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 石榴庄园
天色微微亮，希林在恶魔的指引下来到一处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脚下都是碎石和残瓦。偶尔有枯树桩。
一条隐蔽在杂草中的路，徐徐通往山坡上面。抬头看，不远处是残存的一座建筑。非常孤单地伫立在荒原上。
“荒原……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刚刚发出这样的感叹，希林却又陷入深思。
“怎么会没有来过呢……从记事起间断的噩梦里，那扇即将被攻破的大门，还有潮水一样涌进来的族人……梦的方位，不正是这里么！”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路一直走，来到残破建筑的大门前。往日的木门倒在一侧，已经严重风化。
脚下的镶嵌画倒是没有损坏，扶去尘土，画的似乎是一棵茂盛的树。
“这里就是所谓的‘石榴庄园’么？门前种着一棵石榴树的地方……”
门边一侧，有一棵古树的树桩，似乎遭到过焚毁，现在剩下的仅是漆黑的枯枝。一只乌鸦落在上面，嘎嘎地鸣叫。
“希林——！”
远处，克莱蒙德、卡拉西斯的身影慢慢浮现。他们彻夜都在追赶希林，非常地疲惫和焦躁。
卡拉西斯下马，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冲上来抱住希林。
“我们可算找到你了！你都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
说完，老头又摸摸少年的脸，拍拍他身上没有异样。
“你没事吧？没受伤什么的？一个人在夜里狂奔，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希林说完，也和自己的老师相拥。很多天来，难得卸下“少主”都伪装做回自己。
克莱蒙德追上来以后，脾气就没有这么好了。
“希林洛斯！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知道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让我们陷入了多么危险的境地吗！你一个人深更半夜跑那么远做什么！”
骑士长说着就想动手。他恨不得现在就一剑砍死希林撒气。
“我不记得为什么了。当时像是在做梦。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旷野中了。”
“做梦？！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卡拉西斯把秃子推到一边去，小声说：“别逼逼这事了。”
“我扮演少主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克莱蒙德还不想撒手，抿着嘴又想了想。“还没有。”
希林听了很不爽。
“你还有最后一个任务，是穿着少主的铠甲回到埃塞斯城里。我带着‘少主’出来，自然还要带着‘少主’回去。”
“做事善始善终，好吗？你帮助了我这么多，我许诺晋升你为见习骑士，记得吗？一个荒原上的穷小子，以后也是城堡里有头有脸脸的一号人物了。”
“我不会留在埃塞斯的。完成这次战役以后，我要离开这里，跟着弗拉维大人去帝国首都！”
这话说得骑士长多少有点吃惊。
“什么？教堂里那个老头还要去首都？行吧，随你……但是现在先回来，我们把眼前的事做完。”
希林同意了，点点头回到骑士长身边。
“乖，别乱跑了。”克莱蒙德吻了他的额头。
“我说秃子啊……希林跑来的这个地方，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石榴庄园么！”
二人奔波一夜，只知道个大概的方向，并没对照地图。
“是吗？我看看。”
克莱蒙德要去掏口袋，卡拉西斯不耐烦地说，“还用看嘛……荒原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建筑物啊！就这里一座庄园，不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么！”
本着一丝不苟的态度克莱蒙德肯定要看地图对照一番。而卡拉西斯信步兜转，见到地上的枯骨随意地踢一脚。
“不会有错的，肯定是这。”
老头又问，“可是，孩子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希林总能恍惚地听到那句熟悉的召唤，“加兰德——”
到底在喊什么这么烦！回头看恶魔正在不远处嬉戏，而焦树上的乌鸦惊叫着飞走。
“这里是我的家。”
“什么？！”
卡拉西斯大吃一惊。克莱蒙德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希林。
“哈，秃子，你看我说的没错！我就说希林他长得像那个孩子！你看看，一点也没错！”
卡拉西斯双眼放光，仔细打量一番希林，撸撸他的头发，又捏捏脸蛋。
“我们真是有缘啊，难怪我一见着你就觉得特别亲切。”
“诶，秃子你看哈，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隽秀可爱，跟你那个老情人，真的有几分相似呢！”
希林被老头这句话气笑了。
“老师，您在胡说什么啊！”
“我父亲是庄园的主人，但我母亲并不是克莱蒙德大人的恋人啊！”
“啊，什么玩意？这怎么回事！”
卡拉西斯挠挠脑袋，糊涂了。对他而言这些都是陈年往事，许多细节记不清楚。但如果非要纠结起这些过往，就难免提起骑士长最伤心的往事。
“蠢货！”
克莱蒙德对此不屑一顾。他自己记得清楚。“他们婚后不到半年，这里就被野蛮人夷为平地了！他们哪来的孩子！”
“哦……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卡拉西斯恍然大悟，可是很快就陷入另一个混乱中，“我记得当初还嘲笑过你的……说如果婚后才半年就有了孩子，那肯定是你的……噗嗤，嘿嘿嘿。难道我的宝贝徒弟其实是你的亲骨肉！”
“老师你够了，再这么说我也要生气了。”
希林和卡拉西斯讲过自己的身世，父亲是北方人，而母亲是荒原部族的公主。那时候父亲被野蛮人俘虏，之后还活着，但没过多久还是遭到谋害……
“真是个时空中的错误。”
一场场梦境还历历在目。整合全部的这些梦境，就能拼凑出当年的全部往事。
“撒耶坦，所以我每一场梦全都是真的吗？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么遥远的往事，甚至就象亲历者一样！”
恶魔悄悄走过来。他站在少年身后低语，“因为你是特别的啊。”
“曾经活着的人，肉体已经消亡，化作尘土，生命不复存在。”
“但他们活着的时候，曾经产生过强烈的情感，这份感情凝聚在时空中久久无法散去，被四散在空气中的灵体吸收，形成记忆的殿堂。”
“而你的身体非常特别，能够敏锐地感应到周围的灵体。对曾经的记忆感同身受。”
“这就是我看到父亲那些记忆的原因吗……”
“对。”恶魔搭着少年的肩膀。“只可惜，无论你在记忆中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记忆，就像一场梦，交织着过去和现在的情感。”
321. 昔日恋人
随从们也纷纷赶到庄园外面，牵着马跟随在骑士长身后。
“对，这里就是石榴庄园。”克莱蒙德的情绪非常低落。他蹲下身看看地面镶嵌的拼贴画，又站起身看看断壁残垣。
院墙都倒了，就剩下墙根。依稀看得到往日的壁画。壁画的年代更加久远了，因为这座庄园是数百年前修建的，那时候帝国的贵族就喜欢画花草怡情。
“进去看看吧。”
克莱蒙德自己走了进去。
庄园里面的情形也差不多，非常杂乱。地砖缝里都是杂草，这里几乎要被大自然吞噬了。也有不少动物住在庭院里面了。见了人就乱窜。
碎石里，时常看到白骨。希林还不小心踩到一块，险些摔倒。
“当心。”
卡拉西斯拉住他。
几名随从对地上的累累白骨感到震惊。
“这些全都是……”
“全都是人骨。”卡拉西斯毫不意外。“很多年以前，这个地方被野蛮人攻陷，住在这里所有的农民都被屠杀了。”
多年过去，尸首要么腐烂，要么被野兽翻动、啃咬。碎骨头早都没了，剩下些凌乱的大块骨头，大腿骨这种。
随从们显然都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这座庄园本是典型的罗马庄园，长方形的庭院，正门进来有宽敞的院落。地砖是整齐拼接的几何图案，中央还有镶嵌的拼贴画。
一座圆桌，还有倒塌的凉亭。昔日应该是惬意的生活场所。
还有干枯的水井，里面都被碎石堵塞了。似乎曾经是谷仓、牲畜棚的地方，早就沦为一团废墟。
庄园的三层小楼曾经遭到焚烧，早就化作焦土，剩下石墙石柱。卡拉西斯朝里面瞅了一眼，根本就不想踏进去。
“我说秃子，我就说这地方没法住人了。你看看这里面什么鬼样子！”
老头子脑袋摇摇晃晃，“可别让我住在这，跟坟地一样的！要住你自己住吧！”
克莱蒙德在庭院里走了一圈，发疯一样翻找，都是残骸，一点值得缅怀的物件都没有。
断墙的裂隙那里，可以看到后院的情形。曾经的果园满目疮痍，现在是荒芜恶劣的土地。山坡下有一处堆积的黑影，令人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下去看看……”骑士长像着魔了一样，翻过断壁独自走下去。
“喂，等等我们啊，秃子！”
卡拉西斯也跟着跳下去。路很难走，踉踉跄跄爬过去，那里……要怎么形容呢……希林不太愿意提起那个词，可是他分明认得清楚。
“京观。”
是许多年以前留下的头颅，堆砌成山。由于时间太过久远，从前的形状已经崩塌，现在是凌乱的头颅。
希林不仅仅记得这个地方，而且梦境里祭坛的方向都历历在目。
“巫祝就站在这里……然后舅父、两位大将军……在这里。”
“而我在这里，被他们捆着，跪在这个地方……”
希林说的话就好像胡言乱语。当他站在梦境里一模一样的位置，恍然间看到了昔日景象与眼前的景物重合，一切都历历在目。
克莱蒙德很快意识到曾经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变得非常崩溃。跪在头颅的金字塔前痛哭。
“哈，准备了十几年，结果最后就看到这么一片废墟而已。”卡拉西斯也觉得这事太操蛋，像吃了苍蝇一样。
“我说秃子，你差不多得了。全都结束了。过去的人回不来，如今的人还要好好地活着才行。”
骑士长一言不发。卡拉西斯就自言自语。
“她当时呢，怕是早已香消玉殒，化作众多枯骨中的一个了。人死了就全都一样的，我也没法帮你挑出来。”
这一点卡拉西斯说得倒也没错。当时塞布林娜已经殒命，头颅被梦中的自己砍下，摆放在祭坛的最高处。
希林甚至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动作。他脚踩着凌乱的骷髅头，逐渐爬到京观顶上。拿起其中一颗头颅。他能看见梦境中孤傲少女的面庞与之重合。
“呵，撒耶坦，我这算是什么特殊的本领啊！即便我把她从尸山里面挖出来又怎么样？谁会乐意接受这样的纪念品呢？”
转脸看身侧的恶魔。
撒耶坦神情非常惋惜。
“看到别人的残羹剩饭，我却一口都没吃到，真没劲。”
“撒耶坦，你跟巫祝，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认识他吗？为什么他好像对我也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哼，认识？”说起这个恶魔十分傲慢。“小不点，你在草地上打猎的时候，地上跑的那些个野猪啊、狐狸啊，你都认识吗？”
“这！也不算是认识吧，猎物又不会和我讲话。”希林小声地嘀咕着，“顶多是偶尔有一只眼熟的家伙……你也是这个意思吗？在你眼里，统帅整个荒原，能够与神明沟通的巫祝就头野猪吗？你们恶魔可真高贵啊。”
希林说的这句分明是反话。他可没觉得恶魔有什么特别之处。
“撒耶坦不就是个畏畏缩缩的家伙么。又见不得别人，成天躲在只有我才看得见的地方，让我做些奇怪的梦，骗我做一些有违真心的事情而已，哼！”
少年的抱怨哪怕是在心里说的，恶魔也听得一清二楚。恶魔还生气，他盯着希林，指甲尖划过少年的脸。
“怎么，你也知道不服气啊？你倒是说说自己还有什么本事嘛！”希林冷嘲热讽道。
“你年纪还小，只相信眼前见到的一点天地，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这不是你的错，你要是运气好活得久，慢慢就会明白。”恶魔强压着自己的怒火。
“我比那只愚蠢的乌鸦强多了。它们都是旧世界里被抛弃的破烂玩意。跟你眼前的白骨堆一样。毫无价值的垃圾。因为不能安息，仍然在挣扎。”
“我们恶魔不一样。我们，你们，都是受到造物者眷顾的新生命，掌握着更加广阔的世界。”
“是么，真厉害呢。”
“这不是笑话，小子。”撒耶坦揪着希林的铠甲，把他拉到自己唇边，低声说，“远古众神早就遭到了厌弃，现在是人尽可诛的杂碎。哪怕是你，拿着你那柄上天入地的神剑，也可以宰了它，割下它的脑袋。”
“你说我可以斩杀巫祝？”
“当然咯。何止是巫祝，你们蛮荒野人崇拜的各种邪神，都能被斩成一段一段的。这事随便干，根本没人过问。它们跟荒地上的一头猪没有区别。”
希林把这事记下了。既然撒耶坦说能杀，他多少有了信心。回想当时在远古的神殿里，真的被巫祝那死而复生的架势吓到了。
“我的剑被困在那个世界了。本来把巫祝的乌鸦头割下来，没想到它又复活，还害得我不小心把那柄剑的锁链打了个结。现在宝剑挂在神殿里呢……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是喊一声就能把剑召唤到身边了么？”
“嗯，是呀。”
“再喊一次就好了，它自己会飞来的。”
“那锁链呢？不会卡住吗！”
“没关系。”恶魔轻轻抚着希林的发丝，“没关系，锁链可以延长到世界的尽头，怎么用都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总觉得恶魔在骗人。希林很担心茉莉现在的状态，“她会不会感到痛苦？”
撒耶坦根本就不关心。
“等会我试一试，再把它召唤出来。”
希林最终还是站起身，爬下成山的骷髅头。眼前的事情他还想出手，看到克莱蒙德那个样子多少有些令人难过。
“我看到的往昔记忆，也能让他看到吗？也许他应该和当初的恋人告别。”
“你自己试试吧……”
恶魔轻轻接触希林，有那么一瞬间周围的气息变得凝滞。好像梦境重现在眼前。
“蒙特——！”
希林喊了骑士长的小名。
克莱蒙德抬起头，好像听到了非常熟悉的声音。他盯着京观前恍惚的人影，大吃一惊。
“你们……”
在他的眼里，恍然看到曾经的恋人，拉着新婚丈夫的手，站在无数淌血的人头边上。
塞布林娜轻轻招手，朝这边微笑。
克莱蒙德朝她致敬。
但是一阵轻轻的风吹来，薄云散去，一切又转瞬消失不见。希林扔下手中的头骨，摔在众多破碎的枯骨当中。
328. 没有意义的胜利
“嘎——！”
背后竟然又传来了乌鸦的鸣叫。希林背后一凉。
“巫祝明明已经被我杀死了，那只乌鸦又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分明就是一只漆黑的巨鸟在瞪着他。他分不清鸟类的长相，不能准确判断这一只是否就是方才被斩成四瓣的那一只。
但是这只巨大乌鸦犀利的目光和刺耳的尖叫都令他极度不安，它站立焦黑的树枝上，身躯过于巨大，看起来很不自然。
“这一次，还会死而复生吗？”希林警觉地观察。巫祝的身体已经遭到血奴的啃食，而那乌鸦，似乎很友好，没有表现出攻击的行为。甚至还落在希林肩膀上，啄他的发丝。
希林用手碰触乌鸦，乌鸦伸着脖子高声鸣叫，好像十分愉悦。
“嘎——！”
它又飞走了，落在不远处残破的石墙上。眼睛依旧注视着战场。
这一次，希林依旧站在石榴庄园的废墟前。恶魔撒耶坦早就溜走了，他来去没有固定规律，总是随心所欲。往生界的时间与人类界不同，那里经历了很久，这里却毫无变化。
现在近乎黎明，血奴不得不离开主人，返回往生之径。
自己来来回回折腾了许多次，战场上的人却没有那么久的感受。他与萨吉之间的决斗刚刚结束，骑士长克莱蒙德正带队剿杀最后残余的野蛮人战士。
战场接近尾声，骑士长亲手斩杀了最后一个试图逃走的野蛮人。野蛮人全灭，满地横尸。卡拉西斯扛着长剑吹着口哨，心情好得不得了。他们说笑了好一阵才发现浑身是血的希林。
清点了一番，克莱蒙德的小队也伤亡惨重，五人战死，就剩下两个人带着伤跟着他。
“真是遗憾。每次交战都有伤亡。而且每一次，清理战场的时间都远远超过厮杀本身。”
骑士长叹口气。
“秃子，我杀了两个，你杀了几个？”
“三个。”
克莱蒙德有点不甘心。他冲在最前面，杀了一个再看边上，妈的，野蛮人全都跑了。冲在最边上的随从反而被敌人围困。早知如此，他应该站在边上的。
“哼，我居然比你还少，都怪你抢我的人头！”卡拉西斯和他并肩冲锋，只杀到两个。他不服气，就把每个野蛮人都翻过来看谁没断气。
希林站立的位置，仍是早些时候离去的地点。场景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巫祝不见了，只剩一只乌鸦。萨吉的马也不见了，地上是一张腐烂的虎皮，和一卷莽蛇皮。恶魔的现身不容怀疑，否则这些从天而降的物品作何解释？
但恶魔并没有帮助希林。撒耶坦纯粹是给希林找点麻烦自己作乐。这样的意图不禁令人感到困惑和气愤。
恶魔和巫祝都心知肚明一件事，这一场战斗，萨吉必死无疑。区别只是死的方式。现在萨吉身首异处，他同时是恶魔需要的罪恶源头，也是巫祝需要的至亲献祭。
“哟，徒弟！哈哈，你也杀了一个敌人，我们都看见了。”卡拉西斯踢了一脚萨吉的尸体。“虽然你杀的这个人地位比较高，但是你看他并没有特别厉害。我们领赏只算人头的，嘿嘿。我比你多。”
希林沉默不语，他转过头不想去看表弟的尸体。
“诶，徒弟啊，你手里拿的剑是从哪冒出来的？”卡拉西斯又注意到希林手上非常特别的双手长剑。精工打制的剑柄、昂贵的材质，细腻花纹的剑刃，“一看就是不得了的家伙啊！”
“诶，秃子知道这事嘛？嘿嘿，别给他看见了，他一定会抢走自己藏起来的。”
卡拉西斯借过剑来自己欣赏。
“诶，我就说单手剑盾的打法太笨了，我们师徒俩都喜欢双手剑，以攻为守。一看就知道你口味不错，跟我一样。”说着卡拉西斯还摆弄两下。
“不错啊，真是宝剑。”卡拉西斯一边赞叹，一边又把眉头皱起来，“就是可惜了一点，徒弟，你这把宝剑怎么歪了？”
老头早就注意到剑身非常不平衡的致命缺陷，审视着剑锋连连嗟叹。
“徒弟，我们习武之人对手感异常挑剔，歪曲的剑刃变数太多，是给自己挖坑啊！”
希林的喉咙完全被割断，连话都没法讲。只能看着卡拉西斯苦笑。粗心的老师还没发现这事，只当他身上的血全都是敌人的。
“你看，这剑刃宽阔，从剑柄到剑锋，都是一样的两指宽，应该是叫做双手阔剑。然后这把剑是圆头的。”
卡拉西斯又抽出自己的长剑做比较。他用的长剑剑刃类似于三角形，接近剑柄的位置更加宽一些，越往前越细。
“果然造型完全不一样。”希林看了觉得更加诧异。
“而且你这把剑呢，又叫做行刑之剑。只适合劈砍，不适合突进。砍个脑袋啥的还行，当然一般也不会真的用来砍脑袋，完全是帝王家彰显权力的装饰品，也通常不用于实战。你这个，没我这个实用。”
希林听得一知半解。
“这宝贝你到底从哪弄的？告诉我呗。”
希林吃力地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卡拉西斯揽着希林的肩膀。
“今天太累了，改天说也无妨。”
这时骑士长走了过来。看到希林手上的剑还愣住了一阵，“这剑不应该还锁在我办公室吗？”
“哼，秃子你啊，别打宝剑的主意！这可是徒弟家祖传的！”卡拉西斯立即挡住宝剑。
“切，废铜烂铁，谁稀罕！”
骑士长绕过去，检查了萨吉的尸体。
“野蛮人首领阵亡，战役已经可以宣告结束，我们大获全胜。现在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连夜离开，用最快的速度返回营地。”骑士长向仅剩的四个人下达指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去找各自的马匹。
希林背对着萨吉，心里默念着：“萨吉。我现在走了，再也不是荒原上的野蛮人勇士加兰德。对不起，我终究也不是你期望的那种哥哥。”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一对天真烂漫的兄弟。希林闭上眼睛，这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冲锋陷阵，将敌人的尸首踩在脚下，是评判勇士唯一的标准。这其中并没有道德层面的标准。”
“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胜利会离开自己片刻。我只是，完全没有心思庆祝胜利。”
“这样毫无意义的胜利。”
325. 受诅咒的命运
“这荒原上再也没有巫祝了。如果还有，我见一个杀一个。”希林冷漠地看着萨吉。
“你走吧，萨吉。克莱蒙德只想把野蛮人赶出石榴庄园的地界以外。更深处的荒原，他就是想打也没那个本事。剩下的族人终究是有办法活下去的。”
“阿哥……”萨吉抹着眼泪，浑身都在颤抖。
“萨吉……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这个情况的……我为了赎回阿古兹，去北方打工赚钱。在那里工作生活的时候，早就发现他们的城池坚固、兵强马壮了。我们的部族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也应该早就告诉你……阿赞喜欢的人是我，我也真的非常喜欢她。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这么心动。非常抱歉，如果我早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当时我会躲得远远的……”
“我……”
希林纠结着吸血鬼的事情要不要说出口。他真的不想说这句话，不想告诉弟弟曾经正直善良的哥哥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阿哥！”萨吉哭着跳起来，扑进加兰德怀里。
“乖……这一切都结束了……”
“嗯。”萨吉哭着，眼泪不停地淌下来，浸湿了衣襟。“这一切，全都结束了……”
希林哽咽着，突然无法再讲出一个字来。鲜血不停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来。而萨吉胆怯地后退，扔掉了手中带血的小猎刀。
一开口喉咙就在漏气，希林只能发出呼、呼的声音，根本无法怒吼或是质问。他只能怨恨地看着萨吉，萨吉也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萨吉低下头，双手揪着衣角，他还是那个做错事的孩子。
“阿哥……最后一次成全我吧，我知道每一次我提出的要求，你都会不遗余力地达成。这一次我的要求很简单，你死掉就可以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我重新召集族人以后，会按照最隆重的规模纪念你，你会成为守护我们部族的先祖……现在，再见吧。”
说完他又偷偷看看希林。
希林摇着头。他没法讲出来，这些话都在他心里。
“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全部的真相都说出来呢？因为我还是宠着萨吉，不想让他知道世界残酷的一面吗！”
现在的希林，早就不是人类，是不死之身的吸血鬼。因为当初，那个加兰德已经孤独地死在囚牢中了啊！喉咙上一点小伤根本就不碍事，等待恶魔缝补好就是了。
“萨吉，我从来都没有骨气勇气告诉你，你愚蠢，而且孱弱。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我认真，你活不过一秒。”
失血，令希林感到暴躁。愤怒充斥着他的脑海。眼前变成一片血海，就只有杀戮的念头。他手臂一挥，宽阔的宝剑划出一道寒光。只听到“刷啦”一声，萨吉的人头飞出，鲜血四面奔涌，浸湿了灰白色的发丝。
希林闭上双眼，舔舐喷溅在脸上的血。
只有死亡，才能令他感受到平静。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巫祝的结界已经散去，四周一片漆黑，时间似乎是午夜。面前只有一具彻底僵硬的尸体，而手中的惩戒之剑，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再是弯折的形态了。宝剑莹莹发亮，剑锋犀利笔直，又见重重寒光掠影，可谓绝世之宝。
（作者注：这里必须说明一点。本书的男主希林洛斯·加兰德作为吸血鬼，并不是站在正义立场上的角色。无论怎样去描述其间的过程，杀死自己的手足兄弟都是无法被原谅的罪行。这也是吸血鬼必须背负的罪恶。
原本情谊深厚的兄弟二人，其中一人的崛起，必然会导致另一人的衰亡。这是双生子的悲剧。尽管书中铺陈了萨吉如何羸弱，无法承受沉重的命运，但不能作为给强者开脱的理由。罪恶就是罪恶。
如果深究书中的其他角色，也会发现每个人都背负着罪恶，这一点每个人都无法逃避，是所谓的“原罪”，即与生俱来的罪恶。原罪必须要当事者本人去克服才有意义，斩杀有原罪的人算不上功德，杀戮本身仍然是罪恶。）
喉咙被割开无法言语，希林很恼火，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向远处看，骑士长等人正在与仅剩的野蛮人勇士战斗，不多时就会分出胜负。那些人都不需要希林担忧。
他低头看，法阵扔在转动。湖水一样的祭坛中映照出阿赞的倩影。她似乎是躺在什么特殊的地方，好像是个花园。
“得把阿赞救出来。必须再去一次往生地界。”希林这么想，于是摆手招呼他的血奴过来。
又没法讲话，只能胡乱地比划。
希林还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惩戒之剑的锁链走向非常有趣，从无限远的西方延伸过来，进入巫祝开启的法阵；又在里面绕了个弯，重新延伸出来。
“看来仍旧有那一段锁链打着结，卡在有天窗的高大神殿里面。我跟随锁链，应该可以找到那座神殿的位置。”
血奴也知道主人无法开口，应答说：“主人，无论您要去哪里，我都会跟随。”
希林握着惩戒长剑，渐渐沉入法阵之中。巫祝开设的法阵，可比着万事通专用的泥潭体面得多。希林被呛了几口灰烬而已，总体感觉还不错。
再次睁开眼，自己全身毫发无伤，正站在神殿的湖面上。万事通在身边，战马黑美人竟然也在。
只是黑美人看起来不太对劲。马儿的嘴巴冒着青烟，眼窝深深陷入皮肉，眼睛发出红色的微光。他又仔细一瞧，马儿多处皮肤都有破损，里面是空的，没有皮肉，只有白骨。这状态，更像是腐烂数月后的尸体。
“我的黑美人，早已经在战斗中死亡了吗！”回想起马儿被巨龙啄食的情形，希林一阵心痛。他抚摸着马儿的鬃毛，轻拍它的脖子。
可马儿似乎心情还不错，发出刺耳的嘶鸣，四蹄跃动，在灰烬中留下凹痕。马儿不懂得生死，它的身体仍然充满力量，就不觉得难过。
“啊哈，你回来了。看来献祭已经完成了。”学者的声音从空置的王座下面传来。
“献祭完成了？”希林皱起眉头想，“我还中了他们什么奸计不成……？”
学者指着希林衣服上的血渍：“我们在等待你完成献祭。将至亲诛杀献祭，至亲之血是联通凡人与远古邪神的钥匙。”
“巫祝的用心真是险恶……”希林心想，“它从来也不是荒原部族的引导者；反过来，他将荒原的人类视作自己的牲畜。萨吉到死都还在相信着这个怪物，真可悲。”
湖水一样荡漾的法阵又变得坚硬，变回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地上还有一摊烂泥一样的乌鸦尸体。
“哦，但真可惜，时机仍然没有成熟。现在是它太虚弱了。”学者非常惋惜。
“哼，”希林冷笑一声，破碎的喉咙漏着气，心想，“那是它活该。”
学者并没有理会乌鸦的残骸，而是继续念叨。
“它会静静等待，一旦时机成熟，就夺取你的肉身。孩子，你是一万年以来出现的最特别的人类。”学者说完又看看法阵中的阿赞倒影，“你在找那个女孩，我带你去吧。”
学者引路，走向空置的王座。希林提着剑跟上去。
326. 相聚又离别
古代学者举着巫祝的法杖走在前面，徘徊的不死之物让出一条通路给他们。
举头看那座空置的王座真的很大、很大啊……有一座山那么大。走到王座底下的时候，都看不到顶了。接近王座后不死之物不再跟随，远远地观望。连黑美人也困在原地拒绝前进。
“老人家，这里供奉的是哪一位神明啊？这宝座是给那位神明留着的吗？”万事通好奇地发问。
“这个地方，是留给往生世界至高无上的王者。”
“是谁呢？”
“还不知道。”
万事通听了都想打人。
“谁成为往生世界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这个宝座就属于谁。目前，还不知道。我就等在这里，直到那位王者出现。”
“行吧，那你慢慢等吧。”希林没好气地瞥他们一眼。
王座地下有一条细小的暗道。对于那个尺寸的神明来说，这暗道跟蚂蚁洞一样的。通道蜿蜒曲折，刚好容纳一个人出入。
路越走越窄，还有向下的楼梯。走了一刻钟，面前豁然开朗，有微光和清风送来。
“这里竟然还有一处洞穴花园！”
头顶上一片漆黑的山洞，有星光一样发亮的物质闪耀。精美的水晶宝石组成鲜花绿草，脚下一汪清水环绕着石床。清澈的水流发出微光，使山洞格外明亮，美得好似仙境。
石床边沿用精致雕花的石砖堆砌。还有石雕的各种器物摆设，类似墓葬的陈设，是花了好多心思修建的地方。阿赞平躺在床塌上，姿态与幻影中完全一致。
“呵……”
希林轻呼，他喉咙的伤口发出破碎的声音。
他又轻轻抚摸阿赞的额头。悄悄吻了她一下。阿赞在美梦中微微翻动身体，睡得正酣，也许是个美梦。
“嘘——不要急于唤醒她。”古代学者阻止希林，“这里是往生者的故乡。有血肉的人不适合睁眼。让她在睡梦中回去。”
希林点头同意。
“送人类返回，必须经由神殿的法阵。你得把她抱过去。”
这话说得轻松，希林还真是没那么大力气。阿赞可比他那小身板重多了。还要万事通帮着他把阿赞扛在肩上。其实阿赞早被他折腾醒了。古代学者拿一块手帕蒙住阿赞的双眼，悄悄告诉她：“等一会，一会再睁眼。”
阿赞闭上眼睛继续等待。直到希林扛着她回到湖水一样的法阵当中，古代学者用巫祝的法杖敲击地面，镜面的大理石地砖再次变为荡漾的水面。
“要去哪呢？你最好有个目的地，不然我没法保证你们返回到什么地方。”
希林又讲不出话，这不是白问么！
“你要想。心心相惜，你的思念会出现在倒影中，我就能将你送过去。”学者解释。
“扎卡力……”希林想到他，阿赞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她哥哥。只是念了半天扎卡力的名字，也没见湖面有任何反应啊……希林又想想别的，当初和扎卡力一起大虎，一起去集市，一起寻找塞扎人的营地……
“如果思念还不够强烈，最好有点什么物件。被对方触碰过的物件，是最佳媒介。”
“物件？我们两个大男人没事干还交换信物么……”希林急得抓耳挠腮。
他无意间低头，好像看到阿赞手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鸽子蛋那么大的晶莹宝石闪闪发光，异常耀眼。
“戒指？这不是我父亲的戒指么！怎么在阿赞手里？”
希林很奇怪，低头拉着阿赞的手，是那一枚他在远古神庙里找到的遗物啊，当时戴在手上欢喜了很久都舍不得摘下来，后来……想起来了，后来他把两枚戒指送给娇娇和娆娆，这枚戒指本来在娆娆的的手上啊！
“大概是那次去先民部落战斗的时候，扎卡力悄悄拾回的吧……”希林想想也明白了，“扎卡力知道这是我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辗转送到阿赞的手里。”
一想到这个，思绪连通起来。脚下的湖水发出光芒，从倒影中能够看到扎卡力骑着马在黑夜中奔跑，一手举着火把四处照亮，沙哑的嗓音扔在大喊阿赞的名字。他焦急万分，样子那么憔悴，恨不得把荒原翻个底朝天。
“扎卡力……”
一瞬间的光景，眼前的幻影成了真实的世界，希林已经怀抱着阿赞返回到人间。
苍白的月光洒在浸满鲜血的罩袍上，天气又变回凛冽的初冬。又回到了熟悉的荒原。希林一阵欣喜，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阿赞也已经醒了。她先是震惊地望着希林，希林朝她笑一笑。
二人刚好挡在扎卡力面前，马儿一惊猛然跳起，扎卡力也吓了一大跳。
“加兰德？！”
扎卡力惊慌失措，吓得从马背上摔下来。接着他又惊又喜，以为自己醒着做梦了。
“真的是你？！还有阿赞！你找到阿赞了！”
他确信自己没有做梦，丢下火把（喂，消防安全啊）冲到二人面前，都当首领的人了，哇地一下哭起来，抱着他们二人又亲又搂，“真的是你们……我没有做梦，真的是你们……”
他们兄妹能团聚，希林心中顿时释然，他放开阿赞，让她回到哥哥身边。兄妹二人久别重逢，扎卡力过于激动一时讲不出话来。
“黑妞！我的黑妞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了……”
“黑妞？”阿赞睁开眼睛，听到这个称谓她眉头紧锁。
“嘿嘿。不喊你黑妞了。你不黑，我比你黑，行不？”扎卡力破涕为笑。又拉起希林的手。“加兰德，这个黑妞你带回家吧。你们两个终于能好好地呆在一起了。”
这时候扎卡力才发现希林伤得有多重——脖子被割开了一半，血从喉咙那里一直往下淌，整个罩袍的中央留下一条血河。
“我的天呐，你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扎卡力轻轻碰触希林喉咙上的伤口，气管都被割断了，惨烈至极。“若是个正常的人，这会早就断气了……你果然是跟随了一位不得了的神明啊……”
希林有好多话想讲出来。可惜当下的情形，一个字也没法出口。
扎卡力还乐呵呵地说着好话，他举起阿赞的手，给希林看那枚戒指。
“记得那时候我们一起烧毁先民的部落吗？”扎卡力非常小心地提起这段往事，“那时候娇娇被诡异的宝石污染，无法救治，你一度情绪失控……我那时就拾起这枚戒指了，一定是对你非常重要的东西，却一直没机会还给你。我就暂时交给妹妹保管了。”
希林漠然地点头。这些都是“还曾是人”的往事，如今提起竟然一丝情绪上的波澜都没有。但谢谢扎卡力的心意，这枚戒指戴在心爱的女孩手上，希林也觉得很满意。
可是，希林不能和阿赞厮守。他摇摇头，用力一推，将阿赞推到哥哥的怀里。
“你？！”扎卡力满脸的愤怒和不解。
无法开口解释现在的情况。希林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现在是依靠人类鲜血维持生命的怪物啊！恶魔曾经警告过，他不可以再与人类建立婚姻的关系，否则……恶魔一定会找麻烦！不能连累阿赞！
“这是什么意思，又要离别吗？”扎卡力急了，他紧紧拉住希林的手，“加兰德，你不要再走了。留在我的部族，我们一起生活。”
希林摇头，泪水缓缓滑落。
“可以的啊！你继续在城堡供职也可以啊！你们一起生活，我的部族就是你们的老家。”
在扎卡力看来，希林没有任何离开的理由，“世上哪还有更好的选择？！”
希林却只能摇头，脸色阴沉下去。
“世上没有更好的选择，但我无法做出这个选择。”
他想讲话，喉咙却无法发声。一激动更多鲜血涌出来。这其中的缘由，希林宁愿兄妹二人永远都不知道。他要出发去帝国，他必须生活在陌生人的世界里，才能心安理得地屠杀无辜、侍奉恶魔。
“你明明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事不能我们一起分担……”
扎卡力哭得像个小姑娘，好像他被抛弃了似的。自始至终，只有阿赞一脸的茫然，甚至在微微发笑。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轻蔑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在聊什么啊？”
“糟了，巫祝将阿赞的灵魂一分为二，有关于自己记忆的那部分已经随着记忆殿堂一并消失了！”希林猛然意识到，“这种改变难道是不可逆转的？”
偏偏希林又没法将知道的实情统统转告扎卡力。想到有一部分阿赞还在那场梦中，经历了与自己厮守的幸福岁月，又在孤独和恐惧中走向死亡，希林顿时难过起来。
“一部分灵魂的死亡，对剩余的肉身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呢？”
面前的阿赞显然完全不认识希林了。只当他是个路过的陌生人。方才的笑意仅仅出于初次见面的礼貌。现在他觉得希林有些非礼了，干嘛抱着自己那么久。
而她转向扎卡力，竟然是一样地陌生。
“这位大哥，你一直唧唧歪歪些什么玩意？你骂我黑也就算了，你们俩咋就商量起来谁带我回家了？你们什么意思，当这是抢亲吗？你也不问问我娘家人是谁，你这么绑架我，不怕我哥把你皮扒了？”
扎卡力都不知道该着急还是大笑了。
“妹子，我就是你哥啊！”
“你？”阿赞一脸嫌弃，“我喊你一声大哥也是客气，你还当真了？”
“你？！”
阿赞贫嘴那脾气倒是一点没变，可是怎么连亲哥哥都不认识了！但她分明就记得自己有哥哥啊！
“行，我不是你哥哥，你倒是说说谁是你哥哥？”
“我的哥哥是坷兹部族的首领。”阿赞一板一眼地说，“有一天他带着我的丈夫去打猎，然后二人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很久很久，还没有见到他们……”
“阿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啊？”
希林好像有点明白了：“阿赞的记忆，在记忆殿堂中发生了错乱。有一部分来自于昔日父母的记忆混在她的脑子里，被她当做是真实的往事了。”
苦于一时间无法向他们说明这件事，希林只求自己快一点得到救治。等能够正常言语了，再向他们兄妹二人解释这一切。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阿赞回到扎卡力的身边，得到最好的照顾。而希林，还有继续履行见习骑士的责任，以及身为吸血鬼的责任。他推开兄妹二人后退，回到黑暗中，血奴还在等着他。
“我们走。随便去哪里，不在这里就好。”希林默默地祈祷。
血奴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开启了泥浆的通道，希林和血奴两个人缓缓陷下去。
扎卡力与阿赞兄妹二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异样的情景，吓得不敢靠近。野蛮人本能地敬畏超自然现象，崇拜的同时，也异常恐惧。
“我们等你！”扎卡力大喊，“阿赞的心，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那一天，她也记着有你这么个心上人。不许辜负她！”
他身边的妹妹，眼睛望着远方。阿赞不记得眼前的加兰德了，巫祝的确做到了这一点。但她总记得有那么一个深爱着的人还在远方，她对那个人的爱仍旧不可磨灭。
341. 又遇痴情人
“芙蕾莎！我终于找到你啦！”
一位温文尔雅的少年走进来，热情地向大小姐打招呼。只是他的过度热情，与芙蕾莎的悲伤有些不相称，显得不合时宜。
芙蕾莎脸当即沉下来，没有半点好脸色：“罗尔，你来干嘛？”
“我、我来保护你呀！”
罗尔附身向大小姐问好。他穿了件光彩照人的外套，衣装的各处细节都精心整理过，显然是充分准备了才出门的。脸上保持着温婉的微笑，即便面对大小姐的冷脸也面不改色。希林甚至有点担心他真的不会生气吗？
哦，对了，他会对别人生气的。前不久他们刚刚单挑一场，因为关于大小姐的某件事。
现在罗尔重伤初愈，必须拄拐，行动仍旧吃力。
“你这样一位大小姐独自出门太过危险，可以先派遣仆人来通告，我一定亲自前去修道院接你。”
“我等不及仆人往返的时间。”
芙蕾莎思索片刻又说，“何况我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你来接！”
“你是小姐，出门怎么能没有排场呢。尊贵的人一定要端着，才会受到平民的尊重。”
“小姐……”芙蕾莎瞥过脸去，提到这个词她就不开心。
夫人支付了修道院里一年的费用。一年之后怎么办？完全是未知数。看样子姨妈不打算继续供养她，很可能会随便打发个人嫁了。到时候，什么小姐，简直就是个笑话！
而当她背地里被人当做笑柄的时候，还有罗尔这个大傻瓜给她捧场，更加贻笑大方。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我现在只是修女。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罗尔没有走，他悄然站在芙蕾莎身后，与两位侍女一起等候她。在他的心里，芙蕾莎是永远的大小姐吧，哪怕有一天嫁作村妇了也依然值得守护。
“你们不能全都离开吗！让我安静一会！”
芙蕾莎没有得到丝毫宽慰，反而越发暴躁。她大声喊叫，指着墓园的大门勒令罗尔和侍女全都出去。
“好吧，我们在墓园外等你。”罗尔的好脾气天下第一。他尽力安抚，和颜悦色地后退。
他们这样折腾，希林就麻烦了，门口始终有人，他该怎么溜出去呢！他可不想陪着大小姐在这里默哀。
“我们翻墙出去吧。走。”
他拉着古温克悄悄挪到墙头，找了一处方便攀爬的位置。
“哎呀，爬墙？我、我不敢……”
这个奴隶是有多笨啊！希林朝他屁股上踢一脚：“爬不上去你就在这里饿死吧！”
他亲自示范，抓着墙壁两处缝隙就爬到一半的高度了。
“笨蛋，快来！”
“不敢！”
古温克就是不肯。他们讲话的声音引起了那边的主意。侍女莉莉尖叫了一声：“鬼啊——！”
这是任何一个初次见到丑八怪古温克的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古温克特别丑，将人类的容貌下限拉出了新纪录。馨贝儿也是第一次见到古温克，慌忙地后退了几步。
芙蕾莎的记忆里，见过这个丑八怪。她没那么意外。不晓得希林这小子在搞什么鬼，每次见到他，都是在玩新花样。而现在，真是没心情搭理他！
倒是罗尔这个大男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保护大小姐，一见到希林，脸色煞白，真的是见了鬼一样。他颤抖着拔剑，鼓起勇气挡在几个女孩前面，看得出是克服了多么大的恐惧感。
“冤魂！不要在此作祟！冤有头债有主，你眼前的芙蕾莎大小姐可从来没有加害过你！”
这是什么情况？芙蕾莎被傻瓜罗尔逗笑了。还有点哭笑不得。
“大小姐你快逃！我在这里拖住他。务必去请主教大人来对付这个冤魂，不能让他向无辜的人报复！”
瞧他这副特别认真又傻傻的样子，希林也忍不住吓唬他取乐。便摆出一副“我是鬼”的样子，翻着白眼叨念着：“我死得好惨……克莱蒙德……你在哪里……？”说着缓缓靠近罗尔。
罗尔汗毛都竖起来了，高举着铁剑瞄准希林的脑袋，呵斥道：“冤魂，休要靠近！当心我的剑！”
“你打得过我吗？”希林歪着脑袋问。
希林方才的动作都是僵硬迟缓的样子，此言一出，突然迅速拔剑，一步冲到罗尔面前。卡拉西斯的剑上大概有老师buff，用着真是顺手。平衡感一流，简直行云流水一般，与身体融为一体。冲刺的一瞬间直指对方的咽喉。
而且他这剑还长，比罗尔的铁剑长三寸。
罗尔都来不及取他性命，脑袋就能被希林削下来。
幸好希林无意取他性命，完全就是个玩笑。吸血鬼冰冷的脸凑到罗尔满头冷汗的脸颊边上，轻声问道：“你在怕什么啊？”
“我、我……”罗尔怕得要尿了。
“不要怕。怕了就输了。”
这话简直是老师附体。希林一转身，轻拍罗尔的手臂，没有加害，仅仅是比划了两招。看到对方还是那么紧张，希林先笑场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嘛！我闹着玩的。”
他收回了吓唬人的表情，拍拍罗尔的胸口。后面的芙蕾莎笑得前仰后合，脸上流露出久违的开心。
“你这个笨蛋，还说什么保护我，自己吓成这样！”芙蕾莎嘲讽道：“大白天的，你怎么怕鬼啊！希林你都不认识了嘛！”
罗尔迟迟没有收起骑士剑，用非常诡异的平静向大小姐反问：“希林战死了，你不知道吗？”
少男少女全部陷入沉默。芙蕾莎大吃一惊，瞪着眼睛等他继续说。
“昨天我参加了少主的葬礼，他们告诉我的。”
看来有许多事情大小姐都不知道嘛。罗尔和盘托出：“希林跟着克莱蒙德一起去了野蛮人躲藏的地方，他的脑袋被野蛮人砍下来，克莱蒙德捧着他的头回来的。许多人都亲眼看到希林的头了，包括卢克尔、格拉曼还有马瑞克，甚至还有艾格纳，他们是绝对不会说谎的人。”
芙蕾莎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墓园里的希林，脸色如此苍白，大冷天只穿了衬衫到处晃荡，莫非真的是……？
“他们说希林有可能是克莱蒙德亲手杀的。”罗尔继续解释，“因为……”想继续说，又想起少主与大小姐之间的情谊，这些事情不提也罢，便一句带过，“我没有看到现场，反正是这么听说的。”
再说下去，侍女莉莉已经吓昏过去了。
340. 恩师益友
希林醒了。眼前是残破的墓室。老师倚靠在石棺边上，早已冰冷而僵硬，成了长剑的架子。时间是清晨，阳光散落进墓室。他坐起身，收好老师的长剑。
这时希林听到墓园里有了动静，什么人来了。听哭泣的声音，是女孩子！
希林竖着耳朵，听到她们走到少主的幕前，其中一个放声痛哭：“表哥，你怎么就离开了，我都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
“是芙蕾莎！”
她一直待在修道院，与这里有一小段距离。应该是一大早就出门赶来的。
只听到她一边哭一边说：“昨晚我才听闻消息。但是她们不让我晚上出门，我连当面与你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意外听到别人隐私的谈话，希林觉得还是不要露面比较合适。可他没想到恶魔还在。撒耶坦检查了伤口的恢复情况，很不乐观，没有摄入新鲜的血，伤口周围根本不会生长。
“正需要进食呢，你看，就有人从天而降来给你送温暖了。”
“她又不是来看我的。”
“她不是，但她是的。”
说完，撒耶坦离开墓室走在雪中。恶魔身子轻盈没有脚印。只见恶魔踱着步走到少主的墓前。没有人看得到他。他自由地穿梭于几名少女之间。
芙蕾莎穿着朴素的修女服，深色的粗布外套严格包裹身体，只看得到她娇艳的面庞。
少女的心被层层阴云笼罩。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处处艰难，直到今天，她才觉得过往都没有如今这份孤单无助。
居住在修道院，甚至不允许外出。当她想见表哥最后一面时，都没有人可以陪同。一大早赶着出门，到来这里只看得到冰冷的墓地。
“表哥，我已经彻底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她额头倚靠着墓门，低声倾诉着悲伤。
芙蕾莎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一样修女的打扮，看不出尊卑之分。不过那两个人没有许多忧愁，脸上还有些倦容，大概没有睡醒。
她们不耐烦地等着，没说话，冷眼看着芙蕾莎。
恶魔走到其中一人身边。她样子有些怯生生的。恶魔就是喜欢这种人，孤单落寞，茕茕独立，更加容易被诱惑。
撒耶坦摸摸她的脸蛋，轻轻吹动她的发丝。少女说不出哪里奇怪，不自觉地抬头四顾。眼前没有人，心里却有回响。
“馨贝儿——”
希林认出了少女的模样，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少女好像听到了。她悄悄站起身，寻着呼唤的声音踏入墓园深处。恶魔拉着她的衣角，带着她小心地跨国杂草，绕过一座又一座墓碑，来到希林栖身的墓室。她踏入墓室，眼见气绝的老者与俊美的少年。
不知为什么，她不是特别害怕希林。这次她也没有逃走，而是壮着胆子靠近希林。撩开少年的碎发，她认得这个年轻的吸血鬼。二人之间恩恩怨怨纠葛了许多，也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关系。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是对这个人怀着特别的感觉。她靠得越来越近，脸颊轻轻地贴近少年的胸口。
希林也很意外，居然真的是，从天而降的美食。少女蓬勃的心跳触动着他的食欲，他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馨贝儿的手腕。
她大吃一惊，再想挣脱就没有机会了。少年咬破她的手背，叼着伤口吮血。
看得出她很疼也非常害怕，却没有大声呼救。也不知道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吓坏她了，还是她天生就是个哑巴。
她脸上有着非常复杂细腻的情绪波动，绝非聋哑，而是由于心理上的原因拒绝说话。
少女的血令人神之振奋，希林明显感到头脑清醒起来。直到伤口自然止血，他才放开馨贝儿。
“抱歉啦，我真的特别需要这一口。”
看她面色惨白，希林也有些愧疚。帮着她用手绢扎紧伤口。
馨贝儿逃到墓门口，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希林。
“你走吧。我不要你的性命。”
她才头也不回地逃离。恶魔在一旁看得有声有色，这时止不住偷笑。
“她好像很喜欢你哟。”
“嗯，我也这么觉得。”
“可你完全拿她当做口粮，真是个渣男。”
希林自知理亏，懒得争论。恶魔见他恢复了行动能力，放心地离开。
远处，馨贝儿慌慌张张地逃走，一路跑回芙蕾莎大小姐身边。另一个侍女还责怪她怎么偷偷溜走，是不是去偷懒了。
希林偷偷从墓室里走出来，将卡拉西斯的腰带戴在身上，顺手抽出长剑。
老头的剑也是饱经风霜，磨损的迹象很严重。剑柄上有他的名字。应该是早年量身定做的。
随便甩甩，比此前常用的铁剑略轻一点，三磅上下吧。长剑做工大气之中带着严谨，剑锋犀利，朴素没有修饰。这是双手长剑，四尺的长度，握柄两掌宽，末端带着圆形配重器。对于少年五尺半的身高，这剑略长了一点，样子有些夸张。
希林只会两下最基础的套路，玩不来老师那些花招。他又小心地收好长剑，理了理衣衫。
希林这会穿的，真谈不上是衣服。一件单薄的衬衣，敞着胸怀，几乎**。下半身一件紧身短裤。光着脚，腰上的皮带和长剑倒是有模有样的，整个人好像变态暴露狂。
他从远处偷偷看了芙蕾莎她们一会。几个女孩坐在墓园里吃着简餐，略略聊着点什么。还是不要让女孩子们发现自己的存在比较好。
他沿着墓园的边上悄悄走。老师的遗体还坐在石棺外面，需要古温克来帮忙。找了半天，才发现那个家伙躲在一处坑里睡大觉。这么冷的天，亏他睡得香甜。
少年踢醒自己的仆人。
“喂，过来帮忙。”
古温克捂着肚子抱怨：“小主人，我饿了一整夜，白天也没吃到东西，快要饿死了……”
“废话真多。你先帮忙，安放好我的老师，我们再去找吃的。”
石棺盖子何其沉重，二人又都是饿着肚子的情况，费了老半天功夫，才搬开。
这是见老师的最后一面了……希林额头贴着卡拉西斯的胸口向他告别。
“缘分太浅，只相处了这么几个月。永别了。”
他整理好老师的仪容，将他的手端放在胸口。老师小指上还戴着那一枚有裂纹的绿宝石戒指。又勾起好些回忆。少年吻了戒指。
“我在自言自语什么啊……”希林擦擦眼角的泪水，“卡拉西斯的灵魂都已经进了恶魔的肚子，我对着遗体说个什么劲。”
下定决心，二人又合力将石棺盖紧。
“再见，卡拉西斯。你是我的恩师，也是挚友。有空我会回来看你。”
即便已经清楚，死亡的人类灵魂会进入回收的流程，人类也仍旧需要悼念同伴，这样的行为更多是为了怜惜自己。
“走吧，我们去找吃的。”希林知道丑八怪不耐烦了。“顺便我也讨件见人的衣服去。”
古温克笑嘻嘻地答应，二人离开墓室。
可是一出来他们又不敢继续走了。芙蕾莎大小姐一行三人待在少主的墓前不想走，煞有呆上一整天的架势。
莉莉提醒说：“小姐，我们回去吧。馨贝儿被野兽咬伤，需要休息。”
“要回去，你们回去吧。我只想再多陪表哥待一会。”
两个侍女不敢离开，芙蕾莎有些生气，严厉地说：“你们走啊！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修女，不需要你们服侍，自己也能回去。我只想一个人陪着表哥，等天黑了自然会回去。”
她向侍女发脾气，两个女孩也是左右为难。僵持不下的时候，又有人走进墓园了。
343. 倾情收留
“嘿，希林！”
纳特放下手里的面包跟汤勺，屁颠屁颠跑过来。向主教大人问好，又热情地拉着希林的手，不住称赞。
“战争结束了，赞美造物者，你和无数英勇奋战的骑士一道凯旋归还。和我说说，你们一定也英勇地参加了战斗！”
“嗯，是啊。”
希林腼腆地点头。
“你们有没有，一骑当先，冲进野蛮人的阵营，大杀四方？”
纳特一边说一边比划，激动的跳起来。
“嗯嗯，有的。”
“有没有看到野蛮人颤抖地求饶，然后劈——啪——砍下他的脑袋！”
“嗯，哈哈！瞧你说的。”
“怎么样，是这样的吗？我说的没错吧！”
“纳特，”莫弗拉维主教见他们果然合得来，便顺势问道，“你帮我个忙好吗？”
“请说，主教大人。”
“这位少年，需要一些帮助。你能帮他找件外套、给他吃点东西、再邀请他去你的宿舍暂住吗？”
“没问题，主教大人！”
纳特一口答应，拉着希林朝宿舍里面走。希林还有些不放心，他问弗拉维：“主教大人，您什么时候启程去首都？我还赶得上吗？”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身体恢复了再启程。你是造物者的奇迹，我一定会带着你。”
“是吗，那就最好啦！”
希林这才放心。古温克见小主人找到了栖所，也要跟来。纳特却很嫌弃，不让他靠近。
“诶嘿嘿，我知道，我长得丑你们不喜欢。我去找个暖和的地方躲着。”
这家伙居然心态这么好，也是无语了。他从来都是个需要的时候会出现，完事之后还会主动消失的类型。
纳特给丑八怪塞个面包带上。
芙蕾莎一直远远地围观，她见罗尔跟着那些人忙活，自己脱身的大好时机到了，连忙吩咐侍女启程返回修道院。莉莉才清醒没多久，馨贝儿又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三个人走得特别慢。才出门口又被罗尔追上来。
“大小姐，等等我！我送你回去！”
芙蕾莎昂着头继续走，不搭理他。
“你们就这样走着回去吗？我有马，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芙蕾莎根本不给他牵马的机会，罗尔只好一路追着她走。
“我们是修女，不可以骑马。”
这……是芙蕾莎瞎编的规矩吧。倒是有僧尼不得享受人间的奢靡这种说法，但是那些远游的成员怎么可能全都靠徒步呢。
“那么我也不骑马，就这样徒步护送你回去！”
“随你的便。”
芙蕾莎只管自己走路。馨贝儿走着走着突然摔倒，看她的样子气色很差。两位侍女都不给力，芙蕾莎只得同意让罗尔牵马过来。
“您明天还会来吗？”罗尔拉着马，继续跟大小姐搭话。没等她回答，就先替她答应自己，“我明天一大早就来修道院的门口等你，护送你过来看望少主。”
芙蕾莎一言不发，徒步小半天的路程而已，竟然也变得漫长。
希林那一边却是很欢乐的气氛。纳特找了件粗布的僧袍给他穿，还找了一双旧鞋子。他腰里佩着长剑，不像修士也不像骑士。
“正好我的宿舍只有我一个人。他们都不肯和我住一起，嫌我鼾声太大。”
纳特委屈地看看希林：“你会嫌弃我吗？”
“没事，我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那太好啦！”
纳特职位颇高，住在二楼。他的宿舍环境不错，一进门就看到抄写台和一本古书。
“你瞧，这张床是我的，另一张床给你。不过我堆了些杂物，帮你搬空吧！”
说着他就忙活起来。
希林踱步到古书边上偷看。这本书破得边角都黑了，没准有三百年历史。看第一行，一个词也不认识。
“这是土地租赁的法律。”
“法律？”
“对的。城堡的贵族出钱请我誊抄一本租赁法律的书籍，我从图书馆里翻出这一本来。”
法律是什么鬼，希林不晓得。
“接到这一份工作我可赚大了，嘿嘿。等领了钱，我请你吃烤串去！”
纳特三两下挪走床上的杂物，希林的床就算铺好了。少年有几个月没有碰过柔软的被子了，二话不说扑上去。
“法律，就是一种书面上的规则。由历史上有远见的人制定，一代代地传承。每个人遵守这种规则，社会就能稳定地运行。”
纳特得意地拿起那本古早的册子，展开来细细品味。
“你看这规则制定得多么细致，充分考虑了双方的利益，合理地分配劳动成果。白纸黑字不容篡改。庞大的帝国，就是建立在复杂的法律之下。没有法律，就只是野蛮人。”
纳特说得起劲，没发现希林早就趴在床上睡着了。果然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案台上还扔着一块面包。刚才拿给希林的，少年没来得及吃一口。
“你什么都不吃，不饿吗？”
说话对方也没有反应，睡得真是香。
“打仗回来一定很累吧。你继续睡。我再抄写一会。晚上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纳特悠然坐下，摆好书拿起笔，继续抄写他的法律。面包放在手边，他忍不住吃了一口。
“放着多可惜。我先帮你吃了。”
希林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完全黑了。他觉得鼻子边上痒痒的，微微睁眼看，纳特颤抖地站在一边。手指头就放着他鼻孔下面，正在测量少年的鼻息。
“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样子就跟死了似的……”
希林打起精神，这一觉睡醒他觉得舒服多了。朝纳特笑一笑：“是吗？”
“妈呀，真的吓死我了。晚饭的时候你怎么喊也不醒，我自己去吃了饭，又盛了一碗带给你。但是你这个样子……”
纳特惊魂未定，坐下来擦擦冷汗。
“你知道自己的呼吸很微弱吗？手脚冰凉，脸色特别苍白。你是生病了吗？还是受了伤？”
“我没事。之前受伤失血过多，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希林坐起来。
夜里有些冷，纳特有个炭火炉可以暖手。夜晚没有人打扰非常适合抄写。
希林不肯吃东西，又小睡了一会。半夜的时候，被纳特震天的鼾声吵醒。原来他写累了一头睡下去，果然鼾声非常恐怖。
344. 惊现吸血鬼！
隔天，弗拉维主教还是早起去小花园修剪玫瑰花。这种来自东方的花盛开得太过妖艳，眼看要吞噬整个花园了。必须不停地修剪过多的花朵，同时又要小心不伤害花枝，否则就无法维持繁盛了。
他派一名修士去喊希林过来。
“我来了。”希林探着脑袋。
“进来孩子。”
主教穿着便服，手里拿着花剪。
“昨天过得如何？睡得好吗？”
“嗯，不错。完美的一天。就是纳特的鼾声有点大。不过没关系，我挺喜欢他这个人，不介意这些。”
“那真是太好了。”弗拉维剪了几支花下来，一边说：“每个人都有缺点。能够包容对方的缺点，就可以成为要好的朋友了。”
“为什么你把这些花都剪了？”
“哦，因为他们疯长得厉害。”主教递给少年一支。红色的玫瑰，异常芳香。
“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花。”希林爱不释手。
“我从东方商人手里买来树苗，起初就是种着玩的。没想到它们的生命力又极度顽强，这里的气候又非常适合，很快覆盖了整个花园。”
“艾维勒斯主教如果看到我的花吞噬了他的花园，一定会大发雷霆。”弗拉维边笑边说，“所以我定期修剪，时常送人家一捧。”
“主教大人，不好了！”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有件事一定要向您报告，太可怕啦！”
“怎么？难道恶魔从地狱里出来不成？”
“差不多啊！就在昨天晚上！”
弗拉维听完一阵头疼。
“前不久我才刚刚处理过一起超自然事件，不是吗？难道我们处理得不够干净？”
“这次更加可怕！这一次，是我们修士的宿舍出现了吸血鬼！邪魔如此猖狂，居然跑来神圣的国土上作乱。大人您快来看看吧！”
难得的闲情雅致被冲散。弗拉维只好放下花剪，跟着小修士去查看。
“孩子，这一捧玫瑰花都送给你们，好吗？带给纳特，放在你们宿舍里。”
希林点点头。他今天气色不错。脸上有了血色，皮肤也恢复一些弹性。少年笑呵呵捧起花。
主教不慌不忙，随着小修士前去宿舍。因为同路嘛，希林捧着花跟在后面。
待到了宿舍一楼，气氛可是一点也不好。一大群男人哭唧唧地，见到主教大人都拥上来诉苦。
“大人，吸血鬼里作祟啦！”
“大人，是吸血鬼，吸血鬼袭击了我们！”
“大人，我在夜里亲眼看到了吸血鬼！太可怕啦！”
“不要急，一个一个地讲。”主教大人面不改色，才没有他们那么激动。“你们当中，有人伤亡吗？”
得知多人受伤，无人死亡。主教大人才放心。“那么不要急，一个接一个把事情说清楚。”
希林没理睬他们，自己走上楼。
纳特刚刚睡醒，错过了早饭。他揉揉眼睛。昨晚熬夜抄书，眼睛还有些酸痛。
“我怎么看到有人一大早买花回来？让我有种娶了老婆的错觉……”
“主教大人送的。”
“花瓶在床底下，不过需要装半瓶水。你要修剪一下枝叶再放进去。”
“这你都懂？”
“那当然。我可是博物学家，什么都懂……楼下好吵，发生什么事了？”
楼下么，能有什么事。
“他们晚上遇到吸血鬼了，都在嚷嚷。”
“什么？吸血鬼！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早点叫醒我！我这就下楼看看。”
纳特披上衣服，拿着纸笔一溜烟跑下楼。希林抱着花瓶又跟下去。
“这些人啊，全都大惊小怪的。”
希林昨天被纳特的鼾声吵的完全合不上眼，肚子又饿的不行。而楼下的教士们睡着通铺，持续散发着健康的汗臭味。
他也不是故意的，过度饥饿的时候神志会非常地混乱。等脑子清醒的时候，已经在喝某个人的血了。
少年动作非常小心，也很温柔，轻轻地舔舐伤口，对方还挺舒服的，没有醒。而希林把握着血量，绝对没有伤害对方的意思。
喝了一个人，又换旁边一个。一连咬了六七个吧，通铺上某个家伙竟然醒了。他看到陌生的影子蹲在床边，就大喊起来。
身边的人陆续惊醒。希林只好撒腿跑路。他苍白的面孔在黑夜里消失，给可怜的修士们留下了糟糕的记忆。
现在他也不想凑热闹，万一被指认出来可咋办！少年灰溜溜去汲水，又躲着人群上楼。
远远看到那群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弗拉维主教头疼不已。而纳特非常兴奋，反复地聆听他们的陈述，做着笔记。
而那群家伙，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已经编出许多离奇的故事来。
“那个吸血鬼，长了尖耳朵，手上全是毛！”
“他的牙有这么长！指甲有这么尖！”
“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像魔鬼一样！”
他们又指着自己的伤口给纳特看。
一个人手背上有一条四分之一寸的小口；另一个人的伤口在脚背上，嗯，他的脚很臭，希林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那个位置了，绝对是神志不清的结果。
就说无意伤害，这些伤口都很小，是用纳特桌上的裁信刀开的。
不过有些家伙就过分了，分明没有受伤怎么也来凑热闹？一个说自己头疼，一定是被邪魔侵染。还有什么视力模糊，还有人最近嗜睡，全都声称是吸血鬼的侵扰。
简单的事实混在各种假象里，原本确实受伤的人反而不那么受重视。可怜的纳特，这样下去他混乱的研究一辈子也找不出真相。
骚乱惊动了大主教。艾维勒斯气呼呼地过来，带了好几名凶恶的随行修士。他高调地出现，宿舍当即鸦雀无声。
“什么情况，至于你们如此惊慌！”
修士们斗胆陈述了情况。艾维勒斯眉毛一横，质问弗拉维：“神圣的国土怎能容得邪魔作祟！弗拉维，这事该怎么办！”
弗拉维略加思索，非常温和地建议道：“宿舍许久没有清扫，才会滋长邪魔。应该立即全面地清理，全部人员暂时搬出来，打扫干净以后再进行驱魔的仪式。彻底肃清邪魔。”
“嗯。”大主教同意这样的提议。
“主教大人，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那些声称遭受侵扰的修士们卑微地寻求帮助。大主教横眉冷对，反而加以苛责。
“你们身为神圣的仆人，竟然遭到邪魔的侵扰，该当何罪！还不拖下去鞭笞！”
他们听闻要遭到毒打，吓得跪地求饶。
“我想，我有办法净化他们的罪行，驱除恶魔留下的贻害。”
“既然你有办法，就按照你的办法去做吧！”
艾维勒斯轻易地同意弗拉维的提议。他转身离开。一回头刚好与希林的目光对视。希林吓了一跳，立即低头问好。
大主教心声疑惑，指着希林问道：“这是什么人！居然在神圣的国土佩剑，也没有按照规定的发型剃度，成何体统！”
“哦，这是我招募来的随行仆人，他原本是一名见习骑士，才会佩剑。过几天他会陪伴我出访。”
艾维勒斯又瞟了弗拉维一眼。修士们生病受伤大主教没有特别在意。但是弗拉维执意要离开教堂令他非常困扰。
“你还是要走？”
弗拉维恭敬地行礼回答。
“弗拉维，你也看到了，我们需要你。一旦你这位圣人不在，我们的教堂又要滋生邪魔了。”
“大人请您放心，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
“好吧。只是但愿……这是教堂里最后一桩邪魔作祟的事件！”
345. 什么都懂的博物学者
希林笑嘻嘻躲在弗拉维主教身后，果然他身边比较有安全感。大主教遣散了聚集的修士，命令他们立即开始清理宿舍。原本“闹鬼”的一层要将杂物全部搬出，彻底打算。为了防止邪魔扩散，他们最后决定将一整栋楼的房间全部打扫一遍。当然还包括纳特那间满是杂物的房间。
“哦，天呐！我的书还没抄完呢！能不能宽限几天，我还要找出驱散吸血鬼的方法呢。”纳特一筹莫展。
弗拉维倒是庆幸可以在修士们搬动沉重的床铺时脱身。他拉上希林和纳特一起逃去自己的办公室。
“你们先加油干。我请这位博学的朋友商讨一下对策。”
“遵命，主教大人！”
纳特大喜过望，立即抱上自己的书和笔记本跟上弗拉维的步伐。
“大人，通过他们的描述，我已经掌握了可靠的证据！现在我有十足的把握驱除这个邪魔。”
走在路上纳特就说起来。
“哦，是吗？说来听听。”
弗拉维心平气和地听他叙述。那张脸上依旧是和蔼、温柔跟高贵。他简直就是个圣人，对任何人都表现出慈悲的一面。
纳特的想法就比较复杂了。他长篇大论，应该使用圣骸作为驱逐邪魔的关键。配合何种比例的圣水、以及何种草药，制成熏香在宿舍中播撒。
然后配合何种经文，为什么选取这一段，朗诵的时候配合何种手势，站姿方向服饰法器，一路说到教堂大门口，都没有说完。
希林手上还捧着花瓶呢，傻不拉几的。
“孩子，你觉得怎么样？”主教又问希林。
“我也不懂，他说得这么有道理，就按照他说的来做呗。”
真是个老实的娃。
弗拉维主教评价道：“人们需要经过巧妙心思的安排布置出的道理。重点不是道理的逻辑，而是道理本身的存在。有了‘道理’，凡事就变得顺理成章。”
说这么玄乎？不懂。
主教拍着希林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纳特真是一位得力的伙伴，有了他这些重要的道理，一定能消除教士们心中的疑惑。而我们应该全力以赴，将他的道理完美呈现出来。”
干就对了，希林用力点头。
从门口，可以看到墓园里面的情况。芙蕾莎坐在少主的墓前。罗尔坐在她身边相伴。二人的关系变得近了一点。
现在的大小姐，必须要珍惜眼前还能撒娇的人了。她应该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逆境才是人生的导师，胜过一百句谆谆教诲。
主教一行人踏入教堂，沿着走廊一路进去。
“来，带你看一下我的办公室。”
礼堂的巨大十字架下面，还有通往后方的暗门。教堂的后面，巨大拱顶的背后，还有三层低调的楼面。
第一层是休息区，有仓库。走上旋转楼梯，第二层是办公室。弗拉维主教的一间就在楼梯口。
“楼上是图书馆，纳特最喜欢的地方。”
“没错！”
纳特抓着希林的手臂介绍道：“那里面藏书丰富，有许多几百年的古书。还有十二个抄写台，在农闲的季节，平均一天就能完成一本书的誊写和制作！”
希林不晓得一本书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脸上很漠然。
“一本优质的羊皮书，价值十几枚金币哟！你卖命地打仗，一条命才赚几个钱？”
希林听闻，大吃一惊。“一本书值这么多钱！”
纳特非常自豪，拍拍自己背着的宝贝博物志，得意地说：“那是寻常书籍的价格。而我这本，是无价之宝，多少金币也不卖。这是人类通往真理的大门！”
“你这本就算了吧……”
希林心想：“这本书被大家忽悠着记录，里面记载着各种混淆视听的故事。读得越多，距离真理就越远。”
主教的办公室非常奢华，显眼的位置摆了一座柜子，陈列着各种精美绝伦的物件，它们看起来就像价值连城的工艺品。
“这些是圣器。因为无比珍贵，所以请能工巧匠极尽装饰。”主教又问纳特，“你说圣骸是制约邪魔的关键？”
“没错，大人！圣骸具有的至高无上的纯洁力量，在黑暗中犹如万丈光芒绽放，可以驱散一切邪魔。”
“圣骸？那是啥玩意？”希林跟着打岔。
“就是圣人留在人间的遗骸。”纳特有点不耐烦，“你真是个野蛮人，啥也不知道。这是所有圣物之中发力最强大的一种。”
“哦……”
“圣骸也分为许多种。从字面上来讲，但凡是一位圣人留下的遗骸，就是圣骸。教堂这里也保存了一件。”
弗拉维主教来到柜子前，取出一个精巧的金质匣子。看上面镶嵌的众多宝石，还绘制了一张画像。
“这是一位圣人的指节。”主教说。
希林特别好奇，眯着眼睛想看里面的物件。
“你想看？只能看一眼哦。”
主教轻轻打开匣子，纳特也凑过来看。就只给他们看了一眼。其实希林看到里面了，但是也看不清是什么，就是个金色的小玩意，镶嵌着宝石。如果不说是骸骨，可能会以为那是一块金子吧。
“这个东西要怎么用？”
“放在熏香的炉子里就可以。”
熏香的炉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是个带链条的圆球，上面镂空的滚花，很好玩。
“咦，这东西我见过。骑士队伍里有人用这个打仗的。”
“希林，你是在装傻吗？”纳特气得老血要呕出来了。“就算叫法一样的，链球跟香炉也不是同一个东西。”
弗拉维听了也被逗笑，很幽默的说法。
“太不严肃了，你们！”纳特抱怨道。
纳特罗列了一张清单，是熏香所需要的草药。他还详细地叙述了每种物品的功效。
“你真是才华横溢的年轻学者。”弗拉维对纳特的清单赞不绝口。他将清单交给两名修士，吩咐他们配置草药。而他们三人在办公室小坐一会，弗拉维有自制的玫瑰花茶。
其实希林一直躲在一边很不好意思。这场骚乱完全是他不小心引起的。如果跑得更远一点去喝老农民的血，也许他们就不会聚在一起哭天抢地了。现在还要帮着主教大人和纳特驱散“邪魔”，什么邪魔嘛！不就是希林自己！
“等我跟着弗拉维大人一起去了帝国首都，这里就没有邪魔了……”
“从刚才到现在，你到底在偷笑什么啊？”纳特觉得希林笑的样子特别诡异。
“啊……没！”希林立即装傻，“告诉我，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帝国首都吗？”
“当然咯，不过对我而言应该叫‘回’才对，我本来就是从首都来的。”纳特不以为然。
“哇！”希林听了大吃一惊，立即表现出羡慕。“你从那里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哼，就是个物价奇高、人情冷漠、浮夸庸俗的地方。”
“哈哈！”弗拉维大笑，“但也有好的一面吧，纳特。”
“好的一面？好吧，博物学院外面那家面包店，老妈妈烤的甜甜圈非常好吃。”
“帝国是个拥挤的地方，但也是个创造奇迹的地方。在那里聪明、勤奋的年轻人都前程似锦，大有可为。相信我，纳特，这次你报考一定会成功的，你优秀到自己根本想不到。”
“真的……？但愿如此。”纳特还是有点心虚，“谢谢您这样鼓励我，还愿意和我结伴出行。我毛病挺多的，别人都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他们嫌我吃的多，还有便秘的毛病，拉屎也慢……”
弗拉维主教小小地惊讶一下，委婉地回答：“我想，我准备的盘缠应该足够喂饱你。万一你在路上需要拉屎……”
主教自己都笑了：“我们就耐心地等一等吧。”
“哦，天呐，万岁！主教大人！您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主教！”纳特顿时觉得自己得救了。
346. 熏香驱魔
纳特复杂的配方导致大家花了很多时间。他对配方的把控非常严苛，盯着天平检查用量。两名修士对此抱怨颇多。
弗拉维主教却是非常擅长主持仪式。他对各种经文倒背如流。纳特提及的每一处，精确到行，精确到单词都没关系，他可以准确地说出来。
背诵之后，还会给希林同学稍许讲解，让他不至于听得云里雾里。北方人的文字跟语言啊，真的是很混乱！明明嘴里说的一回事，写下来却跟天书一样。
“我们使用的文字来自于遥远的国度。是天使传授给我们的。”主教和蔼地解释。
“遥远的国度，就是您要去的首都吗？”
“不，圣城比首都还要遥远。有生之年，也许我会踏上朝圣的旅程。”弗拉维说到这里，也非常向往。
他看看窗外的景色，心飘向远方。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带你们一起去。但我没法做出约定，因为这个计划太遥远，完全没有定论。”
傍晚主教换上华丽的神圣服装，圣器准备妥当。他告诉新任的助手希林和纳特：“我们预先排演一下待会的工作。”
“我会走在前面，在宿舍的每一处角落诵经。而希林你，帮我捧着这件法器，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和我保持一步的距离。”
这么好玩的事情，希林居然也有份，别提少年多开心了。他捧着一只金丝绒的软垫，盛装圣骸的匣子置于软垫之上。
圣骸本身已经裹着厚厚的黄金，又里三层外三层地盛装，说它光芒万丈，也只是存在于信念之中。他们要驱散的“邪魔”吸血鬼，此时正捧着圣器站在一起呢，还玩得不亦乐乎。
“这一枚圣骸，是真正的人骨吗？”希林偷偷问，“是那种风化的白骨，还是包着干燥的皮肉的那种？”
弗拉维笑一笑，“这种问题属于不敬，千万不要当着教职人员的面说哦。尤其不要被大主教听到。”
“嗯，好的。”希林记住了。只是疑问没有消除。
纳特也光荣地加入弗拉维主教的跟班队伍，他负责捧圣杯，那是一只厚重的高脚杯，五彩玻璃制成，金边宝石一样不少。里面装满圣水。
“走路的时候要小心哦。”
身后一位修士要捧着圣餐，装在镶嵌红宝石的陶瓷盘子里。盘子一圈外沿整齐地排布棱形宝石，样子真是稀奇。里面是切分成许多块的饼。
还有一人捧着十字架。这个工作就辛苦多了。纯金的十字架也有三磅重了。绝对是一件钝器。
排演多次，希林记住了仪式的流程。纳特趁主教不注意，偷吃了一块圣饼。希林发现之后，他还给自己开脱：“神圣的食物可以净化身体。等会也要吃的，我率先净化一下。”
“噗。”
“真的，不骗你。等会你也要吃的。”
希林将信将疑。旁晚的时候，一行人先用了简餐，小修士通报，宿舍已经清理完毕。弗拉维主教兴致高昂地宣布：“我们出发，开始驱除邪魔的仪式！”
“遵命，大人！”希林立正敬礼，完全是军队的做派。
弗拉维带着大家走出教堂大门，早有众人虔诚地等待。他们一路引着主教来到宿舍。点燃香炉内的草药，芳香的青烟飘起。
希林跟在弗拉维身边，还听到他小声地给自己打气：“准备好了吗？开始！”
弗拉维拿出更加威严神圣的姿态，吟唱着经文走入宿舍。经文真的是唱出来的诶！希林偷看这位大人，他的态度虔诚又充满自信，仿佛造物者本人就在身后助阵一样。
吟唱的歌声悠远高亢，旋律圣洁不掺杂丝毫世俗的谄媚。这样听着他一路吟诵也是奢侈的享受。
少年走着走着，还有一位朋友加入了驱魔的仪式。说来可笑，就是恶魔本人。
他也换了件整洁肃穆的长袍，硬朗的裁剪没有花草装饰。恶魔脖子上也挂着长串念珠，一手托着倒悬的十字架，一手提着提着一只吱吱叫唤的小妖。
“人们总是说神圣是用来对抗邪恶的，这是天大的误会。”
恶魔竟然随着主教大人的步伐，跟他一起做祈祷的动作。
“邪恶的造物也是造物，出自造物者灵巧的双手。因此恶魔也是信徒。对待造物者，我们甚至更加虔诚。”
他的行为的确说不出毛病，一举一动都非常恭敬。主教大人走遍宿舍的每一处角落，播撒草药熏香。他反复吟诵着经文，与先前排演的别无二致。
那些修士也格外恭顺地跟随。这关系到他们的居所安全，每个人都卖力地祈祷。
“倒是你，没有灵魂的吸血鬼。”撒耶坦毫不客气地指着希林的额头，“什么都不相信的小野蛮人，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祈祷。别人双手合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少女的香吻吗？”
“撒耶坦，别起哄。我这个样子也是你亲手打造出来的。”希林用最小的声音反驳。
“才不是呢！这个样子的你啊，就是你内心深处的期盼，哈哈哈——”
由于恶魔的分心，希林走慢了半步。身后的教士推了他一把才跟上。弗拉维主教有始有终地完成整间宿舍的仪式。为了保险起见，连走廊和楼梯也走了一遍。
还有人不放心，请他去二楼走廊又走了一遍。再上去是主教自己的休息室了。脾气超差的艾维勒斯主教正在休息，不要打扰为好。
一路再走下来，主教大人将圣餐分给在场的人员，纳特捧着圣水，主教大人又为他们每一个人祈祷，在额头上涂圣水。能折腾的仪式都走了一遍。
“这样下来，你们不再需要害怕吸血鬼了。神圣的力量与我们同在。”
希林也偷偷点头：“这次我吃饱了，下次绝对不再找你们了。你们这群人，麻烦死了！”
大多数人都放下心了。脸上还有点疑虑的样子，但选择相信主教大人的仪式。只是有的人顾虑颇多。
“主教大人！”那位声称头疼的人哀求道：“恶魔已经离去，但恶魔留下的贻害还在我的身体里。我的头疼得厉害，请想办法为我医治吧！”
这个嘛，可能这位朋友疑心病比较重，将自己身上普通的毛病硬和恶魔扯上关系。希林发誓绝对没有喝过他的血。他长得有点粗糙，希林喜欢挑细皮嫩肉的那种人，故意跳过他的。
“你不应该挑食。你看他的样子，多么渴望被咬上一口。”恶魔说完，悄悄溜走。
主教大人可能不小心忘记这事了。想推脱那人又不肯。他只好说：“我今晚准备一些医治的草药，明天为你治疗，好吗？”
那人勉强同意了，不想又冒出好几个家伙也要求医治。
“这些人啊，怎么没事干都喜欢看病！”希林抱怨道。
347. 古典医疗
这一晚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希林就跑去主教的办公室帮忙研磨草药。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去得这么早。
前半夜他睡得不错，那时纳特还在抄书。后半夜就被鼾声吵醒，整个人都要疯了。
“纳特这个胖子，果然是鼾声震天！”希林可以打赌这样的人在野外露营，绝对没有野兽胆敢接近。
他甚至偷偷地喝了一口纳特的血。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手指上留下一处细小的伤口。这么一口谈不上果腹，完全就是搭搭味道。
天都没有亮，希林一个人溜到花园去看玫瑰花。他折了一支花下来，带去卡拉西斯的墓前。墓园里只有他一个人。
“老师的老师……会喜欢我吗？”希林始终抱着这个疑虑。
说了几句话，少年越发清醒难以入睡，便折回了花园。又呆呆地坐着到了太阳微微升起的时候，弗拉维大人居然也出来溜达。
“你怎么在这？”
“大人！”希林一阵欣喜，“我睡不着。纳特的鼾声真的有点恐怖。”
“是吗？哎呀，但我昨天已经答应带他一起前往首都。看来，我不久之后要亲自领教了。”
希林跟着傻笑。
“但是身为君子言出必行，我们不能因为鼾声就赶走他，不是嘛？”
“是啊。”希林耸耸肩。
“可能到时候，你我这种神经衰弱的人群需要调整一下作息时间了。”
二人苦笑一阵。
独处的时候，弗拉维也能保持那种没有死角的温和态度。
“孩子，你随我过来吧，正好帮我准备治疗的药材。”
这才有了一大早希林忙活起来的一幕。
古代的时候，还没有许多科学的医疗理论。一些毫无根据的治疗方式曾经受到疯狂追捧。放血就是其中一种。
这种治疗方式的原理有大量的说法，在一些有识之士的眼里，恐怕非常可笑。可是有的人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认为这是包治百病的法术。
从某些角度来说，一定程度的失血之后，的确会产生类似于精神振奋的感觉，这就是他们宣称的所谓疗效。就像打一棍子会疼一样，完全是废话。
古书还有记载某某在放血治疗的过程中遭到毒害失血过量致死的桥段，怎么听都令人背后一凉。但这些全都不妨碍他们疯狂的追捧。
他们这些人，就是迫不及待地渴望治疗一下，心里才舒坦。
希林在一旁围观弗拉维大人整理他的工具。
“主教也懂得治病吗？”
“是的。治病救人是我们神圣的工作之一，我也研习过许多医学类的著作，略懂一二。”
治疗的地点在医务室。这样方便病患在结束疗程后休息。希林又帮着提起沉重的药箱，从办公室一路送去医务室。
“孩子，我一直很奇怪，你的佩剑不沉吗？干嘛一直带着？”
这个问题有点好笑。像希林这样的人，天生就和武器在一起的。哪天身上没有一件家伙，走路都觉得不对劲。
“一定要带着啊……这是最重要的东西……”
“是吗？”弗拉维仔细打量着少年，问道：“你已经在战场上死过一次了，以后想过投身于杀戮以外的事业吗？比如成为一名修士？或者医生？或者读书人？也许我可以提供这样的机会给你。”
希林摇摇头。从来没有想过，也不会接受。他有种潜意识，似乎自己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弗拉维就提了这么一句，没有再说什么。
医疗的过程与今天相比，肯定是野蛮粗暴。在那个年代，算是神圣的理疗吧。弗拉维穿着专用的白围裙，为伤患用药调理，又根据他们的不同病症选择了下刀的位置。
当看到汩汩的鲜血涌出来时，某个小吸血鬼眼睛都直了。他兴奋的时候翠绿色的眼眸会发出微光，就是眼眸当中很小的环状结构，那种微弱的光只有在最为漆黑的夜里才能看清楚，平日里根本无人注意。
而且他的口水也快淌出来了。
作为主教大人的助手，希林需要捧着盆，收集废弃的血浆。
每个人的放血疗程都持续了一两个钟头。伤口最终会缓慢止血。他们在理疗之后都需要休息。
全部病患的理疗结束，已经接近晚饭的时候。弗拉维全程忙碌，顾不得喝一口水，非常辛苦。
他在结束后又安抚了这几位神经过度敏感的修士，他们的精神状态都不错，不再担心恶魔的贻害。身体也有些虚弱，说完话倒头睡觉。
“嗯，真是完美的一天。”弗拉维自豪地说。他也不忘称赞希林是自己的得力助手。非常有前途的年轻人。
“收拾好医务箱，我们先回办公室。”主教安排道：“随从会将晚饭送来，你可以和我一起用餐。”
希林背着医务箱，又捧着满满一罐血液跟上来。
“这些血浆已经是无用的废弃物了。但是人类的血液不能随意丢弃，否则会在腐败后招致疾病。”
弗拉维主教一边走一边说：“通常的做法是烧掉。有时也会废物利用制作其他种类的药材。我最近看到一本药材的书籍，有这方面的应用……”
主教走得快了一点，总觉得希林没跟上来。他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罐子里的血呢？”
“哦？血？”
少年擦擦嘴角的痕迹，一脸糊涂地问：“您还要这些血吗？我刚刚不小心全都倒掉了。”
“倒掉了？倒哪里去了？”
“下水道。”少年信口回答。
“好吧，那么算了。”弗拉维有点惋惜，“刚才我应该早点提醒你的。”
二人返回办公室，希林却不想共进晚餐。他搪塞了诸多理由。
“我要趁着纳特抄写的时候睡一觉，现在又困又累。别等到后半夜又被他吵醒。”
“既然这样我也只能同意……我以为你很喜欢呆在我身边的。”弗拉维非常失落。
这个嘛，希林的确很喜欢弗拉维主教，他连忙解释说，“不，大人，您不要误会。我真的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但是我现在必须要休息一会。我可以明天早上来花园找你。”
“是吗？那你可一定要来哦。”
“嗯，绝对会来的！”
希林一路跑回去，纳特才结束一下午的工作准备去吃饭。
“一起去吗？”
希林自然是搪塞已经吃饱。通过这样的时间差，他成功逃过一次灰烬与尘埃的套餐。
360. 临行巧遇
二人一同前往墓园。弗拉维很喜欢希林讲的故事。他甚至愿意再听一遍，少年如何在囚牢里结识这位良师益友，又是怎么搭救，怎么并肩作战。
“真是一段令人怀念的往事。当初那么艰苦，每天都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最开怀的时刻。”
一直走到石棺前，希林将手上的花放下。墓前还有另一只枯萎的花，是他前几天放的。
希林默默地站着。昔日与老师在一起，有那么多话要讲，临别却只有沉默。弗拉维陪着他等了许久。早上蛮冷的，现在还是冬季。
“孩子，你之前在城堡的身份算是什么，骑士的仆人吗？”
希林腼腆地说：“最早只是普通的随从，但是骑士长克莱蒙德应允过，完成这一场战役的任务，就将我升级为见习骑士。”
“但是很可惜，他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实际上他把我杀了……尽管我后来又活了。”
弗拉维拍拍希林的头。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转折点，从仆人升职为见习骑士，以后就能顺理成章地当正式的骑士了。”
“告诉我孩子，你想当一名骑士吗？我以前也问过你，要不要考虑当个修士，我可以带着你修行；或者当个学者，我也可以写信推荐你去帝国的学校里读书什么的……”
“嗯……”希林低头想了好久。
“真奇怪，你这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就像个圣人。”弗拉维忍不住吐槽，“那么你更喜欢什么，财富，还是爱情？”
希林抓抓脑袋：“我没有想过这么复杂的问题。我从小就想当个勇士，冲锋陷阵、特别厉害的那种。但是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哈哈，真是个孩子。”弗拉维信心满满，“我知道该怎么办。”
“我带你去城堡，找骑士长克莱蒙德评理，怎么样？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战斗的任务，他必须履行承诺承认你是见习骑士。”
“这样也可以？”
“当然可以啦！只要你是一名见习，我们在帝国投奔任何一家骑士团，都有机会将你升职为真正的骑士。”
“那太棒了！我们今天就出发去城堡！”
“当然，我们原定就是今天出发。”
希林已经等不及了，恨不得立即就把纳特喊醒，催促他立即出发。
“别急，我还在等车夫。”
原来弗拉维用积蓄租赁了两辆马车和四匹马，作为前路程半段的交通工具。
“我雇佣了两名车夫，我们驱车走到海港。一辆马车可以满载四人，但目前的话，只有你我和纳特。我们晚上分别睡在两辆车上，睡觉的空间会更宽敞。以防万一纳特的鼾声真的特别吵。”
希林听罢不住地偷笑。
“你知道，除了领主可以册封骑士，主教也可以的吗？”
这说法希林第一次听说。“主教有这么大的权力？”
弗拉维点点头。“当然。在帝国，主教甚至拥有自己的骑士团。”
“不过现在还不行。这座教堂太小，没有自己的骑士团。何况我原本也是副职，即便要册封骑士也得先争得艾维勒斯大人的同意。那个人，你知道的……”
希林只当弗拉维的话是玩笑，没有放在心上。
“我的老师这次召我回去，极有可能会派遣一份工作给我。如果我成功在首都的某座教堂供职，说不定可以。”
“帝国的大教堂甚至有自己的骑士团，规模绝对不小于埃塞斯的军队。只要我能获得册封的权力，一定会册封你做我的骑士。放心，你成为优秀的骑士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希林没有表现出很迫切的样子。他心里对北方的骑士制度云里雾里的。本来以为只要特别厉害特别能打就是骑士了。后来才明白，骑士不仅要自己能打，还要有自己的师长、某个团体和封号。
“没关系，我们先把‘埃塞斯的见习骑士’这一项重要的履历讨到手。”主教说。
听到马车声，二人起身离开。
这时外面有几个人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与兴致勃勃的弗拉维撞见了，他们吓了一跳：这样乐呵呵的主教不会是假的吧！
来的人是罗尔与大小姐一行。芙蕾莎照例看望少主，因为罗尔跛脚才走得这么慢。
芙蕾莎的心情坦然了许多，主动与希林打了招呼。
“你们在干嘛？”
“在闲聊。讨论去帝国首都的事情。”
“去首都？”芙蕾莎问，“去干嘛？”
“嗯……大人接到老师的书信，所以要返回帝国大教堂。而我跟着他去，一路上保护他老人家，顺便看看帝国首都的壮阔景象。”
“哼！真羡慕你们男孩子说走就走的。”芙蕾莎抱怨道，“我就不能随便出门！说说看，笨蛋希林，你都打算去首都哪些风景名胜啊？”
“诶，那个……”希林很惭愧，他也不懂，“首都还有什么风景名胜？我本来就是……弗拉维大人说去哪，就跟着去哪呗！”
“笨蛋，你知道的都没有我多！首都的名胜古迹，风景胜地，真应该好好给你科普一下！你去了还回来吗？给我带点特产行吗？”
“诶……好像就不回来了吧……我还是托人给你捎回来吧。大人说帮我找个地方当正经的骑士，嘿嘿。”
说到这，芙蕾莎鄙夷地看了罗尔一眼。罗尔的职位永远停留在见习了。由于考试作弊的缘故，骑士长打发他离开城堡，永远不要回来。
“你也去吗？”
罗尔哪里肯。他要守着心爱的大小姐。“不去。”
“哼！没出息。”
“那我也去！”罗尔一听立即改变了态度。“弗拉维大人，您带多少随从，算上我一个好吗？”
听罗尔这么说，弗拉维反倒不是特别放心。
“你确定要跟我们一起去吗？我听说你家里还有父母需要侍奉，都不和他们打一声招呼吗？我们可是现在就要出发了啊。”
“什么！你们现在就出远门了！这么低调，都没有欢送会吗？”
“哈哈，凛冽的晨风为我们欢送。”弗拉维神采奕奕。
“是的，我们今天离开教堂。不过你还能见到我们，我们还会去埃塞斯住几天，采买路上用的物件。”希林解释说。
“那还好，我可以为你们准备欢送会。”罗尔放心下来。“你们这么快就走，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我先陪你们一起回城里吧。”
“而且大人您说得对，我的确要跟家里打一声招呼才能出这么远的门。但愿一切都来得及。如果我确定这番行程，一定立即过来找你们。”
357. 无法原谅自己
放任疯隐士不管，就见他自己跑下去，从祭坛周围翻出些油膏做柴火，又架起了铁锅。在往生界，这锅烧的很旺，魔性的淡蓝色火苗跃起两尺多高，摇曳舞动。里面的绿汤破涛涌动，
不晓得疯隐士又煮了什么进去，味道更加令人作呕。疯隐士围绕着铁锅，竟然又唱又跳，颇有巫祝的架势。荒原上巫祝唱的什么，希林是从来也听不懂。都是古老的语言。疯隐士连同他那本古书，也是不知所云。唱的内容有没有相同之处，谁知道呢！
“孩子，你过来。”唱了一段，疯隐士突然停下来，斜着眼睛，手指头勾搭希林过来。
“干嘛？”
“你把手伸进来啊！”
疯隐士张开双臂呈给希林看。“这玩意不烫手吗？怎么看他抱着锅都不躲闪。”希林持着怀疑态度。又看看万事通，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万事通也有些担心。他宁愿自己先替主人试一试。大锅里墨绿色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至少，先试试温度。
“不，你没有资格。”疯隐士拦住他，只允许希林过来。
希林走过去，手指尖搭搭水温，似乎不烫。真是奇怪。他确信没有危险，才探着身子，整个手臂伸进去。这锅显然是传送门，内部的深度远远大于锅本身了。希林摸索着，里面像是冰冷的荒地，寒风吹着，地上还有荒草。也说不上有什么。他看看疯隐士，想问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疯隐士只是微笑，没有解释。“摸啊，找！”
希林勉强伸过手，在传送门里摸索的时候，疯隐士就搂着他讲话，希林汗毛都竖起来了。特别不习惯这样的家伙，又躲不开他。
说来有趣，希林伸手进去摸，传送门底下似乎是温热的胸口，这是某人的怀里！
“嗯，应该是个男人，对方应该也在睡觉，现在可是后半夜。不过不要再摸了，万一被那边的人捉到手被砍了就尴尬了。”
希林似乎摸到一柄匕首。漆质的鞘，手柄上还有宝石，“是那个！”少年喜出望外，将匕首从绿汤中取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个！
“万事通，你看！还记得这个吗？”
这是当初万事通送给希林的红色匕首。记得小白抢走了匕首。现在神不知鬼不觉从他怀里拿回来，小白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吧。希林一边看一边偷笑：“我简直堪称盖世神偷了。”
“这个传送门太好玩了。让我再试试！”少年脸上有了笑意，心情愉快了很多。
这一次，他凝视片刻，再次伸手进去。他感受到了冰冷的风，干裂的土地，以及扎手的枯草。
摸索着，有某些衣襟的感觉，僵硬的冰冷，以及……“弯刀？”
摸刀柄希林还以为是自己遗失的那把猎刀。荒原工匠的手艺本来就粗糙，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制品，找回来也只能留作纪念。
希林捞出来看了一眼，脸上立即浮现出恐惧和厌恶。
“怎么会是这个！”他惊呼着，将弯刀扔回锅里。
那是金柄的弯刀，镶满宝石，还有精致的牛皮刀鞘。不是属于他的刀，是萨吉的！
“萨吉的刀，那么我刚才触碰的岂不是……”
希林脸色铁青，一阵一阵痛苦的心绪涌上来。时间没有过去很久，荒原上没有来得及掩埋的尸骨还散落着。希林的心无法平静。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切。
有时候恨意涌上来，他憎恨那些族人，憎恨那些杀害父亲的凶手；憎恨那些让他陷入痛苦的童年。但有时爱意也会浮现在眼前，想到自己与萨吉出去玩，在无尽的草场上策马前行。
“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我究竟都做了什么……”
希林没法给自己一个答案。世上已经没有人会责怪他了。不知不觉，眼眶湿润。
“回想过去，每每看到年幼的王子腰里挂着金闪闪的弯刀，我是多么羡慕！”
“但我为什么……要羡慕这样一件东西……”
“分明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啊，做工粗糙、迷之审美、也不好用！”
希林蹲下身子，捂着脑袋陷入恐惧。
“我真的是在嫉妒表弟的财富吗？我就是那样卑鄙的一个人吗？”
想到刚刚那被遗弃的战场，关于死亡的种种画面浮现在希林的脑子里。就像天生就会知道一样，画面挥之不去。希林无法释怀这件事，再怎么为自己开脱，自己亲手残害同胞仍旧是事实。他无法原谅一个这样的自己。
“哈哈，我的主人，已经取出来的物品，就无论如何都送不回去了。这个东西，我帮你献到祭坛上。”疯隐士又取出了弯刀，恭敬地放在古代学者脚边——他站立的地方同时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祭坛，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的主人，还有一样东西，是你献给远古神明的祭品。我也帮你安放在这里吧。就放在祭坛的中央，这是世上最珍贵的祭品。”
希林屏住呼吸，一个字也讲不住来。他感到痛苦、绝望，和达到极致的恐惧。
疯隐士手中拖着一枚精致的骷髅头，显然是个孩子的骨骼。刚刚经过大锅的熬煮，非常干净。希林立即背过头去，一眼都不想再看。
“万事通……我是个坏人么……？”
万事通轻轻搂着自己的小主人。
“即便是成为坏人，也需要先经历可怕磨难。人生本来就充满了苦难。”血奴安慰道。
“为什么……一个人要在如此艰难的人生中寻找永生啊……”
希林的额头靠着万事通的胸口。这位年长的伙伴的话，给了他片刻宁静。虽然不是朝着好的方向带的。
疯隐士和他的先贤导师在身后歌颂着伟大的无上之主。
“孩子，等你放弃了自己的情感，将身躯献给灵物，就会摆脱这一切苦恼。最后，你将成为这个世界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的一部分！”
希林站起身，冰冷地说：“疯子，我不想再使用那口锅寻找任何物品了。”
“遵命。”
“还有，这个往生的世界令我作呕。我一分钟也不想多留。立即送我返回人间。”
万事通恭送主人离开。疯隐士耍起脾气，又哭又闹地挽留。
湖水法阵可以开启回去的通道。这时，“嘎——”地一声鸣叫划破寂静。漆黑的乌鸦落在希林肩膀上。
“乌鸦，帮我这个忙吧。”
乌鸦张开双翅，长声鸣叫，法阵即刻发生了变化，脚下的绿水涌动起来，希林的身体随之下沉，传送门启动了！
而那乌鸦也随着他一同进入湖水中。
希林手中拿着上古宝剑，自言自语道，“这次返回人间，给宝剑打造个剑鞘吧，这样才方便携带。”
358. 传送法阵
有一片玫瑰花瓣从希林的衣襟里掉落出来。信物非常重要，可以帮助他准确地定位返回的地点。红色的花瓣落在绿水的湖水表面，水面上映照出弗拉维大人的玫瑰花园。
“主教大人！”
每次看到弗拉维，希林就打心底里觉得平静。
“他真是个圣人，和他在一起总能感受到和谐的愉悦。”
时间是清晨，但愿主教大人没有生气。往生世界似乎没有“时间”。无论在这里耽搁多久，回去都仅仅刚度过了一瞬间。
“乌鸦，我们就去那里！”
那是玫瑰花园当中的水池，不过对于人来说太小了点，对乌鸦来说都太小了一点，本来只是喂鸟喝水的池子。
先是漆黑的乌鸦从水中跃起，飞向高空又盘旋落在玫瑰花枝上。而后希林随着水花冲出来。他太重了，直接压垮了水池，摔倒在地上，浑身的湖水。
弗拉维主教刚刚剪了一捧花儿，转头找篮子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水池彻底被砸坏，希林浑身是水地瘫坐在地上。
“嘿嘿，主教大人，早啊。”少年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天呐，孩子！你……这是从哪来的？”
“嗯，刚刚去办了点事。我本来约定在花园和您见面的，我来晚了没？”
乌鸦很识相，竟然没有大声嚷嚷。它还会装模作样地看看远处的风景。
从这里能看到庭院里的修士们陆续出来洗漱。作为修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基本的生活规则。古代没有那么多照明的条件，天一黑大家只能睡觉，而凌晨过后天色开始放亮，他们就会起床做事。
像纳特那种熬夜抄书清晨打瞌睡的肥肥，真是不折不扣的阿宅了。
“早，孩子。你来的时候刚刚好，不早也不晚。”弗拉维也泰然自若地打了招呼。
他是个细心的人，见到希林的一瞬间小小地惊诧了一番。
弗拉维主教没有丝毫怀疑，从不质问不可解释的现象。他欣然接受希林的出现，还挺高兴。真是个谜一样的人。
“你全身都湿了。”
“是啊，我不小心把水池给撞翻了。”
“来我的办公室坐一会，我给你找件干净衣服，再给你泡杯茶吧。”
希林欣然应允。随着主教大人步行去了他的办公室。就是在礼堂后面的二楼，前不久刚去过一次。办公室里存放了许多名贵的圣器。还有弗拉维自己的储物箱。主教自己存了几件普通的衣物，找出来给希林换上。
更加类似于街市上普通仆人的装束，和教堂的修士没什么关系。
“我们以后出门，你穿这个就行，没必要穿修士的袍子。”
“好的，谢谢您！”
弗拉维又走去壁炉那填了柴火，烧起热水。又清扫了地面。不多时，水壶嘶鸣。两碗热腾腾的红茶端上来。
主教大人的红茶味道非常独特，有玫瑰的香味，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这种香味。茶水红得娇艳，茶叶和鲜艳的花瓣在碗中展开来摇曳。这两个茶碗，也是名贵的玩意。乳白色的陶瓷，表面镶嵌着红色玻璃的宝石，与茶水一般剔透。
“哈，谢谢。”希林接过茶碗坐下。
“早上睁开眼先喝一口热茶，真是人生之中最为惬意的事。”弗拉维嗅了嗅茶香。茶还有些烫口，他将碗置于一旁。
“等下我需要去见艾维勒斯大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算是我正式的辞行。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在路上了。”他慢慢地说，“你会和我一起走的，对吗？”
“没错，大人。”
“你知道我在忙什么吗？过来看看。”弗拉维抬起手，展开一本日记本给希林看。希林好奇地凑上来。这个本子比手掌大一些，几十页的莎草纸装帧，外面有厚重的书皮。
翻开第一页，是炭笔精心绘制的地图，描绘了非常广阔的一片地域。弗拉维指着一个堡垒图案说：“这里是埃塞斯。”又一路指到遥远的一处双头鹰徽记，“这里是帝国首都。”
两处地点横跨书页，由一条弯弯曲曲的路连着。期间有三处涂抹阴影的广阔区域。
“这是什么？”
“是海。去帝国首都，途径两处内海。而首都本身，也被大海环绕。”
“海……？”
荒原上的孩子，按理说从来也没有见过海。但希林见过，一处是无尽地狱，广阔的环形山，在他将死的时候被漫天的洪水席卷，那副壮阔的样子，便是“海”；还有一处，则是往生之海，无尽的黑暗下面，是无尽的泥浆之海，被痛苦折磨的不死者挣扎涌动，连绵不绝的哀嚎声如同巨狼翻滚，那也是“海”。
“真神奇，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海。”弗拉维主教赞叹地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他说完喝了一口茶。
“这得多远？”
“徒步的话，要走上三个月。但我这种修行之人，路上总会遇上点需要帮助的人，你懂的，时常因为一点小事搁置，走走停停难免要半年。”
“天呐！好远！”
弗拉维浅笑。
“我们不会一直用脚走。到了第一处内海，可以搭船过去。节省许多跟人打交道的精力。”
日记本向后翻，都是弗拉维临摹的地图，细致地标注了沿路会经过的地点。
“因为大主教不允许我带走属于教堂的物品，包括地图。我只能把知识本身打包带走。”
少年看着日记本上细致传神的绘画，不禁入迷。他最欣赏这种学识、这种细腻和严谨，每次遇到这样的长辈他就成了热恋中的少女，脑子也不动了。这样导致的吃亏犯错不是一次两次，要说吸取教训，恐怕下辈子也不可能了。
“时候还早，我们喝完茶再去吃早饭，还可以去花园溜达一圈。带点鲜花送给艾勒维斯怎么样？”
“哈哈，好啊！”少年笑着合上日记本，交还给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