少年。
“头盔要一直戴着。毕竟你还在扮演少主,不是嘛?”
少年点头。
“你是个不错的孩子,虽然是从前庄园主的血脉,但现在这里没有人。没有人,就没有权力的根基。你仍旧要回到城堡,才能树立自己的威信,不是吗?”
少年再次点头。
石榴庄园早已被毁,这里无法居住,没有任何遗产能够继承。而且,希林从来也没期望从这里得到什么。
骑士长的声音和蔼,语气格外亲切。这是他罕见的一面。相处这么久,难得看到他发自内心的坦然。他一直在搓希林的脑袋,毛都要被他撸秃了。看得出他对希林怀着复杂的感情,有时候会拿他当做少主柯勒的替代品。
骑士长又拾起少主的宝剑,让希林插回剑鞘。
“你没有受伤吧,孩子?”
少年摇头。
“那么……”克莱蒙德摸摸自己的大光头,非常难为情地开口,“只剩最后一个任务了,希望你圆满地完成。”
希林笑呵呵地回应。
返回城堡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听起来是个轻松愉快的事。克莱蒙德借过那把歪刃的宝剑,“这个我先帮你收着,你放心,我绝不贪图你的宝贝。”
一瞬间——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希林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身子一轻,不断在草地上打滚!接下来,只觉得鲜血如同暴雨一样落下。他想翻身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无法动弹了!
骑士长身后的随从惊叫道:“大人,你——!”
“闭嘴!”克莱蒙德黑着脸。宝剑上沾满鲜血。
“少主”的身躯还站立在草地上,鲜血四处喷溅。希林的头颅滚落下来,眼睛瞪着,大张着嘴巴,满脸的困惑。
克莱蒙德拾起希林的头,小心翼翼地放进头盔,拉下面罩。然后就好像对待真正的少主那样,恭敬、谨慎地捧着头颅,对着夕阳的天空长叹一口气。
“最后一个任务,你需要扮演少主的尸体返回城堡。”
这件事情克莱蒙德心里最清楚,心腹的随从也有数,没有说破而已。出征之前,他留了一个随从观察少主的情况。走到野蛮人盟友的位置时,那个人归队了。
什么话都没说,不言自明。
少主是骑士长最得意的徒弟,品学兼优、德行兼备。作为老师竟然都没有时间为他哀悼。只可惜他是个凡人,只有一条命,已经死于暗杀。
“想要辅佐那个人从懵懂少年直到战功赫赫的统治者,结果竟然在出征前夜出了变故。”
城堡里只有一名少主。既然躺在病床上的少主已经死亡,出征的傀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回去,他必须也是死的。
“战死的荣耀归于少主,这场战争都是为了他,是我欠他的。”
克莱蒙德的心情很沉重,又变回那个阴郁严肃的骑士长。身边的随从慌了,这一幕大人从未交代过。谁也没想到他能把事情做到这份上。
“少主殒命,你倒是哭一下啊——”
骑士长这话说得,更类似于威胁。
“哭……”
随从一时间都找不着调。克莱蒙德走到那名随从跟前,猛踢了他一脚,宝剑拍在那家伙头上,呵斥道:“你这么不懂事,杀你灭口吧!”
随从连忙哭喊着求饶,骑士长点头道,“对,就这么哭,不要停。”
然后再看另一名随从。那人立即会意,没有眼泪也得干嚎。
克莱蒙德满意地踱步在“少主”的尸身面前。“少主”还站着没动。他推倒无头的身躯,又吩咐随从搬到战马上。
他自己,则捧着“少主”的头颅骑上战马。
“现在我们回去吧。”骑士长吩咐道。
此时卡拉西斯刚刚从远处回来。
“嘿,秃子你看,我又追回了一匹战马!这下我们都可以骑马回去了!”
克莱蒙德只是冷笑。卡拉西斯猛然发现异样,惊恐地跳下马冲到骑士长面前,“秃子,你做了什么!”
“你没有看见么?野蛮人伏击了我们的队伍,少主身先士卒勇往直前,不幸被敌人暗害身亡。我等护驾不利,迟来一步。虽然最后将荒原上的野蛮人尽数歼灭,仍然没能挽回少主的性命……”
骑士长面不改色地胡编,说得连他自己都信了。
“你特么是有病吧!”卡拉西斯拽着对方的缰绳咆哮。“你自己的徒弟死了,现在拉我的徒弟当垫背!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吧!你看我徒弟比你的聪明漂亮你妒忌吧你!”
(这是剑术大师之娘道)
“你干嘛?想动手?”
骑士长心情不好,也想找理由单挑。他抛出挑衅的姿态,蔑视地看着卡拉西斯,嘴角挂着嘲笑。反倒是一向喜欢单挑的卡拉西斯怂了。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你就是这种人,每次利用完没有价值的朋友,就会背后来上一刀。我最清楚不过。”
“这么一句话,你向每一个认识我的人都说过一遍。你有完没完,能换点花样吗?”
“你打算怎么办?”
“我等敬爱的少主已经永远安息。而我,带着一个生龙活虎的少主出来,得胜归来却要举行主帅的葬礼,总要给别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我知道你的用意。但是希林呢?希林怎么办!”
“哼。”克莱蒙德冷笑一声,“我不能容忍一个食人血肉的怪物活在城堡里面。卡拉西斯,你清醒一点!你看到希林杀死那些奴隶和仆役时候的场面了吗?他必须要喝着人的血啊!你豢养这样的徒弟做什么?下次他饿了,你再去找活人给他吃吗!”
“你都不怕有一天他饿急了,把你也杀了?”
“他的头我已经砍了。这样可以防止他复活。等我回去将他们二人的尸体调换,这个怪物就埋在十字路口下面吧。”
卡拉西斯紧紧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人鬼殊途,别多想了。”
“好吧……这次回去以后,我就收拾行囊继续远游吧。看来你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朋友了。”
卡拉西斯默默上马,跟在骑士长身后。克莱蒙德只当这些都是气话,不予理会。
骑士长又捧起希林的头颅端详了一番。
有件事克莱蒙德肯定没有想到。所谓“不死之身”啊,就真的不会死亡。
哪怕头颅离开了脖颈,希林的脑子依然清醒着。他本来眼皮低垂着,还能瞧见周遭的情况,耳朵里面每句话也都听得真切。只是喉咙断了,无法讲话而已。
他现在的状态,只是没法动弹,类似于灵魂被困住。
看来骑士长不怎么待见“吸血鬼”嘛。为了防止他对自己有更加过激的行为,希林连忙闭着眼睛装死。真是可笑,一颗头竟然也要装死。
骑士长看到希林紧闭的双眼,又有些怅惘。
“我给了你好几次机会战死,但你的表现实在出乎意料,竟然都没死。真遗憾……也不知换做少主本人,会不会是一样地英勇。”
克莱蒙德随手将希林的歪刃宝剑扔在地上,那上面沾的都是希林的血。
“别老是说我贪图你的剑。我没有这种兴趣。”
然后他们就匆匆离去了。任凭野蛮人和同伴的尸体被弃置荒野,连敷衍的掩埋都没有。
所谓宝剑,会有自己的意志,它也会认定一个主人。希林在无尽地狱面临危险时,宝剑会响应他的呼唤出现,就说明已经认定了主人。
但是法器的契约还缺少一个仪式——认主。
如今主人的血浸满剑刃,经年重压导致的形变逐渐恢复。月光下,上古宝剑重现原本的外形,剑脊上鲜血褪去,光亮笔直的尖峰恢复到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