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5. 重回人间
海水重回平静。浑浊的部分渐渐沉下去。希林孤单单的人影又悬浮在极其深邃广阔的黑洞上方，难免有种无力感。
希林可没专门学过游泳，他现在手脚并用胡乱地扑腾，朝同伴们乘坐的小船游过去。
小船上，他们陆续醒过来。纳特第一个发现了希林，但他的长袍袖子还捆在小船上呢！希林捆得未免太结实了点，肥肥晃着脑袋挣扎了好久才钻出来。
他一边招手、一边喊周围的人，一边又划船桨。好像只剩一只船桨了，肥肥小船飘着打转。直到安塞尔、罗尔他们全都醒过来，众人一起划着小船靠近，把少年捞了上来。
希林根本就没力气讲话，四脚朝天躺在船舱里好一阵。
“我口渴……有水吗？”安塞尔问。
“没了，全都没了！吃的、水，还有行李，都被海浪打翻了，现在啥也没有。”纳特几乎哭出来了。
弗拉维的行李箱也没了。他摸索身上，老师的亲笔信函倒是在，但几经海水浸泡已经不成样子了。
“这东西很重要，我们后面的路上还靠它呢。”主教苦笑一阵，“但有个贵重的东西确实丢了，我的印章戒指好像不见了……”
找遍小船上所有的角落，衣服里面全都翻了几次。
“确实没有，极有可能是随着行李一起丢了。”
“唉——！”弗拉维叹口气，“终归是没办法全都带上。”但他不至于太难过，“所幸，我们人都活着。”
“抱歉……害你们变成这样……”希林沮丧地说。
“你在抱歉什么呢，多亏了你我们才活下来的啊！你忙着把我们捆在小船上的时候，自己被海浪打下去了不是吗？”纳特给了希林一个熊抱，“谢天谢地你没事，你是我的大救星！”
少年什么都没说。
“希林，你是不是也有件贵重的东西丢了？我记得……你出门的时候带着另一把剑来着……”安塞尔问。
“嗯……现在沉入德里纳海的某个角落了。不过，卡拉西斯老师送我的剑倒还在。嘿嘿。”希林拔剑出鞘，倒出好些海水。
望着逐渐回归清澈的海水，谁都说不出话来。
“我们还是想想眼前怎么脱困吧！”罗尔抱怨道。
希林站起身眺望。
“那边是什么？”
记忆殿堂中的天使仍然有强大的力量。他的光翼直接把小船送去了黑洞另一侧的边缘。靠人力还不知道要划几天呢！现在的位置极目远眺就能看到陆地，似乎还是城镇。
“我看到港口的塔尖了！那边一定是立特港！这个距离我们明天就能到！”纳特兴奋地大喊。
算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哪怕只剩一只桨了，也可以再坚持一下。伙伴们轮流划船，用最快的速度靠岸。
距离立特港越来越近，能看到渔民的小船往来。他们朝一条船求救，讨了些水喝。
“天呐，你们怎么都这副样子！你们从对面过来的？”渔民们表示难以置信。
“是啊。我们先是遇到了海盗，然后又遇到了……我们遇到什么来着的……”纳特喝完水，有点想不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
“风暴……还有巨浪……”安塞尔嘀咕着。
“对，还有漩涡！滔天巨浪，以及巨大的漩涡，把我们从海岸的一头狂甩到另一头！”纳特也回想起来。
“我记得海水全都变成黑色了！翻滚出很多恶臭的气体！”罗尔帮着补充，“然后有一个巨大的……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从海里冒出来，直冲天际！”
“是德里纳海蛇！”渔民们纷纷表示。
“巨蛇，你们亲眼看到啦？！”
“没错，我们就从巨蛇的脚底下走过！”
“天呐，这儿有人活着从德里纳海蛇脚下走出来了——！”渔民们欢呼着。
他们非常热情，划着大船把小船拖回港口，大家靠岸的时候天还亮着。渔民们四处讲起这群“奇迹般的生还者”的情况，不多时几乎所有岸边的渔民都靠过来打听。
港口那里的人更加热情，一家酒店出钱请他们大吃了一顿，只要他们愿意向不断聚集的众人讲述幸存的经历。纳特从来都没发现自己还有向公众吹牛的本事，他平时讲话都很腼腆的。
“本来我们乘着大船出海要来立特港，中途遇上了海盗，我们被洗劫一空，行李都被扔进大海。但我们很聪明，又勇敢，划着小船从海盗的老巢逃出来。”
“后来我们的小船迷失了方向，在大海里打转……再后来，就遇上了天气突变——海面上无端而起了巨型的风暴，穹顶一样大的乌云、翻天的巨浪，甚至还看到了一条从海底直通天际的龙卷风！”
纳特用了一个东方传来的词汇，帝国的语言里无法描述那种天气现象。据说速度极快的风有时候会拧成一股麻绳，拔地而起犹如巨龙。
“没错，我们全都看到了，那就是德里纳海蛇！”渔民们附和着。
原来海这边的渔民中，也流传着“德里纳海蛇”的传说。由于他们的地理位置更加靠近德里纳海的无底黑洞，他们甚至每隔十几年就会有幸目睹“德里纳海蛇”的壮观景象。
他们不知道德里纳海蛇具体是什么，因此流传了各种奇葩的说法，巨蛇、造物者在撒尿、天上裂了条缝之类的……
“我们看到海面上布满乌云，有一条黑色的巨龙从海底直通天际，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但是能看到它翻滚身躯。”
“巨蛇腾空而起的时候，整个德里纳海的水都被抽干了！水位线一下子退到一里地之外，所有的船都搁浅了！”渔民们也说起前不久过于反常的气象。
“仅仅是一时片刻的功夫，巨蛇消失。远处下起暴雨，海水渐渐长回来了。”
“直到今天早晨，水位彻底恢复。天气晴朗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哇，有那么壮观！真遗憾没从远处亲眼看到……”纳特也赞叹了一番，但身处于风暴中心的体验同样难得。
“你们说的那个海岛距离立特港还有一周的航程。但你们却说一夜天的功夫就来到这了。”
“我们的小船被巨大的漩涡卷起来，瞬间从大海一头甩到另一头。一转眼我们就绕着德里纳海走了一圈。”
众人也各自叹服，互相说了好多关于德里纳海蛇的传说。吃得酒足饭饱，纳特把小船卖掉换了点钱，还能勉强支付后面几天的路费。
向人打听后才知道，他们原本乘坐的那条船早就起航去别处了。
“勾结海盗是不小的罪名，可以去海关那里报案，给那条船和它的船长记上一笔。”
“也许船上还有幸免的行李，我们还有个同伴也在船上的。”
“港口处有个寄存行李的中转站，花几个钱就能寄存相当长一段时间。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一些无人认领的行李也会送去的。”店家给了点建议。
于是分头行动。纳特去海关报案，弗拉维大人带着信函去当地的教堂寻求援助，而希林、安塞尔还有一只眼去找找行李。
深入立特港以后希林才知道这是一座大城市，至少是苏兰的三倍！可能还不止，繁华程度也许是十倍。一直到入夜的时候街道上还灯火通明。小店照常营业，到处是欢歌笑语。
希林越发喜欢大城市了。这里的人见到什么都不觉得奇怪。几个人穿得破衣烂衫跟乞丐没有区别，巷子里的姑娘照样揽客。反正港口里都是外乡人，有些不起眼的家伙是大主顾呢。
而且每天看着不重复的面孔，谁也不会记住某个人、或者专门留意谁。陌生的客人喝醉了走去街角，死在黑暗的角落里也没人在意。希林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一个意识不清的醉汉，把那人拖到街角也无人留意。
安塞尔站在巷子外面帮忙放风。过往行人匆匆，只当那是某一场私密的交涉而已。希林喝着那个人的血直到那人死亡。时隔半月再次尝到荤腥。
他喝了血之后状态就好多了，红光满面的。擦净嘴角之后和普通人没区别，甚至看起来更加有亲和力。不多时隽美的少年笑着走出来。
“我们走吧。”
以前恶魔警告过七天之内至少喝一口血，早被希林当成耳旁风了。
“有的喝就不错了，撒耶坦那家伙最唠叨。”
“希林，你喝多了的样子就像个醉汉。”
“是么……”
安塞尔对吸血鬼的罪行一丝厌恶感也没有，还很乐意帮忙。一只眼更不用提了，希林甚至怀疑他是某种恶魔。
“你这家伙简直没有良心。”希林把醉汉手里的半瓶酒递给安塞尔。
“反正不是我认识的人，和我又没关系。”
安塞尔猛喝一口，味道不怎么样，剩下的随手扔了。
“你说的有道理，杀不认识的人就不会有心里负担……我确实应该留在大城市里。”
三人去了行李中转站，时候太晚，值班的大爷很不情愿地爬起身工作。报上乘客的姓名，又说出了船名和行李的样式，果然很幸运啊，值班大爷找到个大箱子交给他们。
“怎么偏偏是这个……我记得这个箱子里打包了好些不值钱的玩意。”希林很失望。
“甭管里面是什么，扛回去就得了。”
安塞尔转身要走，希林还有点心事放不下。
“大爷，我想打听点事情。那条船上还有我们一个朋友，不知道他有没有下船。你见过吗？”
“这个我哪里会记得！每天几百人进进出出立特港，谁知道哪个是你朋友！”
“但是，他有个特别明显的特征——他长得特别丑。简直是天下第一丑，我一辈子都没遇到过更丑的。你只要见过一次就会记住。”
大爷皱起眉头，他肯定见过！
“你这个朋友，他是自由人吗？”
“他以前是一个奴隶，但他跟随我之后获得了自由。对我来说他就是朋友。他的名字叫做古温克。”
“哼，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个没主人的奴隶被那个船长卖了。因为太丑，一分钱都没卖出去。奴隶还因为缺乏证明文件被海关查扣了。”
“天呐，古温克这家伙有时候很执拗的！但他会被海关送到什么地方去？”
“八成是送去市政厅充公了，现在是个公**隶。”
“公**隶？那啥玩意？难不成但凡是个人就能使唤他？”安塞尔感觉这叫法特别好笑。
“不是那个意思。公**隶属于整个立特港，参加公共区域建设的。我们这里的基础建设可是整个帝国最出名的！修桥铺路全靠那些公**隶。”
“听起来是非常辛苦的活儿啊……也不知道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吃得消么……”
希林一阵汗颜。尽管自己赐予古温克自由人的身份，但他在城市里仍然寸步难行，竟然还会被充做公共劳工！
“我们想办法找他吧，如果能领回来就最好了。”希林盘算着。
487. 科学演讲 其一
纳特连夜进行了更加充分的准备，他已经克服了哆哆嗦嗦的小动作，能够完全脱稿演讲了。
对于论文中不够严谨的措辞也做了一轮修改。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带上希林前往公共演讲台。
这天人稍微多一点，早上有跑步的、有练嗓子的，也有过来吃饭的。
纳特慷慨激昂地进行了第二次演讲。希林发誓他讲得比昨天更出色。只可惜收效甚微。那些人忙完了早上的事情就各自离开，该干嘛干嘛去了。
希林都替纳特感到沮丧。看到肥肥脸上罕有的悲愤的表情，他想安慰又不敢开口。
“又没人规定演讲只能讲一次，我们下午再过来吧。”
“嗯……”
用过午餐，下午肥肥又进行了一轮慷慨激昂的演讲，列举了更多实例，也把演讲的时间控制得更长，方便与听众互动（如果有听众的话）。
一天结束后，想象中那种万人欢呼的局面没有出现。肥肥沮丧地收场。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希林，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哦？”
“所谓学术上的言论自由，你固然是自由的。”
“嗯……”
“但别人也是自由的。”
“有道理。”
“我自由地进行学术研究，旁人也自由地选择要不要聆听。如果没人听，那真的是非常遗憾的事情。但也不能责怪他们。毕竟——”
纳特仰望着夜晚的繁星。
“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也许还有另一个人以更加严谨的态度在做着研究，而你甚至都没空搭理人家。”
希林点点头，这位学者似乎刚刚说了一些非常有道理的话。
“那么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继续做我的演讲，慢慢地扩大我的影响力。你看今天至少有人听说这件事来围观了。整个世界没有义务追捧我这个人，我必须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推动我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希林给他鼓掌，呱唧呱唧，许多天下来，肥肥的本事确实渐长。
“那么，你晚上继续写论文吧，我去一条街上找朋友玩，拜拜哈！”
“什么？”
纳特感到不可思议，他顿时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你来这里才一个礼拜，怎么就有朋友了！”
“哎呀，是这样的……”
说起来希林有点不好意思。
前两天在一条街上溜达，有个趾高气昂的家伙把希林拦住了。
一看对方是某个学院的学生吧，年纪不大，长得挺健壮。身上穿的都是当季流行的昂贵面料，腰间系着鳄鱼皮的腰带还挂着宝剑。
“你是哪个学院的穷酸学生？”
“我是书童啊。我的大学者还没正式入学呢，我也不知道他哪个学院的。”
“混帐！区区一个书童，下等人，竟然也佩剑？”
“我带着剑怎么了？”希林一听就不乐意，“剑是师父留给我的，我去哪都带着，轮不到你管。”
“书童下人没有资格佩剑，宝剑是贵族专属的配饰！你这么招摇过市，看我好好教训你一通！”
这么直白地挑衅希林当然不乐意。看不顺眼就单挑么，二话不说两个人就打起来了。一条街上还有不少那家伙的同学路过，他们起哄助威好不热闹。
至于这位佩剑的贵族学生水平么，就呵呵呵不予置评了。
希林好歹也是从小打架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对方虚张声势的劲头过去之后，一个眼神露怯就被他盯住不放，一路压着头打，一直打到一家店铺门口。
彻底击溃对方之后，希林还没忘记来个华丽的谢幕礼。
“承让了。”
然后优雅地收起长剑，接受诸位围观好事者的掌声。
“呵呵。嗯，你这个小家伙确实挺厉害。”
对方战败以后给自己打个圆场，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
“你跟的是哪路师傅，学了多久的剑术？”
希林也乐意回答他。
自己的师傅是卡拉西斯，还有一位师祖是帝国著名的剑术大师。自己并没有拜会过，来帝国也是想找他。
对方虽然不晓得这路门派，但对希林的剑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对他的为人处事也赞不绝口。
“你刚来这里，没事的时候可以常来找我，我罩着你。”那个学生说，“我读了好几年书，学院里什么事我都知道。这儿没人不认识我！”
就这样，希林有了个新朋友。
当然，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他很快又有了一帮子朋友。这群家伙不好好念书，成天在一条街上吃喝玩乐。念了好几年也没毕业，反正家里出钱供着。
他拍着胸脯说，希林跟他吃喝费用全包，希林当然乐意。这人不掏钱的时候也有他那些个朋友轮流请客，不差小孩子这一份。
“他今晚请我们去蒸桑拿，有漂亮大姐姐陪着打牌喝酒。”希林跟纳特解释，“你今晚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没有的话我就出去玩了。”
虽说他一个吸血鬼不需要喝酒吃肉，但是蒸桑拿、打牌、大姐姐什么的……都在刺激着少年的好奇心。
“哼，狐朋狗友！”
纳特一听就觉得不靠谱。学术之路果然孤独啊，希林终归是个小孩子，看什么都新鲜。
“唉呀，去吧去吧！晚上我继续写论文！”肥肥教训道，“在知识的殿堂里，你不要沉迷那些声色犬马的享受，没事干多去图书馆，感受一下人类文明的光芒！”
“知道啦——！”
希林都跑远了，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进去。
那天希林回去得特别晚。宿舍地板上多了个大木箱子。刚刚送到的货物，还没拆封。
“这是什么？”
“哼哼，这是传播知识的神器！明天就等着一鸣惊人吧！”
纳特得意地擦汗。他为了搬这个箱子，衣服都蹭脏了。为了不弄坏出门的衣服，他穿了一条围裙。
“里面是什么，快让我看看！”
希林都等不及肥肥回答就帮着他拆箱。呵，这箱子里面竟然还是个箱子！
“嘿，别拆了，再拆就坏了！”
“？”
“你看，这就是我定做的演示道具，我称之为‘德里纳海蛇模拟器’！你看，跟画家的图纸完美一致，像是从纸上拿出来的一样！”
这么一说希林才想起来。哦，没错，纳特花费许多心血设计定做的那个东西，原来做出来以后这个样子的。
“我们试试效果吧！”
按照设计的思路装水、装粉尘颗粒。盒子下面有个手摇柄，用力转动以后，就看到“海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天上”出现了非常不起眼、几乎看不见的“龙卷风”。
“没错，就是这个思路！”
纳特惊喜地大叫。
“但效果还不够明显，我需要做进一步的调试。”
后来纳特彻夜调试细节，希林因为太累，抱着盒子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488. 科学演讲 其二
肥肥很有可能彻夜未眠，终于将转动手柄的速度、水和粉尘的用量调试到最佳的水平。
“哈哈，成功啦！”
希林被他的尖叫声吵醒。揉揉眼睛，现在是清晨。
“希林，快看！看到了吗？这是德里纳海蛇！困扰了沿海两岸地区数千年的古老谜题！”
“哇，哈哈！”
少年惊讶不已，在小盒子的方寸之间竟然重现出天象！
只见随着手柄持续快速地转动，玻璃盒子中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上方的气流中逐渐呈现出一条清晰的白色龙卷风。
“太漂亮了！”
“现在，我需要你来转动这个手柄，这样我演讲的时候，听众就可以直观地看到现象了。”
肥肥将这份艰巨的任务交给希林。少年也学着肥肥那个样子转，盒子里面的齿轮咔嚓咔嚓地响动。这里面肯定藏着什么机关，水底下有扇叶带动，才形成了漩涡。
“注意感受机械的转动，不要突然用力，否则会加速磨损齿轮。”
肥肥的话就好像是咒语，盒子在希林的操控下也出现了小型龙卷风。
“保持这个速度！坚持匀速转动！”
随着风速稳定下来，“龙卷风”也逐渐清晰可见。
“看到了么，你也创造了德里纳海蛇，就像造物者一样！”肥肥拍着少年的肩膀。
“太神奇了，你究竟怎么做到的？”希林羡慕地问。
“哼哼，昨晚你睡着以后，我想到了最关键的因素——气体的粘度！”
纳特得意地指着玻璃盒子。
“我添加了更细腻的粉尘，增加空气的粘性，使内部环境更加贴近于海面上雷雨天气的气候状况。”
希林跟着傻笑。终于大功告成，他松了口气。
走吧，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我等不及去宣告最新的科研成果了。
“现在？你都不休息一会！”
“我不累。”
肥肥揉一揉挂着黑眼圈的双眼。
“相反，我现在异常地振奋，根本无心休息。”
“走吧，我们去公共演讲台！”
二人收拾了文稿，纳特拿着文件袋，而希林费了不小的力气把这个大盒子扛起来，背着下楼。加了水之后它更重了，对纳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说根本不可能。
这一次，肥肥的演讲成功吸引了不少听众，虽然大都是好奇、想玩玩那个奇怪的箱子。
希林的狐朋狗友们也跑来捧场，很快演讲台就聚集了大量人群。
珍贵的演示的道具可不能给他们瞎玩，无论别人怎么恳求，纳特也只让他们观看。必须由希林来负责转动手柄。
这一次，演讲的时间一再追加，午饭也没顾上吃，一直忙到晚上还有人跑来要一睹“人造龙卷风”。
当然，在他们啧啧称奇地观赏时，纳特一直在喋喋不休论文的片段。
傍晚时，终于有一位真正的教授路过，与纳特攀谈起来。他对论文或是演示道具都没那么关心，倒是询问了许多纳特个人的求学历程。
“能够追随一位主教游历各地，还亲身体验了一场自然灾害，真是令人称奇的人生经历！甚至幸存之后还利用自己的学识去解释这一自然现象，真是学者风范啊。”
教授称赞起来。
“过奖、过奖。”
“嗯，既然你师从一位主教，那么想必你对神圣典籍也有一定的了解吧？”
“诶？”
“对于这部神学的至高典籍，我向来有许多困惑。碰巧遇到你这样广博的学者，我也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位教授自说自话地就聊起无关的话题了，肥肥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肥肥真的不是那种念经的和尚啊！弗拉维大人也没有特别讲过神圣典籍的话题啊……
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嘴上还是不敢轻易得罪。万一这位教授能够推荐他入学呢？肥肥只要硬着头皮回答，自己懂什么好歹全都说了吧！
“您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神圣典籍里面记载了造物者创造世界的历史，按照神学的观点，世间万物都是造物者有意设计出来的。甚至世间的各种苦难、怪物、险恶的自然环境，也全都是有意地摆在人们面前的。那么当人类选择去征服这些困难的时候，又该怎么从神学的角度去理解这个过程呢？”
“额……”
肥肥有点紧张，他擦擦汗。身后希林正在跟捧场的狐朋狗友介绍“龙卷风”。
纳特想了那么一秒钟吧，关于神圣典籍，除了自己抄写的时候接触过以外，弗拉维大人讲得不多，他不是那种喜欢说教的人。而且他们也不是这位教授设想的那种师生关系，二人更像是互相帮助、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提到的问题、从神学的角度来说……”
纳特尽量记住这位教授的问题，快速地在脑子里搜寻答案……突然他灵光一现，找出了解决方法——就是无论什么陌生的话题，全都往自己熟悉的领域带嘛！
只要到了自己的主场，任何理论都可以套用。纳特指着身后的模拟装置道，“造物者创造的自然现象，就比如说‘德里纳海蛇’吧，这就是一种被人类视为灾难的造物！”
他几乎把自己的论文又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也不管这位学者到底在问啥，问就是德里纳海蛇！他甚至编出一套“德里纳海蛇现象”的理论出来，把自然界的气候现象、人们的传说故事等等联系在一起，反反复复给学者洗脑。
最后，这位学者赞叹地为纳特的学说鼓掌。
“太精彩了。你正在求学吗？你有要追随的导师吗？”
“我的求学申请已经递交给学院，正在等待资深教授们的安排。”纳特忐忑地回答。
“嗯，下周就有一场所有教授出席的入学面试。我也位列其中。非常期待你的演讲啊！请务必将你的演讲文稿和演示道具都带去，让各位教授看看你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好的，一定！”
有人这么说，纳特入学的事情应该十拿九稳了。告别这位学者以后，肥肥一颗心放下来，后面几天他需要好好休整一番，先请客，带希林去蒸桑拿泡澡吧！
“但是，要先把珍贵的演示道具扛回宿舍。”
“好咧，来啦！”
“跟我出去消费，可没有漂亮大姐姐陪同。我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
“知道啦！”
……
413. 收钱小鬼
出了岸边酒吧，又在别处走走。船东的话确实不假，最近没有第二条船来往。
纳特看到那些渔民的小船，都会忍不住摇头叹气。
“小船上的条件很艰苦，基本的卫生设施都没有。吃不上一口热饭，睡觉更是奢望。毕竟漂泊在海里，一个浪头都可能打翻小船。出海的渔人都是在拿命拼搏。”
“在小船上到底怎么拉屎啊，是不是得屁股朝着大海？”
纳特瞪了希林一眼。希林意识到好像又不该多说了。
“离那个家伙远一点。安塞尔，那个粗人，三句话不离屎尿屁的家伙，你讲话和他越来越像了！”
“是嘛？哈哈！确实是安塞尔会关心的问题呢！”
“大船上各方面情况要好得多，但也是相对的。尤其跟现在的日子不能比。我们再多享受一会，等窝在船舱里以后，有的罪受了……”
傍晚的余晖映照下，大船的影子格外地长。能看到那是一条接近椭圆形的船，有两座高耸的桅杆。一侧有九个船桨。
“纳特，所谓坐船，就是住在大船的肚子里吗？就像在妈妈肚子里一样的？”
“对。”纳特觉得好笑，“你们野蛮人的词汇量太少，动不动就妈妈爸爸的。”
陆续有小船运送货物和旅客进去。装的东西越多，大船吃水就越深。
“纳特，那条船究竟能装多少人啊？”
“那可不一定，还得看他们还装了多少货物。但愿他们别太贪财装太多。”
由于船东催促他们早些登船，希林和纳特再次分开行动，纳特去旅店接弗拉维大人，顺便取钱。希林则去驿站找罗尔。
打听一番才知道，驿站距离这里有点远。差不多要返回到今早露营的大道上。希林一路小跑赶到驿站。罗尔还在那讨价还价呢。
“希林，你瞧瞧！我舍不得卖掉这匹马。它陪了我许多年，是个忠诚的伙伴。”
可不是么！希林第一次遇见罗尔的时候，他就骑着这匹马。
“出门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想到还有乘船的阶段。哎！我以为一直走就到首都了。”
“罗尔，一直走的确也能到。但沿途艰险，搞不好马儿会死在路上的。”
驿站老板一眼就看出他们的窘相，价钱压得很低。
“跟你们说，苏兰这个地方的人都乘船的，几乎没人骑马。我做的都是赔本买卖。再看看你这一匹，虽然是战马，都瘦成什么样了，还一身的毛病！十块金币不能再多了。”
走的这三个月，人和马都很受罪，老板说得也没错，罗尔的马看上去状态极差。他叹息着抚摸战马的鼻子，嘀咕着：“我还以为能陪你一辈子呢……和你一起成为著名的骑士。想不到，路还没走一半，就要抛弃你了……也不知道你以后会遇上什么样的主人。”
再看安塞尔和一只眼的马，本来档次就差，也是一身毛病，累得不轻。
“那两匹加在一起十五块，不能再多了。”
“喂，胖子，别念叨了，马又听不懂。快点拿钱走人吧！”
“马怎么会听不懂！马最通人性了，主人什么心情它全都懂！”
罗尔几乎要哭出来了。马儿也噗嗤噗嗤地安慰他。叙了好些旧事，罗尔才肯出手。他谈妥了价钱，又忍不住摸摸自己心爱的战马，叮嘱了一番。
希林也明白人和马的感情不假。想当年他的灰马也是最好的伙伴……少年偷偷地叹气，人总归是虚伪的，一厢情愿地将马儿说成是最好的伙伴，可是自己生命中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比马儿的性命重要得多……
“给你钱，快点走！”
驿站老板敲敲屁股后面的钱箱，喊道，“给客官二十五枚金币。”
钱箱里面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箱盖微微打开，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伸出来，送出二十五枚金币。
“这是小猫吗？竟然会数钱的？”希林觉得稀奇。
“宠物。”老板不大乐意少年凑得太近，那里面可是他的钱。
前面看到别的客人给钱，送进老板手里的可都是成色不错的金币。但这里面的小家伙很财迷，它把收进去的漂亮金币留下，交出来的都是些磨损严重的。
“这些是你们的钱，拿着吧。”老板自己都没有清点。
罗尔认真地数了一遍。
“放心吧，我的宠物不会数错。”老板得意地点头。果然，数得没错。罗尔拿了钱又去和战马告别。希林则对钱箱里的宠物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只要放钱在盒子上，它就会收嘛？”希林突发奇想，他悄悄捡起一块马粪，摸成一块“金币”。这是恶魔教他的戏法，能将粪便变成钱币，维持一个钟头的形态，人类根本看不出真假。
“嘿嘿。”少年把金币放在盒盖上。
“喂，这可是你自己放的！”老板胡子一吹，“我的宠物见钱就收，我不退钱哦！”
少年笑嘻嘻地看着，只见毛茸茸的小爪子又伸出来，摸走了“金币”。马粪捏出来的，少年当然不心疼，还当是好玩得事情。金币被收进去以后，箱子里哗啦哗啦响了一阵，突然听到讲话的声音：“呸！臭死了！”
这时候盒盖大开，一只毛茸茸的圆球探出来。这样子嘛，有几分像猫，还有一对大耳朵。可分明还有张人脸，四肢猫爪子。
“哦，这个是小鬼呀！就像纳特收藏在盒子里的酒鬼一样，这个是数钱鬼咯！”
众人看到这个奇怪的玩意，都大为震惊。只见小鬼把一枚金币扔出来，抛得老远，又生气地“哼”了一声，才钻回去。顺手摔了木盒盖。
希林低头去捡他的“金币”。
“哈哈哈，小家伙，你这金币是假的嘛。”老板大笑，“我的宠物可只认得真金白银。”
希林腼腆地微笑，想不到恶魔的戏法，普通人完全看不出来，小鬼竟然能识破。罗尔夺过金币仔细看了又看，说：“这钱哪里是假的！看颜色看重量，分明就是金币。而且你看上面磨损的痕迹，明明用了很久了。这么多人都看不出是个假的么？”
“你们年轻人别来忽悠我。经商这么多年，我最擅长的就是辨别假币了。”
老板得意地借过来看，他本以为自己一眼就能识破。掂掂重量，没错啊；又咬了一口，也是软的。如果还是假的，那莫非是里面做了铅芯，外面包了一层金子？老板将信将疑，又放在盒子盖上一次。
“老板，这可是你自己放的，小怪物要是拿走了你要还的！”罗尔强调。
毛茸茸的小爪子又伸出来，摸走了“金币”，还是一样，哗啦哗啦一阵之后，生气地扔出去。
“假的，肯定是假的。”老板摇着头，“就算我看不穿，这个小家伙绝对不会骗我。它是专门认钱的‘吝啬鬼’。”
“吝啬鬼？还有这种鬼！老板你从哪弄来的？”
老板见他年纪小才和他吹牛：“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当年我爷爷就是个吝啬鬼，自己藏了一屋子金币，一块都不给家里用。后来他死了，我们在金库里发现了这个小家伙。他把着门，一块钱都不肯给出来。我们都说它是爷爷的灵魂变的。”
“诶，那它现在怎么听话了？”
“听话？才没有！生意是生意，它做生意不会错的。赚到的钱，就绝不会吐出去了。”老板抱怨着。
“老板，你这个玩意养在里面，它吃什么啊？”希林很好奇，“拉屎不都拉在金币上了？”
“它吃金子！”老板不耐烦地说，“崭新的金币吃下去，又旧又脏的拉出来，磨损得像是用了几十年一样。哎，我又有什么办法！”
根据纳特查到的资料记载，小鬼来自地狱，但在人间的角落里活得也不错。他们通常容易受到人类执念的沾染，学会某种人类的恶习。就像酒鬼以及吝啬鬼这样，只要能够形成某种物质代谢循环，他们就可以一直生存。
最后，罗尔止住悲伤与坐骑告别，两名少年徒步赶回船型旅店。
纳特与弗拉维就在旅店外等待。太阳下山，逐渐步入黑夜。有些打杂的人举着火把帮忙运送行李。安塞尔被一只眼的朋友搀扶着，已经在嚷嚷饿了。他中午吃掉了一整只水母，当场塞得饱饱的，过了一小会又饿得发昏。
“水母的身体里都是水，根本不管饱。”
“到大船上再吃饭吧，船东催促我们早点登船，因为一旦涨潮他们就会离开，不会等人的。”
纳特清点了所有的行李，众人跟随打杂的登上小船。船东在港口接待，当然是为了收钱。纳特的手里攥着定金的收据，背包里是清点过的、沉甸甸的金币。好大一笔钱呢！
“给钱吧。都到这了，我还能骗你嘛。”船东笑嘻嘻的，等了好久。
“行吧。先让我们家大人登船，我跟你数数金币。”
纳特非常警觉地掏出金币。就在这时候，远处有士兵模样的人骑马过来。身后还跟着漂亮的马车。看方向是高堡里面派出来的。
有好事的当地渔民给他们领路。
“就在前面，就是他们！”
“我们？我们怎么了！”纳特警觉地问。
“请问，您就是帝国首都的主教大人吗？”士兵走向纳特，嚷嚷着问。
“哎呀笨蛋，我长得像个主教吗！”纳特抱怨着，“那一位才是啊，是弗拉维大人！”
士兵举着火把查看，弗拉维大人气度不凡，神情和蔼中带着威仪，肯定是个有身份的人。于是礼貌地又询问了一次。
“正是，有事吗？”
“听说有帝国的主教驾到，我们领主老爷非常高兴。他在高堡中设宴，恭请您大驾光临。”
弗拉维瞥了纳特一眼，他叮嘱过纳特低调行事的，看来买船票的时候肥肥还是嘴巴大给说出去了。小城里风声传得快，下午说出去了，晚上就把宴席准备好了。现在领主设宴款待，不去显得不太礼貌。
而且想不去也不太可能。士兵也带来不少人。
“请您务必赏脸光临。小的还要回去复命！”
潜台词么，您不去我们把你架回去。
“可是，我们还急着登船呢……”
“您大可放心，往来德里纳海的客船有好几条，绝不会让您错过的！我们家领主老爷也绝对愿意为您出资搭乘更好的客船！”
纳特一听，连忙就把金币收回口袋了。他举着收据跟船东说，“那我们先去吃饭了。你别急。万一明早大船没走，我们还来坐船呢！”
船东贪心的眼光变得失落，眼看着到手的金币又走了。
纳特则是长吁一口气：“还好我反应快，钱过了那家伙的手就回不来了。”
415. 中庭盛宴 其一
沾着主教大人的光，一行人舒适地享受了一番仆人的按摩。他们换上行李里面干净的衣服准备出席盛宴。倒不必担心宴席之前饿肚子，贵宾室里已经有丰富的食物招待他们了。
安塞尔打个饱嗝，仆人还给他擦擦手。
“急什么，等会吃大餐呢！”纳特很瞧不起这人。
“嘿，等会万一扑了空怎么办？我这人的习惯，有机会就动手。”
“粗人！”
“哼。”
他们确实等了许久，连弗拉维都不耐烦了，吃了点水果。深夜以后，才听到管家的脚步声。
“主教大人，各位随行人员，宴席已经开始。请随我来吧。”
一行人高高兴兴赴宴，沿着回廊来到穹顶大厅。仔细看脚下的路，希林这才发现，原来大厅的地面是一幅巨型的马赛克拼贴画！虽说这座城堡里大多数地面都是马赛克拼的，但都是些重复的几何图案，哪有这里的趣味。
“咦？这是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少年笑嘻嘻地踏过去。
“哦，这是一条吃剩下的鱼骨头。”
“还有漂亮的海螺壳……螃蟹脚……哈哈，安塞尔你看，这里有一条水母！”
要说这幅画做也真是稀奇，画的都是些吃剩下的零碎。远看就好像一场盛宴过后，满地狼藉的样子。哟，这里还拼了一只小老鼠，正在拖动残羹呢。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这只不过是显摆主人家财力的风俗而已。”纳特表示没啥好稀奇的，“他们的领主果然是帝国人士，审美的风格也一同带来乡下了。”
再看长桌上，早已坐满了宾客。人们议论纷纷的，嘈杂的声音盖过了一旁的乐队。
领主携两位女眷坐在长桌一端。长桌的一侧，是几十位盛装打扮的贵族人士。全都是陌生人，伸着脖子打量着弗拉维主教和随行的几位。
而整个大厅里不止这些人。有数倍于宾客的侍从、仆人、卫兵在各自的位置待命。但似乎所有的人都对远道而来的主教非常感兴趣。
弗拉维镇定自若，脸上没有任何神情的变化。
“老爷，这便是帝国来的主教大人！”
“哦，贵客到访，我有失远迎。快请坐吧！”
长桌的另一侧，与宾客相对应的位置上，摆了七把椅子。显然是为贵客准备的，每人一个位子。仆人帮忙拉椅子，主教大人第一个就坐。
接下来是纳特，同为修士而且是一位学者。
接下来的位子，希林让罗尔先坐。
“没关系，你当见习比我早，资历比我深。”
“好吧。”
安塞尔当然乐意这样，因为他可以坐在希林身边了。他需要遵医嘱翘着脚养伤。尽管这样极其无礼，反正希林不介意就行。
后面的位子，则是一只眼和古温克。古温克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场面，他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越是这样，宾客们就越是盯着他看。
他们私底下议论着，交头接耳地窃笑。“这个人真是丑啊……长成这副样子，造物者为什么要创造这种怪物呢。”
“尊贵的客人，欢迎你们远道而来。我是花岗岩高堡的主人，格拉尼特家族的盖里。这是我的妻子和妹妹，那些是我的儿子们，还有我麾下的贵族们。”
一眼望过去，这座高堡还真是人丁兴旺。大厅里坐满了人。在座的男士都是武夫打扮。个个相貌堂堂，随身也都带着武器。有些身份高贵的女子坐在丈夫身旁。这么多人一张长桌甚至无法完全容纳，好些人坐在后面。甚至还有人不得不站着。
领主一定是把所有的贵族都请来宴会了。为了瞻仰帝国来的主教，所有的贵族成员都不愿放弃这份殊荣。他们的座位之所以那么拥挤，还不是为了给宾客腾出舒适的空间。
“请不要害怕。我们驻守在这边疆孤堡里面，时刻要提防下面那些本地人。”领主解释道，“我的贵族们都是勇武善战的骑士，他们平日的习惯，就是随身带着武器。”
弗拉维点点头表示理解。
“请问尊贵的客人，您是一位什么级别的主教，供职于哪座教堂，又是怎样的姻缘来到我们苏兰港的呢？”
领主问得客气，当然也是想知道弗拉维真正的情况。毕竟没人认得、或是听说过他们，万一是骗子该怎么办？领主早就暗中打量弗拉维好几遍了，他的僧袍太过朴素了一点，也没有佩戴帝国的主教身上那种花里胡哨的装饰。
“嗯，您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我叫做弗拉维，正如你听到的那样，我是帝国大教堂的一名主教。年轻时游历远方，去了边陲小城埃塞斯。现在我的老师写信希望我回去。如你所见，我正在赶回去的路上。”
“噢……”
“我有一份当年老师亲手签发的文书，用来证明我的职级和身份。”
纳特替主教大人拿出那份重要的证明文书，是装在木匣子里保管的，平日几乎是随身携带。希林也不曾见过其中的内容。因为怕被人摸坏了，纳特亲手捧着匣子呈给领主老爷过目。
“我二十年前出走帝国，云游到边陲古城，这份文书我当初就带在身上。时间久远，文书也没有重新签发过。如今要返回帝国，仍然需要它来证明。”
领主侧过头，仔细端详文书上的内容。
按说，在场的其实没人见过这种文书，听都没听过。要如何分辨“真假”，只能凭经验和猜测。
这木匣子用的是珍贵的沉香木，上面金边的小锁。纸是精选的羔羊皮纸，仍然光洁如新。
上面用工整的拉丁文写“神圣庇佑的帝国大教堂，传递福泽的牧者，智慧出众者”。有帝国大教堂的金印，帝国皇帝的金印，以及一长串华丽隽秀的签名花押，来自于大主教和长老院。
领主看了半天没看出门道，小声问纳特，“这是啥？”
“这是大主教维德洛的签名。”纳特也小声回答。
“他是我的老师，帝国大教堂的主教。多谢他的栽培我才有今天的荣誉，这一份文书也是他亲手签发给我的。”弗拉维从容作答。
“那是谁啊？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领主小声地疑惑。
“是教宗。”纳特用更小的声音提醒他。
“！”
领主大吃一惊。别的主教他不晓得，教宗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毕竟是几十年来坐镇帝国的最高精神领袖，见过点世面的人都会有所耳闻。再仔细看花体字，是维德洛没错。
“这位主教大人，竟然是教宗的学生！那么您也是长老院的一员吗？”
那倒不至于。弗拉维尴尬地解释。
“我是一名主教，照理来说具备成为长老的资格，但并不知道生平是否会获得这份殊荣。”
希林听得云里雾里，小声问罗尔，“他们说的教宗到底是什么啊？”
罗尔大概地知道，描述得没有纳特那么专业。
“就是，所有的主教里面，最大、最大，所有人都听他的那种人。”
“哇，好厉害。”
即便不是长老院的成员，这种级别的主教身份也远远高于破庙里的那种了。领主老爷诚惶诚恐，怀着敬畏的心情又再三瞻仰弗拉维的尊荣。
“我的高堡能够迎来您这样的贵客，简直是蓬荜生辉！请允许我的贵族们也瞻仰一下这份神圣的文书吧！”
纳特又端着木匣给那些伸长脖子的朋友们看看。众人一片惊呼，称赞络绎不绝。他们也不是多么懂，就是凑个热闹。
既然证明了身份，领主举杯请大家先喝。
“诸位嘉宾汇聚一堂，是我难得的荣幸。剩下的事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众人都满饮一杯。
“今天承蒙上天眷顾，大家都无比幸运。赞美造物者，祝皇帝陛下福寿绵长，帝国万寿无疆。”
“请问主教大人，这几位与您随行的同伴，又都是什么人啊？”领主还打算一个接一个问下去。
弗拉维也愿意聊这些年轻人的话题，比那些客套的废话有意思。
“这一位是纳特，他陪同我返回帝国，同时他自己也有求学的目的。他是一位修士，同时也是一名学者。擅长博物研究。”
“博物？”
“领主老爷，博物就是研究这世界上所有知识的学问。”
“那你一定非常有知识啦！”
“过奖，在下也在不断的求学当中。相信此生一定会有所建树。”
为纳特敬了一杯，又问下一位。
弗拉维依次介绍，“这两位是勇敢的见习骑士，罗尔和希林，他们随我去帝国追寻骑士的荣耀，同时一路保护我的安危。”
宾客们好奇而且友好，微笑着看向少年。罗尔是个知书达礼的孩子，从容地行礼问好。希林却太过腼腆，红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家好，我叫做罗尔，我的一切荣耀都归属于芙蕾莎大小姐。”罗尔自己补充。
“那是谁呢？”领主的儿子随口问道。
“她是一位高贵的女士，是我的心之所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赞美她。”
说到这个话题，领主的儿子表示非常认同，敬了罗尔一杯。
“这孩子是希林，他从荒原来，是承蒙造物者眷顾的少年。”
弗拉维说完朝希林微笑了一下。死而复生的神迹可不适合告诉那么多人，用弗拉维的话说，如果让那些贪心的家伙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找个玻璃盒子把希林装进去的。
众人只觉得希林是个漂亮的侍从，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模样不大像是野蛮人。他的外貌与众不同，银色的头发非常稀有，双眸好像在发光一样。即便他带着与自己身形不相称的长剑，也没人觉得他会是冷血的杀手。
“这一位曾是埃塞斯的杂兵队长，安塞尔，是一位外表粗狂但是内心热情的人；以及他的副手，绰号一只眼，是一位忠实的助手。”
安塞尔脸上挂着不好惹的表情，嘟囔着谁敢找麻烦绝对给他好看。但希林觉得他那样子特别可爱，装模作样的。而且，“别摆弄你的战锤了，你都用那玩意搅过什么自己不记得了么！”希林小声地提醒。
一只眼一言不发。他脸上那条疤也是无声的警告，这是个异常冷酷的家伙。
“而最末的一位，是通晓许多语言的自由人，古温克，他是希林的朋友。”
所谓自由人，就是看上去像是奴隶但实际上已经获得自由的人，不是因为长得像个奴隶，谁要到处声称自己自由呢！
古温克嘿嘿嘿一阵笑，啥也不会说，就吃。
“一共七位，这真是幸运的数字。要知道，连造物者都眷顾这数字呢！让我们再次举杯为贵客敬酒！”领主又举起了镶嵌宝石的玻璃酒杯，众人欢呼着饮酒。
“也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家的情况。这是我两个儿子，长子谢尔德，次子拉瑞克。他们都跟随优秀的骑士学艺，是非常有上进心的孩子。”
领主自己五十多岁了，长子年纪也不小，三十多了，自己也有妻子。次子的年纪小的多，跟安塞尔差不多。性感似乎也很开朗，棕黄色的卷毛，一脸什么都不服气的样子。
小儿子朝安塞尔这边看了一眼，安塞尔警觉地抬起眼皮，非常不爽地瞪回去。分明就是不认识的人，也从没讲过话，竟然就杠上了。眉来眼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看对眼了。
接下来又介绍了诸位贵族，每个家族都有份。只是人数众多，无法一一记住，大家互相打招呼，讲了很多客套话。
再后来宴席大家放开了吃，苏兰临海，有许多海洋特产。仆人上菜，管家在一旁介绍。
“这是鲟鱼籽。”“这是鲱鱼。”“这是狗鱼。”“这是鲑鱼。”
别人都是低头吃自己的，安塞尔却和领主家的小儿子杠着吃，一边往嘴里胡乱地塞，一边瞪着对方。拉瑞克胡吃海喝了一大块鱼排，安塞尔就啃一块更大的。
“这是色拉，调味的是本地特产的草药和柠檬。”
上来一道调味的素菜，安塞尔看也不看拿起柠檬咬着就吃。小儿子不甘示弱跟着吃。明明酸得淌眼泪了，二人还要较劲。希林完全不理解这是什么情况。再看看另一旁的一只眼，手拿柠檬啃得泰然自若。天真的少年就也拿起一颗装模作样吃起来。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终于安塞尔跟拉瑞克双双忍受不了哭着放弃，无声的比赛才告于段落。
“嘿嘿嘿，公子好食量啊。承让，承让。”安塞尔剔着牙，露出得意的笑脸。
希林还装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寻思着“这会我装的挺像吧……”抬起头才发现大家全都用诡异的眼神看他。
“怎么了？”
“那个特别酸。”安塞尔小声提醒。
“哦、哦！”希林连忙放下半颗柠檬，做出厌恶的表情。他这辈子还没品尝过这种东方调味品，就已经变成吸血鬼了。受到无法进食的诅咒，无从知晓柠檬真实的味道。
大约一个钟头，在座的人早都吃差不多了，开始各自闲聊。仆人还不停端上风味小吃。
大厅里还有一支吹奏小队，在角落演奏着欢快的乡间小调。还有些本地的舞娘在一旁，碍于今日的宾客是主教，没有进行表演。
“父亲，今天也没有歌舞，我舞剑助兴吧！”酒足饭饱以后，小儿子站起来提议。
领主老爷一乐：“你这小鬼头，就爱人前显摆。行吧！”
在座的一阵叫好，小公子提着剑跑到宽敞的地方。
416. 中庭盛宴 其二
小公子提着剑跑去大厅最显眼的空地上，所有嘉宾都看着他。
“各位嘉宾，我来表演一下最近勤学苦练的剑招。”
众人一阵喝彩，显然小公子拉瑞克很享受大家的追捧。领主老爷却有点头疼，“你又要表演那个了？当心点啊！”
“没事，我戴着手套呢！”
他用的骑士剑是绞花的手柄、镀金的剑格。亮白色的剑刃，看起来价值不菲。看领主和哥哥带的武器，虽然精致，也没到那么贵重的地步。可能这孩子平日里更受宠吧。
拉瑞克甚至还得意地瞥了安塞尔一眼。大庭广众下的表演，当然只有宝剑才能胜任。谁没事干看别人抡锤子的。这一回安塞尔输定了，他哼了一声假装无所谓。
小公子宝剑出鞘，剑指中庭，聚精会神准备发力。
突然靛蓝色剑光一闪，回身劈砍又紧接着左右上撩，剑刃带着风声，一边行进一边肆意挥动，步伐轻盈，动作流畅，非常地熟练。
有些嘉宾感到惊奇，但那几位和小公子熟悉的骑士还没有表态，而是微笑着期待后面的表现。
小公子笑着来回走动，手中的剑则是越甩越快，正手反手交替轮换，身前身后毫无间隙。烛光映着残影，宛如盛放的钢铁之花。
随着状态渐入佳境，几位骑士也陆续鼓掌。
“别急，好看的在这呢！”
拉瑞克微微一笑，向上抛起宝剑。骑士剑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又稳稳落回到他手里。
为了让其他角度的嘉宾也能看清楚，他又挥剑转身，换了个方向又抛了一次，仍旧是稳稳接住，赢得一片喝彩。
“哼，这是你们学的什么剑招吗？”安塞尔小声问希林。
“没学过这种剑招，应该就是他自己练着玩的吧……”
“这人有毛病吧，练杂耍的？”安塞尔自己不会，但是也看不上。“刀剑拿来杀人的，娘们才拿着跳舞。”
拉瑞克那边却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玩起了更多的花样，一手抛、一手接；回身转两下，又从背后抛起来走两步接住。技法之娴熟，令人目不暇接。
贵宾们也跟着鼓掌叫好，古温克尤为嚷嚷得厉害。就是安塞尔在那不服气直哼哼。
最后一招，玩个大的。拉瑞克望着天花板，用力将骑士剑抛起来，剑刃在半空中转了两圈半，几乎碰触到吊顶了，又缓缓落下来刚好回到他手中。
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喝彩，小公子收起宝剑向嘉宾贵客谢幕。
领主老爷胆战心惊地长嘘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没好意思骂他鲁莽。在座的骑士则低声对长公子说：“嘿嘿，这次成功了。以前在这练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没接住。”
“怎么样啊？”小公子专门跑到安塞尔面前夸耀一番。
“切，这算什么啊！哪个练剑的不会这两下。”
“那你也来试试？”
安塞尔拍拍大腿，眼珠一转拍着希林的肩膀说：“我腿受伤了，不方便表演。就让我的小弟希林代替我出场吧！”
“滚你妈啊！什么时候我成你小弟了！”希林把安塞尔的臭脚扔一边去。
但话说出来，就被小公子盯上了。他上下打量希林一番，一眼就看出来少年带着的长剑不是装饰品。
“你也练剑的，上来走两步？”
“诶！”希林一阵慌张。
“你们俩都是见习骑士？”小公子又看看罗尔。照道理来讲，罗尔坐的位置比希林还高一点，应该更厉害才对吧？
“帝国的主教随身带的见习骑士……是什么样的本事呢？好想领教一下哦。你们不会……不给面子吧？”
弗拉维看看领主。他也不太清楚罗尔和希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否合适这种挑战。但在座的嘉宾们可不太买账。如果主教带着的见习是假的，这主教没准也假的呢！领主老爷急忙打圆场。
“哎呀，年轻人就出来交流一下吧。就是个表演，图一乐的。”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罗尔硬着头皮站出来。
“在下没练过那种花招，平时练的都是一些基本的剑术套路。现在就为大家演示一下，请勿见笑。”说完他拔出骑士剑，摆了个架势。
嘉宾们礼貌地鼓掌，罗尔开始了他的演示。他现在的水平跟当初希林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差不多，还是显得笨笨的、非常刻意，认真但是不得要领的样子。倒是他的态度非常端正，严肃地对待演示，没有玩杂耍的意思。
一套剑招走下来，又换了个方向演示一遍，最后收招谢幕。
“哦……好。”几位嘉宾礼貌地鼓掌，小公子心不在焉地夸奖。
“谢谢。”罗尔演示完毕，站在一旁。
“那么你也请——”小公子又催促着希林上来表演。
希林挠挠头，就像罗尔那样演示一遍自己练习的套路么，并不算难事。他当然练得没有拉瑞克那种手速，因为老师没提过这事。按部就班地演示就好了。
想到这少年提着剑，把以前卡拉西斯教他的那几下比划了一遍。他也没有特别在意自己的神态或者手速，一脸没所谓的样子，因为他老师就是这副腔调的人，顺带着全都学来了。
斜对角在大厅里走了一圈，又比划着回来，转身收招。正以为表演结束了，锵啷一声剑刃被什么卡住了。少年一皱眉转身，无意间流露出御敌时的机警。
拉瑞克的眼神刚好和他对上。小公子微微窃笑，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合适的对手，这一招也接得很好，剑刃咬着对方的剑刃，一时无法挣脱。希林想后退，拉瑞克可不让。
“看你练得还不错，咱们过两招吧。”
“你——！”
拉瑞克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领主老爷想拦着，在座位上不停嚷嚷：“住手！这是贵客，别胡闹！”
“我们就过两招，父亲。放心吧，不玩真的，就比划比划！”
领主想派人过去拉开，小公子就不乐意了，勒令骑士们退下。
“我好久没遇到合适的对手了，野蛮人。咱俩就比划两下，行吗？”
希林勉强同意，同时，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对手。行动上早已经接受了这场挑战。吸取上一次的教训，绝不放水，认真地对待比试，就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希林侧着身站在合适的位置，往自己这边拉剑刃，小公子那边缠得紧，丝毫没有松懈。二人小心地挪动步伐，来到大厅的中央。这是比武，也是即兴表演。当然要考虑观众的感受。
“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
小公子突然剑刃换边发出迅猛一击。希林即刻回应，全神贯注地迎击。等了半天，对方没发力。
“怎么回事？”
“哈哈！你竟然不吃这招！”拉瑞克失策了，第一招佯攻每次都能骗过对手，怎么对这个野蛮人不好使了！
“好吧。那么接下来要怎么打？”
小公子送来教科书一般的正面一击，希林则用教科书般的反制打回去。
“咱们就随便打打，给他们看的。”
“行吧。”
接下来一击，又是标准动作，二人你来我去比划得有模有样。大概来回了十几下吧，观众们看不懂的人也觉得疲倦了，觉得剑术不过如此没什么看头。
拉瑞克却觉得时机正好，突然来了精神，大幅度地迅猛攻击一阵。希林反应得够快。接连挡下，完美地防御。
“你这家伙，剑斗怎么光是防御，不主动进攻啊？老师忘记教了吗？”
这话说的……好吧，说的也没错。希林以为他比划两下就结束了，哪知道这人还没玩够。
“来呀，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小公子叫嚣道。
行吧，那就主动进攻一回。希林看准了对方的间隙，剑锋一转顺势攻击，直指对方的心窝。
他一剑下去都没多想，小公子剑术练得也不错，又是有备而来，总归会防御的吧？哪知道剑刃都刺到他衣裳了，也没见这家伙有反应。不会吧，不会吧！他根本就没准备好啊！
希林一见不对劲，连忙收招。什么力气都没用，剑锋往一侧偏转。幸好反应得够及时，这一剑绝对没刺穿，顺便又破了对方的防御，干净地落下。在足够远离对手的位置收招，完成了一场比试。
长公子跟身边的骑士看出不对劲了，冲出长桌跑到小公子那里。希林也慌慌张张地凑上来看。
幸好有衣裳挡着，划开了一层皮，两寸长的伤口，出了点血。长兄摇头说：“你瞧瞧你，这不是自找的么！”
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希林长吁一口气。
“想不到你个年纪轻轻的见习，练得不错啊。”小公子嘿嘿笑一阵，丝毫没把伤势放在心上。
但领主老爷可吓坏了，急忙冲上来看看，看到没事才放心。但又扇了儿子一巴掌。
“活该！以后都给我老实点！”
“是。知道啦，父亲。”
时候差不多，盛宴该结束了。领主吩咐管家为贵客安排住宿休息。当然，对于刚刚为众人表演的三位年轻人，也有赏钱。苏兰港浇铸的银币，上面有人鱼的浮雕，跟高堡的徽记相同。
“几位年轻的追随者也有赏。等明日天气好了，你们去海港玩吧。”
424. 水中教堂
他们划船靠近海中的塔尖。海水漆黑，塔尖遮住月光。安塞尔找到一处避风的“港湾”，倒塌的彩虹桥脚下，碎裂的花岗岩形成一处小小的尖角。
“我白天已经观察过这地方了，这里能停船。”
他把缆绳挂在一块凸起的碎石上面。抬头看，塔尖的圆锥结构高度两丈有余，上面覆盖漆黑的鳞状瓦片，看上去好像有生命的庞然大物。尖顶上还有一丈高的十字架装饰，月下闪着光，与星河辉映。
“那么现在我们开始抓捕海妖吧？”纳特建议道。
“海妖？”安塞尔假装自己根本就没听过这个词儿一样的。“什么海妖？这片海域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妖怪的踪影。我决定，我们先去探索教堂。”
“你！”
“航海的时候要听船长的。”安塞尔虽然是第一次“出海”，但他已经是一名船长了。“这船是我租的，我现在就是船长。肥肥你得听我的。”
“你这个骗子！是你说要抓海妖，我才出钱的！你竟然又不抓了！”纳特听了气得跺脚。
“你非要捉海妖，那你倒是说说，海妖在哪里？”
“海妖……当然在海里……”肥肥反驳不过。
“我也知道她们就在海里，但是海妖不出来我可没办法。我们现在只有等。肥肥，这里有块烤肉，我给你拴个绳，你就在小船上钓海妖吧！”
安塞尔从背包里翻出了食饵，郑重地交给纳特。
到了后半夜，纳特还有点饿。原来一阵阵的烤肉香味是从安塞尔的背包里散出来的。肥肥咽了咽口水。
“这是给海妖吃的，我添加了双份的香料，所以才如此诱人。但你可不能贪吃哦。否则啊……就只能拿你这个肥肥的修士做诱饵啦！”
“你放心，我是有自制力的修士！”纳特狠狠心保证。
将诱饵扔进海里，夜晚的海面异常平静，没有任何响动。
“海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不知道。除了等待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纳特在一旁等待，安塞尔则打起了希林的主意。
“希林，你其实不用喘气的吧，不是嘛？”安塞尔把希林拉到身边小声地问，确保纳特不会听清。
“好像……是的吧……”
希林也不敢完全肯定，以今早的经历来看的确是这样。他和主教大人一并落水，挣扎的时候也呛了好几口海水，但出水后没有大碍。
“只是有点不舒服。”希林转脸看向另一位朋友去寻求答案——撒耶坦。
月色下，恶魔也来了。
撒耶坦落寞地坐在船头，白色长袍垂到水面。恶魔似乎没有重量，小船的吃水没有变化。离开高堡的时候他还没来，随着小船越发接近教堂，恶魔的身影出现在希林身后。他似乎非常期待前往倒塌教堂。
撒耶坦低头看着水面，若有所思。恶魔在的时候海面异常平静，变得好似明镜。他可以踮着脚站在海面上，水面只留下非常浅的涟漪。
“呼吸和心跳是你的人类装饰品。有这些装饰品在，才显得你是个活人。”撒耶坦头也不抬回答他。
“就是说没有也无所谓咯……嗯，那我应该可以在海底呆挺久的。”希林给了安塞尔肯定的回答。
但希林很在意恶魔来此的目的。按照以往的经验，恶魔总是伴随着杀戮出现。
“撒耶坦，你来做什么？不会等会又要大开杀戒了吧！”
在场的都是希林最要好的朋友，他可不想恶魔对自己的朋友们下手。
“对自己的朋友下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我只是来看热闹的。”恶魔一开口就是嘲讽。
安塞尔还在说自己的计划。
“得靠你潜水下去，找找看这塔尖底下有没有路。”
安塞尔拿出长长的一卷绳子。
“我把绳子捆到你腰上。这条绳子有十丈长，你拴着这个找路，找到合适的换气的地方，就把绳子固定在那。这个距离我憋一口气还是能过去的。到时候我们一起找宝藏啦！”
“好呀。”
希林把衣服鞋子都脱了扔小船上，腰上系着绳子，发光小鱼的玻璃罐套在手腕上。
“剑和匕首也带上，万一遇到危险呢。”安塞尔帮他把系剑的腰带戴回去。
希林早就把爱护长剑这事给忘了。剑刃沾过海水，看起来也没有大碍。他想都没想。
“天呐，你竟然让一个小孩子探路，太没良心了！”纳特看不下去了。“万一下面有海妖把他吃了可怎么办！”
血汗工厂船长安塞尔鄙夷地反问道：“那换你去？”
纳特又疯狂摇头。
“所以说嘛。五块金币你买不了吃亏上当。”
安塞尔拍拍希林的肩膀。
“在水底下，你能把眼睛睁开么？”
“啊？那多难受啊……”
“但是渔民们都能做到的。你也试一试，闭着眼睛怎么找宝贝呢，是不是！”
希林又妥协了一次，勉强同意。
“放心下去吧！我问过渔民了，这边的海最深的地方也就两丈。你遇到麻烦的话就用力拽绳子，我就把你拖回来。”
“嗯，好的。”
二人试了一下拽绳子的暗号。怕希林沉不下去，安塞尔还给他带了块石头。下水前又叮嘱了一番。
“水里面阻力大，你没法挥砍。如果遇到麻烦记得用剑刺。”
说完之后，希林从船舷处轻轻跳进海水中，缓缓沉入水中。
希林试着睁开眼睛，海水刺激着双眼，尝试许多次才适应。抬头看，月光使得海面明亮如镜，却无法穿透海水。小船跟安塞尔的影子都变得模糊。四周是黑暗深邃的未知空间。手边的发光小鱼仅能照亮一寸远。
沉入水中的体验跟沉入往生界的泥潭十分类似，少年不是第一次尝这滋味。
他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胸口被沉重的力量压着。少年不小心张开嘴，一口气泡漂上去。海水试图涌进嘴里，希林急忙闭紧嘴巴。海水隔阂了声音的传播，海底如此静谧、安详。希林根本讲不出话，耳畔却好像回荡着某种歌声。
持续没有呼吸，果然对于吸血鬼的肉身没有任何影响。但希林感受到严重的不适，脑子里面嗡嗡直响。当他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环境以后，终于觉得平静了很多，像是在梦中游荡一样。
少年逐渐沉入海底，按照约定拽了一下绳子。水中活动起来太过吃力，也许安塞尔根本感受不到那么微小的拖拽。
这里的海底也是又滑又软的泥滩，甚至比希林预想得还要复杂得多。海底覆盖着茂盛的海草，能够轻易将他缠绕。希林想要挥剑斩断，却发现抬起手都要费好大的力气。他不得不拨开海草，小心地穿梭。
倒塌的建筑物散落许多巨石，爬过高低起伏的花岗岩。希林缓步靠近教堂。那里怎么看都是一堆碎石，根本就找不到门。
撒耶坦缓步走在海面上。那家伙似乎不肯下水帮忙。希林能感受到恶魔在挪动，领着他往某个方向走。
“大海——只是浮于表面的平静。”
希林心里想着：“这家伙真不靠谱，都不下来给我照个亮。自己在上面朗诵诗歌呢！”
恶魔当然不想下水。但他的声音不断涌进希林的心头。
“大海是自下而上的深渊。一个人若想渡过大海，就必须潜入深渊。”
“嗬，说得这个冠冕堂皇。恶魔都是这样交流的么！”希林苦笑着摇头。
在水中仗剑探路，漆黑的水中偶尔有一只水母游过去，也发出淡蓝色的幽光，好像个披头散发的鬼魂。知道这玩意有毒，希林不得不远远躲开。不过说实话，水母照亮的程度，比发光小鱼强多了。
来到教堂的“门口”，花岗岩的建筑倒塌后伫立在水底。一侧是折断的支柱，门梁倾覆倒塌，已经严重变形。
若要说体量，这座教堂只是埃塞斯那座圣迹教堂的三分之一，里面大概只有一间高堂。但是华丽程度堪称一绝，整个外墙都是石雕的繁复花纹，有天使林立其中。随着海水荡漾，这些雕塑就好像在拂动。
希林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忍不住触摸一二。他甚至看到雕像转过头来向自己见礼。少年吓了一跳，“这是幻觉吗！”再看，什么都没有动过。
海水的浸泡，导致石雕上的金漆剥落。仔细看雕塑的缝隙，已经有小鱼小虾安家了。
“可惜如此精美的工艺品，沉入海底迟早要腐烂成淤泥。要是美的东西都能长存该多好。”
“即便日月星辰也不能长存，不要妄想了。”撒耶坦隔空送来一句。
教堂的大门以及高窗都坍塌了，根本钻不进去。希林试着用长剑撬动，结果根本不行。他有点发愁，这样的走廊恐怕安塞尔也没法钻进来。
“看上面——！”撒耶坦又强行和他交流一句。
少年抬头，纷乱的雕塑中竟然有一具白骨。他吓得一抖，不小心吐出胸口最后一口气。
白骨端坐在教堂的窗口，一手指着通道，姿态非常优雅。裂开的下颌骨甚至在转头微笑，类似于餐馆门口欢迎光临的礼宾。这种恶趣味出自何人之手不言自明。
少年摸索着石质墙壁轻易爬上去。他小心拉扯背后的绳子，船上的安塞尔又放了一些长度。
白骨通身没有一块肉了，与花岗岩雕塑浑然一体。骨骼连接处还剩些筋连着骨节。有些小鱼小虾的围着白骨啃食最后一点食饵。
仔细看骨骼上遍布牙齿的痕迹。
“这是被食人海妖吃掉的修士吗？”
恶魔没有回答。
“原来被活活吃掉以后是这样的……”
希林举着发光小鱼，沿着白骨指的路爬进去。虽然逼仄，但似乎一直通往教堂深处。
425. 蒙难受困之人
希林在一片漆黑中摸索，从碎石的缝隙中钻过去。有的缝隙太小，幸好他身材纤细才能通过。发光小鱼只能照亮眼前一小块地方，完全不晓得远处是什么。
走了一刻钟，前路豁然开朗。偌大的礼堂残存三分之一的空间，依旧非常空旷。由于建筑已经变形，礼堂的地板沉下去，石砖与桌椅的残片互相挤压。
继续前行，发现了教堂的祭坛。巨大的石雕倒塌，将供桌砸成两半。精美的器物都压在下面。
“通常教堂里最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这些器物就是安塞尔想顺手牵羊的目标。”
希林随手翻找，要么是碎掉的玻璃碗，要么是坏掉的蜡烛台，没见着完整的东西。他实在无心翻找，懒得再看。
“那个财迷，让他自己来找吧。我不相信他憋一口气能摸出个东西来。”
沿着倒塌的石雕往上爬，来到了马蹄形的回廊，环绕一圈变形的围栏扶手。
“我猜这一层回廊类似于高层的观礼台，原本可以沿着楼梯爬上来。”
希林再要游动，他的绳子就卡住了。来的时候路那么绕，难免把绳子挂住。少年随便摸了跟栏杆，将绳子系上，只身继续游动。
继续摸索，少年有了振奋的发现——楼梯上面还有一点空气！
“太好了，总算能喘口气了。”
一头冒出来喘口气真是舒适。对于吸血鬼来说也很舒适。希林长吁一口气，把肺里的水吐出去，又爬上楼梯，试着站起来。
回廊顶上，有不到一人高的空间，弯着腰尚可走一小段路。但走着没几步，前面的路段又浸水了，不得不再次潜水。
“也不知道这里的空气能否容纳活人。说实话，这里面闻起来可不大新鲜……臭哄哄的……”
四处一片漆黑，发光小鱼的光线又太过微弱，简直毫无头绪。
“撒耶坦，你还在吗？给我指个路呗！”
在这个时候指望恶魔，都不如指望安塞尔。呼唤了许久撒耶坦没有任何回应。希林再走几步恰好发现一处残存一半的小门，就钻了进去。
这次前路到了尽头，但头顶上宽敞起来。这里就是海面上残存的塔尖内部。四壁都是岩石，塔尖内的直径不超过五尺。四面没有任何透气窗，完全是封闭、黑暗的。
“哦，难怪恶魔不说话了，原来我已经到了。”
记忆中塔尖外观的高度有两丈，里面结构又尖又细，高度可能差不多。
这塔尖于建筑上仅是个装饰，没有实际的功用，根本无法落脚，呆在里面特别不舒服，更别提居住了。塔尖上没有透气孔，空气异常浑浊，混杂着海腥味与腐烂的恶臭。
尽管不透气，塔尖也不是绝对密闭的。随着潮水上涨，海水终将淹没这一处狭小的空间。
修士们会在这里藏宝贝吗？真相不得而知。塔尖内有层层辐射状的横梁支撑，可以将手臂搭在上面。
“可让我歇一会吧……教堂内部如此复杂，我才不信安塞尔能顺着绳子进来……”
希林趴在横梁上休息，隐约中总觉得横梁顶上有哭声传来。侧耳倾听，似乎是一个老头在苦苦祷告。
“万能的造物者啊……我蒙受的苦难何时才是尽头？我什么时候才洗清身上的罪孽，重回你的怀抱……”
那声音微弱，一边祈祷一边痛哭，断断续续的，过了一会又吟唱着圣歌，时而悲痛时而欢快，像是疯了一样的。
“这里有活人？”希林不敢相信。“听腔调还是修士？”
希林倒是不大相信鬼魂一类的说法，他连撒耶坦那些邪恶的恶魔都见识过了，却不曾见到过任何一种鬼魂，哪怕是父母的鬼魂都没见过。至此他早就对鬼魂一类自欺欺人的说法嗤之以鼻了。
“世上没有鬼魂，只有比鬼还可怕的活人。上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少年攀爬着木梁离开水面。每根横梁之间约五尺宽的距离，勉强可以站起身。少年逐一爬上去。接近塔尖处，木梁变得更加拥挤。哭泣的声音却嘎然而止。
少年举着小鱼罐子寻找。
“有人吗？这里还有活着的人吗？”
终于发现了，塔尖最顶上，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紧紧抱着木头，蜷成一团瑟瑟发抖。他穿着精致的睡衣，衣衫残破浸满污渍。手脚上都是细小的伤口。
“可怜的人，你一定是从睡梦中惊醒了去逃生的吧。他们说教堂是半夜里坍塌的。”
希林又仔细看看，这人年纪也不小了，五十来岁，梳着修士的发型。
“你是这教堂里的修士吗？真令人难以置信！”
希林会想在宴会上，“他们说这里倒塌多久了？几个月了？天呐，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一直活在里面！真是奇迹。”
那个人紧闭着眼睛，假装根本没有听见希林的话语。这样子就像做噩梦的小孩缩在被子里一样幼稚可笑。
他低声地继续祈祷：“赞美仁慈的造物者，赞美天使，以及圣徒……”
他肯定是个活人。希林几乎能听见这人的心跳。塔尖里面恶臭的人味应该就是这个人散发出来的。人必须吃饭拉屎，难免就臭烘烘的。但他也挺可怜的，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么久，难怪疯疯癫癫的。
“嘿，你还好吗？”希林小心地拍拍那个人，轻声问他。
“退散，恶魔！”
那人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拒绝睁开眼睛，继续念经。
希林也能理解，这人被困了这么久，已经分不清现实跟噩梦了。突然从黑暗里冒出个人来，肯定先是吓得半死。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一个人（吸血鬼竟然这样自居），来这里探险的。没想到教堂里面还有活人。我可以把你救出去！”希林和气地解释。
轻轻握着那人的手，他才慢慢睁开眼。少年把发光小鱼的罐子靠近他，让他看清自己的容貌。
“你还好吗？你是修士吗？”
那人咧着嘴，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苍白发色、翠绿色眼眸的美貌少年，立即又吓得缩回去。
“休要迷惑我！”
希林的面色与活人相比，过于苍白了一点，只是他的朋友们不介意罢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瞳孔外沿在极度黑暗下会发出环形的微光，比闪耀的宝石还美。
“海妖！你又换个法子来骗我！我不会上当的！”
少年不禁觉得这修士害怕的样子很好笑。
“你仔细看看，我不是海妖，是个真正的人。我有手脚，你可以摸摸我的皮肤，我绝对没有骗你。”
那个修士仍然不肯相信，少年把手腕、脚踝逐个凑到他脸上给他看，他才慢慢接受了事实，不再抗拒。
“呐，我还有同伴划着小船在外面等待呢！”
希林又随便闲聊了点别的。
“你肯定没有见过我，因为我们刚刚路过这里。我是跟随以为主教来的。我见过好些你们这些修士的玩意，念珠、十字架、神圣典籍，还见过主教念经……我还有一名同伴也是修士。我可以向造物者保证，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那个修士听了，非常欣慰地微笑。
“我是帕丁主教……”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从噩梦中惊醒，教堂就在我面前倒塌了。”
“原来你就是帕丁主教！”
“我不记得躲在这里多久了。我只剩最后一点力气，跟希望了……能看到你真好，哪怕是一场梦也好。”
这个人的状态非常虚弱，硬是拉下水游出去怕有性命之忧。最好能在塔尖上开个洞把他抬出去。
希林拍拍帕丁主教：“你放心，这绝不是一场梦。一切都是真的。但我一个人没法救你出去，过来的路都被海水淹没了，你肯定没法潜水那么久。”
“我得找伙伴们帮忙，最好在塔尖上开个洞，把你抬出去。”
但希林也怕自己一走，这人就在此陷入绝望。他把发光小鱼的罐子系在那人手腕上，又叮嘱一番。
“这是发光的小鱼，给你照个亮。你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梦。我花点时间喊人，很快就会救你出去！”
人也是趋光的动物，眼前有了一丝光亮，就能想象出希望和勇气。希林这才放心地离去。
“等我哦，很快的！”
少年迅速爬下塔尖，一路摸索找到出口。他急着上浮，根本都没带绳索回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片水域冒出头的。绕着废墟游了一段，听到凄厉的哭声和绝望的咒骂声。
“咦，出什么事了……”
再靠近一点，希林发现小船上，纳特正在发狂，一边哭一边大喊，整个小船都随着他肥胖的身体摇晃。而安塞尔跟一只眼，悄咪咪缩在小船头尾两处。安塞尔一边承受着纳特暴风骤雨一般的咆哮，一边死皮赖脸地反驳。
“这全都怪你！赌徒！你把希林害死了！他才十四岁！他人那么善良，那么友好，就是为了帮助你这种混蛋，他淹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噢，原来纳特在因为这事生气。我是不是下去太久了？”希林笑呵呵游到船舷边。
“我要怎么跟主教大人交代！我要怎么跟丑八怪交代！就算这孩子无父无母的，我又该怎么和自己的良心交代……”
纳特气急了掩面哭起来。他的样子好夸张的。想不到平时总是气呼呼的肥肥，竟然是如此真性情的一位朋友。
“喂，别哭了，我在这呢。”
冷不丁这么一说，把纳特吓得跳起来了。肥肥惊呼一声，险些从小船另一侧翻下去。
“啊——啊——！”他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嘿嘿，我没事。别哭了，活着呢！”
希林下去的时间太久了，纳特因为过度担心而号啕大哭。他对着水面大喊希林的名字，又用力拉绳子，结果都没有任何回应。肥肥的情绪过于激动才出现了刚刚那一幕。
“现在你终于相信了吧，我早说过希林没事的。”
安塞尔终于拜托了百口莫辩的状态，双手欢迎希林的闪亮回归。
“怎么这么久……害我一直挨骂到现在……”
安塞尔的样子心有余悸，似乎也小小地担心了一阵。
“你没事吧？吸血鬼可以在水底呆着吗？”
“当然可以。不死肉身呢！”希林做个鬼脸。
“怎么样，那下面？”
“嗯……”希林先是表现得非常失望，“倒塌得厉害，几乎没路。你肯定不能憋一口气钻那么远。而且祭坛被压垮，东西都埋在石头下面了……”
“没有就算了，我们回去吧。”安塞尔异常豁达地说。
“但是，我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希林又狡黠一笑，安塞尔当即眼前一亮。
421. 何为灵，何为体？
看到主教唉声叹气的，希林有些奇怪。
“大人，您还因为那个怪物的事情在生气？”
“不，是那些粗鲁的卫兵，他们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哦……也是。但他们是担心您的安全。大人，您好像还挺喜欢那个海怪的。”
“谈不上喜欢，暂且称之为‘有兴趣’吧。它不仅穿得像个修士，还学了不少东西，比好些个正经修士都勤奋。”
“嘿嘿，但他学的都是假的吧？只要他一开口大人您就知道他几斤几两啦！”
弗拉维瞥了希林一眼。
“我很少见到人类之中有求知若渴的个体，更是没见到过怪物也有好学上进的。我很想知道它都学了点什么，有没有误入歧途。如果哪里弄不明白，我还可以指点它一二。”
“哈？您竟然还想帮助他？您真是个天生的老师，遇到怪物了还想着教他……”
“职业病吧！”
弗拉维大人板着的脸又好看了一点。和希林讲话更加令人开心，脸上永远挂着少年人的那份天真烂漫。
“你们到底在互相质问些什么啊？有一句没一句的，我都听不懂。”
“怎么，你哪句没听懂？”
一听到主教大人严肃的询问，希林就心虚起来。
“啊……就是……我想想……你们在说什么是灵，什么是体……那到底是在说什么？”
“这个啊……所谓灵，就是精神世界的产物。”弗拉维用尽量简明的措辞去解释。
“所以……那是啥？”希林就跟没听见似的，还在等下文。
“就是虚无中幻化出的美，是从具体的事物中抽象出的概念，是准瞬即逝的电光石火，也是永恒的过去未来”
希林瞪大了眼睛，像是呆掉了一样。可能有几个词他听过。但他完全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弗拉维大笑着后仰。老人家脸上泛出孩子一样狡黠的笑容。希林可以打赌，他绝对是存心把一件简单的事情说的这么绕。
“就是什么都没有啊。”最后主教坦言。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又是什么呢？”
“好吧，我不和你玩文字游戏。如果说到与之相对应的事物，你一定很快就明白了。与‘灵’相对应的是‘体’。”
“世间的任何实际存在的物质，都是所谓的‘体’。”
“一切你看得见、摸得到的物质，山石、草木、空气，甚至光、电、火，全都在此类。点你能够明白吗？”
希林点点头，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但是所有的东西，都属于一个类别吗？这个分类好奇怪。即便是火焰、空气这些也都算？连光也算？”
“他们都真实地存在啊。能看见，能触碰，能感受到其中的能量，就是实际存在的物质。”
“而与实际存在的‘体’相对应的，就是‘灵’。灵是不存在的。”
“弗拉维大人，我当然明白这世界上所有的物质都存在，都在那里，能看见能感觉。可是您说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存在的吗？已经不存在了，怎么还会知道呢？”
“那么你说说看，美是什么？”
“欸……”希林好像明白主教大人的意思了。他可以稍微描述一下，“美就是……比如一个人长得很好看……”
“所以美是存在的，不是吗？”主教反问道，“我们可以找到一种公认的、判断美的准则。哪怕面对着异域番邦的野蛮人，也能感受到美，因为‘美’真实地存在啊。”
“啊哈，那我懂了，所以美就是一种灵吗？”希林恍然大悟。
只是弗拉维没有急着点头。
“但你不能把自己头脑里欣赏美的那部分想法挖出来，对不对？那就是你的灵。”
“原来我也有？”
“对，你也有。但你的灵更加重要。”弗拉维解释道，“美丽的人是造物者创造出来的，她就在那里，是真实存在的；但你看到她以后，心里产生了美的感受，哪怕仅仅是一瞬间的想法，那就是你的灵。是你对这个世界产生的共鸣。”
虽然有点绕，但讲得还算深入浅出。
“……”
希林张着嘴淌着口水，想了一阵。
“嗯，我好像懂了……”
但过了一分钟，他再想复述一下这段话语，又说不清楚了。
“我又好像忘了……”
“哈哈哈！不必纠结。你能明白个意思就好了，毕竟你又不需要面对主教的期末考核。”
如果要说说弗拉维知道的全部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可以说到第二天早上。
“这些全都是我的导师告诉我的。本来我也不明白全部，仅仅是个聪明勤奋的学生而已。”
“孩子，我也不是说这些知识就有什么用。但每听到一句话，就好像在白色的沙滩里，找到了闪光的金子。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这些细碎的金子，只有一粒尘埃那么大，却那么美。”
“或者说，就像我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特别美的人。我会看着他的眼睛，舍不得离开。”
希林抓抓头发，这个说得好像就是他自己么……少年嘿嘿嘿地傻笑了一阵。
428. 桃花厄运
众人七手八脚地救出了主教，又急吼吼地送他返回高堡。小公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跟父亲邀功的事情，一股脑地扬长而去，没再追究安塞尔那一百块金币的事。
而且他们早都忘了希林还在塔尖里没出来呢。无关人等都走了，只剩一条安塞尔租借的那条小船留在原地——朋友们倒是惦记着希林呢。
“希林，这个塔尖里面到底有没有宝贝啊？我也进来看看呗！”
“别，千万别！”希林大声警告。
“咋啦？”安塞尔沉闷的声音传进来，他伸了个脑袋。
“有海妖！”
安塞尔好奇地探进头，平静的水面一片漆黑。
“信你个鬼。我现在就进来，哪怕不值钱的玩意，我也得找出来一件作纪念！”
他刚想要继续钻，就见着水底下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原来那群海妖都追逐着鲛人离去之后，偏偏就剩下那么一只藏在水底。一闻到安塞尔身上的汗臭味儿，这怪物迫不及待地窜出来。
安塞尔吓了一大跳，慌忙闪身。他运气真好，一哆嗦抽回身，正赶上脚下一滑，摔倒了原地坐在废墟上。
身边的纳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他本打算也伸脖子一起看看，哪成想一个血盆大口扑出来，将肥肥吓得半死，当即瘫坐在废墟上。
海妖全身的尺寸比它看起来的样子夸张得多，巨大的尾巴挥动着猛烈拍击石砖，发出沉闷的巨响。它的力量大得惊人，长尾好似巨蟒，轻易就能把人绞碎。
而那海妖因为冲得太猛，半当中卡在洞口，露出来的身体尚不足以啃咬到二人，只能徒劳挣扎。但即便这样，它凶狠的气势依旧不减，咧着大嘴乱咬。
几个人都被海妖的样子惊呆了，谁也没见过这种长相的妖怪。纳特瘫软在地上哼哼，吓得看都不敢看。一旁沉默的一只眼老兄拽着他后退一段距离才脱离了危险。
安塞尔没那么胆小。也就被惊呆了一分钟而已，慢慢地回过神，原来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所谓“海里的女人”。当发现海妖被卡住之后，他还跟怪物戏谑起来。
起初它惨淡的面容在水草般的秀发下面若隐若现，安塞尔好奇地撩开它的发丝，哪知道海妖又猛然间裂开血盆大口，差一点就把安塞尔的手指头咬碎。
“嘿，你咬啊？”
安塞尔可不怕这玩意，他用锤子在海妖面前比划。海妖还真的撕咬起来，力气大得惊人，连铁锤都紧咬不放。安塞尔用力跟它撕扯，夺回铁锤一看，上面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哇、哇，好凶恶的美人！”
“混蛋！你还跟它玩！”纳特尖叫着。
“哼哼，肥肥！海妖我已经逮住了，你该付我十块金币了。”安塞尔当然什么都敢，尤其是还有钱赚的时候。
“你是打算就地把它开膛破肚呢，还是带回去了慢慢研究呢？”
安塞尔揪着海妖的头发，用锤子比划着：“就在这来一下，它就老实了。”
说完他狠狠地锤击海妖的额头，霎时间鲜血迸出，海妖瘫软下去。
纳特几乎都要晕厥过去了，他生平最怕杀生见血，厨房里杀条鱼都见不得，更别说这模样跟人一样的怪物了！肥肥的冷汗直冒，嘴唇也发紫，他盯着海妖看了又看，颤抖地问：“你、你把它杀了？”
“额……可能吧。也可能还没断气。我再来一下好了。”
安塞尔说完又要敲，纳特却惊呼：“住手！”
“怎么了？”
“别把脑袋敲碎，那样无法做研究了！”肥肥也不知道这借口是如何从脑子里冒出来的，反正他就是没法下定决心去处死另一个生物。
“那你怎么说？”安塞尔不耐烦地问。
“你……你这还不算逮住，它只是暂时地卡住，等会说不定又会逃走。你把它绑起来吧。”
“哼，先给钱。”
“又是要钱，这个赌鬼！”纳特生气地问：“领主老爷的赏钱都被你一个人觅取了，好歹我才是那个帮你说服他的人呢！你都不分我一半，还跟我要钱？”
“一码归一码。快点，不然我划船回去了。”
肥肥自然舍不得捕获海妖的大好机会，心有不甘掏出了钱，扭着头塞到安塞尔手里。
“这还差不多。”
一只眼抛来绳子，安塞尔把海妖双手反绑，捆了个结实。海妖的长尾卡在洞口，它有两条尾巴，背上有宽阔的背鳍，尾巴两侧也是鳍。但还看不到更多。
安塞尔还好奇地盯着海妖的腰身看了一阵。这怪物一半像人一半像鱼，可是连接处又那么自然，好像天经地义地如此生长。
“流氓！”纳特本来捂着眼睛的，偷看了一眼，又觉得安塞尔太猥琐。
“切！你不也是！”
安塞尔在海妖周围的砖石上东敲敲西敲敲，费了好半天的劲儿，终于把它释放出来。一只眼帮着忙，将海妖拖到废墟的空地上。
这怪物比大家预想的要大、而且非常沉重。海妖从头到双尾长度超过八尺，它要是能站直了可比成年男子高得多呢。而且这份量抵得过两个人了。
安塞尔与一只眼呢，就拿海妖当个畜生而已，拎着往地上一摔。
纳特却怀着某种说不清的恻隐之心，一直悄悄地望着海妖的脸，又嫌那二人动作太粗鲁。
“我说学者老爷，等会我们就把这玩意宰了，你现在心疼个什么劲儿呢？”
“我为了研究……必须要伤害它么……”纳特小声地自言自语。
安塞尔不禁觉得特别好笑。
“你现在不宰了它，等会还要活着开膛破肚不成？”
这么一说，纳特顿时把脸沉下去讲不出话来了。
“快一点，好么！我不能在这陪你呆一整天啊，等着晚上喝酒呢。”
纳特蹲在海妖身旁，摸着它的长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安塞尔实在不耐烦了。
“就算你不打算解剖海妖，钱我也不会退给你的。自己看着办吧。要不我们先回去吃饭，你自己陪着怪物过夜吧。”
安塞尔甚至登上小船了，回头一看，纳特还在那风花雪月。希林刚刚爬出洞口，看到这莫名的一幕，满脸都是困惑。
反复抚摸着海妖的发丝，它好像又醒了，眼睛睁开一条缝。它只有眼珠，没有眼白。好像在盯着纳特看。
“你好，海妖。”
纳特试图向怪物打招呼，可海妖似乎不懂得人类的礼貌。它顿时裂开血盆大口，冲向纳特的脑袋。纳特在慌乱中本能地双手推开海妖。
那海妖力气惊人，两条尾巴疯狂地扑腾，大嘴巴狠狠地乱咬，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就咬掉肥肥下巴上的肉。
希林急忙钻出来拉海妖的尾巴，海妖双手被反绑倒是无法发力，身体却能够像蛇一样蠕动，盘在纳特身上不肯离去。说来也有趣，这海妖就好像看上了纳特似的，不理会旁人，专盯着纳特一个。
安塞尔都不帮忙，在一旁讲风凉话。
“哟，这海妖是不是看上你了！”
“你还笑，快救他啊！”希林催促道。
“那可不行，学者老爷要活的海妖慢慢研究，他还要抱着海妖亲热呢！”
纳特挣扎的时候，好像有个什么物件从脖子里滑落下来。安塞尔一眼就发现了。
“哟吼，这不是东方的小桃花嘛！嘿嘿嘿，一块金币呢，原来是你这个肥肥想给自己招桃花！哈，喜欢上天赐给你的桃花吗？”
“别说了，快救救我吧……”纳特几乎没力气挣扎了，苦苦哀求道。
“可海妖长了个人的样子，你怎么忍心杀死呢？”
“它不通人性，根本没有情感，不过是个人类外形的怪物罢了。快杀了它吧！”
听到这话，一只眼走上前来，拿斧子背照着海妖的后脑又是狠狠一拍。纳特紧紧闭上眼睛，撇脸过去，好像一点都不想看到，甚至听也不想听到。这次海妖的头颅碎裂，彻底一命呜呼。
纳特小心地睁开眼，刚好看到海妖苍白的面孔，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前方，发丝里全是血迹。他吓得当场呕吐。还要求着二位帮忙挪开海妖的尸体。
“切，最瞧不起你这种伪善的富贵人家了。你还想要我解剖这玩意，那得加钱。”
众人抬着海妖放在小船上。船太小，它的尸体占据了整个船舱，吃水深了一截。
这海妖的头颈与女子一样，身形修长窈窕，甚是美丽。
安塞尔朝着海妖吹口哨，“这东方的小桃花果然灵验，难怪海妖那么喜欢你。”
“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纳特又数了一些金币给安塞尔，然后收了好桃花护符。
438. 置若罔闻
现在不仅两位主教在溺水休息，贵客希林也刚刚救上来。领主一家人忙不迭地看望他们。弗拉维大人恢复得最快，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了。他一度非常担心希林，看到他安然无恙才放心。
希林没什么大碍，就是浑身没力气。
“大人，你根本想不到我被那群海妖抓去哪了……几乎到德里纳海的入海口了，再走一段，我就比您先到帝国了。但是没有您领路的话，我自己哪都不认识，所以还是回来算了。”
众人听了只是大笑。连弗拉维都感慨希林越来越会吹牛了。
弗拉维有些担心，出海的大船不知为何还没启程，但不晓得希林需要休养多久。
“没关系，我现在就能启程。别再耽误了。海妖们说，入海口那里事故频发，现在没什么船乐意往苏兰港走了。”
大家都觉得希林还在讲胡话，不过船最近比较少倒是真的。
“请放心，我现在派人命令那条船原地等待，明早我送你们出海。”小公子急切地说，“无论如何，请再逗留一晚，家父为你们再准备一场盛宴。”
这顿饭怕是推不掉的。弗拉维勉强同意。
“好在，他们至少愿意让我继续赶路了。”弗拉维小声做了个鬼脸。
“嘿嘿。”希林傻笑点头。
“我们能去看望帕丁主教吗？我想告诉他，他一直都误会那个鲛人了。”
希林现在对鲛人心怀感激，想为它稍微做点什么。待医生包扎好了伤口，他就急着跳下床。
“我替你转达这些话。”弗拉维说，“你必须要休息，到明天出海之前，都别离开这张床。”
“好吧。”希林只得千叮万嘱纳特把话带到。
帕丁主教恢复的情况就非常不理想了。他仍在卧床休养，情绪时而低落时而焦躁，拒绝与任何人交流。但听说与自己的救命恩人有关，才勉强接见。
罗尔与纳特走近卧室，看到他老人家依靠着枕头，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床头摆着那罐发光小鱼。
市井小铺卖的这种鱼，通常无法养活很久，罐子原本有两条，现在只剩一条了，还翻着肚皮，好像有点不行了。帕丁主教正对着服侍自己的人大发雷霆，责骂他们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小鱼。小修士低着头不停道歉也无济于事。
“请原谅我的失态。我是个老人家，现在一闭上眼，就看到那令人窒息的暗室，无数食人的海妖就在脚下，等着把我吃尽。我无法区分现实和记忆，时而又觉得一切都是梦，真正的我还困在那里……”
纳特深表同情。
“但是只要夜里还能看到这罐发光的小鱼，我就会想起造物者指派的天使，孩子。这样我就会安心。”帕丁主教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访客中并没有希林。他立即不开心了。
“那个眼眸会发光的少年呢？”
“哦，希林他需要休息。因为昨天我们又去了教堂废墟，他被海妖捉住了，好不容易才回来。”纳特解释道。
“那孩子受伤了？天呐！你们去废墟做什么！”
“我们……去打捞海妖的尸体。而且，我们还打捞上来一具遗骸，也许是某位修士的。”
“哼！”帕丁主教听了这话，丝毫没有高兴，反而气急败坏。“这一片海域活跃着无数食人海妖，它们经年累月食尽的遗骸不计取数，谁在乎哪个是修士的，哪个是贱民的！”
“但这一具骸骨就在教堂门口，身上还有道袍的残片，一定是某个修士啊……”
“就算是修士的骸骨又怎么样？既然已经在大海中安息，就永远地留在海底吧！高堡不是坟地，不接收骸骨。”
“这……好吧。”
“回去吧，你们。不要打搅我休息。”帕丁主教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一旁的小修士见状，立即请二位离开。
但纳特的话还没说完。
“主教大人，其实希林托我带话，想告诉您那只鲛人实际上是您的救命恩人。”
纳特组织了一下语言。
“它是吃素的，以食用海草为生。而且心地善良善良，非常乐意帮助人类。”
帕丁主教一听，当时震怒。坐起身瞪着眼睛怒视。纳特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继续说着：“鲛人与食人海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鲛人具有丰富的人性，能够掌握人类的语言，而且愿意与人类共情。我相信，苏兰港的渔民可以一定程度上与这种生物和平共处……”
主教先是颤抖着沉默了许久，嘴里逐渐开始念念有词，突然他大喝道：“魔鬼！孽障！”
纳特什么都没听清，一时间哑口无言。主教举起床边发光小鱼的罐子，照着纳特的额头狠狠砸过去。幸好肥肥闪躲及时才没有受伤。罐子撞在大理石的墙壁上摔得粉碎，那条翻肚皮的小鱼扑腾两下一命呜呼。
纳特不晓得许多内情，只觉得莫名其妙：主教发这么大的脾气干嘛？
“滚出去！你们，立即滚出去！不要提那个海怪！海里的妖怪，全都是恶魔的爪牙，一个好东西也没有！全都给我滚开！”
小修士催促他们快一点离开。罗尔也吓懵了，拉着纳特灰溜溜地逃走。
“快点走吧！帕丁主教身体虚弱，万一发脾气的时候突然不行了，可要赖上我们的。”罗尔低声说。
纳特觉得有道理，闷声离开。
“主教跟那个鲛人怎么回事？不是说帮助过他么，怎么如此憎恨的？”
“谁知道呢。”罗尔觉得很丧气，“肯定是我不好。什么事情要是我去参与，多半就会搞砸的。”
“不，你千万不能这么想！哎，我也是个做事经常出岔子的体质。关键就是希林没在。他一定以为我们把他的救命恩人调包了。”
这一对难兄难弟互相体谅，他们商量着后面该怎么办。
“反正我们把话送到了。帕丁主教不信又怎么样呢？别管了，鲛人本来就不受待见，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这么一说纳特放心了。
“明天就起航了，我们再去海港转转留念吧。”
“对哦，我们的小船上还有个海妖的骸骨呢……”纳特一筹莫展。
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找弗拉维大人帮忙。
“我记得大人特别擅长画画，比我画得好看多了。干脆请他将海妖画下来吧！”
稍晚一点的时候，弗拉维大人正独自在卧室里祈祷。那是修道之人的功课，每天在固定的时间进行。
他结束功课后，和蔼地请他们进来坐。肥肥沮丧地讲了经过。而弗拉维平静地听完。
“帕丁主教刚刚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我们不能苛求他像普通人一样心平气和地聆听。”
弗拉维的话令人欣慰，他真是个圣人，好像在散发光芒。纳特听了也舒服，点点头：“很抱歉，我也不是故意惹恼他的……”
对于希林的伤势，纳特也还有些愧疚。
“纳特，你是名博物学者，永远记得自己的使命。这是个勇敢的选择，探索世间万物的秘密，没有比这更神圣的使命了。”
弗拉维从抽屉取出一张羊皮纸。这种高级的纸张，专用用来记录重要的信息。
“我们不能一直带着骸骨旅行，但我们可以将见到的事物描绘下来，用以日后的研究。带上你的博物志，我和你一起去吧。”
“您愿意帮忙，那太好啦！”纳特欣喜若狂。
于是三人返回港口，再次来到装着骸骨的小船边上。他们将沉重的海妖尸骸抬进来，平放在高堡的石板路上。这一举动引来许多居民的围观。
海妖的全部身体舒展开来有一丈长。两条尾巴尤其漂亮。
弗拉维仔细地整理了海妖的形态，它躺着的姿势，就像在水中游动一样优美。
“可惜她被自己的同类啃食殆尽了。弗拉维大人，那天我见到活生生的海妖，更加漂亮迷人。”
“纳特。你的笔，应该如实记录所看到的一切，这样研究才能在严谨的基础上继续。你描绘的，应该是眼前的每一处细节。”
弗拉维拿出纸笔开始写生。罗尔则在一旁驻足观望。
弗拉维大人打了一个细致的草稿。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海妖的姿态。随着草稿的深入，每一处骨骼结构都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哇，大人，还是您画得漂亮！”
“纳特，没有什么比造物者的神奇创造更美，我们只是在拙劣地模仿罢了。”
他勾勒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太阳下山工作无法继续。
“暂且这样吧，我们还有参加领主的晚宴。”弗拉维收起画纸，“我会抽空继续完善细节。”
罗尔偷看了一眼，天呐，他都画得如此完美了，还要完善什么啊！海妖的残骸无法继续保留，最终被抛回大海，回到它出生的地方。
449. 奋笔疾书
一路跑回塔尖底下，纳特对弗拉维的遭遇忿忿不已。“简直是暴行！这群混蛋！”
站在井口处，希林轻声喊道：“大人，您还好吗？”
听到上面模糊的回应，大家才放心。弗拉维并无大碍，只是刚刚和海盗头子理论了一番，涨红了脸怒气还未消退。
“胡闹！混蛋！”他不停地咒骂。
而他也一度担心希林的安危而如坐针毡，再次看到少年才长吁短叹又赞叹了一番。
“真是神迹！我听到你落水的声音了。p想不到你还能回来到我面前。”
“多亏它的帮助。大人，您还记得鲛人吗？它叫做噗噜噗噜。”
希林向弗拉维正式地引见了鲛人。把鲛人激动坏了，近乎跪在主教面前。弗拉维点点头，说了些感谢的话。
“希林，我恐怕得面对两难的选择了。我必须要赶赴首都，去见我的导师。显然前提是我必须活着。如果立即与那些家伙翻脸，玉碎于此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尽管我极度鄙夷他们自封为王的行径！”
“我知道，大人。这位鲛人朋友说它有个办法。”
希林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底气也没有。他既不相信弗拉维大人会答应这种荒谬的请求，也不确定鲛人有特别的办法帮助大家脱困。
“大人！”鲛人虔诚地跪下来请求。“请送我一本真正的福音书吧。”
“我可以冒充您，装作是一位主教为那个海盗头子加冕。我甚至可以一直住在这地方冒充您，住很久都可以！我再下令让经验丰富的海盗送你们离开孤岛。”
弗拉维听到这个想法之后，先是大吃一惊，半晌都讲不出话来。
鲛人怕极了，小心地等着主教的回应。
继而，弗拉维发出了一阵似笑非哭的呵呵声，把大家都吓坏了。希林甚至担心他要大发雷霆。许久之后才发现老人家是在苦笑。
好吧，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你冒充我……”弗拉维斟酌着。
“大人，这是有违您原则的请求吗？”希林非常担心。“我还有别的办法，总之杀掉所有海盗就可以了……”
弗拉维摆摆手，他还有话要说。
“这位海洋里的朋友。我没有那种权力认证你成为主教，无论你模仿得多像，自始至终都是假的。”
“我明白……”
“但海盗头子也没有资格成为领主，他不配被祝福。”
鲛人的心思时起时落的，就等着主教的最终回答。
“假扮的主教给自封为王的海盗加冕……从始至终全都是胡闹……”
这样一想弗拉维顿时轻松了许多，笑得像个孩子。
“如果我从来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这仅是遥远世界未知海岛上的一场闹剧罢了。不是吗？”
“所以就是没关系咯！”大家长吁一口气。
“但愿教廷的人永远也不知道。当然，即便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关心的。”
“嘿嘿。万一有人来找麻烦，我就立即逃走呗。”鲛人高兴极了。“只是，我有个非要您答应的请求，否则我也不会帮忙。”
鲛人坚持着说完了自己的请求，他只想要一本福音书，非要不可。连弗拉维也皱起眉头。
“福音书一共四十二卷，完全抄写一遍再装订成书至少要一年。我也无法凭空变一本出来给你啊。”
鲛人失望极了。弗拉维也有些不忍，又看看自己的行李箱琢磨起来。他的笔记本全都湿透了，前面的日记字迹几乎无法辨认，纸张也全都翘起来了。
“或许，我可以默写其中的一部分，就写在那个本子上送给你。可能七卷左右，这样可以吗？”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当然愿意接受，这是无比珍贵的礼物！”
接下来，当然是想办法把笼子弄开。有两名同伴搭手就容易了许多，鲛人与肥肥合力拽住铁链，将笼子摇到楼梯边沿。希林拉动另一条锁链打开底盖，弗拉维安全地钻出来。
被困了这么久，老人家一时都直不起腰来。小小地庆幸了片刻，又要急着默写经书。纳特从行李箱里翻出墨水和笔递给他，弗拉维提起笔，略微想了想，另起一页写了“福音书”几个龙飞凤舞的花体字母。
他借着月光工工整整逐行默写。字迹平整，句子的长度不多不少，刚好写到书页边缘。
纳特满怀敬意地看着，小声说道：“福音书流传千百年来，为了避免疏漏每一行都不容篡改。”
鲛人满怀期待地望着书页，不知不觉眼角有泪珠滑落下来。“终于有一天，让我见识到真正的福音书了……”其中好些句子它都会背，比起听闻，亲眼见到又是另一番感情。啪哒啪哒，几颗透明的玻璃珠落在地板上，原来那是鲛人的眼泪。
弗拉维默写的速度越来越快，偶尔也会卡顿，但很快又继续下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第一页已经写好了。
从接近黄昏的时候一直写到入夜。期间鲛人游回大海一次，带回来鱼油灯照明。弗拉维奋笔疾书，几乎是凭着感觉默写整卷经文。夜更深的时候，他略微休息了一阵，活动活动手腕。
目睹大人如此亲力亲为地完成三卷经书，鲛人更是感动不已。
“没关系，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报偿。”
黎明前，弗拉维又写完了四卷经书。刚好写完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这本精装的册子全都交到鲛人手里。
“一时之间来不及和你讲解什么。这些书页你先看着，以后有缘我们再讨论其中的含义吧。”
“谢谢！谢谢您！”
太阳完全升起以后，海盗们发现塔楼的异常。他们成群结队赶来查探。
“天呐，人质逃走了！快给我追！”
一见到笼子已经被打开，海盗头子以为主教肯定是逃走了。但他没想到台阶顶上还坐着个人影。那人影穿着主教的袍子，手里还捧着“经书”。
“我没有逃走，还在这里。”
但海盗喽啰们爬上高塔之后却吓了一跳。这“主教”把帽兜拉得很低，完全遮住脸。阴影下却能看到他的脸非常丑陋。像条鱼似的，疙疙瘩瘩，还绿色的！他的手也尖尖的好像爪子。
“这哪里是主教？这不是个怪物么！”
“我就是弗拉维主教。我答应为你加冕，触怒了天使。昨晚一道闪电劈下将我击中。等我醒来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起初海盗们根本不相信。但鲛人讲了一通大道理，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你们是不是抓了我们的随从？”鲛人主教质问道。
“额……可能吧？”
“释放他们，送他们去帝国。只要带上我的亲笔书信，教廷一定会支付赎金的。”
“是吗？这真是个好主意。但是，我的加冕典礼……”
“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现在就带我去你们的营地吧。”鲛人主教从容走下来，随着海盗头们离开。
而高塔顶上的另一侧台阶，希林、纳特和真正的弗拉维三人小心地靠墙站着，避开了海盗的视线。肥肥的肚子太鼓，差点就露馅了。
“他们走了？”
“嗯。”
三人才长吁一口气。
452. 德里纳海蛇
“所以那不是传说，德里纳海底真的有海蛇？”
“说是蛇不太确切。人类无法描述不能够理解的事物，他们必须借助于某种已知的词汇。”
恶魔凝视着漩涡的中心，丝毫没有惧怕。语气之中，似乎还有期待和欢喜。
这次撒耶坦又穿了一身新行头，是非常适合海战的战袍，还是一如既往地洁白。
他每次亮相前都要精心打扮一番，这次把长发都梳成麻花辫盘了起来，贴身的流光鱼鳞甲，紧致的领口袖口。他甚至还带了一根金色的标枪，一根极其纤细锋利的武器，枪口还有倒钩。
他所有的物品都雕刻了精美绝伦的花纹。恶魔曾坦言用永生结界囚禁了众多人类的工匠，经年累月地为自己打造精美器物。
“你的意思是说，德里纳海蛇并非是一条蛇？那么它是具有蛇的形状的其他怪物咯？”
希林甚是好奇，恶魔却扯上了别的事情。
“希林洛斯，人类描述非常久远的古代，用了什么特别的词汇呢？”
“额，你在考我修辞学吗……嗯，是远古吗？”
恶魔轻轻眨眼算是肯定了这个答案。但他又继续问，“比远古更加古早的时候、没有任何文字能够记录，那时人类根本就不存在。又该用什么词语描述呢？”
“哎呀这个，我可能听纳特说过，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太古。”
“好吧，太古。那一定是非常狂野的时代，世界上只有山川和草木，根本没有人。”
恶魔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他继续发问。
“比太古还要更早，世界上没有草木，没有任何一种造物，甚至连山川都没有，分不清天空和大地，宇宙中只有一片混沌。那个时候又叫做什么呢？”
“哎呀，这个你真的问住我了。你说的那个时候，世上连天使和恶魔都没有吧？那是多么古早的时代呀！世上只有造物者和他创造的世界而已……”
“冥古。”恶魔平静地说出了一个词。
“好吧，我记住了，冥古。”
听起来似乎就是字面意思，一片幽暗之中的混沌……
“但是为什么说这个呢？”
“冥古时代的宇宙，并非空无一物。只要有世界存在，就有适应那个世界的生命。”
“哇……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幽冥古兽，运用人类词汇描述它的极限。它是一片混沌中孕育出来的生命，是活的。但它太古早，与任何一种已知的生命结构都不同。唯一一点令人熟悉的，是类似蛇的造型。”
“这条蛇一定很大吧……”
海水几乎一瞬间被吸入黑洞，四周海床的峭壁成了瀑布。希林伏在小船上紧紧抓着已经昏厥的同伴们……
突然，海水又开始剧烈地上升。气流压在头顶感觉要窒息。
“它要出来了……”
希林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担心自己，是担心那些人类的伙伴。
恶魔的面具下，却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
“看清楚了，这是没有血肉的生命，山石就是它的躯体。它不用呼吸，不用进食，只要不断吞噬自身就可以维持亿万年的生命……”
浑浊的海水能见度很低。但希林清楚地看到一只巨兽从深渊底下涌上来。它的大小，就刚刚好是德里纳海这处深渊的大小。
原来对人类而言广阔的海域，仅仅是古兽栖身的洞口。
黑水下能看到无数只眼睛和无数张大嘴，锋利的牙齿互相啃咬，说不出那是一团什么东西。
“德里纳海蛇……”
“是无数条蛇状生物缠在一起组成的一团怪物！”
“不仅如此。你看到的仅仅是它的‘脸’，它还有更多身躯藏在深渊下面……”
“天呐，好恶心！简直像一团巨大的蛆！”
听了这话，恶魔狂笑不止。笑声令人发怵。希林可没见过撒耶坦癫狂的样子。
“喂，这有什么好笑的！”少年抱怨的声音淹没在大海的狂澜中。
“你说得没错，很恶心。连天使都憎恶这玩意。它就像最初创造宇宙的时候，造物者拉的一坨屎！”
恶魔讲话粗鲁的时候可不多见。但必须得承认，这比喻恰如其分还有几分生动。
随着巨兽搅动海底的淤泥逐渐浮出水面，水下浓烈的恶臭也被带上来。生平所历难以描述眼前这番混沌，即便是地狱的最深处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下面都是些什么！我好像看到许多骨骼碎片在海流中搅动？那是骸骨？”
希林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恶魔告诉他那是真的。
“十万年前的古战场就压在海蛇身下。无数天使、恶魔和人类的尸骸沉积在海底，如今都被它带上来了。”
小船又转了一圈，希林极力稳住船头，贴着海蛇掀起的巨浪飘荡。
“恶魔不是随意来到这里的，海蛇也绝不是偶然浮出水面。毕竟这么多年来，人们相传的仅仅是称呼，谁也不曾见过这种怪物。撒耶坦，你到底搞了什么鬼？为什么它突然冒出来了？”
“哼……”
希林不住追问，恶魔却三缄其口。当海蛇的“头”完全浮出水面后，一道亮白色的反光映入少年的眼帘。
“那是……剑？！”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枚亮银色宝剑斜插在古兽某一颗头颅上。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上古的神剑幻镜，因为远远望去还有一根极细的犹如丝线一般的锁链缠绕着古兽。
海蛇肯定感觉到疼痛了，众多血盆大口时时发出哀嚎。振聋发聩的低吼直冲云霄，像是无数冤魂的哭喊。
这种生命真的很奇怪，无数的嘴巴在啃咬同类的身躯，它们在互相咬合吞噬，通过这种方式组成一体。每一个个体似乎都充满痛苦，彼此却无法分离。
“冥古宇宙的时候，它的样子更加不堪一些。”
恶魔显然听到了少年的心声。
“那时候它是一个通天入地的圆环，无数张口啃咬无数个尾巴，最终吞噬的都是自身。”
“撒耶坦，你骗我！”
“怎么了？我虽然没见过，但也没骗你啊……”
“是神剑的事情！你说把它扔进德里纳海底它就可以延路返回地狱，回到茉莉身边。都是鬼扯！”
“哦，你说这件事啊——呵呵呵！”恶魔又一阵无奈地浅笑，心里一点愧疚感也没有。
“骗子！神剑根本不能自己回去。它卡在德里纳海蛇的头上，才唤醒了这个冥古宇宙的怪物。你是存心的，全都是存心的，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算计好了的！”
恶魔的笑声就变得容易理解了，被希林揭穿阴谋以后，撒耶坦才有了那么一丁点羞耻心。
“但我说的话不是假的。穿过德里纳海蛇盘踞的深渊，可以通往无尽的地狱。这是地狱与人类世界仅存的通道之一。”
“！”
“千真万确。你的神剑不正是循着这条路，从剑奴的脖颈前一直飞到你的手里么！”
“这才是你真正的预谋……”
希林方才恍然大悟。
“你一开始就想要找这条路？所以才千方百计地利用我！”
恶魔听罢谦虚地摇头。
“也不完全是处心积虑的设计。有些情况纯粹是巧合。就连我自己也是偶然间发现的线索。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把剑愿意听你的话。可能神剑也会老糊涂，年头久了判断力不那么好。”
“哼！”
“我一开始没指望神剑能穿梭于两种地界。非常意外，它顺利地飞来人间，也指出了通道的位置。借助这条路，你可以来到地狱，我也可以离开地狱。”
“你是想离开地狱吗？”
“非也。”
……
海面上的环境窘迫，容不得希林一连串的追问。撒耶坦似乎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一直盯着德里纳海蛇的身躯，讲话也漫不经心地。
海蛇不满足于露个脑袋透气。它徐徐地伸展躯体，犹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巍峨高山。借着狂风暴雨，它由漩涡的中心向天空升起。
它的哀嚎始终没有停止。每一颗咬不到肉的头颅都在狠狠摇摆。
“呵，它虽然没有脑子，但这副身躯记得疼。神剑再次出现，勾起了它痛苦的记忆。”
恶魔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卷金色线轴，迎着风将金丝线全部放出。
旋风带着绵长的金线在空中翻滚，很快缠住德里纳海蛇的身躯。冥古巨兽陷入了锁链和金线的双重束缚！
“别开玩笑了，那么细的线，也能制服巨兽？”
“不，不是金线，而是记忆中的痛苦。德里纳海蛇会受困于自己痛苦的记忆，我需要静待时机……”
金线被狂风吹散，天空的颜色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翻滚的乌云竟然也变成金色，空气不再恶臭，有种迷一样的氤氲笼罩着海面。
“你……开启了结界？”
恶魔很得意。他耗尽了全部的金线，换来一片巨大的结界将德里纳海蛇的头部全都笼罩起来。
“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呢？”
海蛇被某种未知的痛苦刺激到，猛地甩动身躯，掀起几丈高的巨浪。
希林惊呼道：“这下完蛋了！”
巨浪眼看要拍碎小船，不知哪里来的一双手，一手拎起希林的衣领，另一手拎起撒耶坦的鳞甲，将二人徐徐拉至高空。
“！”
希林还在担心小船里昏厥的伙伴。哪知道那双手神通广大，一根闪光的流金羽丝缓缓卷起小船，托着那船儿越漂越远，直到结界的尽头。
羽丝稍稍一用力，将小船推出了结界，回到平静的德里纳海中。
“天使？”
希林困惑地转头，想看清楚这位从天而降的救星。
454. 神力天使
观赏那一位天使的战斗，简直是一番享受。
他悬浮在一个巨型天使的头顶，但他的光芒远远盖过百丈高的巨人。他从容指挥着所有天使，巨型天使反复敲打海蛇，众多小型天使则用光翼控制住海蛇的行动。
只要海蛇稍微翻动一下，那位天使立即驱动神剑，锁链再绕上几圈将海蛇缠绕得更紧。
他似乎有无穷的神力，任凭海蛇怎么扭曲翻滚，凭他一人之力就足以压制。
“撒耶坦……他们在干嘛？我知道他们在攻击德里纳海蛇，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幽冥古兽实在令人作呕……”
“就这种原因？”
“不然呢！”撒耶坦的口气中带着几分冷嘲热讽，这才是恶魔正常的讲话态度。
恶魔的话是没错。虽然一直将古兽唤做“蛇”，但这怪物除了细长的身躯以外，形态跟蛇一点关系都没有。
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有一颗破碎的头，随意地遍布眼睛和牙齿，谈不上任何生物的样子，纯粹是发育混乱的一团腐肉。
更不用说沥青一样的颜色和质地，以及绿色粘稠的“血浆”，反正就当那是海蛇的血吧，神剑切削海蛇后就会流淌出那玩意。
“我得承认古兽确实不太讨人喜欢……”
“据说，众天使降临人间后开了一个会。”撒耶坦抬高了嗓门。
“他们认为，人类是万物灵长、造物的精华，最适合天使的宿体。世界上应该多多培养人类。”
“而那些愚蠢、丑陋，还严重妨害人类生存的幽冥古兽必须被彻底清理。否则这个世界根本不适合人类繁衍。”
“哈哈，他们还真是替人类着想！”
希林刚想用“我们”指代人类，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算人类了。这个小小的心思也同样遭到了恶魔的鄙夷。
“但你说的宿体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不太像善意的表达……”
“字面意思。灵体需要依凭，他们得栖身于人类的躯壳里。”
“！”
这话令希林大吃一惊，可从来没有谁提过这种情况，博学的纳特或是弗拉维主教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看到的天使其实是一个‘圣灵’占据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废话，不然呢。”
二人不约而同转身看向身后的天使，这位和蔼的天使同时也是恶魔撒耶坦的故友。他在记忆中不断重复那几句简单的问候。
“他也是……？”
“你该不会是以为天使碰巧长了个人类的样子吧！”
“可是……如果他原本是人，那么被圣灵占据以后，原来的那个他去哪了？”
“这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你怎么确定自己的好友究竟是那个原本的人，还是仅仅是他背后的光翼啊？”
“哈哈哈！”恶魔又无情地狂笑起来。
希林很生气，“你的笑声蠢透了，就好像在嘲笑自己一样！”
“哼……”恶魔收敛了一些。“圣灵是广大的灵体，一滴水汇入汪洋，又怎么能问那滴水去了哪里呢……”
对天使的阐述超越了少年的理解。只能说这份感觉怪怪的，好像天使降临在某个人类头上并非完全是件好事。
众天使与海蛇的战斗还在持续。
那高达百丈的天使近乎是赤果的，恐怕人类世界无法创造与它相匹配的衣衫或铠甲吧！
他握着一块锋利的巨石。就像原始人的工具那样，不断用石刀的利刃敲击巨兽。
有一些海蛇的碎片朝着希林飞过来，险些击中他的面颊。用手一抓，碰巧抓住了。
“石头？”
摊开手掌仅仅是一滩污泥裹着一块普通的石头。
“那就是它的身躯啊！说了这玩意没有血肉的。”
鏖战持续了很久，因为有圣天使耀眼的光芒而无法分辨时日。终于，在巨型天使反复的敲击下，环形的海蛇被硬生生切开，成了一条直线。
德里纳海蛇所有的嘴巴都惨叫着，整片土地都在颤抖。伴随着一阵痉挛，海蛇漆黑油亮的外层肌肤黯然失色，变成泥土一样的褐色，哦，这样的颜色才和刚刚见到的海蛇一个样。
终于，巨兽也感到恐惧，不再反抗而是试图逃离。它的一侧头开始啃噬浅滩上的泥土，一点点钻进地下。留在地面的那部分巨兽，仍然遭到天使们无情的围剿。被击碎的海蛇碎片落下来，都成了没有生命的泥土。
众天使绝非毫发无伤。希林亲眼看到许多天使遭到海蛇的拍打而陨落，坠入泥滩中又被海蛇碾压揉碎。随着时间的延续，海蛇残躯的周围满是污泥和残骸。
“撒耶坦……”希林有些担忧，“那些天使，他们死了吗……？”
“嗯，是啊。怎么了？”
“天使、也会死亡？”
恶魔满脸的不屑，无声地反问这不是废话么？
“可是……你们不是都说天使是圣灵么！那么强大的造物也会因为身躯的损伤而死亡吗？”
“当然咯。你还有一件事没搞清楚吧……”恶魔把希林拉到身边低声说，“所谓圣灵是永恒的灵体，这一点没有错。但你看到的这些都是已经堕落的灵体，必须依附在肉体上维持灵性。一旦肉体死亡，灵体也会灰飞烟灭。”
“！”
“没什么好担心的，圣灵还会源源不断从自然中孕育出来。再说人类也有的是，从不缺原料。天使啊，死不干净的！”
嘲笑那些陌生的可怜虫当然很开心了。但话锋一转说到亲密的人之后，恶魔的眼中便只剩下悲伤了。
“这段记忆再持续一小会就没有了，永别了，阿弥斯提亚……”
恶魔说得没错。古兽还活着的部分都已经钻入地下。空中的天使们互相传递着细语。
“冲啊！”“我们冲进去！”“将它斩杀干净。”“不能让它活着出来！”
紧接着，众天使结伴俯冲下去，冲进海蛇逃窜后留下的窟窿里。
“他们疯了吗！即便是天使这样也会死啊！”希林激动的喊声在记忆的殿堂中回荡，他的话语苍白无力，很快被天使们强烈的情绪淹没。
“所谓记忆殿堂仅仅呈现往事，并不能改变任何既定的事实。”
“大军集结，我也要走了。”那位名为阿弥斯提亚的天使向撒耶坦道别。“再见，我的朋友。”
撒耶坦堵着气不想讲话。
“我必须要走了。你看，我们的统帅也已经出发，冲进那个黑洞了。我誓死追随他，无论前面是什么。”
天使用光翼温柔地将希林放在泥滩上。他想把撒耶坦也放下，但撒耶坦拒绝站在漆黑的污泥上。
“你走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那么再见。”天使再次道别，而后义无反顾地冲击黑洞里。
无数的天使，谁都没有掉队。他们疯狂地冲进黑洞，又是一阵遮天蔽日的乌云。连那个体型最为巨大的天使也徒手爬进窟窿。
随着众多天使消逝，记忆殿堂也逐渐消失了……
希林回过神以后，正孤单地飘在德里纳海上。海水污黑浑浊，恶臭的气味刺鼻。所幸德里纳海蛇已经消逝不见。天色接近黄昏，海水还算平静。
恶魔也早就不见踪影。无论撒耶坦怎么极力掩饰，希林还是听到他讲那句“再见”了。撒耶坦可能一直渴望着这种道别吧，如果那位天使诚如他所言，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挚友。
眼下希林必须要游到同伴们的小船上。他能看见小船的影子，游过去还得花点时间。
“快点过去吧，我再也不想看到这片海域了。”
458. 沿岸风光
大家终于踏上舒适的旅程。客船沿着运河一路向西南进入内海。
内海位于德里纳海和真正的大海之间，两端都靠运河连接。它的面积大约只有德里纳海的三分之一。也属于内陆湖泊。不过它的形成非常明显，是远古时代的大海遗留下来的水域。
运河的两端，内海的水位高于德里纳海。但当地人非常聪明，将运河阶段放水，船只能够逆水而上。只需支付一定的过路费用，客船就来到了内海。
沿岸有季风吹动（其实作者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客船缓缓靠近帝国首都。
这条客船比之前的船略小一点，船上的设施却要豪华得多。所有船舱都是独立的，充分保障客人的隐私。每间船舱还有小窗可以欣赏风景。
这里有专门的餐厅，甲板上供应茶点，甚至还卖酒和特产。
客人们可以随时在甲板上走动，一边享用茶点一边饱览风景。
“立特港的商贸繁荣，有钱人特别多。有这些主顾在，客船才能建造得如此豪华。”纳特对这条船赞不绝口。
早上仆人会将早餐送到每一间船舱。用餐完毕后，旅客们整个上午的闲暇时光一般都会在甲板上度过。原本他们彼此并不熟识，但没过一两天，都可以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互相交流见闻。
“公共场合，社交是一门必修课。”
这一点罗尔非常在行。他的老师特莱尼斯老骑士曾经花大量时间教导年轻的见习骑士如何参与社交。
“优雅的举止和风趣的谈吐都是吸引陌生人注意力的必要条件。善于言谈的人同时也善于倾听，这样才能积累足够多的素材。”
那时候的咨询并不发达，能够在社交场合如鱼得水的人才能掌握最多的资讯，同时也会成为不那么擅长言谈的人必须要关注的热门人物。
“社交服饰和社交礼仪都藏了很多学问，希林你不懂没关系，可以跟着我学起来。”
罗尔不吝赐教，带着希林悉心打扮一番。他们都换上最好的衣裳，穿戴整整齐齐，气宇轩昂地走出去参与众人的话题。
罗尔还告诉他，可以端起一杯酒聊上一整天，抿一口就好，不要贪杯，别在人前失态。
与罗尔相比，纳特就不那么乐于社交了，他的情况更类似于“社恐”——社交恐惧症。
“可你不是个很能讲话的人嘛？你在立特港的时候，还有在花岗岩高堡的时候，我从没见过谁那么有说服力，讲话那么吸引人！”
希林想带上纳特一起去甲板。
“那不一样。演讲和社交是完全两回事。要知道，好些著名的喜剧演员背地里都是抑郁症患者呢！本人擅长的是罗列论点，不是讨好贵妇。你们去吧，没关系，我更愿意在舱室里继续创作博物志。”
修士奉行的是归隐，最好躲在人少的地方思考。把他们都送出去。
希林跟随着罗尔体面地参加社交。其实安塞尔也登上甲板了，但他奉行的是另一套社交准则——流氓的社交准则。他打扮得油头粉面，以某种放浪的姿态穿梭于人群中。
“咱俩离他远点……”罗尔下意识地拉开希林。
社交场合果然就像罗尔说的那样，男男女女都穿得鲜艳夺目，各自说笑似乎非常熟识。他们对陌生的加入者非常友好，主动邀请二人谈论自己。这就是所谓的“自来熟”吧。
就在踏上甲板的一瞬间，希林猛然参悟到社交场合里受人欢迎的最关键因素——长得好看。
这是罗尔自己惭愧汗颜的事实。他一直没好意思讲出来。希林明显比他更受欢迎，哪怕这小子完全不懂什么礼仪。
希林的模样，和当初离开荒原的时候相比没什么变化，最起码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变化。实际上他成为吸血鬼以后变得更加苍白消瘦一些，发色也褪去了许多。
只是这幅孱弱多病的模样更符合帝国纸醉金迷的审美。他们越发靠近帝国首都，喜欢他这样子的路人就越多。在帝国，白净文弱的小哥脸上再带几分忧愁，简直是迷死人的妖精。
许多女士一边偷笑一边谈论着，不时听到她们讨论希林的“可爱之处”。
“真尴尬。在我的家乡，安塞尔那样强壮的男人才更受欢迎。”
“是嘛？他那个样子好狂野哦……”
安塞尔时不时抛来媚眼。他那副放荡样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种审美。但不得不说，罗尔这样有点小胖的乖宝宝确实两边不讨好，除了礼貌的点头几乎没什么人搭理他。
这些女士的穿着打扮，比起乡野之地可谓大胆招摇。
白皙的肩颈和手臂在春风中摆动，酥凶袒露，缕缕汗香随风而来。她们用半透明的长纱罩头，那不过是一件华丽的饰品。发辫卷着金丝垂下来，讲话的时候，用东方的檀香小扇遮着嘴唇。
这份遮遮掩掩欲却还迎的娇羞把希林看懵了。
“你从荒原上来啊？”“你是野蛮人？”“原来荒原上有这么可爱的野蛮人呢！”
“小弟弟你多大了？”“你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
“呵呵……你们笑什么啦……有什么好笑的……”希林羞得满脸通红，尴尬极了。
时不时地还有双纤纤玉手碰碰他的衣衫。
“嘿，别碰！这剑是真的。”希林推开她们。
她们身上的汗香真是芳醇啊……血管里跳动着旺盛的生命。其实希林都在偷偷淌口水了。他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要制造客船血难。女士们还是极尽挑逗。
“你们的打扮真是威武。你们是骑士吗？”
“我们是见习骑士。就是正在进行学习历练，待到合适的时机接受册封，就会成为真正的骑士。”罗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真的骑士剑哦，只能看不能摸。”他把宝剑端起来给女士们观赏。
“我叫做罗尔，这位是希林洛斯。”
“你们俩讲话的样子真好玩。”女士们嬉笑着讨论。
“你们俩，谁更厉害一点呢？”
“额……实不相瞒。”罗尔抓抓后脑，他腿上的伤还在海风中隐隐作痛。“我还是略逊一筹。”
“那你们两个会互相比试吗？”
“我们偶尔会切磋一下。”
“白发的少年更厉害吗？明明他长得更加文静啊……”
“会不会一场比试他赢了，下一场你又赢了呢？你真的打不过他吗？”
被女士们围着追问，罗尔就渐渐飘了起来。红着脸回答：“嗯……也许吧……”
“那么你们比试一下给我们看看吧！我从来都没见过骑士比武呢！”
“这不太好吧……小姐，我们还要结伴出门呢，别搞得一死一伤的……”罗尔有心推却。
在希林眼里，罗尔有个优点就是心地善良。那场比武之后完全没有记恨自己，还拿自己当成好朋友，对此希林万分感激。
“可你们以后当了骑士，也要接受别人的挑战。哪有骑士推辞比武呢？”
众人也乐于起哄，甚至有人出钱要看二人一争高下。
“我们随便练练吧。”希林帮着罗尔解围，“我带你走两圈，别怕，就当是普通的练习好了。”
“好吧。那么我恭敬不如从命。但愿我的野蛮人朋友手下留情，不然我这条命可是为了诸位美丽的女士交代的……”
罗尔向观众行礼，这就是所谓的风趣幽默吧。
希林非常欣喜地推开周围的人。
“安全起见，站远一点。”
“对，大家请站得远一点，荒原人的社交距离是一丈起计算的。”
希林站稳了脚跟，长剑出手凌厉地划出一道寒风。左右正反数次变换，脚下三两步跨到罗尔面前，剑锋抵着罗尔的骑士剑，带着他抬起手。
少年微微一笑，“我们开始吧。”
自从那日阔别恩师以后，希林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好好练习一下那几招基本功。今天的机会正好，不仅风和日丽，而且围观的人都是外行，谁也不会评头论足。
希林开始斩击了才想起来，方才练习的几下当中，有两招先后顺序反了。但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且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卡拉西斯似乎讲过，基础套路的形式并不重要，掌握其中精髓以后可以互相变换顺序。
好吧，那么就当是没问题吧。希林全神贯注地面对对手。
因为娱乐性足够强，这一场比试里他有充分的时间准备每一个招式。希林可以摆出足够夸张的架势，将肢体伸展开来。意外的是，这样比武还挺轻松。剑术在他眼里变得有趣，是一种愉悦身心的快乐。
他从四面八方冲向罗尔，变换不同的角度斩击、突刺，又介于罗尔防守得不够严密，还要时不时帮着对方把剑锋提一提。
对练得久了，围观的人群热情渐退，开始讨论起别的话题。
这些天岸边的景色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大片的农田，有时候会遇到村落。有时客船与其他船只擦肩而过，乘客们纷纷与对面形形色色的人打招呼。
海上的气候湿热粘腻，希林身上的衬衫永远湿漉漉的。他为了凉快一直敞着衬衫扎起头发，举止越发地道。
日光下，能清楚察觉长剑上多了些锈斑。先前几次落水，剑鞘早就里外湿透好几次。长剑浸泡在海水里可不太好。这些天希林都在尽力擦拭。有些很小的锈斑似乎腐蚀到表面以下，怎么擦都不掉。
船上的水手们也停下工作围观二人练剑。
希林这次控制得很好，收放自如滴水不漏，带着罗尔走完全程。他给这位略有些笨手笨脚的见习骑士留足了面子，罗尔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了。
“差不多了，收工吧！”
希林将长剑一撇，华丽地收招。
“天呐，你都从哪学的这些玩意！”
罗尔被这一下惊艳到了。特莱尼斯还没教过他花招呢。
“在花岗岩高堡啊，你记得那个小公子耍过的吧？”
“你都记得住？！”
“看过一次大概记住了，觉得好玩就练练呗。”
希林又给罗尔演示一次。他自己乐在其中，就学得比较快。罗尔就模仿得比较死板了，一边学一边憨厚地笑了笑。
“啊——我可能要练习好几个月才能学会吧，哈哈！”
罗尔大笑着收起骑士剑，切磋宣告结束。二人各有所长没有决出胜负。观众们送来掌声，双方都赚足了面子。
一位男士为二人递上甜酒。罗尔正好需要喝一大口。
希林笑着缓缓地喝酒，又看了看明媚的阳光。根据他的经验，昨日在港口刚刚喝饱了一个人的血，接下来几天里他的呼吸和心跳都会非常明显，剧烈活动时甚至还会流汗。
但随着那个人的生命里在自己体内耗尽，这些假象都会最终消失。如果不及时补充鲜血，希林的外表会更加接近死尸。
甚至，他开始察觉到自己即便在饱食以后，仍旧有一部分自己不那么回归人类了……
“想什么呢？”
一阵甜美的声音传来。
“您好。”
希林红着脸，一低头刚好看见不应该看的位置。再抬起头，又看到是一位漂亮的女士。
“这个送给你吧，年轻的见习骑士。”
那位姐姐悄悄塞给少年一个小玩意，热乎乎的。
希林一看是一枚珍珠耳钉，上面卷着金丝。金丝在他手上发热。但仅仅是纯金不是钱币，没有灼伤他。再看那位姐姐，原来是把一侧的耳钉摘下来送给他了。
这是一枚表达心意的信物，少年还不太明白。
“送我这个干嘛，我又不能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