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 得胜归还
又要两天一夜的行程自不必细说。返回大营时，远远看到坷兹部族的焦土，骑士长满意地暗自点头。他事先早有准备，命令安塞尔的杂兵队护送伤员先行返回。现在安塞尔不在，少了一个会质问他的人。
大营那一边，艾格纳带着小队出来迎接，远远看到只有四个人回来。
“诶，少主呢？”
艾格纳担心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当看到克莱蒙德手里似乎捧着少主的头盔，他心里也咯噔一下。
“这……？！”
克莱蒙德不希望引起部队的躁动，示意他不要声张。艾格纳明白此事重大，又喊了更多亲信的部下过来，团团围着骑士长，护送他们返回大帐。又将“少主”的尸身也搬进去。
因为没有声张，有些靠得近的士兵都看见了，另一些在别处忙碌的还不知道这一情况。
大帐的门帘紧闭，外面层层的士兵守卫。他们在里面商讨机密的事宜，但相信要不了多久，所有的人都会知道现在的状况。
克莱蒙德将“少主”的头颅摆在桌案上，随从将他的尸体安放在旁边地上。
卢克尔和格拉曼并没有离开大营，他们都还在等着希林回来呢。如今见到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都震惊不已。骑士长反倒责怪他们，不随着伤员返回城堡，留守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侍从吓得躲在一旁不敢讲话。
“这到底什么情况！”艾格纳忍不住发问。
克莱蒙德就面不改色地又讲了一遍他刚编的故事。他没有自己宣称的那么悲伤。但是真的有点心虚。
“大人！请不要这样敷衍好吗！我们几个都知道这副铠甲下面的人是谁！可是你现在……这么说，真正的少主柯勒阁下已经……”艾格纳说不下去了。
“嗯……”克莱蒙德默认点头。
“哼！”艾格纳锤击桌案，他找不出反驳骑士长的理由，就是觉得这整件事情都令他感到非常不爽，好像在吃屎一样。无论是哪一个少年的死，都如此不值得。
“出征前夜，少主遇害。击中他的箭矢上涂抹了致命的毒药，我没办法救他。只能找个人替代他，制造他还健在的假象。”
“你让徒弟冒充是少主也就算了，可是你为什么非要把他杀了？”艾格纳表示无法理解。
“少主已经死了。”
“就算这样，也没必要杀希林啊！他再躺着冒充几天尸体不就得了？”
克莱蒙德犹豫了片刻，他觉得，“‘吸血鬼’这件事，还是不要被更多人知道比较好吧？”于是瞥了一眼卡拉西斯。老头子也很不爽，低头憋着气。
“秃子，看我干嘛？人已经死了，带回去就是了。”
“活人无法不露破绽地表演一具尸体。”骑士长说，“‘少主’已经阵亡，我们需要宣告这个消息，再庄重地带他回去。”
“我不会说谎，这事你自己说吧。”艾格纳甚至拒绝与他站在一起。
骑士长就喊卢克尔帮忙。
“通知各个骑士和见习，进来大帐议事。我向他们宣告这件事。”
都不用喊，大帐外面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帘子这帮人涌进来了。
卢克尔帮着将“少主”的身首拼在一起，这样略微显得庄重一些。他战战兢兢地捧起希林的脑袋。这玩意比一个瓜还沉。而且里面是那个白毛的希林诶。想到前几天还有说有笑的一起玩乐，如今就……他也是心情复杂。
骑士长让他掀开头盔的面罩给那些人看一眼。卢克尔小声叨叨着：“小子，我跟你可没啥过节啊，以前就是欺负欺负罗尔，咱俩挺铁的，你可……别怪我啊……”
希林本来一直在笑呵呵地偷听大家讲话，头掉了心态还不错。卢克尔揭下头盔的一瞬间，他忘记装死了，二人打了个照面。就看见侍从的脸色啊，一瞬间变得死灰一样。
不小心吓到卢克尔了，万分抱歉。希林一吐舌头，连忙继续装死。
别人看见卢克尔脸色那么差，算了，别看了，人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一番瞻仰遗体以后，众人商量着将少主安放在马车上安详地带回去。而且一定要抓紧时间，别放置太久。
最后驻扎的人员全部开始撤离，仍旧是先派遣了一个小队的人回去报信。骑士长护送着“少主”的遗体即刻启程，后面的大部队整队起来太慢，就不等了，交给艾格纳。
这一场宣告胜利的归程非常低调，没有出征时候的彩旗招展、鼓号震天。回城的部队兵分几路，举着黑色的旗帜。
少主阵亡的消息很快传回城，全城沉浸在悲哀中。大部队返回城门时，四处都挂着黑旗。希林一直躺着，偶尔有机会看到外面的景象，四处一片肃穆。
总之一切都没有预想的欢乐，城中响起丧钟，城堡里留守的仆人列队迎接。有些市民哭泣着迎接军队，他们居然真的发自肺腑地哭泣。原来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也不乏追随者。希林还有点羡慕少主，心里酸酸的。
“我有一天死了，也会有这样的人哭泣吗……？”
回到城堡内，欢迎仪式也从简。老爷中风的情况已经不是秘密，领主夫人主持大局，邀请了城中贵族前来，大家相聚一堂的气氛非常微妙。
更加奇怪的是，安塞尔竟然站在夫人身边。骑士长不禁皱起眉头。
骑士长故作镇定地汇报战役的结果，后勤总管带人清点战利品，核算损失。统治者更加关心这次出行获利如何，赔了还是赚了。具体的细节希林无从知晓。毕竟尸体没有参加会议。
他被悄悄送去会议室后面的密室，但隔着墙壁也听到了安塞尔在和骑士长发飙，质问他为什么没有看护好人人敬爱的少主。
这件事克莱蒙德吃了哑巴亏，被说什么都只能认了。他对柯勒被行刺的事情也的确耿耿于怀，心怀愧疚。
而安塞尔，在意的人当然也不是所谓的“少主”，而是这些天来冒充少主的希林啊！
“原来你一开始支走我就怀了这个目的！那时候我看到他还好好地活着呢！你到底把他弄到哪去了？”
“他已经死了，彻底没救了，我也不会让你看到他。”
二人说着说着就动手了。
会议室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后来貌似被旁人出手拉开了。总管那边回报的清点结果，还算有结余，具体结果等到过几天才会出来。虽然从坷兹的部族里没有抢到太多财物，但是通过与旗尔丹之间的联盟和贸易城堡的获利非常可观。
领主夫人很满意，暂时遣散了会议，借故也没有举行宴席。
331. 秘密调换
全程希林只知道自己被陈列着冒充少主，又被一群人围观了半晌。偶然听到奥罗拉夫人的哭声，她并非亲娘，哭得也不走心。旁人无非就是看了看，慰问一下。
众人看罢，又谈论起各种杂事，俨然成了社交场合。骑士长叮嘱随从将少主立即送往医务室处理，待准备好了再进行告别也不迟。
之后，希林彻底离开了众人，被几名亲信随从推进密室。两位少主的侍从也跟进来。他们对少主最为熟悉，还要帮着处理装束。
希林一路望着天花板，竖着耳朵偷听四周的对话。
真正的少主早已死亡多日，僵硬地陈放在密室。两个要好的侍从扑在他身上哭泣。医生在一旁无奈地说，“大部队一走，少主就不行了。这些天用防腐的药水反复擦拭，才勉强保存尸体到现在。”
“时日太久，少主的遗体严重腐败，内脏已被移除，现在就是个空壳才保持外表不变。你们换上他的铠甲时务必要小心。”
卢克尔和格拉曼抹抹眼泪，开始他们的工作。一行众人各自帮忙，他们忙着把希林的身体从铠甲里面卸出来。
铠甲有磨损的迹象，沾满污泥和血迹，需要彻底的清洗擦拭。希林穿过得那些衣服也都沾血了，不能再用。需要给少主穿崭新的。他们忙起来就把希林给忘了。
希林的头感觉不到身体的状况。他偷偷睁开眼，看上去自己的身体不太乐观，被那群人非常粗暴地对待，不多时仅剩下贴身的衣物，被扔在一边七扭八歪的。
从远处看自己的身体真是奇怪的事情。希林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特别瘦小，手臂跟躯干简直不成比例。可能因为失去生命力的缘故，自己的身体看了真是讨厌，像一个人偶。
他不禁一阵顾影自怜。
两名侍从尽心尽力地擦洗铠甲，花费了大量时间。他们忙得满头大汗。又过了两个钟头，油光锃亮的铠甲呈现。
他们对待少主的遗体，就恭敬得多了。仔细为他穿好每个部分。轻拿轻放的。嘴上还亲切地喊着少主的名字。就像少主还在听着一样。
“当少主真是好命……”
过一阵，少主穿好了铠甲。医生又亲自给少爷化妆。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原本僵死发黑的少主，变得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他的样子真是安详，好像能够唤醒一样。”卢克尔对格拉曼说。
还少了点什么，对，头盔。
“再把少爷的头盔拿来，摆在手边吧。”
格拉曼随手捧起希林的头，豪不客气地把他的头拎出来放在桌上，取走头盔，二人又擦了半天。
反正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少主那里，希林在案台上继续睁开眼睛偷看。那些人说了许多赞美的言辞。最后其中一人离开去报信。
眼看着时间从上午流逝到下午。有人抬着床带走少主遗体，众人都跟随着，一边讨论送别仪式的事宜。他们全都走了，密室陷入沉寂。希林发着呆。这几天他除了发呆就是睡觉。
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起希林的头颅，轻轻抱起来。
希林急忙紧闭双眼装死。
那人却将希林的脸面向自己，面对着希林轻声地呼唤，“醒醒——！”
是卡拉西斯！希林有点小小的意外，他怕吓着老师，于是继续装死。
卡拉西斯这家伙也真是莽撞，见希林没有反应，就越发用力地摇晃他的脑袋，在少年耳边大吼他的名字。
“什么情况……莫非老师知道我没死？”
想让他停手，希林喉咙彻底断裂啥都说不出，只能睁开眼睛等待。
卡拉西斯这家伙陆陆续续摇晃了好久才住手。
又看看头颅，希林满脸不舒服的表情，龇牙咧嘴的。卡拉西斯非常激动，一时眼泪奔涌。他将头颅拥入怀里，感慨道：“徒弟啊，果然你是不死之身……”
即便不需要喘气，这么闷着也不太舒服。再次捧起少年的头颅，希林翻着眼睛做了鬼脸。
“我就知道！真正的不死之身根本不在乎身首异处！”
希林没法讲话，他用力地一眨眼表示赞同。
“哎，为了救你，我强忍着脾气和颜悦色地这么多天。不然以我的性格肯定当场把老秃子捅死了！”
也是难为卡拉西斯了，他竟然也晓得用计谋。仔细想想甚至还有点可爱。
“你快进来！”
卡拉西斯还带了一个人。
希林侧目一看，站在医务室外面的，不是古温克么！这家伙畏畏缩缩的，唯恐被人看到了。他这样的奴隶肯定不被允许踏入城堡里这些“高级”的区域。
“哎呀，我的小主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古温克见了，就要嚎啕大哭。
“切莫声张！”卡拉西斯谨慎地叮嘱，“我们先离开这里！”
于是古温克扛着希林的身体，卡拉西斯捧着他的脑袋，二人悄悄离开医务室，一路小跑。
“徒儿啊，待在城堡太不安全了。我送你去个好地方。”
卡拉西斯带着他躲进自己的宿舍。他从床底下拉出一只笨重的行李箱。
“但是啊，你毕竟是一具尸体，光天化日下不方便出去。先委屈一下躲进去吧。”
于是他和古温克一起将希林的身体塞进行李箱。箱子不够大，头还是需要捧着。
卡拉西斯便将希林的头藏进自己的头盔里面捧着。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少主的遗体搁置太久，需要立即出殡。等会我们都会集合。我就带着你一起去教堂。”
卡拉西斯解释道：“而你这位仆人，他会一路跟着，将行李箱也送去教堂。我们等会在那边汇合。”
332. 墓园送葬
出殡的队伍和出征时一样，庄严肃穆全副武装。骑士和士兵们都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又马不停蹄地奔向教堂。而且这一次，两名教士提着熏香在队伍最前面引路，诸多贵族或骑马或坐在马车里，都在队伍最前面。
骑士长走在少主灵车的后面，一言不发。看到卡拉西斯匆匆跟上队伍，瞥了他一眼。
卡拉西斯摆着谱，端着自己的头盔，打个照面也没讲话。送葬的队伍非常沉寂，聊天有些不合时宜。二人互不搭理，并肩一路走着。
队伍冗长，队尾甚至有城中的居民自发前来。声势足够浩大以至于没人惧怕夜路。
事发太过仓促，来不及准备仪式。人们的衣装都没来得及更换，有的人明显还提着菜篮，拿着刚洗完的衣物。
希林从头盔的缝隙里，能瞧见黑纱布挽着的灵车，以及暗自神伤的骑士长。
卡拉西斯有时会悄悄低头看他，希林则报以微笑。真是过于乐观的师徒。
大队人马赶到教堂的时候，夜幕低垂。众人举着火把，教堂里灯火通明。
大门敞开，主教恭候多时。一切准备就绪，人们鱼贯而入。贵族们簇拥着棺椁来到神坛前面，后面跟着士兵，再后面是平民。所有的人都挤进来，最末位的人勉强站在门口。
弗拉维主教站在主教身侧，基本没讲任何话，仅是对见面的人都报以友善的凝视。甚至卡拉西斯也和他打了个照面。对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骑士手上抱的头盔。
想起弗拉维主教说要进京谋职，希林又激动起来。
“嗨，我就在这里，说好要等我的！”他只能在心里呼喊。
“主教大人，我听说你们这有个人特别懂得恶魔？能引荐我认识一下吗？”卡拉西斯低声问。
“你说荷敏托？他原本住在墓园深处的隐者小屋里。但是前一段时间，他失踪了。或许是逃走了，我们并不知道。”弗拉维答道。
“那么我去找找看吧。但愿他回来了。”
说罢卡拉西斯扭头就走。
主教会为逝去的灵魂祈祷，向造物者请求敞开天堂的大门。吟诵经文，最后为逝者送葬。仪式的结构就这么简单。而一切开始之前，送行的亲友们会先向逝者告别。
围绕着少主的灵柩，骑士们诉说他的英勇战绩，贵族们则陈述了他种种过往的善行。有的人话特别多，说着说着还哭起来。
主教耐心地听着。后面的仪式迟迟没有进行。众多士兵、平民也都在沉默地等待。
卡拉西斯打个哈哈。
克莱蒙德瞪了他一眼。
“我出去透透气。你知道，我特别受不了这种场合。”
他这种随性的人，本来最讨厌仪式啊演讲啊一类漫长的东西。老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骑士长竟然没有起疑心。
克莱蒙德在哀悼他的徒弟。从各种能够描述一个人的特质的角度来看，少主没有缺点，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学生了。只能说，命运弄人。
卡拉西斯这家伙，运气要好得多，他有个不死之身的徒弟，一个被命运眷顾的徒弟。
他晃荡着走到教堂门口。远处有一点点火光。古温克那个家伙推着小车骨碌碌地赶过来。他一路小跑，喘着粗气，衣服都被汗水浸透。
“老爷，我来了。”
“嗯。随我过来。”
卡拉西斯左右看看，这会儿没人，大家心思都在教堂里面。他带着古温克朝后门走，进了墓园。
有一座墓已经打开，看得到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除了没有门窗，华美程度堪比贵族的居所。
“这个，就是少主死后的居所，等会他们会将他放进来。”
卡拉西斯轻声说。
他又在墓园里穿梭，来到一处长满荒草的墓室。门都损坏了，看得到里面普通的石质墓室。黑暗又潮湿。
“这里有一处偏僻的无人墓室，我把你暂时安放在里面吧。”
卡拉西斯摸摸脑袋，低头钻进去。墓室很小，简直就是个床那么大。块头大的可能都塞不进去。
“这地方的人真是好笑，给死去的人也修一个房子。”
北方人对死亡的看法完全不同，他们从来都不考虑肉体腐烂的事情，一具尸骸会永远摆放在墓室里，也许多年之后变成枯骨也没关系，就那么保留着。
有些放得太久了会转移到地下墓室，继续放着。
卡拉西斯把希林的头小心地捧出来摆在石棺上，古温克则拖出希林的身体摆在相应的位置。
“喂，你们该不会就想这么把我入葬吧……”
希林总觉得这个场面不大对劲，他又喊不出来，只好伸着舌头抗议。卡拉西斯拍拍少年的脑袋，“怎么，怕我把你埋了？”
希林用力地一眨眼。
“放心，不会的。嘿嘿。”卡拉西斯坐在少年身边，“不过呢，究竟该怎么救你？”
老师一筹莫展。
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恶魔。希林尝试了无数次，在心中呼唤恶魔的名字。不知为什么，恶魔始终没有出现。
卡拉西斯陪他等着。
“我说过，我的老师也是吸血鬼。应该有个什么恶魔能救你。我得去找那个特别懂恶魔的隐士问问。”
墓园突然喧闹起来，人群汇集进来，主教走在前面，吟诵的教士队伍跟在后面，几位骑士抬着少主的棺椁进来。
“你等我，我去隐士小屋里看看。”
卡拉西斯拍拍希林的额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墓室。跟熟人打个招呼，好像自己是出来散心似的。
贵族的墓室那边热闹起来，祈祷、赞颂以及哭泣不断传来。人们争先恐后地瞻仰少主最后一面，以至于棺盖迟迟不能闭合。
趁着没人注意，老头又走去墓园深处，找那个隐士小屋。
尽管许多人诉说着希林的战绩在赞美少主，希林也没有生气。和亡故的人有什么好争的。希林默默地听着，闹中取静，非常安详。
说起来好笑，头断了碗口大的疤，疼痛感倒真是不严重。
告别持续到天色发亮。人们终于精疲力尽，停止悲痛。随着一声巨响，墓室关闭。人群陆续散开。古温克一直没动静，似乎是躲在墓室外面睡着了。
随着天色放亮，人们离开教堂，车马声渐行渐远。教士们忙了一整夜应该也都去休息了。希林的周围彻底沉寂。
“疯隐士当然不在，他都被我大卸八块了。而且找他也没什么用。他根本就看不见恶魔，关于恶魔我懂的都比他多。”
这时希林开始怀疑，“恶魔是不是不能撞见生人？如果有人看到撒耶坦举着我的头，而那人又看不到恶魔，岂不是会看到我悬浮在空中？”
“胡思乱想什么呢，小傻瓜！”
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333. 缝合手术
一双手抚摸希林的头。冰冷纤细的手指碰触到他的面庞。希林现在也是冰冷的。由于大量失血，他还非常苍白和僵硬，就是一具有灵魂的尸体。
一副忧伤的面具展现在他眼前。面具下面是诡异的红色眼眸。
“撒耶坦！这么久才来，究竟在搞什么？”希林的心思胡乱游走，反正恶魔能听见心声，不用挤眉弄眼。
“小狼崽，我不是你的保姆。你轻信他人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都不长一点记性么！”
也许恶魔说得对。目前的麻烦有一半以上的原因是自找的。希林无奈地看看恶魔。
撒耶坦一如往日的模样，修长高人一等的身段，病态的举止，冷漠的眼神。
他又换了一件白丝长衫。撒耶坦对白色情有独钟，每次现身时穿的都不太一样，但总体上都是白色。这次有些彩色的绣花点缀，有花有叶非常有情调。
恶魔手里还托着个八角木盘子，上面是彩色石片镶嵌的花朵和水果。他拎着希林的头发，将少年的头放进盘子里盛着。他正对着少年的面孔，略带鄙夷地说：
“意识通常是困在大脑里面。只要有这颗头颅，你还能继续永生。我可以给你配个鸟笼，就这样供养着，每天拎出来溜溜。”
希林眼珠翻上来，心想：“谁要永生永世呆在头里啊……拜托快点帮我接回去吧！”
“哼，想得还真是轻松！”恶魔捏着少年的鼻子戏弄他，看来撒耶坦很不开心嘛。
“你知道接头的手术有多么麻烦！告诉你，如果再有第二次，我发誓一定亲眼看着你毁灭。”
恶魔嘴里说得难听，手上却在准备着手术的环境。他一挥手开启结界，墓室内变成昏暗沉寂的空间。
一张金色的工作台随着他的衣袖拂动而出现。两只老鼠那么大的低等恶魔从底下爬出来，帮着搬运希林的身体。
撒耶坦数着精致的手术工具，将它们逐一指给希林看。这家伙，除了白色之外，最爱的就是金色。每一只工具都有华美的雕花，做工堪比首饰。
“这么多漂亮玩意，究竟是哪里弄来的？”
“啊，这是个不错的问题。”恶魔正期待着希林这样发问。
“我呢，遇到了喜爱的工匠，就想方设法骗他进永生结界，以后他们就成了我的专属工人。”
“收集工匠可以创造财富，你应该学一学。人类的领主不也这么做的么！日子久了就不愁吃穿用度了。”
希林一阵无语，都不知道该说啥。
“嗯，我看看……”
工具已然齐备。恶魔的眼珠一转，又想起什么点子来。
“我说，你还要接回那个弱不禁风的身体吗？”
希林的身体已经永远停止生长，停留在十四岁。青春期才刚刚开始，身体几乎没怎么发育。肌肉和骨骼都非常单薄。在一个需要拼体能的世界，他什么优势都没有。
“我可以帮你找个更好一点的身子，体格更强壮一点的，比如……”撒耶坦随便想想，鬼魅一笑：“安塞尔怎么样？”
“我的妈呀，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身上？世上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
希林把舌头伸出来严正抗议。安塞尔这个人他挺喜欢的，但也没喜欢到想与对方合二为一的程度吧！想想他多毛的身体，臭烘烘的味道，自己如果每天低头，看到的却是他的丁丁？希林一阵寒颤。
“你竟然还拒绝我！”恶魔瞪着眼睛说，“真不知道好歹！”
恶魔将盘子放下，希林的头放置在自己身体相应的位置。手术台逐渐升高，达到恶魔可以轻松动手的位置。小恶魔举着明灯，映照伤口。
撒耶坦甚至戴上眼镜。他的样子好像在修理钟表。一边查看伤口，他还一边嘟囔着：
“你是没有看到过，我曾经把聪明低等恶魔的头颅移植到笨蛋巨型恶魔身上，创造了多么强大的怪物……”
希林躺在手术台上望天。
“别人的身体，无论多强大我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陌生的感觉。”
“洁癖这方面，你倒是学得很快。没有我的本事，先跟我学会了不少毛病。”
恶魔看罢伤口，摊着手说：“需要先用几枚钉子，固定你的颈椎骨。你这种人类的骨骼太脆弱，跟石灰一样疏松。但是要置换我今天也没空。先将就着钉上。以后低头的动作可能会有点吃力。”
希林又没得选，大夫怎么说就怎么办呗。
“然后嘛，因为脖子很厚，切口是平的，不可能就这么直接缝合。我还需要把切口打开，两端都切成三瓣，绞合着缝合，由内向外，从神经开始、一直到肌肉和皮肤。”
原来还要挨上几刀。希林已经随他去吧，放任恶魔如何处置。撒耶坦一边规划刀口，一边抱怨着：“你知道这有多麻烦吗！要是别人，无论献多少灵魂我都懒得管。”
“是、是，辛苦恶魔大人了。”
还以为恶魔会找来锤子叮叮当当地敲一阵呢。原来他说的钉子只有三分之一寸那么长，都不及一节指节。金色的小钉子也是精致，总觉得什么地方雕了花。
精致的小锤子，锤头也是手指头那么大而已。还有一根用来钻孔的手锯。
接下来，恶魔毫不客气地切割伤口，希林疼得魂都飞了。恶魔大夫，怎么就是不屑于麻醉呢……
“活该。”恶魔冷冷地说：“我只说过你是不死之身，没说是不疼之身。痛苦能让你涨点记性。”
好不容易等他切完。希林极度虚弱，也没有冷汗可以出。他就是觉得灵魂快从躯体上脱落了一般。
他自然是看不到，自己两端伤口的椎骨已经裸露出来。恶魔小心翼翼地缝合椎骨内的神经，金色的丝线飞舞，场面异常惊艳。
希林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忙碌，不知怎么的，还觉得这个恶魔认真的时候很可爱。
时光缓慢地流逝。这一次的手术比之前都要耗时费力。
就在这个时候，卡拉西斯回来了。他没有找到疯隐士，只找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手稿，正在疑惑画这些图案能不能召唤恶魔出来。
结界可以阻挡无关的人，普通人遇到了会下意识地离开。但卡拉西斯心里想着希林，一门心思回来找他，不知不觉就闯入了结界。
他一脚踏进墓室，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334. 一命抵一命
恶魔的手术异常细致，每一根神经都用金丝线缝合。自然，耗时也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希林的脖子被固定回身体之后，就始终是仰头躺着的状态。这份感觉，也谈不上非常疼。更像是脖子上的伤口在自己从前的身体上生根，觉得痒痒的。
卡拉西斯闯入结界，他仍旧是凡人，看不到恶魔撒耶坦。两只低等恶魔的血同意非常纯净，他也看不到。
而恶魔的那些物件，能否被人类看见，则取决于物件本身的性质。有些物件的材质取自人类世界，人类就能看见。
卡拉西斯的眼里，看到希林悬浮在半空中，伤口敞开着，如同自然生长一般，从内部开始，神经逐渐被金丝线连接。
两束光照耀着伤口，并不能看到发光的恶魔灯。
“万能的造物者啊，这是怎样一番华丽神奇的景象！”
卡拉西斯啧啧称奇，跪在手术台前祈祷。
“不要靠近！”
恶魔严厉地警示道。
凡人也听不到恶魔的话语，但凡人的心可以被恶魔影响。只要施加足够强的意念，就能一定程度上左右凡人的思绪。
卡拉西斯感到恐惧。但他也本能地克服情绪，低下头虔诚地等待。他是个内心没有邪念的人，恶魔难以操控，只当他是空气。
椎骨内的神经悉数接合完毕。恶魔问道：“手指头动一动给我看。”
希林轻轻抬起手指，感觉略微有些僵硬。
“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恶魔将两端骨骼对齐，开始钻孔打钉。
卡拉西斯甚至可以看到精致的小钉子穿过椎骨。结合完毕后，恶魔轻轻托着希林的脑袋上下左右地活动，功能成功恢复。
接下来，又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将全部肌肉血管和神经缝合。
渺小的人类在那里惊叹着造物者如此鬼斧神工，人类的躯体多么精妙复杂。
恶魔在一旁嘀咕着：“去你妈的，累死老子了。”
恶魔的耐心，着实令人赞叹。他用无以复加的巧手修复着造物者的杰作。
“世间无数精美绝伦的创造，都来自于造物者。你们人类的医术，无非是拙劣地模仿罢了。赞美造物者，从光明与黑暗中创造世界，从泥土与灰烬中创造生命。”
恶魔，竟然也是虔诚的信徒。
“真是完美的手术……”
肉体的接合也全部完成，恶魔又将皮肤巧妙地缝合。艰难的手术已经结束，这是最后的面子工程。他偏偏喜欢留着一条精巧的伤疤。
就像希林心脏和腹部的伤痕一样，留下一条蜈蚣爬一样的疤痕，在阳光下金丝线还会熠熠发光。
脖子上的这一条，更加精美。整齐的锯齿形状，针脚细密均匀，带着绣花一样的纹样。灯光下犹如缎带。如果不仔细看，肯定会误以为这是项链。
恶魔轻抚着自己的杰作。“丝线会永远留在伤口里，下次有人砍你的头，伤口这里会变得藕断丝连，哈哈哈哈——”
“谢谢你。”希林开口，试了试自己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怪怪的。
恶魔会心地微笑：“你真是我的杰作。”
手术台收起，灯光也落下。卡拉西斯看到希林落在石棺上，平静地躺着。才小心地靠近。
“希林。”他脸上带着倦容，与恶魔一同欣赏着奇迹。
卡拉西斯都不敢用力去拥抱死而复生的徒弟，生怕自己太激动碰坏了伤口。
希林的面色没有好转，他还是苍白僵硬的样子。过量的失血，非常需要新鲜血液的补充。然而他又极度虚弱，完全没有独自捕食的能力。
伤口恢复需要的时间，与普通人类差不多。当然是在体内血量充足的状态下。现在的他，躺着不敢动，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你得喝点血。眼前就有送上门的食物。”
恶魔凝视卡拉西斯，血红的眼眸凶光一闪。
“献上你自己！”
“你需要喝新鲜的血来恢复的，不是吗？”卡拉西斯说着，就挽起自己的袖管。
希林一见他这样，非常不忍心。心里责怪恶魔，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老师。
“哼。他是个内心信念非常强的人。我的影响微乎其微，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恶魔为自己辩解。也许他说的没错，卡拉西斯的头脑很冷静，意识完全清醒，看得出是他自己的意志。
“喝我的血吧。”他一剑划开自己的手腕，将伤口送到希林嘴边。
希林可没料想到老师要帮自己帮到这样的地步。看到面前流淌的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他没法控制这份饥渴。
不知不觉，墓园有细小的雪花飘落，这一年，已然步入冬日。晶莹的雪落在墓室上。过了半个时辰，每一块墓碑、每一尊雕像都披了一层薄雪。
这一次相救，卡拉西斯没有考虑过收手。他闭上眼睛，等着自己的血流干。
希林喝着新鲜的血，身体被注入生命。卡拉西斯已经是风蚀残年，老不中用的岁数。他的生命力有限，即便献出大量的血液，对于希林的恢复也是力不从心。
他伏在希林身上昏厥过去，希林则一直喝到意识恢复，才发觉老师已经奄奄一息。
伤口不会一直流血，随着时间推移，手腕上的口子自己止血。只是卡拉西斯再次醒来的时候，面色惨白，状态非常不好。
“我……还活着吗……？”
恶魔在一旁等着吞噬他的灵魂。他仅仅是此刻还活着罢了。
希林温婉一笑。
卡拉西斯叹口气：“我眼睛看不清了。总觉得有亲人在召唤，看来我大限已到。”
对此，他非常地超脱和平静。
“我一个老东西，到处招人讨厌，多活几天也就那样了。要是能救你一命真是美哉！何况——我的命本来也是你救的。”
他拍拍棺盖。
“等一会我走了，你可要把我放进去。然后请主教为我祈祷。”
“嗯。”希林点头。
“哎！”老头叹口气，“我们互相帮助，两不相欠。我也瞑目了。”
“希林，我始终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卡拉西斯面露难色。他是个从不求人的高傲的家伙。这种表情，只能说明他想求人了。
“我的一个好朋友亏欠你太多，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是啊，不用说也知道了。
“但是……”
他踌蹰许久，“但是啊，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所以有件事，请无论如何也答应我吧！”
335. 来自朋友的请求
卡拉西斯的脸上有无奈，有惭愧。他这种性情高傲的人，向来不会拜托别人任何事。而嘴边提起的这一件事，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就像他说的，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而且，也因为他拜托的对象是希林，像希林这样温柔的人，一定会听他讲完。
“这个家伙啊，无论对他付出多少，他从来也不会说一个谢字，到头来反而会索取得更多。真是，我怎么交了这么一个朋友！”
卡拉西斯拍拍自己的头。
“你都不知道……当年他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勾搭上那个漂亮的大小姐。那时候，简直就是跪舔！全城出名的舔狗！”
希林被他逗笑了。
“比罗尔那家伙还夸张吗？”
“罗尔？罗尔是谁啊？”卡拉西斯一拍脑袋，“哦，那个追大小姐的小肥猪啊。哼，那个没出息的家伙！蒙特的程度，是他一万倍都不止。这事儿，我要是手边有杯小酒，能跟你讲一整天！”
“哎——可是后来呢，这家伙当了骑士长，前途一片光明，一脚把人家踹了。女孩因为这事还差点自杀。”
卡拉西斯坐起身，他讲得起劲，可是脸色越发苍白。
“还多亏我去救的。也是这么个下雪的时候，劝了她一整天。哎。真活该老小子打一辈子光棍。”
“你背地里这么说他坏话，真的没关系吗？”
“我说得还少吗？他干的这些事，换成是你知道了，会不生气！”
二人又沉默了好一阵。卡拉西斯突然开口问：“希林，你会恨他吗？”
希林咬着牙沉默。
“能一骑当先率领军队横扫荒原，是不是很好玩的事情啊？”卡拉西斯努力去回想一路上开心的事情，“你还把那个宝宝仔打得满地找牙！这份独一无二的回忆，还是很开心的，不是吗？”
“是娃娃仔，老头。”
“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恨他，好嘛？他是个严厉的老师，但他也带给你很多有趣的经历。而至于他所做的暴行，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抵偿。”
“你本来的命也是我救的。”
“是的。但我也救了你。本来秃子要把你埋在十字路口的。”
卡拉西斯不顾自己的颜面，讨价还价。
“现在，你得救了，但是你很虚弱，需要人类的鲜血。我再救你一次，把自己的血都给你喝。”
他举起另一只手：“我还有一点血，可以全部都给你……”
伴随着生命的流逝，老头变得越发虚弱，举一只手的力气都没有。
“而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不要恨他。我的血，就请你当做是他的赔罪吧！”
“你这么大年纪，本来也快死了。”
希林有些不甘心。老师这样恳求自己，根本不可能拒绝。一旦应允了，就便宜了那个砍自己脑袋的家伙。
“好，我答应你，不恨他。”
希林默默盘算着，自己能做到的全部，就是字面上的“不恨他”。
卡拉西斯背靠着石棺，还有最后的遗言。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仰着头不住地流泪。
“我们二人师徒一场，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我还会好多剑斗的窍门，奈何你基础太差，都没发教给你。我老师独门秘传的五式密剑……哎，你亲自去跟他老人家学吧！”
提起自己的老师，卡拉西斯又兴奋起来。
“我的老师……我说过，他是吸血鬼。我当初给他惹了好大的麻烦，最后被他逐出师门，已经三十几年不曾见面。”
“我离开他的时候，他还是人类。吸血鬼一事，也是这些年来听到传闻所说，并非我亲眼见到的。”
“你去找他罢！就以我的名义。他应该尚在帝国首都。你见了他多讲好听的话，愿他念及当初我们的师徒情谊能收留你。请你代替我在他身边服侍！”
“至于剑……”
“你带上我的剑作为信物。剑柄上刻了我的名字。”
卡拉西斯闭上眼睛，解开自己的腰带，长剑连着腰带，一并举起来递给希林。
“作为师父，我理应送你一件兵器的，就像当年我老师那样。这把剑也是他送我的。”
“这虽然不是什么绝世宝剑，但是使用多年，斩杀傻逼无数。当初一个月连杀十九人，每一个都丧命此剑之下。”
“我的外套你也穿上吧……还有裤子还有鞋，外面这么冷，你不能光着屁股到处跑。”
“真恶心我才不要。”希林头一瞥，“我朋友这么多，还讨不来一件衣服穿吗！”
老头沉默了，希林也沉默了。平静了好一会。
“遗言你都说完了吗？这么长。要是没死，你早点回家去。”
再说话，就无人应答了。卡拉西斯保持着托着剑的姿态，吐出最后一口气。他的灵魂，恶魔早已笑纳。这样的死亡没有逆转的余地。
老头年纪太大，血液里的生命力很低，即便喝干也不足以恢复吸血鬼的身体。希林只能继续躺着，保持伤口不动。
他甚至没有办法将老师安葬，只能继续与遗体相伴。好在天气寒冷，也不至于腐烂。
“老师的老师，岂不是师祖？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找……”
恶魔还没走，希林看看他。
“撒耶坦，世上还有别的吸血鬼吗？也是你的代理人？”
“我目前的代理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那么，还有别的恶魔，他们也有代理人？”
恶魔郑重地告诫：“希林洛斯·加兰德。如果你遇到了别的代理人，最好保持距离。恶魔之间，彼此都是敌人。我是不会贸然接近任何‘另一个’恶魔。”
“嗯，我知道了。”
希林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衣，他身体的温度与外界相当，感受不到寒冷。这样没有生命力的身体，愈合也非常缓慢。这种时候，谁还会从天而降送温暖不成！
他只能静静地等待，沉浸在熟悉的死亡气氛里。
他有时觉得头晕，一阵清醒一阵头晕。恍惚之中又梦见自己被困在死囚牢中，与对面的敌人生死一搏。本来是一场噩梦，绝望到快要窒息。可是剑锋一转看到对面是卡拉西斯，顿时又觉得如此轻松愉快。
老头那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最为敬佩了。回想起在囚牢之中，生死置之度外，还能学上一两招剑式，真是此生大幸。
不知不觉，眼泪滑下来。这样直爽的老头，亦师亦友。他唯一的嘱托又有何难？不就是说、不要记恨克莱蒙德么……希林闭上眼睛。
头掉了而已，接回去就是了，没那个闲工夫记恨对方。
342. 花园解围
所有的人都瞪着眼睛看着希林，等他解释。古温克一听，也是非常悲愤：“可不是嘛，我的小主人啊，昨天我看到他的时候，别提有多可怜啦……”
奴隶想说被砍头的事，希林急忙捂住他的嘴巴，抢着说道：“你这家伙不是嚷嚷着饿嘛！自己去找吃的东西去！”
古温克还想说什么，希林把他推出墓园：“不要吓唬女士们。你知道在修士们的宿舍门前有个地方专门，给可怜的人施舍汤和面包嘛！自己去找！”
古温克可以轻易地脱身，希林的情况就有点麻烦。他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一如既往地装出人畜无伤的样子。
“我……你们看，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嘛！我正要去找件衣服穿。”
“但是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出现在墓园！”
“我……”希林一着急，信口胡诌，“我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而我现在恢复了很多，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你伤的哪里让我看看！”
罗尔好像最近变聪明了一点。这个问题难住了希林。苍白的阳光照在他脖子上，恶魔留下的金丝线的确很像一条纤细金项链。
“诶，这个嘛……脖子……”
“脖子？你的头不是都掉了嘛！怎么长回去的？”
希林沉默了半晌，没有想出一个完美的解释。他看看罗尔严阵以待的表情，用自己身体挡住芙蕾莎。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情况，就不会再继续做朋友了吧！
“罗尔，我没有死，也不是冤魂。”
希林先主动收起长剑。双手一摊：“我也不会伤害你，或者芙蕾莎。至于我活着的原因……”
“吸血鬼”那几个字果然还是说不出口。
“现在说了也没有意义，如果有机会我再解释给你听。当然，最好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反正我还活着。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心跳。”
希林握起罗尔的左手，放在自己胸口上。他的身体完全是冷的，从皮肤冷到骨髓。
“大哥……你没有心跳啊……”
罗尔都要哭出来了。
希林自己也摸摸，好像的确没有。或许太过微弱了吧。再喝一点血才能恢复。
“额，但我是活着的。你看我有呼吸，我神智清醒，也能动弹。而且，我没啥冤屈，我已经答应我的老师，原谅克莱蒙德了。”
说出这句话，希林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老师的话还是受用。
“所以，果然是他砍了你的头吗！”
“诶……”希林狡猾地答道：“你不要抓着掉头这件事不放啊……”
懒得和他纠缠，希林径直离开墓园。当务之急，是找件衣服穿，再找一处栖身的地方。希林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走向教堂另一侧。
弗拉维主教偶尔会在那一处种着花草的回廊下休息。那也是当初约定着共赴帝国首都的地点。希林走进教堂，穿过高堂，从另一侧门出来，踏进小花园。
弗拉维主教果然在的！一个人哼着小曲在修剪玫瑰。有几棵花是他亲手移栽的，一直精心地照料着。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人闯进来，威严地起身，回身打量。看到的竟然是希林！
希林虔诚地半跪，向主教见礼：“大人。”
想解释点什么，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先看看弗拉维的态度再说吧。
弗拉维的脸上有说不出的差异。
“孩子……你……”
他双手握住希林的手，二话不说先接受了庇护的请求。而后又反复打量他，确认面前的希林是活着的。
“他们说你死了……”
主教的目光轻易地落在希林脖子上的痕迹。他活动得太多，伤口还有血微微地渗出来。
“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我……有位特殊的朋友，他精通医术……我被他救回来了。”希林腼腆地说。
弗拉维主教的城府高深莫测，即便面对难以解释的异象，也波澜不惊，脸上永远挂着和善笑容的温柔。甚至令人怀疑哪怕面前站着恶魔本人，他也能从容应对。少年不晓得要如何形容这么一种能耐，在他眼里仅是概括为“牛逼”二字而已。
在发自内心敬重的人面前，少年会装得特别乖。他觉得主教似乎有很强的包容心，哪怕有一天亲眼看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会保持这种优雅的态度。
主教揽着少年的肩膀，扶着他站起身。
“赞美造物者。”弗拉维这样说。他最令人敬佩的特质，除了波澜不惊的态度以外，就是虔诚地笃信从不怀疑。“盲目”，是一种贤德。
“这是神迹，造物者的神迹。”
弗拉维轻触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希林还有痛感，略略地皱眉。
“造物者眷顾你，令你重获新生。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接纳你，我的孩子，今日起你受到我的庇护。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我能讨件衣服穿吗？最好还有地方可以休息，嘿嘿。”
“当然可以。”
他们说话的时候，罗尔悄悄地跟在后面观察。芙蕾莎也跟来了，因为好奇心驱使。他们想不到主教大人竟然不害怕冤魂。
罗尔小心地提醒道：“大人……他们说希林已经死了……”
“我知道。”弗拉维点头，“他们昨天也这样告诉我。”
“我……担心他可能是个冤魂。会伤害无辜的人。我建议您先对他进行净化。”罗尔说得很没有底气。他有些矛盾，从理智上讲，现在应该尽量远离“冤魂”才对。但他还放心不下。
弗拉维主教带着希林离开小花园，走出教堂朝着宿舍的方向走。罗尔就一路跟着他们。
“大人，您不先确认一下他的生命状态吗？”
“年轻人，我要问你，如果让我来确认他的状况，你希望得到怎样的回答呢？”
罗尔疑惑地沉默。主教大人很是从容：“你希望我告诉你，我们的朋友蒙受恩典、死而复生，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吗？”
罗尔点点头。
弗拉维昂着头宣布：“那么，你已经得到了答案。以造物者的名义，我在此宣告，希林洛斯是活着的。”
罗尔傻笑了片刻，又偷偷看着希林。不就是一句话的区别么，自己在纠结什么劲呢。
弗拉维一路揽着少年的肩膀，他突然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孩子，我知道谁可以给你最大的帮助。那个非常博学的修士，他一定是最高兴见到你的人。”
“纳特？”
弗拉维点点头。
想要找到纳特很容易。在宿舍门前，穷苦人的救济点。那里可以领到免费的食物。丑八怪古温克正在那里啃着面包。
而他身后，还有一位肥肥胖胖的修士，一本正经地唠叨，教育他不可举止猥琐，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应当正直诚实。
“我一个奴隶管那么多干嘛，吃饱不就得了！”古温克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自顾自地吃。
“你这个人吃都没有个吃相！像动物一样的！”
“纳特！”
希林一见到这家伙，顿时觉得分外亲切。情不自禁地大喊对方的名字。
“希林？”纳特也很开心见到他，放下手里的活奔过来。
只要不晓得“希林死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朋友就是朋友，阔别几周再见面，还是这么亲热。
361. 公然争执
眼看就要出发了，纳特却还在睡懒觉呢！他昨天夜里跟希林去探险，受到了过度的惊吓，现在非常需要安静地休息。
“我去喊他。”
希林自告奋勇跑去纳特的宿舍。
纳特此时睡得正香，迷糊中以为是宿管来检查了，跳下床立即披上僧袍严正以待。
“我、我没有在睡觉，我只是写字写累了趴下来休息一会……”
“哈哈，纳特，出发啦。我们今天就离开教堂。”
“这么快？”纳特有点意外。“我还没准备好……我以为至少会有个欢送会什么的……”
“弗拉维大人说我们今天傍晚前就要离开教堂。他和大主教之间不是特别愉快。他还说，如果不快一点走的话，一旦大主教知道了我死而复生的事情，会忍不住把我裹上金箔装在木匣子里面。嘿嘿。”
“好吧，我懂的。”
纳特简单收拾了行囊。身为学者和修士，他生活简朴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打包的物品。
“这本书等会委托小修士送还。这本刚刚誊抄的法律正要拿去城堡讨要工钱。嗯，还是书，我的著作《博物见闻》可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带好。还有就是，笔和墨水。”
肥肥还不忘带了点吃的，就随着希林一同出发。两辆马车载着他们去城堡，罗尔骑马护送。
路上大家发现：纳特占的地方比较大。如果乘坐马车去首都，这辆车里恐怕只能有三名乘客。
嗯，也是个重要的发现。
沿路经过熟悉的风景自不必说。
路上希林坐在位子上睡着了。纳特抱怨了一阵：“这家伙嘴上说什么不嫌弃我的鼾声，实际上每天晚上都逃走了吧！”
这话引得弗拉维大笑。
“有时候我觉得希林是个内向的怪人，他从不和我一起用餐。每天的行踪都是谜。”纳特有点自卑和敏感。
“会不会他不太喜欢我？嫌我太胖了，或者太笨？天呐……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不要这样想，纳特，你是最优秀的伙伴，希林曾经不止一次称赞你哦。”
“真的吗？”
“我想他这样一个荒原上长大的孩子，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融入新的朋友。我们应该给他这个时间。”
纳特撅着嘴点头。
说到死而复生的神迹，纳特那几天都在抄书，没有去凑热闹。他再次见到的希林就是活生生的少年，与上次分别时没有两样。
“主教大人，这世上真的有死而复生的神迹吗？”这时罗尔骑着马凑上来，低下头向车窗里询问。他更加关心这个。
“有。造物者对于世人抱有怜悯。一个人潜心向道就会见证神迹。”
弗拉维的话很深奥，罗尔与纳特似乎有所领悟都跟着点头。可这仅仅是一句模糊的废话。大人看着熟睡中的希林，自言自语地说：“无需去怀疑。”
到达城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车停下来希林猛然惊醒。弗拉维这次前来，没有往日华丽的排场。罗尔亲自跑去通报，等待很久才被允许进入。
今天碰巧赶上热闹的场面，操场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团团围住中间几个人。
弗拉维从马车上下来，驻足观望。希林则好奇地凑进人群里。
人群当中，骑士长克莱蒙德带着自己的亲兵小队，杂兵队长安塞尔带着自己的杂兵小队，两支旗帜分明的队伍正在争斗。
希林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不是什么演武大会。双方都不是乐于社交的类型，他们在打架，可是货真价实的打架，这是火拼！
围观的骑士以及手下的士兵，自然全都站在骑士长一边的。他们现在按兵不动看热闹围观，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待会要是全都冲上来，安塞尔几个人必死无疑！
希林一阵紧张，安塞尔在人数上完全是劣势，正巧安塞尔手臂被击中，骑士长又一剑从头顶劈下来。他接得慢了半拍。
紧急关头顾不得许多，希林拔出长剑冲上来，挡在安塞尔身前，迎面举起长剑挡下这一击。
一看是希林，骑士长克莱蒙德惊呆了。
“你！”
克莱蒙德心中惊诧不已，眼里充满了疑惑。
“吸血鬼被砍了头居然还能复活，和传说里的不太一样啊……”
安塞尔看到希林活着站在自己面前，则是又惊又喜，激动地抱住他用力亲吻。力道未免太大了一点，希林这头刚接上去的，别给弄掉了。
“可以了、可以了。放开我。”希林把他推开。
“希林……你真的是希林！”
他先是用力拍拍少年的胸口，又揪着他的头发，生怕这人是假的一样。
“干嘛啊你！我来帮你的，笨蛋。”
安塞尔过于激动，几乎就哭出来了。双手紧紧抓着希林，使劲摇晃他，才敢相信面前的就是活人绝非鬼魂。而后他喜出望外，大声哭嚎起来。
“你居然还活着……”
要不是这么个场面，希林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安塞尔心里有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
安塞尔这人藏不住一丁点情绪，但他这么不拘小节着实令人尴尬。他不尴尬希林都觉得尴尬。
“喂，大哥你专心点啊，对面还举着剑呢！”
希林这点声音完全淹没在对方一阵哭一阵笑的声音里。安塞尔抱着希林蹭啊蹭啊，都舍不得放开。
“我以为你死了！我今天就为了你，要跟这个伪君子决斗！”
“嗯、嗯，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安塞尔又搂着希林一阵搓啊搓才勉强放开他。希林理了理自己的粗布僧袍。重新举剑，高傲地看着骑士长。战事有所缓和，双方各聚拢。那几个杂兵都是安塞尔的亲信，为了他一句话这么拼命，各个都带着伤站在一起。
骑士长的亲兵卫队也承受了不小的损失，平日里衣着光鲜的大老爷竟然会衣衫不整，如此狼狈。
骑士长和杂兵队长，这两个人互相之间，谁也看不上谁。以前他们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互不牵扯，尽量减少摩擦。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当初为了掩盖谋杀希林的罪行，克莱蒙德派遣安塞尔先行返回城堡。安塞尔呢，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都回到城堡了，碰巧领主老爷又痴呆了，他又是夫人的相好，干脆以情夫的身份帮她执政，直接踩到骑士长头上了。
城堡原本的主人故去，克莱蒙德也认了。但是这么个品德堪忧的人竟然对自己颐指气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二人隔三差五就争执冲突。今日一番口角之后，演变成了武力争斗。
这二人武艺相当，单打独斗谁也占不上便宜。但城堡里大多数骑士和士兵都听从骑士长指挥，只有小部分游手好闲的杂兵听命于安塞尔，二人的争斗很快又升级为群架大乱斗。
昔日少主的两名侍从并未直接参战。卢克尔站在距离战场很近的地方观战。当他看到希林闯进来以后，脸色变得铁青。
希林朝二人友好地微笑一下。他一贯的人畜无伤的卖萌表情，就跟那一天在回去的路上，卢克尔不小心看到希林本人的头颅时脸上的表情一样。卢克尔捂着脸，表情沉重。
“怎么了？”格拉曼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有点头晕。”
围观的骑士当中，艾格纳和马瑞克也惊讶于希林的死而复生。他们曾经与希林并肩作战，又亲手捧过希林的脑袋。
“希林，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希林犹豫了片刻。他仔细观察着骑士长的神情，斟酌关于死而复生的细节，自己怎么说比较合适。
“正如你所见，我死了。我的老师卡拉西斯将我安放在教堂的墓园。然后，承蒙造物者的眷顾，我又活了。”
少年穿着僧袍，又从教堂回来。困惑不解的骑士们转向一旁的弗拉维。主教微微颔首，默认了这个说法。那些人不假思索地采信。毕竟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希林的死法有多惨烈。
“已故的战士在教堂里复活，这是神迹啊……”迷信的众人窃窃私语。他们非常迷信教堂的权威，又听到这么振奋人心的故事，都不知不觉敬畏起希林。
格拉曼跑来，热情地拥抱他。
“我真的以为你死了。你太厉害了，欢迎回来！”
卢克尔脸色铁青，不敢靠近。希林的样子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安塞尔又一把揽过希林，不让别人靠近。他吻了希林的额头，轻声说：“即便你死而复生也不能掩盖秃头的罪行。他谋杀了你，还特地支走我的队伍不让我察觉。我不会原谅他。”
克莱蒙德慌了。他没有立即承认任何事。而是仔细打量着希林手里的长剑，开口问道。
“你回来了，那么卡拉西斯呢？为什么你拿着他的剑？”
310. 一条生路
看见“少主”一口气冲到敌人背后，随行人员惊得目瞪口呆。
随后的骑士和见习们陆续冲击上来，敌人见势不妙四散开来。野蛮人并不傻，看到自己不占便宜简直是撒腿就跑。有几个人早就没影了。
剩下几个跟娃娃崽儿走得近的不下，实在不忍心抛弃主帅，迂回到较远的地点观望。
而北方人则非常教条了。队形丝毫不乱，一行人依照着希林行进的路线冲击，遇到脚慢的笨蛋当场击杀，跑偏的敌人也不管。哪怕敌人跑得并不远，主帅没有下令就绝不追击。
全部汇合以后，有一个家伙倒霉被野蛮人戳穿了，敌人的长矛击穿他的锁子甲，当然那个敌人也没能幸免，已经躺在地上了。
艾格纳敲敲希林的白铁罐头盔，跟敲门似的。这么没礼貌地打招呼，难道希林的身份又被看穿了？
少年撩起面罩瞅瞅这位红发的骑士。
“小子，不赖嘛！都哪学来的啊？”
“切。”
“杀人还用学么……”
希林不搭理他。倒是自己冒充少主的秘密，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识破，本来以为至少能蒙混两个礼拜呢……
也罢，被看出来就算了。希林索性抬起面罩，这样视野更清晰。
卢克尔面前的敌人刚好溜了，他一个人也没逮着。倒是格拉曼斩杀了一个野蛮人。年轻的见习乐呵呵地向好友炫耀。
“看见没？那人是我杀的！嘿嘿。”格拉曼讲话的时候胳膊都在发抖。
“有什么了不起的……”卢克尔很不高兴。
双方观望一阵。艾格纳建议希林重新整队，大家朝着人数略多的那群野蛮人再发起一次冲锋。
而野蛮人那边商量着，骑士队伍边上两个人声音稚嫩，应该比较容易对付。说着话他们搭起弓箭迅速靠近。
希林早看出来敌人的意图，他大声提醒卢克尔和格拉曼。两名见习却对野蛮人的迂回战术很懵，举着武器防御又发现敌人从意料之外的位置过来。
很快他们陷入僵持。卢克尔的盾牌挡住两箭，借着武器装备上的优势他才得以保命。格拉曼慌乱地朝敌人刺，野蛮人忌惮他的长枪无法靠近，但又舍不得放弃他们。
危机关头艾格纳过来帮忙，斩杀一人，击退另一人。希林也想过来帮忙。他位置改变导致整个队伍都调转方向，放弃了人数较多的野蛮人，奔向数量较少的一些。
“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要回头，继续冲下去吧！”
在艾格纳的支持下，希林带领队伍发起第二次冲锋，斩杀了部分聚集的敌人，最后大家停在一处。
（课本上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二次冲锋明显不够卖力，黑美人有些倦怠，希林自己也觉得没力气了。
如果对面的野蛮人还想迂回包抄，很快大家就会陷入苦战。双方围绕着野蛮人受伤的主帅环绕多时。
艾格纳狡猾地盯着敌人。他小声对年轻的见习们说：“这不算我遇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大队人马就在我们身后，眼前这几个家伙蹦跶不了多久。”
“后面的人至少明天才会到，我们要坚持那么久吗……”格拉曼问。
“现在可不是一门功课的考试，孩子。”年长的骑士说，“是生和死的考验。如果我们不把敌人消灭，他们趁着夜色会反复地偷袭和骚扰我们。任何人都可能是那个倒霉的。”
先锋队另有个人遭到了致命的攻击，已经倒地不起。弓箭击穿了他的脖子。
野蛮人的弓箭好像黄蜂的毒刺，他们紧握着弓箭纠缠不休，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放箭。而骑士的装备有太多空隙，一不留神就送了性命。
“我估计，他们没想拼命。”希林说，“这个部族与我们正要攻打的部族之间也是仇敌关系，他们不会互相帮助。这群人仅仅是在搜刮财物，没有利益的话他们会很快撤退。”
“是吗？但愿如此吧。”艾格纳其实不太相信。
“让我过去说几句话。”希林说，“解决了那个领头的，别人就会散掉。”
在年长骑士的默许下，希林策马小心地靠近战场中央。一直走到很近的位置，用家乡的族语问候道：“你好啊，娃娃崽儿。”
“我们又见面了。”
希林昂着头，翠绿色的眼睛略带怜悯。
听到如此地道的荒原部族语言，出自一个身穿城堡里贵族铠甲的少年，娃娃崽儿震惊不已。他甚至有点吓到了。
“你是什么人！”
野蛮人非常迷信，很容易相信各种鬼神的存在。一旦见到不可解释的现象就会表现出敬畏。
希林冷漠地看看对方。他标志性的灰白头发都收拢在头套里面，也没发立即亮出来给对方瞅瞅。但是翠绿色的眼眸依旧非常独特，映照着夕阳的色彩。
“记得我吗？”
娃娃崽儿有点懵。
“年初的时候，你们一伙人冲到旗尔丹部族意图强取，有两个少年设计和你们比试了三局，不会忘了吧？”
娃娃崽儿没有忘，但他可能没有专门记得对方的样貌。困惑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天呐，你是白头发的那个！”
少年嘴角微微一挑，算是承认了吧。
“我知道你。你部族的人管你叫白狼崽子。你是白狼神的崽子！”
希林只觉得好笑。被族人视为不详的发色，战场上倒是吓唬人的行头。
“我的头发是银灰色的。”
北方人的语言系统就丰富得多，银灰色，多漂亮的说法。不像他们不是黑就是白，好像不认识别的颜色一样。
“不过你记得我就好。这样我可以明明白白地杀你。”希林拿长枪指着娃娃崽儿地喉咙。
“后来你带着这群强盗血洗我的部族，杀害众多族人，抢劫了许多财物，也带走了我最心爱的小妹。你都承认吗？”
对于这些，娃娃崽儿都不否认。
“对，哈哈哈！是我们今年干得最漂亮的一票。你跟那个尖下巴合着伙忽悠我们，骗了我们的皮货，还一箭射掉我一根小辫子。我就把你的女娃娃抢走了，哈哈哈！”
“你真行，那么大一个金镏子戴她脖子上，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一般女人。现在被我抢回去做老婆，咱俩是亲家了。”
希林举起长枪朝娃娃崽儿脑袋上一戳，贴着头皮又把他另一个小辫子削下去了。
娃娃崽儿鬼哭狼嚎了一阵，猛然发现自己没死，越发得意地狂笑了一阵。
“她是我女人，现在还怀着我的孩子。明年春天就会生产，我还要出来找点好吃的带回去呢！”
“闭嘴！”
希林怒吼一声。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到底应该庆幸娆娆还活着，还是应该把眼前这个莽夫碎尸万段？犹豫着迟迟不能下手。娃娃崽儿很是惬意。
娃娃崽儿这个人块头大，长得也粗糙，但年纪应该不大，顶多是二十出头。
他们生活的环境艰苦，和动物没什么区别。非要和他们讲什么人世间的道理，就令希林觉得乏力。希林皱着眉头，咬着牙，气喘了很久。但又拿他没办法，想着想着愤怒渐渐远去，剩下的是怅惘。
抢亲也是荒原上一种传统，道理就跟字面上的一样，把谁家的女孩抢走了，就是自己的妻子。野蛮人没有道德观念约束，他们不懂得婚姻伦常，只知道自己的兽性。
希林天生的秩序感与这些人格格不入。而想到自己已经沦为吸血鬼的事实，即便有朝一日救出妹妹，也无法再与她共同生活了吧！
“你能够以山神的名义发誓，你讲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吗？”
“能，我发誓。”娃娃崽儿脸色突然严肃，“白狼是雪山女神的信使，我绝不敢对神说谎。”
（刚写完作者想起来，娆娆的设定好像才七岁……）
“行……我们是亲家了，对吧？”
希林叹口气又戴上头盔。他不愿意再被荒原上的事情烦心，宁可继续假扮少主。
“我记得你们营地的位置。有一天我会去看望我的妹妹。如果诚如你所言，她是你的妻子，那么我们还是亲家。如果你说谎，如果她早就死了，或者是后来被你打死了，我就把你的皮剥了，挂在你们营地外面，就像你们挂的那些狼皮一样！”
娃娃崽儿听后，连连俯首称是。
“你们走吧，早点滚回去。山上的神明有灵会保佑你活着。但是万一你运气不好我也没办法。”
娃娃崽儿欣然称谢。喊他几名族人来搭救自己。那几个野蛮人见局势缓和了，连忙扶首领骑上马背，灰溜溜地逃走。
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艾格纳这才意识到，希林要放他们！
“喂，你干嘛！”
“我放了领头的，他们答应立即躲回家去，不再袭击我们。”希林解释道。
“哼，便宜他们了！”艾格纳气呼呼地说。“死地上的可不能带走，全都是我们的战利品！”
娃娃机看到希林与北方人亲密无间地交谈，用嘲讽地语气问道：“白狼神，你带着这些北方人是去干嘛？”
“现在就活腻了？关你什么事！”希林呵斥道。
空旷的荒原上回荡着娃娃崽儿的笑声。他们一行人逐渐远去。
艾格纳对其余人说，这一次半路遇敌，你们每个人的表现我都会向骑士长汇报，等回城以后论功行赏。
格拉曼听了举手欢呼。卢克尔很别扭，“哼。”
“别担心，后面还有机会。”
艾格纳说完又拍拍希林的肩膀。
“你的情况很特殊，你在扮演少主，我汇报完战况后，整个队伍都会为少主欢呼。但我相信克莱蒙德不会亏待你。如果他以后不认账，你就来找我。”
311. 少主威望
夜里竟然下了雨，路上泥泞，马蹄粘在烂泥里面，走路极其困难。先锋队行进的计划被耽搁，大家都很沮丧。北方的战马更加厌恶这里恶劣的自然环境。荒地上的草导致它们拉肚子。在城堡的马厩，它们每天吃的可都是豆子呢！
这么下去不能再走了。必须全员归队，给马儿补充点营养，人也休息一下。于是艾格纳决定大家原地等待大部队到来。
艾格纳这种急性子的人最受不了被不可抗拒的因素拖延，他一整夜都在骂骂咧咧，居然还要马瑞克哄着。第二天很晚后面的人马才赶到。艾格纳在大帐里跟主帅抱怨了很久，不过后来还是记得表彰了年轻人的功绩。
“你收的小家伙真猛，一马当先冲到野蛮人面前，都没犹豫一下，那么大块头的家伙被他给捅下来！跟你说，除了我徒弟马瑞克，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勇猛的见习。你可要……”
“闭嘴。”骑士长提醒他说得太多了。
“这个不是你的胜利，而是少主的。你现在仍是这幅铠甲的衣架，好好干活。”他适时地提醒希林。
希林没有任何反驳。
“但是鉴于你出众的表现，我会慎重考虑在回去后给你正式见习的地位。”克莱蒙德又稍微松了口，给出一个空头的承诺。
骑士长有个战绩小本，他根据艾格纳的陈述记录了诸位见习的情况。至于希林的事情，反正他心里记着呢。
仆役处理了阵亡的战士。由于这一天无法行进，队伍内小小地庆祝了一番“少主”的战绩。士兵们之间传扬着少主当日刺杀敌人首领的壮举。
希林在骑士长的陪（监）同（视）下，慰问了大多数骑士和士兵。接受那些人的欢呼和祝贺。
希林看着大家奔走相告的快乐气氛，众人呼喊着的名字却与自己丝毫无关，不禁暗自感叹：“我是不是天生擅长帮着别人树立威望？”
为了防止露馅，别人继续欢呼的时候，希林已经被拉进主帅军帐。少年颇有些扫兴。他只觉得非常累，想直接躺在地上大睡一觉。
“你有……喝到过任何人的血吗？”克莱蒙德问。
“没。这么多人盯着，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希林没精打采地说。
“别急，以后会有机会的。”克莱蒙德一边写字一边说。
连夜，骑士长书写了一封信表彰“少主”的战绩的信件，让受伤返回的人捎带回去。
“秃子，这种陌生的地带非常不适合长时间驻扎。如果我们不能及时继续前进，就得考虑在合适的时候撤退。”卡拉西斯在私底下警告。
“你不仅要考虑这一次旅程会取得什么样的战果，更要考虑回去了以后，要树立什么样的威信。”卡拉西斯的话讲得谨慎，更难听的他可都没说呢。他私底下可是跟希林抱怨过，“发动战争是好赌。有得赚大家全都开心，万一赔了，他们不得绞死秃子！”
“我知道。”
对于这份善意的警告，骑士长非常不耐烦。夜观天象时，火红的云彩映照开来。谢天谢地这地方的雨不会下太久。
“明早立即启程，绝不再耽搁。”
后面几天的行程非常紧迫，为了在预定的时间赶到，每天都在急匆匆赶路，休息的时间被压缩得厉害。克莱蒙德派遣了不同的人作为先锋队探路，但没有再遇到游荡的野蛮人。
希林以“少主”的外形趾高气昂地走在队伍前面，骑士长始终谨慎相随。
随着天气的好转，队伍的士气越发高昂。跟随如此勇敢的“少主”，再想到以后“少主”继承了领主的位置，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了指望，他们就越发高兴。行进的时候每支小队还会轮流唱着整齐的战歌打发时间。
卢卡尔和格拉曼两名见习，与希林的关系越发疏远，平时也就是打个招呼，也许是太疲惫。
只有卡拉西斯，每每凑到希林边上夸夸其谈，讲了许多打斗时候投机取巧的阴损办法，还配合了亲身经历，说得绘声绘色。希林聚精会神地听，时常对老师赞许有嘉。
晚上安营时“少主”会接见各位年长的骑士，听他们的各种汇报。
越发前进，希林的乡愁越发涌上心头。一直赶到一片平坦的谷底，总共走了七天。这里就是地图上标注的位置，野蛮人盟友约定在这里汇合。荒原那么大，没有看到谁来接应。
骑士长命令大队人马原地待命，又派遣先锋小队探路。不多时回报，一片略微浮起的丘陵遮住视线，野蛮人的大营就在前面不远处。自然环境是友善的屏障，遮蔽着即将交战的双方。
事关重大，克莱蒙德又亲自去探查。他用上了高级的玩意，一只单筒望远镜。站在高处能清晰地查看野蛮人的情况。希林也在他身边。人少的时候他能掀开面罩透透气。
这么点距离哪用得上望远镜，希林用眼睛就能看清了。远处彩旗招展，有木栅栏和许多毛毡帐篷——那是部族最新搬迁的大营。希林自己也是第一次来。
营地规模比之前小得多，几个熟悉的帐篷都还在。不知萨吉现在是否正在首领的大帐里面。
而营地外面，还有一片广阔的空地上，许多人正在活动。
“他们在干嘛？”克莱蒙德用望远镜仔细观察那些人。“显然不是在备战。”
“在准备节日，祭祀祖先。”希林看得清楚。族人堆砌高台，正在为巫祝修建祭坛。野蛮人会制作一种特殊的雕像，一根又高又粗的石头或者木头，雕刻出人脸，下面盘绕着无数鹿角。据说那就是所谓的“兽主”。凡是他们生活或者祭祀过的地点，就会留下这种遗迹。
而祭坛对面，是一个非常高的篝火堆。木柴已经准备就绪，节日开始后才会点燃。再看别处，俨然是节日盛会前的准备，射箭的靶子、摔跤的围栏……
“萨吉真是傻啊……还想着庆祝节日，为来年祈祷呢。”
希林又仔细寻找那些忙碌的人影，有好些个旗尔丹的勇士也在里面。扎卡力跑前跑后地忙着，看不出半点异心。但不知为何没有看到乌鸦头的巫祝。
“也不知道他们北方的骑士怕不怕乌鸦脑袋的半人……”希林心想。“如果有机会，最好在战场上处理掉那个可怕的怪物。”
“嗯，这里就是即将交战的场地了。传令下去，安营扎寨。”骑士长下令道。
290. 三张卡牌
年轻的首领岿然端坐。对于后面的事态发展，他似乎成竹在胸一样。希林也不晓得这份自信的领导力从何而来，反正他自己始终处于混乱和摇摆不定中。
“行军之前，还有重要的一项事宜。我们部族的巫祝已经斋戒多日，准备为这场战役占卜。我们看过他的结果再出发。”
这话翻译给骑士长，克莱蒙德非常反感。
“军机要务，怎么可以听信迷信占卜！”
“这是部族的传统，一切事由无论大小，都要占卜了再行动。出兵征战更是大事，必须预先祷告神明，祈求指示。”扎卡力口吻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过他也小声让希林转达，“不必过于担心占卜的结果。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只要跟进来看就行了。”
骑士长听罢，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他点头应允，向手下的人说：
“如果他们旗尔丹部族不出兵，这么一群蛮族在大军背后，我又怎么会放心行进。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骑士长拉上卡拉西斯，陪同“少主”一同进入巫祝的帐篷。部族那一方，反倒是只有扎卡力进去，其余的人恭敬地等在外面。
北方人一直在对野蛮人的巫祝窃窃私语。他们偶尔看到鹿首、人身、又有鹿的躯干四肢的怪物，要么大吃一惊，要么打定主意这是某种骗人的戏法。
而看到这一座脏兮兮、门前挂着兽骨的诡异帐篷，骑士长不禁皱起眉头。这地方散发出与其他帐篷不一样的气息，像是一潭死水，或是一场噩梦。
一脚踏进帐篷的时候，希林轻轻触碰了巫祝的门帘。这时，另一只手伸过来，一起扶着门帘进来——恶魔。撒耶坦眉眼低垂看着自己的代理人。“你触碰过的物品，我才可以轻易触碰。多谢开路。”
撒耶坦缓缓撩开帐帘，一行人鱼贯而入都不曾发觉是恶魔开的门。卡拉西斯十分好奇，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占卜有什么好玩的啊？”
鹿头巫祝端坐在帐篷内，四肢趴着，双手摊开桌面。希林是第二次见到他，对这幅样貌比较熟悉。骑士长却在诧异这个鹿头面具为何如此逼真？卡拉西斯还伸手想摸，被骑士长拍了回去。
克莱蒙德鄙夷地说：“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巫祝低沉地一鸣，声音浑厚有力。几个人都大吃一惊：“这鹿头莫非是真的？”
巫祝不讲话。它身边摆放着一杯墨绿色的汁液。
希林心想，巫祝每次占卜是不是都会调配一些奇怪的药？说不定放了他屁股上面的毛……这次希林打定主意绝不喝任何它调配出来的玩意。
没想到巫祝玩起新的花样，它掏出了一副牌。全部摊开来在桌上。数一数一共十八张。每一张都印了奇怪的图案。这是制作非常粗糙，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卡牌，图案由套版印刷，双色的油墨有些偏差，看起来质量低劣。
撒耶坦欣然坐下，笑嘻嘻地指着每一张牌，不多时手指停留在其中一张上面——那是一个头骨堆砌而成的金字塔。
“好恐怖。”希林心想。
“这玩意不跟打牌一样的么！”安塞尔不屑地说。他刚刚跟进来的，一进来就在讲话。
扎卡力向众人解释说：“这些是暗示命运的卡牌，洗牌之后按照巫祝的指示抽出三张，就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种玩意嘛，外面做生意的塔瑟人也会摆弄的。”卡拉西斯也跟着掺合，“我听说过门道。其实每一张都是模棱两可的牌面，无论你怎么抽，他总能头头是道讲出道理。这个啊，纯粹是骗小孩的玩意。”
“希林，你是这一切的关键，你来抽。”
“我？”
希林不大情愿。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抽选出来，恶魔已经在一旁拉着他的手了。巫祝将牌面逐一翻动，又反复混合纸牌。最后按照他的仪式重新摆出来。
希林谨慎地伸出手，撒耶坦硬是把他往一张牌上面拉。
“放手，我不要选这个！”少年用恶魔的语言呵斥，在座的人都以为是对方的语言，全然没有在意。
少年极力挣脱，甩开撒耶坦的手臂，无意间手落在一张牌上。恶魔咧着嘴得意地笑起来，希林保持怀疑的态度。“恶魔又得逞了？难道他本来想让我选这个？”
碰到了就算，不可以反悔。巫祝取走这张牌。而希林，还打算跟恶魔搏斗，努力不去选择恶魔指点的牌。撒耶坦趁他不留神，猛然一拍少年的手，竟然又选出了第二张牌。
希林较起劲来，就是不想让恶魔如愿。他这次手臂远离桌面，随口指了一张牌：“就那张。”
巫祝不能言语，它轻轻取走少年选中的第三张牌。
“哈哈哈，小傻瓜！”恶魔捧腹大笑，“你真的以为这点小聪明可以扭转乾坤？你难道不知道，命运是早早就写好的吗！”
被恶魔这么一说，少年更是惶恐。
巫祝摆开三张卡牌，在众人面前逐一掀开。大家伸着脖子一看，第一张是个猛兽，咧着嘴亮出獠牙。
“这是个老虎头。”扎卡力说。
未免有些牵强，这图着实是灵魂画作，画得乱七八糟的。
“诶，这很准的嘛！”扎卡力惊叹道，“我结识加兰德，就是通过打虎。”
希林翻译了这句话，但是卡拉西斯插嘴说道：“这么直白吗？我还以为有更深刻的解释呢！”
“更深的含义？与虎谋皮、为虎作伥，你觉得是哪个？”骑士长冷嘲热讽道。
“可是，你们通过老虎认识，这只是巧合。如果你们通过豹子认识呢？或者山羊，或者狸猫……显然巫祝没有那么多具体的卡牌啊！”卡拉西斯坚持抬杠，年轻的首领没有搭理他。
紧接着，巫祝又掀开来第二张牌。这象征“现在”的卡牌，大家定睛一看，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当然，说是美人，画得也没有那么美。毕竟是做工拙劣的套色版画。只是说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嗯，卡张牌叫做恋人。”扎卡力解释说，“这也没有错啊！我和加兰德的关系，永远也离不开一个女人，就是我的妹妹阿赞。阿赞真心喜欢加兰德，加兰德也真心喜欢她，可是他们却没有缘分在一起。这也是我非常烦心的事情。”
希林瞅瞅扎卡力，又看了一眼那边等着听翻译的家伙们，才不给他们翻译呢！这些八卦的破事他们少知道一点最好。
“哟，小子不错嘛，你还有这一手！”安塞尔大笑，“这张卡牌我认识，这不就是‘老婆’嘛~大丈夫安身立命，啥都没有找个老婆重要。”
“……”希林特别无语，白了他一眼。
“恋人作为这场战役的解释，也没有错。”卡拉西斯瞅瞅自己的老伙计。骑士长立即瞪了他一眼。
“嗯，我早就说过，这种把戏就是模棱两可的解释嘛，怎么说都没错，才有市场。不是针对你，吼吼。”
继续翻牌，最后一张拿出来，希林一见那牌面就慌了。巫祝拿起那张牌给所有人展示了一遍。血淋淋的红色套印，不知是印刷质量不好还是存心这么画得，简直就是一片血海，当中一个头骨垒成的金字塔。
“京观——！”
希林一把推开面前的案台，身子尽量远离那张卡牌。
他不是怕这张牌本身，而是害怕卡牌后面浅笑的恶魔。这就是坐下来之后，恶魔明示的那一张啊！
“不错，是京观。”
扎卡力也识得这个。只是他觉得这是稀松平常的卡牌，不知为何希林如此惊恐。
“不要再进行这个占卜了，扎卡力！”希林顾不得给别人翻译，直接对扎卡力说，“我选出的卡牌根本不是凭着自己的感觉，是恶魔拨弄着我的手指挑出来的！都是他安排的！”
“恶魔？”
这样一个词语对于蛮族的首领十分陌生。扎卡力似乎明白希林在害怕什么。但他并未动摇，而是镇定地说：“一切都是神祇在冥冥之中的安排。人的命运，都是神祇安排的。”
“恶魔不是神祇啊！他是邪恶，是业障！是引诱凡人堕落的怪物。”
“邪恶的神祇，也是神祇。他为凡人安排的命运，我们只能遵守。”
“我才不信这套玩意！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值得尊敬的神祇，你们的巫祝根本没有接触到神，眼前结果都是恶魔在故弄玄虚！”
扎卡力希望希林冷静一点，可是少年不停地叨念，慌乱之中讲了许多词儿都是恶魔的语言，是撒耶坦教给他的，双方的朋友根本就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
“这是你的命运啊——不想听听其中的深意吗？”
最终，还是恶魔安抚着希林平静下来，继续探究占卜的结果。
288. 佳人丽影
有件小事，是路过旗尔丹部族的小小插曲。
希林在旗尔丹被奉为上宾，一番吃喝款待以后住在大帐休息。
这时远处一个靓丽的身影徐徐走来。她端着木盆，里面放着干净的毛巾，径直走到扎卡力面前，大概是他吩咐来服侍的族人。
“首领，我来了。”
多么熟悉令人怀念的声音！听上去仿佛银铃一样，希林不由得侧目。
来的女子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样子有那么一点早熟。
她生得标致，眉眼带着情意，身段更是玲珑可爱。穿了一身旗尔丹部族款式的衣襟，也是色彩明艳，迎风招展。从衣着上来看，她在族中的地位也不差。只是这般样貌颇为熟悉，惹得希林心中一悸。
“来了，”扎卡力倒是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你看这是谁？”
女子早就看到希林，但她走近的时候才敢确定。她也非常意外，张着嘴吧说不出话来，眼泪竟然激动得涌出来。
倒是希林愣住了。几乎没有认出来面前的女子。
“……金花？”
希林差点连这个名字都忘了。她，不正是昔日里相伴长大的那个女孩么！大将军的女儿，萨吉一直喊她“金花姐姐”，也正是因为她的请求，希林才多次出入埃塞斯城……
都是今年之内发生的事情，对少年而言却是前世今生一样。那些，都仿佛是从前作为“人”的时候模糊的往事。
“你果然还活着……”金花泣不成声，双手捂着眼睛不停地哭，也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也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值得哭的。希林一点都感受不到，就像万事通再次见到小白那样漠然。他漠然地看向扎卡力，不明白首领的用意。
见金花什么都讲不清楚，扎卡力就替她解释道：“你走之后，金花一直在关心你的情况。她陆续听闻了一些关于你的情报，每次都以泪洗面。”
“现在终于有机会能见到你，我才喊她来的。”
金花捧着毛巾过来，帮希林擦脸。少年可不喜欢这样，尽量躲着她。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分别，金花留在扎卡力的身边，当他的小老婆。可能也是嫁作人妇的关系，她对希林坦诚相见的窘状非常淡定。
要是论容貌，金花的确是美人。见过那么多城里浓妆艳抹的女子，回到荒原上再看金花不加修饰的面容，仍旧是温柔可人。
“你真是刻薄的人，连示好的机会都不给她吗？”
“我……”
希林偷瞟了金花一眼。她尽心地服侍，没有半点马虎。希林习惯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有这么个人给自己擦这擦那的，真是奇怪！但是扎卡力说的不无道理，金花大概是想做点什么表达自己的感激。希林才勉强伸出手给她擦。
“她听说你被俘之后一度消沉，不停怨恨自己。”扎卡力在一旁说。“那时我硬着头皮安慰她，说你不会有事。说多了自己也觉得于心有愧。”
“我和她之间也没有亏欠，我身上发生任何事情，与她没有关系，也不需要她来报偿。”
希林说话的时候，尽量回避金花的眼神。
“真冷酷。一点都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
扎卡力站起身，故意找借口开溜。
“你们在这里重逢，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慢慢说吧。部族里还有事务需要我处理，我先离开一会。”
他当然是故意的，小小地成人之美。
金花站在大帐里，有些害羞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特别想感谢我吗？”少年的问话就显得非常直接和无礼。
金花轻轻点头。
“那把手给我，让我喝一口你的血。”
金花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哪门子要求？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她怯生生地伸出手。没想到希林不是说着玩的，真的取出一把小刀，二话不说割开她手腕。
金花被刀割疼，想躲就来不及了。希林真的在喝她的血，牙齿咬在伤口上，令她非常焦躁。她震惊地挣扎，猛然间收回手来。
“？！”
金花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渗出来。希林又拉着她舔舐掉残余的血迹。
金花莫名其妙了好一阵，然后从震惊、惊恐逐渐演变成咬着牙生气。
“加兰德，你是存心的吗！都这样你还看不出我的心意吗！你还要怎么样羞辱我才肯罢休！”
“这不是羞辱。鲜血是唯一维持我生命的良药，我只需要这个，不需要别的感谢。我已经变了，早就不是当初的少年。我懒得和你一一解释，你忘了我罢，权当是我死了。”
“骗子！我金花哪里配不上你了，你倒是说说看！从一开始，你就厌弃我，现在我委身旗尔丹的首领，做个小妾，你就更有理由看不上我了，不是么！”
“话不是这样说……”主要是作者也不能乱写。每次和女人讲道理就显得自己很蠢。“你对我一无所知，你只是按照自己的条件在寻找一个量身定做的夫婿。而我从来都不是那个正确的选择。”
金花一听，更是悲愤交加。她再次哭起来，这一次夺门而出，逃离了大帐。希林非常尴尬，担心一会有属下来查看情况，他戴好了少主的面具，若无其事地溜达出大帐。
门外两个随从见到少主连忙问好。希林没讲话，转身要回去。
这时，远处的一幕又引得他驻足——
原本怒气冲冲逃走的金花，看到一个杂兵的时候，竟然愣住了。怒气顿时消散，泪水再次盈满眼眶，感恩之情涌上心头。她甚至当场跪在地上。
所以说这件小事，希林自己已经淡忘了。而对于当事人而言，依旧是一生中最难得的重逢。
“阿爹！”
那一位是阿古兹，昔日微风凛凛的蛮族大将军，经历一番生死磨难之后，现在是一名普通杂兵。阿古兹也大喜过望。他根本没想到女儿就在这里。
女孩子正值发育的年纪，与分别时相比已经大为不同，差点就错过了。
“金花……”
阿古兹也蹲下身，抱着女儿不禁老泪纵横。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们父女还能相见。”
289. 父女重逢
阿古兹，本来是坷兹部族的大将军，这是整整一年以前的事情。冬天的时候，他带领族人袭击北方人的村庄，意图抢夺粮食。
运气不好遇到了城堡的军队。他被俘后并没有死，而是来成了采石场的奴隶。也算是运气好吧，希林居然能把他救出来。
后来他在埃塞斯混日子，但是不愿吃苦，只想着赚点外快，一不小心进了贼窝当起贼人。居然又是遇到了希林，才再次重新做人。
他依稀记得希林说，自己的女儿在旗尔丹部族，一切都安好。于是特意跟来寻找。猛然间见到了，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金花啊……”老头就是一个劲地哭。
远远看到父女二人相拥而泣，安塞尔还过来还调侃着问：“那个不是我的杂兵吗？咋这么快勾搭上野蛮人妹子了？看不出老头手段挺高明啊，比我厉害。”
“那是她爹，白痴。”
“切。”安塞尔一阵扫兴。
杂兵队里的人来路五花八门，有些人明显带着荒原人的长相。野蛮人吃苦耐劳，干活多要钱少，城堡里非常喜欢招募这种杂兵。
“诶，那女孩长得不错，她嫁人了没？介绍给我呗。”
“刚才给你介绍认识的部族首领，忘了吗？人家有主的。”
“噢……”安塞尔拉长声点头。“我们都是兄弟嘛，兄弟的老婆，也是我们的老婆。”
刚说完，就被希林踢了一脚。
安塞尔这家伙，仗着比希林高半个头，总是喜欢勾肩搭背地站着。铠甲已经很重了，肩膀上还有这家伙赖着。
“喂，不要压着我啊，自己不会站着吗？”
安塞尔不以为然，继续揽着希林的肩膀。
“诶，我看你穿着少主的铠甲都舍不得脱，是不是超享受啊？”
安塞尔讲话，肯定是不正经的事，希林都懒得搭理他，“这是工作，我要负责的。”
“才不是呢，我一眼就看穿了，你就是超喜欢这身铠甲。”
安塞尔站住了拍拍希林的肩甲：“诶，我跟你说正事。我好歹也是老爷正经八景的私生儿子，以后他老头挂了，我就是新领主。到时候嘛，你给我当干儿子，就也是正经八景的少主了。我天天给你穿这身……”
“滚！”
就说这个货从来也不讲正经事。
在盟友的营地那么多人围观，就看见少主在狠狠踢杂兵队长的屁股，那位前一秒还威风八面的队长还咧着嘴大声嚷嚷，一点样子也没有。希林都替他丢脸。
而另一处，几名杂兵随从波澜不惊，队长这副腔调他们太熟悉了。
再看那一边，阿古兹这么激动，站在他身边的好友不禁也跟着唏嘘。他是那个有缘分的大叔，叫做齐力克。希林第一天踏进埃塞斯的城门，就遇到了他。当然，他也跟着阿古兹当了好些天的山贼，后来才结伴参军。
“老哥啊，想不到你还有家人在这里。这是你的部族吗？”
说起这个，阿古兹更是老泪纵横。
“老弟，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东面，就是我们的军队日夜兼程正在奔赴的战场。”
齐力克一听，大惊失色。“什么？竟然会这样！”
阿古兹却淡然地摇摇头：“无妨。家只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没有我的亲人。我唯一的亲人在这里，就是我的女儿。”
齐力克大概也能猜到，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他们才会骨肉分离，以至于一见面就如此悲伤。
“我每次说自己从前是大将军，就被你们嘲笑。但我以前，真的是威风八面的将军，率领着众多族人的勇士。”
说这些话，阿古兹稍微有点怀念的心情。一年来沦为阶下囚，在监工的皮鞭下忍辱偷生，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如今当个不值钱的杂兵，因为年纪大了被嫌弃，时常被人吆五喝六的，他也不敢奢望回到从前。只是，有那么一口气绝对不可以忍。
“从前，部族的首领非常器重我，许诺将我的女儿许配给他的儿子。可是我被俘之后，可怜的女儿竟然一夜之间失去了部族中的地位，被他们像仆人一样对待。”
“我可以吃苦，也可以死。但是他们言而无信、亏待我的女儿，我豁出命来也要报仇。”
“这么说，你昔日的族人如今已成了仇人？”齐力克问。
“嗯。”
安塞尔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一句都没听懂，就缠着希林帮他翻译。
“他们没说什么，一些寒暄的话而已。”
希林有些不喜欢他讲的那些话。动不动就仇人什么的，从来不念及别人的好，只知道记仇。但是想到自己也在日夜兼程赶往家乡，即将与昔日情同手足的弟弟兵戎相见，他就感到很烦躁。
“报仇……究竟是报仇重要，还是念及恩情重要呢……？弗拉维主教告诫我说，直到我真正去面对以前，都不会彻底明白。我究竟该怎么办啊！”
“你这个小脑袋都在纠结什么呢？”恶魔的声音凭空出现。一转头看到他就在自己身边。
“好不容易逮到个妹子，居然只喝了一口血，你在节食减肥吗？”
恶魔与希林一同看着好戏。他的看点显然和希林不一样。他一定是在等着什么值得嘲讽的角度。
“阿爹，这一位是？”见到同样说着族语却十分陌生的面孔，金花怯生生的发问。
“哦，来来，见过你齐力克叔叔。这一位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一起在北方人的城里谋生。许多事情，多亏他的提点我才摸着门路。”
金花恭敬地见礼。齐力克有点受宠若惊。金花真是漂亮的女子，齐力克这个一把年纪的光棍老汉都不好意思看她。
“啊哈哈哈，哪里哪里，互相照应，在外面多个伴嘛，哈哈哈。”
恶魔轻声在希林耳边说：“小家伙，你一定觉得背叛自己的部族是背信弃义的大罪吧？”
“怎么，难道不是？”
“哈哈哈，”恶魔爽朗地笑着，“你活得时间太短，没见过从前的样子。如果经历过，便会知道这没什么的。”
“此话怎讲？”
“荒原上的部族并非一成不变。时常有部族分裂为两个的情况。为了夺权兄弟反目，自相残杀。往昔的亲人成了宿敌，为了争夺更好的土地和水源，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最终胜利者放逐战败者。千百年来，不晓得上演过多少次。”
希林不大相信这话，他的心声也被恶魔听到。
“所以就说，你活的时间太短。”
恶魔每次出现都是为了什么大事做准备，这次希林不晓得动机为何，分明营地里一片祥和，双方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恶魔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加兰德。当野蛮人的首领让你斩杀自己的弟弟，迎娶弟弟的妻子时，你动心了？”
果然就是讨厌恶魔这一点！他什么都能听见。哪怕最细微的心声，哪怕是一瞬间的杂念，只要足够邪恶撒耶坦就能听见！
希林又无法在恶魔面前否认。
“说这个干嘛！”
“我要和你补充说明一下契约的条款。我怕你忘了，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恶魔非常得意。“我曾说过，契约分为主动契约和被动契约，记得吗？”
“被动契约是所谓的诅咒，比如你必须喝血维持生命，比如你吃下去的食物都化作灰烬与尘埃，或者再比如你不能触碰纯金的金币……”
“而主动契约，是你我之间的口头约定。我警告过你，你是我的人，不可以再与人类建立其他契约，包括君臣、父子、兄弟和夫妻。”
“有了又怎么样？我人生在世，有个朋友都不行了吗？”
“哼。”恶魔冷笑了一声。拍拍希林的胸口。
“所以说你最好别动什么歪脑筋。既然已经与我立下契约，就应当自觉遵守。如果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口头约定，我完全可以伺机报复。”
“你——！”
“而至于什么时候报复、具体怎么做，全都看我的心情。你明白吗？”
希林咬牙切齿。恶魔洋洋得意。
再看对面，金花好奇地问齐力克来自哪个部族，不是说这片荒原上只有远近的三支么，齐力克却惭愧地摇头：
“哎呀，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反正我就是个城里谋生的人。帝国法令说了，服役三十年就可以成为帝国公民，我加把劲，过几年拿到户口了也攒点钱娶个老婆。”
“嘿嘿。”齐力克又抓抓脖子，“过去的事情不重要。你们倒是想想以后怎么安排才对。我们行军的安排紧迫，估计等会就上路，今年冬天你们也只能见上这一面而已。”
至于以后怎么办，阿古兹一拍大腿：“女儿，等我打仗回来，我们也在城里安家吧！”
这话说得，就有点逞强了。可能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当着女儿和兄弟的面，说了狠话。
金花在这方面脑子就清楚得多。“阿爹，我已经在这里扎根了，哪也不想去。”
看到金花低下头，当爹的心里不好受。“女儿啊，你在这里，是给那个首领当小老婆，是吧？”
金花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阿古兹又嗟叹道：“哎呀——我这么一个貌美又聪慧的女儿，清白的身子，怎么就沦落到给人当小老婆的地步，真是……”
他捂着额头叹气，心里自然不愿接受事实。只是，更多的是自责。
“金花啊，给首领当小老婆，毕竟还是寄人篱下，日子怎么会好过？如果有机会，应该找个有潜力的小伙子，哪怕日子紧一点，当个正当的老婆才是。”
金花不想再提这些没用的话茬，她脸色沉下去：“爹，道理我都懂。”
“我看啊，那个救我出来的小伙子人挺不错的。从前我嫌弃他是个杂种，是我看走眼了。他是我的恩人，人又踏实，长得也不错。他能豁出命来帮助我们父女，你们俩是不是……”
“阿爹，你别说了！加兰德他有心上人，他根本就看不上我，嫁给他我连个小老婆都不如！我……我就是这个命了！”
“诶——说的什么话。那个心上人他哪高攀得起。人家好歹也是城里的公主，他不过就是公主身边一个喂马的。”
金花听得一愣一愣。原来大叔不晓得阿赞公主的事。他只见过希林尽心尽力地保护芙蕾莎，就理所当然以为那个是他的心上人。
是哪个不重要，偏偏加兰德的心里就是没留下金花的位置。她不想再提。阿古兹不知哪根筋搭错，一个劲地要撮合他们。
“我跟你说，我现在跟他很熟。这个小伙子有前途，而且穷光蛋一个没老婆……”
“不要再说了！”
金花这样柔弱温柔的女孩子，竟然也会发飙。“我刚刚就见过他。我跟他没有可能，你不要再逼我了！”
“刚刚见过？怎么可能？”阿古兹一点也没有理解女儿的话语，还四处寻找着希林的踪迹。
金花绝望地看了一眼全身铠甲的“少主”。希林轻轻地摆手，做了嘘声的动作。
金花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所以说，父母真的永远也搞不懂孩子的想法。阿古兹怕女儿生气，不再提这些事情。希林则踢开安塞尔独自返回帐篷。
久别重逢，竟然搞得心中不快。金花收敛情绪，低着头说：“阿爹，扎卡力也是很好的男人，从来没有亏待我。女儿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既然嫁给她了，就不会反悔。你以后知道我在这里，就常来看我吧。”
再要说，竟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金花找了借口离开，只留着阿古兹一筹莫展地蹲着。
314. 再三协商
从高处观望对面的营地，扎卡力果然集结他的部下后扬长而去。期间起了不小的争执。而他离去的路线在营地后方，视线很差，并不知道具体的去处。
“诶，秃子。等会拿下了野蛮人的营地，你还打算去追那些逃窜的人吗？”
卡拉西斯夺过望远镜观察了一阵，似乎营地里也有些别的野蛮人正在试图逃窜。
“看情况吧。”
挑选了地势最高的地方，骑士长命人拿石灰粉画了一条线，像是起跑线一样。
原本用于庆祝节日的平坦谷底，现在是天然的跑马场。待会全员进攻的时候，马匹冲下山丘，经过那片平地，绕开碍事的祭坛和篝火，直奔对方营地的入口。
“途径狭窄区域的时候，众多小队之间会发生拥挤。我们一开始冲下去的时候就分批次，免得自己人相撞。”克莱蒙德缜密地思量。
远处的野蛮人正在临时加固木栅栏，竖起尖刺对准北方人的军队。
“我们冲过去，用长枪捅死躲在栅栏后面的野蛮人。随从就跟在我们身后，一旦机会合适，他们开始拆卸野蛮人的围栏。”
“我们优先突破最脆弱的一个围栏，随后整个营地都会沦陷。”
骑士长已经锁定了一处活动的木门。现在已经经过加固，但野蛮人的信使刚刚途径那里出入。但他竟然安排“少主”随着自己冲在最前面，不晓得是不是疯了。
艾格纳和卡拉西斯为了争抢少主身边的另一个位子而大吵起来。
“这是我的徒弟，我当然要在他边上！”
“少主什么时候成你徒弟了？你一个已经被领主老爷点名杀头，目前是黑户在逃的家伙就不要抢风头了吧！乖乖去后面呆着啊！”
“少主怎么不是我徒弟？希林他……”
卡拉西斯一激动就说漏嘴。
“全都给我闭嘴！”克莱蒙德呵斥道，“两军阵前不听号令者，斩立决！”
卡拉西斯不哼哼了。小声嘀咕着：“哪有那么严重……不是你要死要活把人家救出来的么……”
又被骑士长瞪一眼，他彻底闭嘴。
“孩子，看到把守木栅栏的、最壮实的家伙了吗？”
希林看到了。岂止是看到了，简直都认出来了——夸拉。小胖子长得挺快，比上次见面时壮了一圈，有点他哥哥那样子了。
“少主”点点头。
“你干掉他，我干掉旁边那个老的。”
（不是，作者在玩雪地双狙呢？）
踏进战场上以后，昔日的恩怨就不再重要。眼里只有前方，粉碎一切障碍。希林领命，没有半点犹豫。对野蛮人来说，战死是荣耀。现在他要将这份荣耀亲手送给昔日的族人，但愿他欣然接受。
所有的人都整装待命，队伍犹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这时候，还有不知死活的野蛮人奔过来。
显然他们内部发生了争执，有人坚持主张投降博取北方人的好感，认为自己也可以像扎卡力那样结盟。来的人是一位老者，身后的仆人则背着沉重的袋子。
“大人——老爷——！”
年长的野蛮人喊着生疏的北方话。他只会那么两句。
“这又是谁？”骑士长命人将翻译押送上来。
来的人也是虎嚇的老家臣。
“他们是对面部族派来的使臣，送来了你们想要的财物。”翻译解释道。
仆人慌慌张张地打开袋子，各种金币、首饰散落一地。都是临时凑出来的，非常混乱不堪。
“你们不要急，我们的首领愿意出三百张兽皮、三百斤草药，还有许多精美的器物，送给你们北方人的首领。”老者急吼吼地说，“但请无论如何再宽限我们三个月。野兽要一只一只地捕猎啊，现在没有那么多！”
骑士淡定地反问：“我带来的人也不止三百个，这点东西都不够我们分的，没法和‘我们的首领’交代。要不，你们还是给一千张吧。”
数量是心口胡说的，老者一听脸都白了。
“这……”老者慢慢意识到，北方人的目的根本不在财物，他们的要求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啊。
日头高起，气温缓缓上升。再等下去，北方人自己的士兵就要被逼疯了。
留给野蛮人的时间只有那么一两分钟。
“且慢！请容我再说一句！”老者高喊道，“北方的大人——人、人我们也可以送给你们抵做钱财！我们部族的男人可以充作你们的奴隶，妇女送给你们生儿育女！我可以做你的代理人，为你操办这一切！”
“哈哈哈——！”
听完这些，克莱蒙德笑得眼泪也要淌出来了。一挥手，亲信的随从当即斩杀了前来的信使。甚至连同碍手碍脚的翻译，也一并解决了。满地的金币都沾着血，被马蹄踏进泥土，那老家臣的脑袋顺着山丘滚下去。
双方都看到了彼此的决心，剩下的野蛮人只有背水一战。
只是说来可笑，还有个七八岁的少年押送着一辆牛车停在战场当中。
“你们有完没完？”
那个孩子是虎嚇家最小的儿子巴耶，竟然还活着。希林看到他，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老家臣讲和的时候，允诺了众多财物，其中比较沉重的都放在车上，车走得太慢，才刚刚到达。小巴耶一边哭一边喊着些族语，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克莱蒙德举起剑，指着那小孩的脖子。
出人意料的是，巴耶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他年纪太小还没有自卫的武器。坦然地站着，模仿着久经沙场的战士，接受自己的死亡。
骑士长冷笑着抡起剑，他也没有一丝退缩。
“喂——！”希林忍不住伸手去拉骑士长。身后的卡拉西斯拉着“少主”，不让他举动太显眼。
“你被赦免了，孩子。”克莱蒙德的剑轻轻落在巴耶肩膀上，又转头离去，飞身上马。“以埃塞斯城唯一合法继承人、我敬爱的少主、未来领主的名义，你因为自己的勇敢而得到赦免。”
克莱蒙德说这句话时真情动容，就好像少主柯勒正站在自己身边一样。
言罢，无视那孩子的存在，向身后的队伍发起冲锋的命令。
315. 勇者可嘉
骑士长飞身上马，从随从手里接过长枪。第一波冲锋的骑士需要斩杀木栅栏以内的敌人，长柄的武器是最好的选择。
骑士和各自率领的小队站立在中央，数百人的队伍分成三波，最前面两派的骑兵负责突破敌人最坚固的障碍。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仆役和杂兵立于两侧。
骑士长带领众人高呼“埃塞斯万岁——！”“为少主——！”队伍陆续发出整齐的呼喊。
人数众多的队伍，为了保持整齐的状态，最开始需要原地踏步，通过整齐的脚步声将行动的信号一直传递给最边缘的士兵。反复踏步完成协调以后，骑士长发出命令：
“前进——！”
随着一声令下，军队整齐地进发。战马踏着节奏奔跑，后面的步兵紧跟。起初行进的速度没有很快，但是非常整齐，这些全都是平日艰苦训练的结果。那种特定的节奏，似乎已经融入到每个人的血管里。
大队人马行进到山丘下半段的时候，借着原本的速度，骑士的战马开始加速。马儿明显跑得比步兵要快，整个队伍呈现箭头的形状。
希林就是箭头最锋利的尖儿。他的黑美人是一匹烈性的战马，越是占着风头的机会，就表现得越是兴奋。它一马当先，在平坦的空地上尽情奔跑。愈是面对强敌敌人，它表现得就愈发勇猛。
越过平坦的谷底，绕过碍事的祭坛和篝火队，再前面就是敌人了。野蛮人的勇士站成一排，高举着长枪应对正面冲锋的北方人。无数尖木桩相对，直指战马的胸膛。还有无数暗藏的箭矢，悄悄地瞄准。
论战士的总数，野蛮人肯定不及北方军队那么多。哪怕仅是和北方的正规军相比，也没有优势。有时北方人会困惑，蛮荒部族的人为什么时多时少？有时候像潮水一样奔涌，有时候又少的可怜，就那么零星的几个。
只能说他们对这些世代居住在荒原上的同类知之甚少。即便荒原部族的内部，家族之间也是联盟的关系。一旦首领不足以维系家族之间的利益关系，部族就会变得涣散。亲族背弃，变得一盘散沙。
扎卡力说萨吉已经逃走了，似乎是真的。两军阵前没有新首领的影子，临阵的只有虎嚇的家臣。那个胖胖的夸拉率领着族人在抵抗。小胖子举着长矛，一端抵着地面，尖刺斜着朝上。待会骑士的战马冲上来，这些尖刺就会令马儿开膛破肚。
另一波抵抗的野蛮人都是骑射手，站立战场两侧，显然是擅长迂回靠近。他们人人举着弓箭蓄势待发。反曲弓指着天空，北方人的骑士逐渐踏进了他们的射程。
估摸着差不多了，有人开始放箭。野蛮人没那么整齐，每个人酌情攻击。短箭纷纷落下，令人眼花缭乱的。即便武装到牙齿上，大队人马中也有倒霉的家伙被射中。不仅自己倒下，还拐带着身后的倒霉蛋一并摔倒。
少量的伤亡根本没人在意。冲锋的队伍没有丝毫减速，骑士们高举长枪顶着箭雨前进，一时半刻之间，已然冲到近前。
希林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将敌人插得透心凉。他的视线很差，除了面前一丝光，根本就看不到别的。黑美人也戴着眼罩，为了让它心无旁骛一心冲锋。它甚至看不到路，完全听从骑手的指挥完成各种动作。二人的配合很是重要。
幸好它真的非常喜欢希林，愿意接纳和听从希林的指挥。可能从前希林喂了它不少夜食吧！
当希林回过神来，长枪已经穿透昔日族人的胸膛，而黑美人的肚皮险些撞在敌人的枪尖上。刚好希林的长枪抵着前方的地面，马儿歪了一下才避开。
希林又用力甩开敌人的尸体，拔出武器。这时，随从们已经下马开始拆卸野蛮人的木桩。克莱蒙德不断对付周匝的敌人，小心保护自己的工兵。希林也学着他的样子战斗。
陆续又有别的野蛮人朝他攻击，希林握着长枪猛刺。恍惚间，好像自己又在那场梦里，又成了那条白狼。身后的骑兵陆续赶到，战场变得拥挤不堪。前面的人必须立即找出一条出路，否则自己人之间也会发生踩踏。
黑美人撩着马蹄，在血腥味的刺激下异常亢奋。拥挤的敌人几乎成了平坦的高台。它猛然间一跃而起，踏着野蛮人的尸首跳进营地。
壮丽的举动引得身后的骑兵们高呼着少主英名，纷纷随着希林的脚步涌进敌营。而敌营内，周围所有的野蛮人都朝希林发起攻击。希林转着圈地打，根本说不清自己在干什么。
随着时间推移，野蛮人的优势在减小。越来越多勇猛的战士倒下，剩下些愚笨的家伙挣扎。坚守的部队越发失利，两侧的骑射手开始移动位置。
他们离开自己的营地冲进战场，从两侧包抄北方人的军队，朝着人群任意射击。两翼的杂役部队承受了大量伤亡。
而最后面的步兵陆续就位以后，也开始了反击。弓箭手躲在盾牌后面朝野蛮人射击，双方各有伤亡，进入混战。
骑士长花了好多时间才从混乱中脱身。他一直保护和指挥工兵，直到阻碍大军的木栅栏被打开一处宽敞的入口。骑士长在意的不仅仅是冲锋在前，更要为身后的骑士打开通畅的道路。
只是这期间，克莱蒙德甚至都没有在乎过希林的死活，任凭少年一个人困在木栅栏里面。
“冲啊——！”
拥挤的战马跳跃着涌进敌营，野蛮人唯一的防御工事土崩瓦解，所有的野蛮人都成了刀俎鱼肉。
骑兵大军奔涌，逐渐消灭还在抵抗的野蛮人。随后仆役们完全拆毁了木栅栏，所有的人马都朝营地里进发。被长枪放倒的野蛮人，遭到后面仆役的扑杀。惟有一部分骑射手逃离战场，奔向更远的地方继续骚扰。
“前进——踏平野蛮人的营地！”
骑士长无心去顾及那些零散的敌人。他领着大军横扫，下令将眼前看到的一切全部摧毁。希林随着他继续走，看到任何人都格杀勿论。仆役们将毛毡帐篷砍刀，任何器物都毁坏。此时队伍行进得缓慢，就像粉碎机，踏过的土地，只留下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