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8. 昔日壁画
时间已经入夜,朋友们都沉沉睡去。希林独自一人清醒得像只猫头鹰。他的绿眼珠在深夜里放着光,看什么都异常清晰。
“大概是吃饱了就有精神了吧……”
希林离开伙伴们入睡的地方,在别处随意溜达。好像吸血鬼不需要那么多睡眠,哪怕连着几个晚上清醒着,也不会特别难受。他索性就去探索一下。
这座教堂的占地面积广大,如果在全盛时期,声势一定盖过市区那座“帝国大教堂”了。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荒废成现在这副模样。
教堂的主体建筑是宏伟的大礼堂,入口处却被许多损坏的木制长椅堵住。往废墟里面看,尽头处是破败的祭坛。人员出入都在南边这一座完好的高塔下。幽暗的小门通往厨房,几位修士似乎就在那里休息。
“那么楼上呢?楼上藏着什么吗?”
沿着楼梯一层层地上去,那些屋舍损毁的十之八九。满地是剥落的漆皮,木质楼梯腐朽开裂,有的房间梁都塌下来。更是没有一处能遮风避雨的窗户。
“难怪外面流民那么多,却没有安排他们住进来。原来教堂里都破败成这副样子,没准哪天就塌了。”
虽说只是走走,希林却注意到一件事情。这件事早在帝国大教堂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但一直没有开口询问过别人。
“帝国的教堂里,怎么没有天使的造像呢……?”
如果没有记错,在堂堂帝国大教堂里,没有任何一件天使的画像或者雕塑,没有!
希林在埃塞斯的圣迹教堂里可是见着了不少呢,那种乡野的地方,哪怕画得歪歪扭扭的壁画,也出自本地著名的艺术家。那些漂亮的雕塑,据说是很多年前从帝国运来的。照理说,帝国这里应该有更多吧?
希林很喜欢那些漂亮的小人儿,所以他专心找过。
帝国的大教堂里,要么是金色的墙砖,要么是书写了一段经文,偶尔有些卷叶装饰,却绝对没有人形的造像。
“是帝国的教堂不陈设天使造像吗……?”
这个困惑在一瞬间得到了解答。偶然瞥见的一面墙上,希林看到了已经剥落殆尽的昔日壁画。
“天使……!”
少年驻足在斑驳的墙壁前惊呆了。
哪怕只有残存的一侧额角、一部分手臂和一点点草地上的花纹,也能窥见当年的精美绝伦。那几根线条那么漂亮,好像天使就是这么长得一样。
也许这副画使用了某种质量不合格的颜料,墙皮剥落得非常严重,满地都是卷曲的墙皮。但也正是因为画作本身的消亡,使它避免了另一场灾难……
“其他的壁画,分明是人为损毁的……”这个惊人的结论在少年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越是仔细观察,就越发觉得这座教堂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教堂里几乎每一面墙壁应该都曾经画着点什么。地上剥落的的残渣分明都有颜色。而现在希林看到的墙面上,有大量人为的刮痕。
“看起来是出于某种蓄意破坏的目的、在墙壁上留下混乱的痕迹,抹除了许多天使的容貌。”
少年自言自语道。
“人为破坏与时间的双重作用,使得壁画严重损毁。但,这是为什么呢?”
另一个发现也验证了少年的猜测。这座教堂的地上,残存了大量被砸碎的天使雕像。常常能看到雕塑的残肢散落。
沿着楼梯一层层走上去,大抵都是这种情况。塔楼有十二层,中空的结构,小心地站在栏杆边上,可以俯视底楼或者仰望尖顶。
“最顶上的房间应该视线极好,可以俯瞰教堂外的风景。”希林抬头看了看,总觉得顶楼那个房间有光亮。
“上面还有人吗?”
他好奇地继续往上走。
塔尖顶上的房间门虚掩着,有粉刷的味道传出来,似乎正在进行装修。
“真奇怪,明明一盏灯都没有,我为什么总觉得有光线冒出来?”
随手推开门,希林立即又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天呐——这是一幅完整的壁画吗?”
八面锥形的小小顶楼里,一圈墙壁上留存着完整的壁画。
那是一幅众多天使集结的宏伟图画。墙壁上有的位置有高窗,有的位置是尖角,形状各异,很不规则。但那些天使就好像活的似的,各自选取合适的姿态分布在墙壁的分割线里。
看他们的样貌穿着各有千秋,作画的笔触细腻、栩栩如生。连背景都画得那么繁复!
“好漂亮啊……”
希林不停转身,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怎么看都看不够。
“画得是什么故事呢……?”
可惜也没人能告诉他。或许是圣典里的某个故事,纳特或者弗拉维大人肯定知道,或许那个脾气很差的小修士也知道……
倒也不必纠结壁画的含义,静静欣赏就足以感受到震撼。
或许,我也能猜测出一二?
午夜的月光从高窗照进阁楼,落在对面最为完整的一面墙壁上。那里绘制了一个高大、伟岸的天使,和真人差不多大。
天使身披战甲,手持着长矛和利剑。他脚下踩着一个鲜红色的巨大怪物,长矛刺穿怪物的胸口,利剑割断怪物的头颅。而环绕墙壁的众多天使,都在庆贺这一功绩。
“天使,在猎杀恶魔吗?”
撒耶坦没有现身,无人回答少年的问题。
“哼,这世界上有神明的化身,当然杀得了恶魔。撒耶坦或许是惧怕这一点,才不敢在帝国随意溜达。”
希林情不自禁地盯着那个天使的画像看。天使之美,刚强之中还带着阴柔。分明是雄壮的身型,却有柔美的面容。天使的表情安详,仁慈地俯瞰大地,长发随风舒展如同少女。
希林轻轻抚摸着壁画从房间一侧走到另一侧。壁画颜色鲜艳的部分早已褪去,整体非常暗淡。天使的铠甲上本应有金漆也被人刮走了。
少年来回走动忘记看脚下,一不留神踢到了个闷桶,咣当一声。低头看竟是个粉刷桶,装了半桶白灰浆,边上有个刷子。
“怎么,这副壁画也还是要毁掉吗!多可惜啊……”
地上还有刮墙用铲子放在一边,不远处是个高架子。
“哎哟——!”
他惊叫一声,似乎踢到了什么软的东西。
“人?糟了,这里还有个人!”
低头看,大概是个装修工?反正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家伙,席地而卧,四脚朝天地睡觉。
也许不小心踢疼了那个人,他半梦半醒中微微睁开眼,抬头看了希林一眼。
月光落在少年的苍白发丝上,形成了一层光晕。还有那双迷人的翠绿色眼眸,只在深夜放出光彩。
“天使……”那人嘀咕着。
“傻瓜。”希林笑道。
479. 穷困潦倒的画家 其一
那个人说完话又睡过去。仔细看他,倒也是个相貌不俗的青年人。估摸着二十出头的岁数。从沾满粉浆的胡子缝里,透出一张沉静白皙的长脸。他在睡梦中神态安详,颇有点清高自恃的气质。
再看他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不大像是从小干活的人。
不知为何,这人人怀里抱了本册子,像宝贝似的紧紧搂着,睡觉也不放开。
“真奇怪,干粗活的人也识字吗?抱着的册子做什么?”
轻轻撩开册子一角,希林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是画?速写!”
希林暗自偷笑。原来这个“粉刷匠”是个画家,别看他打扮那么邋遢,手应该很巧。他身边那几个尖尖的柴火棍是他的炭笔,他指尖都是黑色的炭粉呢。
看到了页脚,少年就忍不住好奇想看看这人究竟都画了些什么。
“诶,借给我看看呗!”
跟这个睡着的家伙争抢,那人就是不撒手。希林抠抠他的鼻子,拽拽他的胡子茬,趁他捉痒的时候夺过画册。
这是厚厚的一本莎草纸册子,用皮绳装订,看起来挺有年头的,脏兮兮的,页脚都磨圆了。翻开仔细看看,少年又被惊呆了一次。
“哈,画这么漂亮,你肯定是个真正的画家!”
希林赞叹着。这册子里的小人儿,明明就是粗糙的炭笔画出来的,却神形兼具、唯妙唯俏,好像活的一样能在纸页上来回走动。
再看他画的些什么内容呢……日常的速写,荒地上的流民、小修士、教堂、午饭……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还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猫咪。
有几页比较随意,画错了信手涂掉。嗯,更多的是……希林噗嗤一笑,成年人怎么都是这副德行,满脑子里都是春光斑斓的画面。
这个人画的最多的是幻想出来的仕女。虽说是想象,也画得那么动人。有几个姿态看起来特别眼熟,抬头一看,“哟,你竟然把威严的大天使画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真是罪大恶极!”
原来这个画家出没在教堂,是为了从壁画上汲取灵感。
“就说这些漂亮的壁画遭到毁坏太可惜了,有人也是这么想呢!而且他还会画画,能把墙壁上的画作记录下来……但如果人们一开始不去毁坏不是更好么……”
再翻下去,就是空白画面了。希林将册子塞回那人怀里,画家半梦半醒中抱着本子,又恬然睡去。
希林端详着画家,心里想起撒耶坦交给他任务。
“恶魔让我找一个会设计高塔的人类,我运气真好,这不就找到了么!”
少年并不觉得工匠、画家、建筑师之间有什么区别,反正这人画教堂画得也不错,让他给自己的环形山画一座高塔,毛猴们照着样子造出来,哈哈,肯定特别雄伟壮观!
想着美事儿,但希林也有点担忧——把一个活人捉到无尽地狱里去,会不会害死他?
“我能在那个地方来去自如,可不代表这家伙能行……”
希林可记得清楚,那些被他带进往生世界的人类最后都成了活死人,身体还能动,跟着他四处徘徊,但是人已经死了。
“无尽地狱……搞不好也是那个样子!不行,不能带他去。”
但这事也不是没办法。少年眼珠一转,“我请他画两张图不就好了嘛!把图纸交给撒耶坦,嘿嘿,毛猴们看着图就能建造高塔,它们可聪明了。”
希林对着熟睡的画家一阵自言自语,美滋滋地傻笑。接下来,就等着天才画家睡醒啦!
“可别把你冻着。”希林帮画家盖好毯子。
六月的夜晚热得直叫人冒汗,希林也感觉不到。相反他总觉得冷飕飕的,因为永远也吃不饱。为了守着画家,希林就在门外的窗台上小憩片刻。
肯定是一不小心睡着了。清晨的时候,少年被一阵刺耳的噪音惊醒。
揉揉眼睛,刺眼的晨曦从高塔上各个方向的窗口照射进来,有种万箭穿心的错觉。有人怒气冲冲地跑上来,接连不断地制造刺耳的声音把希林吵醒。
“快起床啊,混蛋——!约定的工期超了一个礼拜,你什么时候才把活干好!”
原来是那个小修士,他手里拿着个饭盆,不停地用大木勺敲击。这声音震得希林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安静一点啊……你在做什么?”
“诶,你也在?”小修士愣了一下,看到希林小憩的高窗他吓死了。“你昨晚在这里睡觉的?不怕掉下去!”
希林这才注意到窗台的另一侧就是百尺高塔外面。
“呵呵……没事的……”
小修士倒不是有意来吵醒他,而是奔着房间里面那个人去的。他大声嚷嚷、不停敲击饭盆弄醒了画家。
“起床了吗,文斯柯!”
哦,那就是画家的名字!希林在一旁悄悄记住了。
“干什么啊——”
画家非常不耐烦,又生气,又不情愿,苦着脸满地打滚。
小修士声嘶力竭地质问:“文斯柯、这间办公室、你什么时候才能粉刷好!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你都在干什么?”
这小修士一定是气急了,在阁楼里面绕着圈,到处指着,无论看到哪里都气得不行。
“完全没有开工,所有的壁画都还在,一点都没动!”小修士怒不可遏地指着那副最壮丽的画作,“我们说好了,我给你提供每天的食宿,让你住在教堂里吃饱了,而你,花一个礼拜的时间把这四面墙全都刷成白的。可是瞧瞧你,骗吃骗喝也就算了,完全没动手是怎么回事!”
画家对待这些指责丝毫没在意。他肯定早就听腻了。扣扣鼻屎,打个哈欠坐起身。很不情愿地看着地板,侧着脸回答小修士的问话。
“拉森纳,你也知道,这些全都是古人的杰作。每一笔都勾画得特别精妙,哪怕是照着临摹,也要揣摩很久才能找到窍门。实在没有那么快啊……”
这么一说,小修士更是来气。
“我让你粉刷墙壁,哪个让你临摹壁画了!”
画家也倔起来了。
“哼,我当然是为了临摹古人的杰作,才答应免费给你粉刷墙壁的。免费的工作哪有加急赶工的道理。我还没完全画好,再容我一个礼拜的时间吧。”
“文斯柯!!”小修士指着画家的鼻子咆哮,“别忘了,你是欠了赌债躲在我这里的!是你求着我庇护你的!要是你太懒不肯干活,我早就换个人粉刷了!我自己都刷得比你好!大不了这两天不烧汤接济穷人,你看我自己把这些墙都刷了!”
画家一点也不介意小修士的谩骂跟威胁,但是听说他要自己把墙都刷了,立即害怕起来。
“别急,我还没画好。至少让我再临摹一遍,再容我一个礼拜。”
“没时间啦,必须今天!”
他们的谈话着实令希林感到困惑不解。
“你们在吵什么?这么漂亮的壁画为什么一定要刷掉?不能留着吗?”
“就是的,你听见没有!雪松木脑袋的修士!”画家跟着帮腔。
小修士本来气得大呼小叫,脸都红了。想对着希林发火,又想起来希林刚刚来这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他勉强解释了一番。
“不行,必须要刷掉。帝国大教堂的主教马上就要来赴任了,就在这个礼拜。这次是真的。”
他继续说。
“我们的主教来了,可是这里连一间像样的房间都没有。唯一比较完好的地方就是这里。而且又高贵、又清净,我打算请他在这里起居跟办公。”
“这样蛮好啊。但跟墙上的壁画有什么关系。他是主教,不应该很喜欢天使的壁画嘛?”
希林所说的全是无心之谈,按照常理来讲,普通人都会这么想吧!何况最早知道“天使”一词,也是纳特告诉他的。
哪知道拉森纳听了,像是触犯了某种忌讳似的,他更加生气、简直怒不可遏,对着希林也是一番咆哮。
“那可是帝国大教堂委任的主教啊——!你懂什么!让他们看到了任何天使的造像,我们全都要倒霉!还嫌这座教堂不够破吗?是不是还想让人来砸个底朝天,到时候我们一起睡在外面荒地上!”
希林被惊得哑口无言。
不晓得这是什么逻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执着地要毁灭所有天使的造像……
“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吗……”拉森纳的嘴唇颤抖着,越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教堂里最后一幅完整的壁画,从我小的时候就看着它……”
“但是今天,文斯柯,今天是你最后的期限。今天你不把这里刷掉,明天我亲自来。”
小修士说完扭头离去。
465. 傲慢前辈
旁人都走了,弗拉维与哀穆勒互相对视一番,各自沉默下来。哀穆勒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掸了掸衣袖。
“弗拉维,你穿的这个是什么?你走时候带的袍子吗?”
弗拉维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吧。
“我的天呐,那玩意你穿了二十年?!你洗过吗?不会都是跳蚤吧!”
弗拉维一阵苦笑。
“说真的,流浪到我们这里的乞丐都穿得比你好。我听说你还把恩师授予的、象征主教权利的戒指给弄丢了?掉海里了?你自己怎么没掉海里!连恩师亲笔的书信也被蹂躏成那副鬼样子,丝毫不知爱惜!瞧瞧你哪里还有点主教的样子。”
“师兄……衣冠只是装饰品,不是么?虽然我的装饰陈旧了,但我还是我啊……”
弗拉维尽量表现得热情一点,也许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才这么做。似乎这师兄弟之间感情不太好。哀穆勒则是一张臭脸,完全不给一点好看的颜色。
“弗拉维,二十年了。我尽心尽力地在大教堂工作,老师那边也是尽力服侍,从没有逃避过自己的职责。”说到这些,哀穆勒的怨气更重了。“可是你呢?跑出去游山玩水、在小破庙里混日子。二十年间,你可有一天思量过自己的身份?”
弗拉维无法反驳这一点,他也十分惭愧。
“我勤奋工作了二十年,才晋升为司铎主教,达到一个修道之人所能触及的天花板。”
(作者注:本书是架空小说,书中涉及的团体职位皆是虚构。)
“而你?仗着自己的老师已尊为教宗,又有个事事都说了算的师兄,就能走后门拉关系也混进长老院?简直是做梦!”
“师兄,我希望你不要曲解我的心意,我是关心恩师的身体状况才赶回来探望的。他授予我的圣职我也会尽职尽责,但我绝不是一个贪图权利和虚荣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圣职对我来说都是一份职位而已。”
“说得真好听啊,弗拉维。当初老师也很喜欢你这套说辞呢。哼,岂止是老师,所有的人都被你那套高尚的假话忽悠得一飘一飘的,你真是个天生当主教的料啊!”
“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希林听到这里偷笑了一下。
“这里没有旁人,就我们俩。你不必再拿那套唬人的把戏出来。相识这么多年,我还不晓得你弗拉维是什么人么!”
“哀穆勒……”
说到这里,弗拉维长长地叹息一口气,有些事情必须和师兄说清楚才行。
“当初我一声不响地离开,的确是个错误选择,我应该至少向你解释一下。但请你知道,我离开时得到了恩师的应允,他是同意之后我才离开的。我同时也肩负着他委托的重任。”
哀穆勒听了冷笑连连。
“什么重任?委托你偷懒逃避责任的重任吗?弗拉维,可能说出来不太好听,你当初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才逃走的吧?行,你愿意说出来也行,我也可以酌情体谅你一二。”
弗拉维谨慎地摇头。他不接受这种侮辱式的慰问。
“哀穆勒,你记得那段时间里,我与恩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嗯,你既然提起这事来了,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可曾有过一丝愧疚吗?!”
“这没有什么好愧疚的。我发现了圣典中自相矛盾的叙述,感到万分困惑。于是我向恩师请教。哪知道他老人家竟然也用那套庸俗的说辞敷衍我,我才不由得生气。”
“哀穆勒,我们是他老人家最聪明的学生,我们的成绩最接近真理。但即便这样,还不足以让恩师向我们坦白圣典的真谛吗?”
“呵,你是有毛病吧!”
哀穆勒的话就像一盆冷水。他根本没把弗拉维那番话当作一回事,反而责怪弗拉维在没事找事。
“你当了这么多年主教还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吗?你明明是个聪明人啊……”
“你……!”
“即便贵为主教,甚至、哪怕有一天贵为教宗,所需要思量的事情也无非是在眼前。看看那群可怜的家伙,他们就是需要一个人做他们的主心骨。只要有个人在这,哪怕敷衍两句,他们也觉得高兴。”
“哪怕有一天帝国都覆灭了,只要我们还在,这片土地就不会乱套。就这么简单一件事,还有什么别的道理吗?”
哀穆勒觉得这道理再简明不过。如果弗拉维还能说出什么反驳的理由,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不是这样的!”弗拉维几乎愤怒了。他咆哮的样子很少见,一定是为某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发怒。
“哀穆勒!你所司的是圣职!”
弗拉维怒吼着。
“是代替造物者行使着人间的权力!你的所做,皆是造物者的旨意。你怎能不探查清楚造物者的意图呢?”
哀穆勒的眼神有些无辜。其实他没听懂弗拉维在说什么。
“这就是出走的原因吗?造物者在上,我并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情啊……难不成你连恩师的品行也有所怀疑了?”
“不是这样的!”
弗拉维的愤怒转为哀叹。
“居然连你也不懂啊……唉!”
他沮丧地解释道,“哀穆勒,二十年前,我们曾经认真地诵读圣典,钻研每一篇章的细节。那时候你我的成绩都最为优秀。”
“但有天夜里,我翻阅了所有注解的专注,仍然对一些经文感到困惑。比如这一句,‘造物者神圣不可试探,是永恒不变的唯一真理’。”
“你说的是一句废话,人类无权瞻仰神,我们必须卑微虔诚。”
“不,亲爱的师兄,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不是这样的。你从没考虑过,也许造物者不是一成不变的呢?”弗拉维很认真地发问,他很少展露自己真性情的一面。当说到自己认真对待的事物时,他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
“造物者与宇宙是一体的。这个宇宙是开放的、不断演变的;造物者又怎么会是永恒不变的呢?我一直在想,也许它是永恒流动的呢?就好像一团火,在不断变化、翻滚,产生新的事物,无穷的创造力!”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尤为振奋,举着双手比划。
“弗拉维啊弗拉维,你疯了。你赌气出走二十余年,结果就是为了这么几个字?你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也是为了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道理?”
哀穆勒却是连连摇头,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师兄,你一直都是个教条派。你把经典背得烂熟,却没有思考过那些记载。即便最为神圣的典籍也是人类一代代地誊抄而成。古人如果想错了呢?他们的见识如果还不够,难免会有认知的偏差啊!”
“老师一直说我们应该放弃自我、潜心侍奉造物者,每天都在诵读经典跟潜心祈祷中度过。你也未免太当真了吧?”
哀穆勒似乎话外有话。
“我不是什么教条派。我只是做好本职份内的工作,安心享受这份工作带来的成果而已。从来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一辈子这样度过的话,人就完蛋了!人是造物者的杰作啊——我们要感谢这份高贵的恩许,全身心地探索宇宙啊!”
“疯子,不可理喻!”
哀穆勒甚至觉得谈话没有继续进行的必要了,他抽身要走。
“等等,哀穆勒。有些话请向老师转达吧,我找到了天使存在的证据,也找到了天使死亡的证据。天使是圣灵,但它不会永恒不变。它就像这宇宙一样瞬息万变。也会经历初生和死亡。”
弗拉维的口气显得卑微,如果日后无法再接近恩师,就只能这样转告自己的心意了。
“我昔日与恩师赌气要寻找的证据,如今已经找到了。希望恩师能够原谅我的冲动。也希望他能明白,我并没有错。”
只是一句普通的话啊,口气中满怀着无奈。想不到哀穆勒竟然目瞪口呆,吓得脸色苍白。
胖主教完全愣住了片刻,随后急忙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没有别的人在。
“弗拉维……住口!”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气呼呼指着弗拉维的鼻子。
“这些话,你还向任何人提起过吗?”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向老师说明,就被你打断了。你不允许我探望恩师,我只好告诉你。毕竟,你还是我的同门师兄。我们……”
“够了!也就是看在恩师的面上才允许你一再地放肆!弗拉维,不要再说了,你已经在异端的边缘试探很久了。任何一位这样口出狂言的主教,都会遭到检举。等待你的只有死亡,知道么!”
“住口吧,不要再提了。这一次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但下一次,我无法保证别人怎么看待。到时我也只能秉公处理。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你一眼了!”
哀穆勒甩开袖子大步离去。弗拉维有些怅惘,心中徐徐不能平静。他偶然一回头,发现希林正呆呆地站在身后。
原来少年趁乱的时候躲进了玫瑰花丛,刚刚目睹了整个争辩的过程。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及时溜走还是留下来安慰一两句才好。
“他是谁?”希林问。
“哀穆勒。是而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我们二十年没见面了。”弗拉维苦笑着回答。
“他是个坏人吗?”
“呵,可能只是个……考试成绩挺不错的人吧。”
这哪是夸人,二人对视一笑。
不说那些烦心事,弗拉维很高兴再次见到希林。
“你们已经住下了?跟我说说,这里呆着还习惯吗?”
“还好……”
“你可以多出去走走。帝国很大,短暂的时间里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地方。”
“嗯。我也这么打算。而且我很喜欢帝国。”
希林回想在港口时,身边的旅客匆匆擦肩而过,根本没人在意他花白色的发丝,他轻易就能融入人群。
“这里无论什么都特别大,还特别老!”
弗拉维被逗乐了。
“对。帝国就像一片大海。你会成为融入大海的一滴水。”
481. 圣天使的领土
稍晚一点的时候,有个年纪很大的人从远处回来。小修士又跑出去迎接。
“长老,你终于回来了!”
原来这个人是这座教堂的长老,是目前为止修士里辈分最高的。
“怎么样,帝国大教堂那边有什么消息?”
“啊……”老头喘着粗气讲不出话来。
老头年纪大了,因为教堂的经济窘困,没有车马代步,他来来回回都是徒步,走了很久非常累。
“您先喘口气,慢点讲话。”
拉森纳多少有点急性子,他总是在追问关于“主教”的事情。
“我去过教堂了——他很快就会来了,就在这两天!”老头耳朵背,对别人讲话也大声嚷嚷。
“我跟他们说、我先回来跟大家准备一下!但是我走得慢、他们的马车走得快、应该脚前脚后就到啦!”
“是吗,这次终于真的来主教了……”
拉森纳听后感慨万千,心绪无法平静。
“主教?”希林感到奇怪,他一直以为但凡是个教堂肯定有个主教咯。
“你不知道?我们这里一直都没有主教。长老院许诺会派遣一名,一连十多年都没个像样的人敢来。哎呀,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拉森纳带着大家回教堂,有什么话慢慢讲。
“说到底还是这个地方太穷、太乱。皇帝管不了,主教管不了,连本地贵族都管不了,最后成了一片三不管的地方。”
“这也可以?”
“嗯——”
当地人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眼里非常不可思议。
“帝国的权贵有三种,第一是皇权,其次是教权,最后是贵族。这三种权贵无处不在,每个臣民都受其统治。”拉森纳还是憋不住继续说起来。
“比方说吧,我们在帝国,所有的领土都臣服于皇帝,这一点毋庸质疑,就是所谓的皇权;而首都的每一片城区里,又都有一座教堂,由帝国大教堂的长老院委任主教来管理,最终都听命于教宗,这是所谓教权。”
“那贵族又是什么呢?”
“本地的乡绅地主、经商的大家族之类,有钱、有地的人呗。”
“他们又有什么权力!”
“当然有咯!”拉森纳大惊小怪地说,“乡绅富户联合起来,组成了地方的市政院。推举行政官员管理地方事务,乡民婚丧嫁娶、买卖契约、打官司什么的都要找他们解决。”
“哦……帝国好复杂。”希林听得糊涂,“可你前面说,这里啥都没有?”
“对,你没听错。我们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小修士长叹了一口气,身边的长老也叹了口气。所有本地人都唉声叹气的。
“?”
“这个地方,六百年前有座皇宫。但是昔日帝王迁都以后,旧皇宫废弃了。现在这里连帝国的驻军都没有,自然没有所谓的‘皇权’统治。”
“‘教权’也随着迁都,搬到新的中心——帝国大教堂去了。这里越来越破,上一任主教故去后,几十年都不曾有人愿意接管。”
“最可恨的是,因为穷山恶水,刁民横行,这片城区的乡绅贵族也越来越少,全都搬到别处去了,导致这里的市政厅也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然后,这片土地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无人管理、野蛮生长。整个帝国也抛弃了我们。周边的城区竖起高墙把我们围住,放任我们自生自灭。”
“高墙……”
希林明白了。他们走来这里的路上,曾经路过一段高架桥。桥下完全被石砖封死,只有一条污水横流的排水沟可以通行。一旦走过那个桥洞,里面就是另一番天地。
“就是你们来时的那条路,我们与外界仅有的几条通路而已。虽然这里穷,但也有人乐意来消费,本地人也偶尔出去打工。这个地方的好处就是没有税收,因为没人管嘛;但坏处也是没人管,脏乱差,一塌糊涂!”
“所以,你们这里到底算什么地方?旧的帝国大教堂吗?”
“哈哈,我还没和你说过吗?”
说到这,拉森纳又莫名地自豪起来。他一直走到神坛前面,仰头望着高塔的天顶。
“我们这个地方,叫做‘圣天使的领土’;你头顶上这座教堂,则是‘圣天使大教堂’。”
“这里是名为‘芙特兰妮娅’的土地上,最最古老的一片城区,根据记载早在一万年前就是人类聚居的城区。城区最古老的水井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呢!”
“我们的教堂,也是帝国首都最为古老的一座建筑。地基深处有很多沿用了上万年的古老砖石。她兴建之初,就是为了供奉这片土地的守护者——天国的盛赞大天使。”
“虽然说我们这片土地是三不管地带,但我们心里有唯一的领主是天国的盛赞大天使。所以你懂了么,这就是城区名称的含义。”
希林这才恍然大悟。他对这片陌生的地方有了新的认识,不知不觉地也产生了好感。
“这个地方是我的家乡……”拉森纳激动之余,还有一点小小的忧伤。
“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刚出生就被人放在教堂门口。是教堂的长老把我养大的,我对这里、对教堂都有特别深的感情。或许我们都是父母生下来的,但我们终归都是造物者创造出来的,仅仅是通过父母来到世上而已。我或许就是为了来到这个地方才被创造出来的吧!”
这番话把希林吓了一跳。想不到有人可以把自己的身世经历看得那么淡!但回味一番,小修士的话或许有他的道理。而且这么一想,反而将很多事情都看开了,真令人敬佩……
“不说这些了,我必须要检查一下未来主教的办公室跟卧室,那个臭画家不要再偷懒了!”
拉森纳带着希林、安塞尔跟一只眼爬上阁楼。他许诺,如果安塞尔和一只眼能帮忙粉刷墙壁,他就出一块银币的工钱——但希林不需要帮忙,希林还在养伤呢!
爬楼梯的时候希林又听说,其实这些年来长老院陆陆续续派遣了好几位主教,有赴任前临时改主意的,也有来了一趟当场逃走的。下一任究竟什么情况,真的不好说。
482. 上天的厚礼
这一天下午的时候,有闲人看到一辆马车朝圣天使大教堂这里走。马车在途径水沟的时候卡住了,折腾了很久才顺利通过,毕竟那个地方平日也不大会有马车经过。
四匹骏马牵引,亭亭的华盖上挂着镀金的十字架木雕,环绕马车的锦缎上绣着经文,一看就是来自帝国大教堂的马车。
这片城区平日里不大能看到如此华贵的车马,本地的居民自发站在沿路看热闹,组成了欢迎的列队。不出意外,这辆车最后停在圣天使大教堂的院子里。
“天呐,我看到他们来了!我们的主教来了!”
拉森纳欢呼着跳下脚手架。
粉刷墙壁的工作草草收尾,四面壁画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浆。来不及完全覆盖昔日的杰作,尤其是天国的盛赞大天使,一双眼睛刚好露在两层白浆的缝隙中。但只要刷过了,就表明了立场。这里也与帝国大教堂的长老院、与教宗的立场保持一致。
从三角形的落地窗可以俯视教堂的前院。只有一辆马车、一名车夫,没有更多的随行或仆人。
“走,我们立即下去!”拉森纳急坏了,“我准备的欢迎仪式还没有彩排过!那些老头子记不记得流程啊!”
拉森纳匆忙地召唤所有的修士,大家聚集在破败的大门后。隔着宽敞的门缝,众人都看到马车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欢迎那位从享清福的地方来到大人。
“我们拿出饱满的态度,站在大门两侧欢迎他!”
小修士吩咐安塞尔跟一只眼,“这扇门今天需要打开,等会你们两个负责开门。”
安塞尔看着那扇门,无奈地摇摇头。
“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捧一样教堂的法器,挑品相最好的几件出来。”
原来神坛下是个橱柜,里面还藏了点比较完整东西,经书、十字架一类的……
“这个给你。”拉森纳把那个裂缝的圣杯又交到希林手里,不得不说,他跟着杯子挺有缘分的。
“你就站在我身后凑数,不用你说什么,一直跟着我们走就好了。完事我请他们用帝国大教堂的马车把你们送出去,躲在车里一直逃出这片城区,就能躲过流氓团的人。行不?”
“好呀。”希林愉快地接过任务。
画家捧着自己的画稿,也装模作样地凑数。大门挪开了,一群人大概十来个吧,欢天喜地走向那辆马车。
大教堂的长老走在最前面,他资历最老,按理说应该他致辞欢迎新主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老眼昏花,字也说不清楚。拉森纳忐忑不安地扶着长老。
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瘦高个、戴眼镜的长者,穿着主教的华袍,戴着主教的头冠。不用问,肯定就是那个人了。他举止斯斯文文的,脸上很严肃,看起来是非常挑剔的一个人。
哦,还有个胖胖的修士从马车上下来,那就是他的随行人员了。胖胖的家伙看起来不太不高兴,肯定对这里颇有微词。
看见他们二人交头接耳地谈话,拉森纳也担心起来,新主教不会已经后悔了吧……
长老还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把赞美造物者的话都说一遍,再客套地问候一下教宗阁下的身体状况,近日来帝国大教堂有没有新的教义解释要宣告……
对方的回答得体而不失礼貌,但内心的话肯定有所保留,他们位置高的人讲话都是这样的。
拉森纳不敢多说,太套近乎了怕对方担心自己别有用心,太冷淡了又怕对方更加嫌弃,最后只好尴尬地傻笑。
长老如数家珍一般介绍了教堂里的圣器。说到那个有裂缝的圣杯时,新来的主教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了。他喊自己的随行修士过来,那个胖子也大吃一惊,当场嚷嚷起来,“哎呀,怎么是你们!”
希林一直在偷笑,他等着看弗拉维大人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存在呢。
“是啊,您终于看到我了。嘿嘿。”
安塞尔也凑上来,这下大家又团聚了。
“天呐,希林!我们刚刚还在谈论你呢!”纳特喜出望外,“弗拉维大人赴任的日子就在眼前,我们必须得出发了,可是你们几个臭小子一连好几天不见踪影,害我托了好几个熟人帮忙盯着你,给你带话……”
肥肥一边高兴一边抱怨。
“我还怕你过来找不着路呢,可是你们、你们怎么自己跑来了,还站在这欢迎我们!”
“哎呀,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倒不是专程赶来欢迎弗拉维大人,但这么巧合的事情着实意外。
“我们受伤了,又迷路,糊里糊涂走到这个地方来。本来今天要启程返回帝国大教堂呢。”
“你要真的去了,就碰不到我们了。”纳特说,“我们今天启程过来,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哈哈,那不正好,我哪也不用去了。”
弗拉维脸上那种严肃、阴沉的表情烟消云散,他看着希林喜不自禁,搂着少年的肩膀说,“你真是上天的一份厚礼啊……”
“嘿嘿。”少年莞尔一笑。“原来之前那个傲慢的家伙说的高升,就是让您来这里。”
“嗯。师兄不同意安排我进入长老院,他安排我来这里履职。”
“哇,只是这个地方……”纳特插了一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破败啊,那座塔都塌了……”
肥肥嫌弃的意思溢于言表,几位修士都提心吊胆的。
“这里虽然破,但居住着圣天使呢。”弗拉维开玩笑地说。
“哎呀,好吧……您不介意就好。这地方清静,也方便我写书。”
“他们一直盼着有主教来管理这片土地。您愿意留下,对他们来说才是上天的厚礼。”
希林在一旁偷笑,拉森纳看到他们这么说,心里悬的石头才放下。
“所以您愿意留在这里工作?”
“嗯,既来之则安之。直到大教堂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任务指派给我,在那之前我都会努力工作。”
“太好啦!那么,我带您看一下新布置的办公室跟卧室吧!”
纳特把自己的书全都搬下马车。马车是帝国大教堂派来的,完成任务之后就要离开了。拉森纳又跟希林确认了一次,“那你还要去帝国大教堂吗?”
“当然不用咯。我要找的就是弗拉维大人,他以后住在这,你想赶我走都不可能了。”
“那就最好。”
拉森纳心里挺高兴,虽然也说不清楚都在高兴什么。
一行人有说有笑朝教堂里面走。这时候,远处又风风火火来了一辆马车。
那是另一辆帝国大教堂的马车,带的人还挺多,后面跟着好几名骑马的仆人。
“真奇怪,今天怎么来这么多人?”
明明大教堂委派的主教已经来了,还有什么人要来吗?拉森纳上前去询问,哪知道对方根本懒得搭理他——马车上的人是冲着弗拉维来的。
“哎呀我的师弟,我来看望你了!”那个满脸横肉、特别傲慢的家伙从马车里下来。
484. 深夜档吓人故事
拉森纳为新到任的主教大人准备的办公室和起居室都在塔楼顶上。
“那里清静,风景好,而且是现存最完整的房间。”他解释道,“上下楼麻烦了点,但是我替您多跑几次就好,不劳您费心。”
八角形的阁楼,抬头看是高耸的尖顶,一盏古旧的铁吊灯垂下来,只有一部分蜡烛点燃。巧妙地利用书架和屏风将办公室和起居室分隔开,一侧安静惬意,另一侧古朴肃穆。
“因为空间有限,不得不将办公室跟起居室设在一处。我们这里平时不大有外人出入,应该不会影响您休息。”
“嗯。能和古书住在一起,也是我梦寐以求的。”
弗拉维浅浅地笑着,对这个地方表示满意。他很喜欢落地窗外的风景,卧室的一侧可以眺望教堂背面的荒地——那里是坍塌数百年的旧皇宫遗址。
办公室一侧,则可以一边看书,一边俯瞰院落里聚居的流民。那些一无所有的人用各种废弃的材料搭建简陋的居所,哀慕勒刚刚留下的废旧木板也都被搬走。混乱的生活中藏着秩序,仔细看来十分有趣。
而对于墙壁上若隐若现的天使壁画,新主教就好像眼神不好似的,全然无视了。
拉森纳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只要这位主教不挑剔就好。他也想找机会再刷一次,但纠结于是否要把这件事挑明。
“也许继续装糊涂是个不错的办法……”他嘀咕着。
安顿好弗拉维大人后,几位随行人员的起居也需要考虑了。
“你们以后全都住在这里,当然每个人都需要房间咯。”拉森纳带着大家绕着楼梯走。“这里房间很多,你们可以随便挑。”
只不过每一个房间都存在漏雨、杂物堆积跟坍塌这些毛病,选哪一间都一样。
“哎呀……我就算了吧,我过几天就不住在这了……”纳特打起了退堂鼓。
“欸?你以后不跟在弗拉维大人身边吗?”希林感到奇怪。
“说来惭愧。”肥肥挠挠头,“我一直都打算再报考一次帝国博物学院。过几天……可能就去学院里读书了。但我也不敢肯定,万一没考上呢是不是……”
“你一定可以的,你懂那么多知识呢!”
“是啊……”
画家文斯克有一个专属的房间,但他搞得神神秘秘的,不让大家进去。拉森纳可看不上那地方,他见过一次,那个房间里面好像藏了很多杂乱的东西,搞得跟垃圾堆一样,不去也罢。
最后大家挑了个还算宽敞舒适的房间,打算以后做希林、安塞尔和一只眼的集体宿舍。只不过今天没有床,姑且打地铺。
肥肥也在这将就几天。拉森纳下楼端来晚饭给大家。画家一看这里热闹,也赖着不走。夜里他们就一边吃一边聊。谈天说地的。
安塞尔把这个房间里散落在地上的杂物逐一清点,整齐地摆了一排。只是可惜,这里面一个堪用的物件都没有。
“全都是坏的,一个值钱的都没有!”
拉森纳无奈地苦笑。
“你们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值钱的物价全都被洗劫过?一个好的都没留下?”
“嗯,是啊。”
“怎么可能!”
安塞尔一百个不信。再仔细的贼也不会破坏得这么彻底。
“哎呀,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在帝国,任何一件小事都能从一百年以前开始说,何况这座教堂,据说屹立不倒将近一万年了。“反正不止一次,被好几拨不同的人打砸过。”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细说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而且你看看外面那些流民,他们什么都缺。这里又没有门,但凡是个能用的东西,就被他们拿走了。”
拉森纳知道很多关于这座教堂的事情,都是那些老修士流传下来的。他很愿意和新朋友分享。
“在以前,还有圣天使雕像的时候,传说有一次那尊雕像流泪了!”
众人听了感到十分好奇,追问他后续。
“据说它看到人间疾苦的时候就会流泪。那时候有个老修士瞎了,每天跪在雕像前祈祷,然后天使的泪水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就睁开来,完全恢复了!”
这是个圣像显灵的故事,拉森纳自己说得津津有味,哪知道朋友们一阵嘘声。
“切,这也叫故事?什么玩意吧!”
“我看是你们这房顶漏水,雨水都落他脸上了吧!”
“就算是雨水,也把他治愈了呀!”
“瞎编的吧!鬼才信!”这方面,画家和安塞尔都不买账。
一见伙伴们嘲笑,拉森纳很不服气。他争辩道,“这座教堂供奉的圣天使是真实存在的,它显圣过许多次!”
“据说有的时候,圣天使会从壁画里走出来,在城区里巡视它的领土。当年好几百人都看到了这一盛景。它平时也经常在教堂里走动,历任主教都会目睹。”
明明讲的是个神圣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纳特却吓得缩成一团,牙齿不停地打颤。
“走出来……变成人的样子吗?”
“对啊!就像一个发光的人影。穿得跟壁画上一模一样,翠绿的衬衣,蓝色丝绒的长袍,背上是洁白的羽翼在半空中飘动。”
拉森纳又回忆一下各种传说。
“据说脸也是壁画上那个样子。一张悲伤的脸,说不清是男是女,是二者兼有的美貌。有浓密的橘红色长发,发型也是壁画上的样子,还带着绿松石和钻石的头饰。”
“不要再讲了,我不想听!”纳特听不下去了,“我也绝对不想看到!”
“你怕什么啊……”希林笑着问,“天使是造物者的使者,它们都是神圣的灵体,这些还都是你告诉我的啊!”
“但是在夜里看到也太吓人了吧!它会讲话吗?会盯着你看吗?如果它对我冷笑可怎么办!它会不会杀了我?”纳特越想越害怕,浑身发抖不说,还紧紧地搂着希林不放。
“我只要看书里的天使就足够了,我不要半夜的时候看到!”
“嗯,圣天使显灵的传说似乎都发生在晚上。可能是因为它微弱的光芒在白天看不到吧!”拉森纳推测道。
“纳特,这些知识你快写进博物志里吧。”希林提醒他。
肥肥怕得不行,推脱要白天再写。
“据说它的确会站在某些人身后,长时间默默地注视。而且,确实没听闻过圣天使开口的传说。它好像不会讲话,只是飘出来四处看看而已。”
纳特捂着耳朵,一个字也不想听了。
“哈,你竟然怕了!以前天使造像没有遭到毁弃的时候,多少帝国的达官贵人都捐钱住在这里,为了一睹天使显圣。”
“诶,看到那玩意有什么功用吗?比如,能保佑我牌桌上赢一整年吗?”安塞尔问。
“嗯……曾有一位贵妇,在半夜醒来时看到微笑的圣天使,然后就怀了个橘红色头发的女儿。”
“切……为了解释孩子的身世,也真是为难她了。”画家嗤之以鼻。
“这就是个传说,我自己也没见过,你们权当故事听吧。”小修士不耐烦地解释,“有人说,圣天使的表情如果是微笑的,意味着接下来有好事发生;但如果是哭着、生气、或者有时候是奇怪复杂的面容,就要当心了。”
“因为据说曾有人在夜里看到哭泣不止的圣天使,回家后发现家人全都遇难了。”
肥肥哀嚎着抱怨,“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想在夜里看到啊——!”
“可是,拉森纳。这个游走的影子,真的是天使吗?你们怎么确定它是你们供奉的大天使,而不是一个恶魔或者谁的游魂呢?”
希林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因为他的脑子里时不时会想起恶魔撒耶坦跟他开的那些玩笑。
“这个嘛……”拉森纳思索良久。“我也说不清。但我们大教堂里不可能闹鬼吧!神圣的国土上,怎么可能有邪恶的玩意!”
“就是。坟地才闹‘鬼’,这里只会闹‘天使’!”安塞尔打岔道。
但如果说起坟地,拉森纳想到了另一个话题。可别说,这里真的有坟地。
“你知道‘瘟疫’是什么吗——?”小修士压低了声音问。
这个词大家隐约地都听过,只是平日里不大会用到。
“不同于普通的疾病,城市里一旦出现了恶性的传染病,疾病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形成可怕的规模,就意味着人们大量地死亡,哪怕是一座城都会一夜间沦为空城。”
拉森纳举着蜡烛照着自己的脸,这个故事比较劲爆,朋友们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帝国经常发生瘟疫。三百年前,流行过一次非常大的瘟疫。五分之一的人都死了。这片城区尤其惨烈,居住条件太恶劣,超过一半的人都死了。”
越说越吓人,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
“街区里死人堆积如山,散发着漫天恶臭。焚烧的烟尘遮天蔽日……”
“尸体实在是太多太多,根本来不及焚烧干净,就被匆匆堆积在教堂地下的坟场里。那下面至少十三层,所有的地宫都是骸骨迷宫。”
“不要再讲了……”肥肥哭着哀求。
“那下面我去过,因为平时也有尸体需要处理。但我没下去过那么深的地方。这儿谁也没有下去过,都是传说。”
……
491. 占星术:劝退
后面几天都过得十分愉快,希林每天找那些个狐朋狗友练剑、喝酒、看漂亮大姐姐。
“我把几本教科书背熟再考试就可以,如果不及格还会安排补考。”
“文学评论的话,期末写一篇论文就好。实在写不出来,可以摘抄导师的著作。”
“原来读书那么容易啊?”希林天真地想。
“当然咯。一门功课通不过也不怕,凑满学分就能毕业。”
他们都是花钱来镀金的富家子弟,没法毕业的话,导师比他们更急。
希林以为纳特的学业也是这么轻松呢。空闲的时候,他稍微关心了一下纳特的学业。哪知道这么一问,肥肥差点哭着回答。
“希林……我遇到了传说中那种非常难搞的导师,我的学术生涯恐怕要悲惨地收场了……”
“你在说什么,怎么会!”
“你不懂,我的苦根本说不出来。唉——!”肥肥长叹一声,“我是为了得到帝国博物学院的荣誉学位,才违心选择了完全陌生的专业。其实我啊,对占星术一窍不通!”
“我知道啊,你说过你本来不懂的。但是你很聪明,可以学呀。教授不是也留了参考书给你嘛!”
肥肥一边落泪一边摇头。
“不是那样的……有些知识,已经超越了你理解的范围,无论怎样用功都无法掌握,这是非常痛苦的过程……”
希林托着下巴,他不是特别懂。纳特是个聪明又博学的人,怎么会遇到学不会的知识呢?何况他研究的是全世界啊,要是这个世界上有点什么他弄不懂的事情,以后不就没法研究了嘛!
“给你看看……”纳特翻出导师给他的三本薄薄册子,“你看看,这三本书写的都什么玩意,你看得懂?!”
希林瞥一眼,书上全都是陌生的符号,根本就不是二十四个字母。希林现在是半文盲,通过这段时间的勤学苦练,字母他已经认全了。自己的名字会拼写,常见的衣食住行的招牌也认识。在帝国,一边生活一边学嘛!
读书人看的书籍,都是用古老的书面语写的,非常晦涩难懂。那些个词希林一个也不认识。
好歹字母是帝国通用的文字符号,那怕是外语,也用这二十四个字母拼写。如果书写用的是这二十四个字母,当然一眼认得出来。但这几本书上都是什么玩意啊,虫子爬一样的符号……
“呵呵……”
“你看看,说不定你认识,这些玩意有点像你们野蛮人的符号!”
“诶……”话也不能这么说,总不能随便找几个奇怪的符号就说是希林家乡的语言吧!希林负责任地仔细翻了翻,也许有。某几个符号确实像昔日巫祝帐篷外挂的骨头上刻的字。但,希林在家乡是个纯正的文盲。
“我的部族里,只有巫祝才懂那些符号。”
纳特又一阵沮丧。
“嗯,这个我见过。”希林指着一个像叉子一样的符号说,“还挺常用的,就是……”
非要说出来,希林有点讲不清楚。他指着天花板,“就是那个、天上的那个,指路用的。晚上找不到方向就看它。”
“北斗星?”
“额……嗯。”
“天呐,希林你真是个天才!”
纳特拍着桌子惊呼一声,把小餐馆里的人都吓着了。
“我怎么没想到啊!这是一本关于占星的书,书上写的全都是星星啊!直接用形象的符号来写,一个人类的文字都没有……”
希林点点头,“有可能。我就说纳特你肯定能学会的。”
“啊——希林,你真是个天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差一点我就要死在这门学科上了。”
“不至于吧……”
“你再帮我看看,这几本书里还有哪个是你们那里的符号?”
“诶,这个嘛……”
别的符号希林真的不认识了。哦,也许这个他认识。
“这个。”
“这是什么?”
“这就是一种,额,吐哈。”
“那啥?”
“就是……”希林抓耳挠腮地想要怎么表达,“就是有节日大会的时候,长辈就会在石头上画个圈,里面点三个点。他们经常画这个,但我说不出是什么意思。”
纳特皱起眉头。
“十分难办啊……”
“别灰心,你好歹有灵感了。以你的才华,要不了多久就能破译这三本书啦。你看,你已经入门啦!”
“是啊……”
纳特焦虑的时候会狂抓自己头发,这几天他快要变成秃头和尚了。
“你继续吃,我有思路了,现在回去重新研究。”纳特说完匆匆离开。
吸血鬼当然不用吃饭咯,希林打算下午都去泡澡。学院的生活未免太轻松舒适了,如果不需要念书,这里简直是天堂。
天黑了他才回去。
侧卧的床上居然也放了一本书。
“希林,看到我带给你的书了吗?”纳特在隔壁问。
“诶?”
“这是识字书,六七岁的小孩看的那种。”
“哈……”
纳特从隔壁伸脖子过来,“你也多看看书,丰富一下词汇量,这样才能把你掌握的、丰富的野蛮部族的知识传递出来。”
“好吧。”少年吐吐舌头。
“但是原谅我现在比较忙,没空辅导你。你先自己看吧。”
希林看了两眼,心思就跑到别的事情上了。晚上的时候如果很闲,他就会磨剑、擦剑。上次浸了海水以后,长剑表面上的锈蚀越发严重了,怎么擦都擦不掉。
通常纳特会嫌他的声音很刺耳,磨不了两下就勒令他住手。今天很奇怪,整个晚上纳特没有再讲话。也不知道他后来吃没吃晚饭,希林觉得还是去看看他吧!
一推开门,眼前的状况有点令人担忧啊……
满墙贴的都是笔记,房间里非常混乱。
“如果这个符号来自于野蛮人的部族,那么这几个符号很有可能也是类似的含义。这些是我已知的星座的学名,要怎么才能一一对应呢……”
纳特不停地碎碎念,有时候哭有时候狂喜,大概是想到某个思路了,但思路很快又断了。他那样子就像个游魂。
“纳特,你还好吗?”
纳特转脸过来,他肥胖的脸下垂得非常厉害。
“嘘——我想到一个灵感,别打断我的思路。”
“纳特,先吃点东西。”
希林打包带回来一些点心。纳特一直在想问题,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根本吃不下。希林一下子想到了另一个花一辈子时间去读一本书的疯子。
“听着,一直去思考无解的问题会把人逼疯的。记得何敏拖吗?”
一提起他,纳特扑进希林怀里痛哭起来。
“希林,我真的做不到……我完全看不懂这三本书……我是个废物,我当初就应该留在家务农的……我不该妄想去了解整个世界,这不可能!”
“我也不应该为了三百块金币的补助来读这门学问,我是个骗子!我卑鄙无耻!”
“冷静一点,纳特,你现在需要休息。”
希林焦急地帮他想办法,“你的导师,那位索菲莉娅女士,这些天来你们见过面吗?”
肥肥含泪摇头。
“不行,你们至少先见一面。这些对你来说晦涩难懂的符号,对她来说只是小儿科。她随便给你讲讲,你全都记下来,很快就可以掌握的,总比你这样团团乱转地瞎猜要强。”
“可是……我不敢。她信上说了,要看懂了入门书再去见她。”
“你已经入门了呀!你已经看懂两个符号了!”
希林自告奋勇,“我先去吧!现在是夜里,她应该已经在观星台上看星星了。我去和她聊聊,帮你探探口风。万一她脾气真的很差,把我给赶出来的话,你就把责任推到我头上,说我擅自跑去的就好。”
“这样没关系吗?”
“我又不是你们学院的学生,怕什么!他们都这么干,互相帮助。放心吧!”
希林拍拍纳特,让他吃饱了先睡觉,自己连夜去观星台。
壮着胆子提出这个建议,也是为了消解他的另一个顾虑——万一那位索菲莉娅教授年事已高,早已过世了呢?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还委托恶魔留下字条。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另一个恶魔的恶作剧!
学业的成就终究没有生命安全来得重要啊。如果那位“教授”正在暗处伺机谋害纳特,希林倒宁可肥肥立即退学。
499. 陋巷民居
希林独自一人离开,一身轻松。他佩戴着长剑,什么水或食物都没带,纳特给他开的“工资”也悄悄留在了宿舍枕头底下。
纳特专门嘱咐过,在帝国要如何辨别方向:
“抬头看,那座郁郁葱葱的锥形小山,上面有金灿灿的宫殿,就是皇城山。皇城山位于帝国首都最东边,背靠着大海,俯视帝国。皇帝的住所,帝国的‘新’皇宫。”
嗯,是啊,六百年前新造的皇宫。
“你经常抬头,还能看到一条马路远远高出地面,那是皇家步道,只有皇帝的马车可以走,帝国的任何人都不能走。但你可以沿着它的方向在地下走。下面都是居民区。”
希林离开帝国博物学院以后,在茂盛的树林外看到了高架路的影子。此时此刻,他正沿着步道下面歪歪斜斜的居民区小路闲逛。因为已经将帝国的大致方位搞清楚了,随便怎么闲逛都不会迷路。
“皇家步道从新皇宫出发,一直通往帝国的最西端。它的高度随着距离会逐渐地下降,一直到与地面交汇的位置,那里是帝国首都的地理中心——帝国广场。”
“那是一处繁华的地方,汇集了各种享乐活动场所。无论是贵族还是贫民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是名副其实的、与民同乐的地方。”
这个嘛,纳特还不知道,其实希林都见识过了。好歹他也是大富豪浴场的宾客,还与头牌的舞娘暧昧了一番。
“再往后都是居民聚居的地方,范围非常大、也没有十分标志性的建筑。你可以沿着地面上的皇家步道继续朝西走,就不会迷路了。一直走到步道的尽头,到达圣天使城区。”
“后面的路就更好找了,哪怕倒塌了一部分,圣天使大教堂依旧是那片地区最显眼的建筑。”
这些希林早都记住了,他根本不急着去。他只想在帝国的民居区域内多逗留一段时间,看有没有合适的目标可以下手。所谓目标,指的当然是猎物。
他穿过博物学院后面的小树林,直奔着皇家大道走过去。因为远处看,高架桥上的路面上,鹅卵石反射着阳光,好像河水一样闪闪发光。
现在他所处的这一带是帝国最为静谧的树林。因为两侧被步道和皇城山遮挡,几乎没有路通向外面。这里没有任何居民,只有人工栽种的景观植物。
希林自作聪明地沿着一条小路寻找捷径,本以为能穿过桥洞走到步道另一面。
走了一个小时,希林这才明白帝国公民并不傻,这一段的皇家步道下刚好是一条天然裂隙。没有修建任何桥梁。走到近处才发现桥墩堪比绝壁,至少有十步高,爬是不可能爬上去的,更别说走在上面了。
少年只能沿着步道继续向西。终于到了步道不那么高的位置,希林不甘心,非要爬上去看看步道,再横穿步道去对面看看。
“哼!我就不信皇帝的马路碰也不让碰!”
少年硬是扒着高架的石缝爬上去,翻到了对面。
原来皇家步道是一条极其宽敞的马路,比一条大河还宽,二十驾马车并排前行都没有问题!帝国的建筑真是雄伟啊……在这里如果举行阅兵仪式,场面一定空前壮观。
索性巡逻的卫兵恰好离开,也没人会注意到竟然有人闲来无事攀爬步道。希林飞奔着跑去另一侧,又爬了下去。
这一侧是居民区,简直是另一个世界!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一望无尽的房屋和小路。四处干净整洁。两侧的房屋阳台上有漂亮的花。时不时有闲人聚在一起聊天、喝茶,打牌……
也有好多小吃店就开在拐角,热气腾腾的美味散发着香味。
希林随意地走进一条小巷,哇,里面比外面看得还要有趣。小店一家挨着一家,出售各种生活用品。竹筐、草席、玻璃瓶子,布料,香料……
不愧是帝国,集市从早到晚没有间歇,永远都开着。
小巷的房子遮天蔽日连成一片。一抬头都是楼上晾晒的衣物。城里人一点都不避讳,内外衣裤全都晒在大街上。在这里看不到标志性的建筑物,希林走走就忘记自己在哪了。
帝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即便已经是一座完整的城池了,仍然细分成若干个城区。尤其是以皇家步道为分界,帝国被清晰地分为“上城区”和“下城区”。
博物学院所在的城区是“学院区”、帝国大教堂所在的城区是“教堂区”,再加上皇城山脚下的“花园区”,是三处最为富贵荣华的城区。里面住着帝国最体面的居民。如果谁说自己的家住在那种地方,就暗示着自己高人一等地尊贵。
而下城区么,没有人乐意承认自己的居民区是“下城区”,在他们眼里还有更为复杂的鄙视关系。某个城区更加靠近皇城,有更多的古老贵族聚居等等,都可以抬升本地的档次。
唯独被帝国所有人公认的是——圣天使城区是最为卑贱的地方,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比那里更糟糕。
希林也承认这一点。没有什么地方比圣天使城区更容易找到猎物。那里到处都是悲伤绝望的倒霉鬼,低下头就有美餐,简直是吸血鬼的恩许之地。
“怎么下手呢……”吸血鬼踌躇着。
希林微笑着和那些友好的帝国居民打招呼。因为他们太热情了,看到陌生人也会欢迎。有人请他喝茶,加入他们的小圆桌,聊聊自己的来历。少年一一婉拒,推托自己正急着赶路。
终于走到一处十分偏僻的小路上,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年轻人一直尾随着他、跟他打招呼。这份突如其来的友好冲昏了少年的头脑,意识到此处四下无人,希林瞬间拔除匕首了结那个陌生人的性命……
他尝到了一种久违的、甘甜凛冽的味道,来自健康、充满活力的新鲜肉体。
闭上眼睛,希林突然感受到温热的血液在自己身体里流淌,他再次充满生命,可以用明亮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一切都那么快乐,有希望……
为了不陷入纠缠,他快速地逃离了现场,又在远处的街角蹲下来休息。
有种说不出的愧疚感,那个年轻人可能是谁的儿子、丈夫或父亲……本来希林不是这么打算的!他打算只谋杀那些年纪老迈的、流浪汉、瘾君子或者卖皮肉的人,他不想伤害一个看起来那么优秀的人……
事实上,那些人的血液质量远远逊于健康的年轻人。希林得忍着他们身上病痛的味道,勉强地进食。但这个人真的太美味了。越是陷入饱餐之后的欢愉,他就越感到愧疚。
“原来我已经彻底地邪恶了么……”
一边自责,一边耳畔又响起昔日恶魔的嘲讽。
“你有什么权力去判定谁该死、谁该活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哼,尽管嘲笑吧,该死的恶魔……我的确没有这种权力。我只是盲目地揣测、随意地决定,寻找自以为是的心理安慰……”
希林自言自语着,累了就坐下来喘口气。他不需要喝水进食,也不是那么需要睡眠。常人需要两三天完成的路程,他只要一天一夜地走就可以了。
站起身继续游荡,漫无目的地乱走,直到远远地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希林?希林——!”那人起初还不是特别确定,直到完全看清楚以后,他一边喊一边跑,一路冲到少年面前。
“罗尔?”
希林也非常意外。
“你怎么在这!”
“我……我回大教堂啊……”
“别走了,太阳都下山了,你没给自己找旅店吗?”
“旅店?”
“晚上很危险,最好不要继续赶路。你跟我回家吧,我舅父舅母烧饭给你!”
“额……”
希林想了一些借口来拒绝罗尔,但罗尔拉着他的手臂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以前没有来过这么大的城市,迷路也不奇怪。明天我帮你找路,但是现在你必须要休息。希林,这点事儿我绝对可以帮忙,相信我,他们都是好人,一定会同意!我家就在这条街后面。”
罗尔拉着希林一路朝居民区的深处走。亲戚的家说不上破旧,也不算豪华,和帝国千万户人家一样,是一座简洁朴实的民房。
四面围墙,里面双层的砖瓦小楼。户主是一对老夫妻。家里没有儿子,但有年岁不算大的儿媳和幼子。
“我投奔他们以后,就在这住下了。他们对我很好,就像亲儿子一样对待。”
罗尔还给希林看了自己的房间,原本是他们的儿子小时候居住的。
“白天我准时去骑士团报到,晚上没事的话就回来吃饭。”
“你已经加入了某个骑士团吗?”希林羡慕地问。
“没错!帝国最大的骑士团,哈哈!”
说起这事罗尔非常自豪。
“是舅父推荐我去的。嘿嘿,他和朗多个骑士是老交情,一句话就把我送去了。”
“朗多?”
“嗯,有机会介绍给你。他人很好,位置又高,说话算数。要是把你介绍给他,他肯定乐开花了!”
晚饭已经烧好,一家人围坐在底楼的客厅里用餐。帝国的菜品荤素搭配极为丰富,培根、火腿、鲜鱼、贝类全都有,主食是米和鹰嘴豆,还有各种异域香料佐餐。
为了显摆小康的家境,帝国人还要在酒柜里摆几瓶上好的佳酿。有客人来,一定会小酌两杯。
罗尔说他们平时就吃得这么丰富,并非专门准备。帝国的农贸市场非常发达,每天都可以买到新鲜食品。
帝国人的口味非常复杂,融合了各地菜肴的风味。总体上烹饪得复杂,调味也浓重。罗尔有时抱怨吃不惯奇怪的香料,他更怀念家乡那种原汁原味的烹调。
亲戚家里的孩子只有六岁,他很喜欢揪希林的白色发丝。希林对着他笑一笑。小孩子还不理解死亡的含义,全然没有在意吸血鬼身上肃杀的气息。
“我明天早上回骑士团。要准备秋季大赛了,骑士团现在最缺人。”
一说到这事,罗尔都着急了。
“希林,明天就和我一起去吧!”
“我……”希林确实在寻找加入某个骑士团的机会,但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落在头顶上。他下意识地擦擦嘴角,有一滴血没擦干净。这会儿他没吃饱,脑子里装不下太多人情世故。
“小伙子,别那么急。”罗尔的舅父看出了少年的窘迫,他给了一些建议。
“你回去准备点钱孝敬骑士老爷,这样人家才好说话。如果你对帝国的众多骑士团一无所知,应该先看一看秋季大赛。这样你也好有个努力的目标。”
“也是……希林,你一定要看,帝国一年一度的盛会,绝对不能错过!等你看了就会知道,谁是帝国最大、最威风的骑士团。到时候你还会看见我——就在他们的队伍里。”
罗尔拍着胸脯说道。
517. 全民狂热
每一年十月份的第一个礼拜日,不需要专门去记住这个日子。因为帝国的举国上下都在隆重庆祝,哪怕只是站在远处也看到了。
作者注:为了行文方便,书中的历法与现实中的一致。尽管历史上应该是不一样的。
清晨醒来,爬到教堂最高的塔楼远远眺望帝国的城区,从皇城山出来一路到帝国广场,鲜花将步道装饰一新。
“安塞尔,你快看!天呐,一夜之间布置好了!”
“哇——!”
安塞尔打了个口哨,咂巴嘴仔细看。
远处的帝国街市上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好像小蚂蚁。人群涌动着,一直到广场的北面——那里有一座大理石修建的庞然大物。
“那是竞技场?”
“肯定是咯!”
以前曾听人说,埃塞斯的角斗场是仿照这里建的。但今日一见,只学了个皮毛,完全没有抓住精髓。帝国的这座建筑,堪称是人类文明的瑰宝,宛若一颗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摆放在帝国的版图上。
从远处眺望,它至少有七层楼高!
椭圆形的主体,屹立在低矮的群楼之中。它外面是三重层叠的拱门,每一层都有无数拱门排列!每一个拱门都由石柱支撑,大理石雕琢出蜿蜒缠绕的茛苕枝叶,各有一名不知名的英雄雕塑伫立。
远看气势恢宏,细看又精妙绝伦。堪称雄伟的艺术品。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出发去看盛大的比赛。只可惜画家还受着伤需要修养,无法同行;主教大人与小修士也拒绝参加任何世俗的庆典活动,只有一言不发的老伙计一只眼同往。又是他们仨,轻装上阵出门。
三人兴高采烈一路小跑,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从帝国的一头跑到了中心。他们差点以为要错过第一天的比赛了,到了人群当中才知道,什么都还没开始,一切仅仅是前期的准备。
“比赛还早着呢,皇帝都还没出来呢!”沿路的市民告诉他们。
“那你们急着凑热闹是在干嘛?”
“盛装游行啊!”人们不约而同地大喊。
帝国的市民确实都穿上了家里最好的衣服。安塞尔表示,从没注意过原来帝国有这么多漂亮女性!集市简直是花海,他眼睛都不够用了。
“那些富家小姐也都步行加入游行了,你看街上这么挤,马车根本没法进来!”
人群中不乏那种年轻的情侣,挤在一起卿卿我我。
“这有什么好挤的……”
三个人毫无目的跟着人群乱挤,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群陌生人把希林拉过来。
“嘿,你怎么在这,快跟我们过来!”
“干嘛?”希林感到莫名其妙。
这群人有男有女,穿戴各异,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穿的衣服都是鲜绿色和亮黄色搭配的,头上戴着鲜艳的头巾,有的还举着大旗。
哦,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希林今天出门碰巧也穿了条绿色的裤子,搭配了亮黄色的马甲。
“不是,我……”
“快过来,我们都在这!”人群中有人热情地招呼。
“谁给他一面旗子!帮他也画上标志!”
“欸?”
人们七手八脚,有个人给他系上黄绿搭配的头巾,还有个人拿着油彩,快速给他脸颊上画了两道。更多的人推着他往前走。
“让这个漂亮孩子举着旗走到前面!”
“可是,安塞尔!我朋友还在那边!”
根本没人理会,希林被人推着,离安塞尔越来越远。
那个家伙今天穿的颜色不一样。他穿了条深蓝色的外套,被拉到另一支全都是蓝色的人群里面了。
再找那个一只眼,他被拉得更远,有个黑色队伍,人比较少,也没那么激动,和他的风格很搭。
“我们要干嘛?”
“为骑士长雷莫斯大人摇旗呐喊呀!”
“额……那是谁……”
希林举着一面旗站在那群人前面,鲜绿的底色,亮黄色的太阳。但他完全不知道这是要干嘛。
人群越来越热闹,突然,有一阵从远处传到而来的波动,使得身边的人更加拥挤。
“怎么了?”
希林问身边的陌生人。
“要开始啦——!”
“开始什么?”
“花车游行!”
“看那边!”
所谓“花车”,是十六匹骏马拉着的巨大舞台,上面站着若干娇艳舞娘。花车下面更是人头攒动。更多的舞娘、乐手和一同手舞足蹈的市民紧紧相随。
“那些是你们说的骑士大人吗?”
希林指着队伍最前面盛装开路的武装人员。他们各个骑着高头大马缓步前行,于拥挤的人群中傲视。
“那是帝国卫队。”
本地人习以为常,只有希林这种外乡人大惊小怪。
“他们是保卫帝国的骑士团,但他们不参加比赛。”
“那他们在干嘛?”
“维持秩序啊——!”
倒也是,如果没有那群威武的卫兵开路,花车永远也无法前进了。同样制服的卫兵远处还有很多,各自有各自的岗位。
“那些也是帝国卫兵?”
“对啊。”
希林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就是一直在帝国巡逻的那种卫兵吗?”
“没错。今天是重大的庆典,所以他们全都盛装出席。”
原来那些就是希林一直躲避的巡逻卫队。少年的感觉很复杂。多亏了这群人的存在,帝国才维持了稳定的繁华。可是自己偏偏是那个要在混乱中取食的生物……
“来了,你看!”
人群簇拥着花车,终于挪到了希林所在的位置。只见众多香燕佳人,众星拱月一样簇拥着最当中的,那分明是茜茜缇娅!在众人的衬托下,她果然是帝国最漂亮的女人。一颦一笑不知牵动了多少男人的魂儿。
人们欢呼着,每当舞娘伸展衣袖,就有人扔钱币到花车上。
“天呐,真的钱?”
“当然咯!”
“真是名副其实的狂欢啊……”
希林随着疯狂的人群摇旗呐喊,喊声振聋发聩。花车之后还有花车,装扮各异的舞娘,据说是不同的富商贵族出钱置办的,排位也藏着奥妙。但谁家的花车更奢华,就意味着谁家的家业更壮大。
540. 骑士的荣耀
也许战车是最令帝国人癫狂的赛事,但偌大的帝国绝非只有一种赛事,征战的时间,也绝不仅限于秋季。事实上,在帝国角斗场,每个周末都有或大或小的各类比赛,帝国人的生活永远离不开狂野的娱乐。
人们说在帝国,一是面包,一是比赛,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一个人哪怕周一就死了,也不能耽误他看完周末的赛事。
而比赛的获胜者会受到疯狂的追捧,被奉为神明降世,被塑成雕像伫立在角斗场的拱门外,被画成各式海报张贴,甚至被做成当年的纪念金币……
据说一百年前某位传奇般的选手,以蛮夷奴隶的身份来到帝国,二十年后以带着足足四百万金币的公民身份离去,他参加了超过两千场比赛,其中获胜超过四百场……
希林返回骑士团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看望舞娘,他一直在帮助朗多骑士准备骑枪比赛。长枪对决通常在初春,三月份左右。规模不亚于秋季的赛车。但是这场比赛更加考验参与者的经济实力,毕竟一匹好马不是什么人都负担得起。
这一项重大的赛事分为三天举行,前面两天是开胃小赛,青少年组的角逐。包含一些马术和骑枪的刺杀技能,是见习骑士一定不能错过的锻炼机会。
罗尔自己还买不起赛马,但在朗多骑士慷慨的资助下,他有幸和几位年轻的见习骑士一起参加青少年组的角逐。
朗多作为资深的骑士,比赛的过程中会在最靠近赛场的位置给团队里的年轻人帮助。希林则在荣耀骑士团专用的区休息,负责照看朗多的赛马。
这次比赛朗多的四匹赛马都带来了,两匹参赛,还有两匹备用。当然要保证万无一失。
希林把野玫瑰也带出来了。这家伙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它连备用马都不是。因为脾气暴躁,朗多不放心在比赛时候用它。
但它蹲在马厩里也太孤单了吧!希林请求带它出来兜风,就在赛场边上观摩一下。
“毕竟它是一匹赛马,只要有可能,它还是非常向往赛场的。”
“但你可要看住这家伙!别让它再把谁弄伤了!”朗多嘱咐好几遍才离开。
还没轮到罗尔上场,他在希林这等待。但他根本无法平静,紧张地观望远处,时不时来回走动。
“你喜欢骑枪比赛?”
“当然!我超级、超级喜欢,简直太棒了!”
“那你现在还喜欢芙蕾莎吗?”
“矢志不渝!我每个月都会寄出一封信给她,诉说我的心意。”
罗尔的心意完全没有改变。他在骑士团曾经认真地向每一个伙伴讲述这位女神。她何其尊贵、美貌,又如何端庄、虔诚……
太久没有见到芙蕾莎,说起这个陌生的名字,希林几乎记不起她的样子。只觉得她和所有当初认识的人一起,在记忆的海洋里变淡……
帝国的美女如云,貌美又聪慧的女子数量和质量远远胜过家乡。哪怕仅仅走在街上,都能遇到好些倾城绝色的贵妇。硬让芙蕾莎本人站在她们面前,多少都会逊色。
但这些都不妨碍她在罗尔心目中的地位。即便是遇到了倾慕自己的女子,罗尔也是保持自己的风度,从未动过心。
为了女神,一往无前。
“但她会回信给你?”
“会的。她至少回复了我两封信件。毕竟从帝国到埃塞斯路途遥远,或许有的信件已经遗失在路途上了……你知道吗?我先收到了第二封信,一个月后才收到了第一封。”
想不到芙蕾莎还惦记着他。她不像舞娘那么无情嘛……
“那么,你将来会娶她吗?”
抛出这个问题,罗尔一下子脸红了。
“结婚是一件非常非常重大的事情!”
“但你早晚都要考虑啊,你自己岁数也不小了。”
“嗯……我一定会慎重地考虑,选择合适的时机向她求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没有取得任何值得称道的荣耀!”
罗尔讲话的样子十分扭捏,他不会撒谎,他确实是完全没有准备。
“我建议你尽快。不然芙蕾莎在修道院要熬成老太婆了……”
“你说的有道理!”
罗尔慷慨激昂地下了一番决心。
这时轮到他去赛场准备区了。希林帮着他上马,递给他比赛用的骑枪。
“加油,勇敢的骑士!”
希林拍拍罗尔的马屁股。。
“好咧!”
罗尔一手夹着骑枪,一手策马奔赴远处的准备区。
青少年组的骑枪比赛没什么门槛,当然,如果说“制备得起战马”算是门槛的话,那的确是一个门槛。
绕场半周跨过一些简单的障碍,完成基本的骑马行进的同时,首先用骑枪攻击每一个画了红心的靶子。它们的位置类似于躲藏在各种角落的敌人。骑士可以居高临下“击杀”它们。
但攻击完成后别把枪给弄丢了,比赛还没结束呢!
然后在一段直线跑道上用骑枪穿四个圆环。这是考验骑士精准和稳定攻击的能力。
最后攻击树立在木杆上的指定靶子,这是模拟可能出现的另一位骑士敌人。靶位比较高,而且伴随攻击的一瞬间会有一定程度的冲撞,骑士不仅要准确攻击,还有必要维持自身和战马的稳定,最后带着武器回来才算完成比赛。
因为报名条件不高,有自己的赛马和骑枪即可。所以参赛的选手很多,保守估计有两百多人。
他们大多是些年轻的见习骑士。有的来自于五彩旌旗骑士团,也有的是些富家子弟而已。他们穿的衣装五颜六色,赛马也是欢呼雀跃,观众席上还有不少摇旗呐喊的孩子家长,场面甚是欢快活泼。
两百多人参赛,每人又有三次机会,最后记录最高成绩。赛程之长可想而知。真要是完整地看下来,其实挺乏味的。
希林有工作任务在身,不得不全程待命。而且他不仅要看这一天的,还要看后面两天的。他要随时待命保持每一匹赛马的状态。万一赛场上出现意外,要及时地更换赛马。
罗尔进入到等待的队列里,远远朝希林招手。那些待命的参赛选手等下会依此上场,完成第一轮比赛。
希林以为这么简单的比赛不会有什么花头了,哪知道后续的赛事里状况连连。
因为很多选手都是第一次参赛,很多马也第一次来,甚至出现了赛马拒绝配合的情况,倒霉的选手一个动作都没做出来!
后面选手还有赛马失控导致的花式失误,各种跌跌撞撞的,还有人不慎坠马。也有的人在刺击靶子时骑枪脱手……
“哎,这些人也太笨了!换我们俩肯定轻轻松松的!”
希林拍拍野玫瑰的脖子。
“将我的胜利献给芙蕾莎——!她是这世上最优雅端庄的女人——!”罗尔在远处大喊。
希林急忙趴在围栏上观望。观众们的反应平淡,又没人认得谁是芙蕾莎。好在没人觉得尴尬。
罗尔戴好头盔,策马驶入赛场。面前都是一些基本的障碍,只要正常发挥,肯定没有问题。也许是罗尔有点紧张,他策马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笨拙。
顺利跨过两处低矮的障碍,跨过木栅栏的时候撞掉了了一块挡板……走到高墙的时候,他放弃了跳跃。
“哎呀,放弃真可惜!他跑的速度不够,没法跳过去的!”希林一阵着急。
“怎么,那是你朋友?”
“嗯,是啊!和我一起从老家来帝国的朋友。”
两个大叔也仔细瞅瞅。
罗尔的表现多少有些瑕疵,击中靶子的时候险些把骑枪都给弄丢了。希林看他比赛自己在一旁跺脚干着急,真是比亲自参赛还累。
“诶,加油啊!”
“小伙子还不赖嘛!哈哈!”
终于到了最后一项,就看到罗尔高举起骑枪,瞄准了前方的靶子,赛马也逐渐笔直地加速……
“咚——!”地一声闷响,骑枪击中了靶子。但罗尔也由于剧烈的冲撞而失去平衡,从赛马上跌落下来。赛马失去了指挥,在赛场上悠哉悠哉乱跑。
“天呐!”
希林生怕他出什么意外,从休息区一路狂奔到他边上。
“你没事吧!”
罗尔从外表上看没什么大碍。但他似乎在头盔下面哭。打开面罩,只见他满脸通红,大口喘着气。
“手,我的手……”
希林帮他摘下手套,情况挺严重的,罗尔的小指尖呈现出扭曲的状态。是挫到指尖的关节了。
“断了吗……?”
“不要激动,没事的。”
希林尽量安抚他。
“没事,会恢复的。”医生也赶来,查看了伤情,对他做了一些紧急的处理。
“好了,孩子,下场休息了。”骑士团的人簇拥着罗尔。
“但是,请等一下,至少让我知道本场的成绩!”
罗尔忍着伤痛坚持到了本场分数公布,除了高墙没有越过去,其他的项目都有得分,最后的靶子也击中了,还不赖。
“哈!看到了嘛!希林,这是为了芙蕾莎取得的胜利!只要想到她,我就一点也不怕!”
“行行行,知道了,你赶紧下去治疗吧,等会就知道什么是疼了。”
希林牵回罗尔的赛马,和大家一起送这位小英雄离场,后面的比赛继续进行。
501. 街头比武
那一红一绿两位老师争执得越发激烈,眼看就要当街动手了。
他们之所以这样争夺学生,一方面是因为希林求(花)知(钱)若(上)渴(课),另一方面也是争一口气,看样子他们之间怄气不是一天两天了。说着说着,二人就翻起了旧账。
“古拉姆,你眼红我的剑术研习社不是一天两天了!隔三差五就在我门前转悠,看到想来拜师的学生就花言巧语骗到自己那去!”
吉尔兹控诉道。
“你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诋毁我的名誉。背地里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才好骗那些年轻人去投你的门下。你这人卑鄙、无耻,下流!”
吉尔兹又把希林拉回自己这里。
“你知道他为什么急着骗你去他的社团吗?因为他入不敷出,连房租都交不起了!他现在迫切需要开辟财源,不管什么人都要骗过去再说。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学习呢?”
说完希林也觉得后怕。
“年轻人,长剑可是兵器之王,我们这里传授的都是至高之术。我看你好歹有点基础,现在就需要一位真正的剑术大师的指点,才能让你水平精进。”
吉尔兹说的固然有道理,但古拉姆还有些话要反驳。
“吉尔兹,你才是骗子。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维吉森特的嫡传弟子!恩师当年教授了许多弟子,你不过就是其中济济无名的一个。而且,你学得一点也不好,都在瞎教!”
古拉姆指着院子里的教学设施怒骂。
“你自己学艺不精,却擅长吹牛。靠忽悠招揽这么多学生,自己懂的、不懂的全都敢教,搞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会一样。我的老师仅仅是剑术大师而已,哪里会什么棍法、拳术,分明就是你为了赚钱来者不拒。你这样不是在败坏老师的名声吗!”
“是你自己资质太差。各路武术在本质上都是相通的,我学得好,所以能融会贯通。这一点也是跟恩师一脉相承下来的!你凭什么说老师不会这些!我老师什么都会!”
“而且我当然是嫡传弟子!不然我怎么会恩师的独门绝学?五式密剑顾名思义,是五路天下无敌的秘技,只有闭门授课的真传弟子才有机会学到!”
“呸!恩师广开门路,无论什么人只要勤学好问,他都会毫无保留地教授真传。但凡是他的弟子,但凡认认真真学了几年,谁不会五式密剑啊!”
“哈?五式密剑是剑术的精粹,竟然被你说得好像人人都会一样?我跟你说,即便你给全帝国的人都教一遍,你们学得也没有我这么精益求精。”
“你怎么精益求精了?骗子!”
“你才骗子!”
二人争执不下,终于有路人开始起哄。
“谁是骗子,打一架不就知道了嘛!”
“对啊,能打的才是真传!”
二人都有些顾及,谁也不愿意先动手。希林看得奇怪,怎么他们俩吵架的时候那么来劲,一说要比武都退缩了?果然两个都是假的吧……
看到希林有逃走的意思,二人都按捺不住,再也不装斯文了。
“虽然帝国有法令,严禁街头斗殴。但是今天为了老师的名誉,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你这骗子哪里会什么绝学,等着在大家面前出丑吧!”古拉姆率先挑衅。
“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哦,我本无心聚众斗殴,是这个家伙找上门来找茬的噢!”
决斗是习武之人惯用的方式,但帝国早已三令五申,严谨街头私斗。究其原因当然是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减少帝国的人才损失。
虽然有法令在,民间私斗仍旧屡禁不绝。尤其是这片繁华的路段,又聚集了好些习武社团,是帝国巡逻兵的重点巡查区域。
吉尔兹左顾右盼,刚好这会儿巡逻的卫兵还没来。
“你们回家了不许告诉家长,知道吗!专业动作,切勿模仿!”
吉尔兹嘴上说的不情愿,其实剑已经举得老高,准备打古拉姆的头了。
在围观路人的怂恿下,两个同时自称为大师传人的老师拔剑相向,动手就在一念之间。
“把你的五式密剑也亮出来看看啊?看看咱俩谁是真的、谁是骗子!”
围观的群众给二人腾出一圈场地。这二人举着剑互相打量,各自举了架势,看到对方对自己的进攻有所防范,又不得不反复变幻架势,结果旁人看来,就是这俩人一直在绕圈。
绕了半个钟头有余。
“快点打啊!”围观者催促道。
“不要催!我们这种君子决斗,都不会贸然进攻,通常下手都比较谨慎。”
吉尔兹解释道。
“当然,按道理来讲是你发起的挑衅,理应率先进攻,否则算你自己认输。”
古拉姆听着就来气。
“好,我来进攻。你就缩在门后躲着吧!咱们说好了,你自愿接受挑战,打死打残可不能怪我!”
“嘿,你这家伙说的什么话!咱们在帝国谋生,都要遵守法令。今天就是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我办学招生,他们可都是未成年人……”
“滚你妈的,少他妈废话——!”
古拉姆选定了一个角度,大吼着冲上来。他动作很夸张,叫嚷的也实诚。一看就是那种粗狂的人。
吉尔兹吓得一哆嗦,完全被这架势唬住了。他紧张地全神贯注,向着对方攻击的位置,预先摆起架势防御。
但是万万没想到,古拉姆这招是雷声大雨点小。比划得那么夸张,最后动作幅度只有一点点,根本不是预计的角度和方向。吉尔兹懵了,他被骗了!
“混蛋,耍我?”
吉尔兹刚要收招,哪知自己大意,防御的幅度太大,反而露出另一头的破绽。原来古拉姆是个粗中有细的家伙,眼疾手快指着吉尔兹的腋下,用训练剑狠狠拍了他一下。
“得——分!”
“你——!你不讲武德!”
“哼!技不如人就说别人不讲武德?”
围观的路人一阵哈哈大笑。因为预计失误,吉尔兹脚下乱了阵法,额角也冒汗了。
古拉姆又哼哼哈哈地一阵进攻,这次吉尔兹可不傻了,全方位地防御。二人打得昏天暗地一时间谁也没占着上风。
比划了好一阵,二人满头大汗又不肯放弃。打累了又变成了意念对决,在那比划着架势谁也不动手。围观的人又是叫好又是起哄,生怕他们不打了。
在众人的催促之下,古拉姆发起了第二轮攻势。这一次他高举着举剑斩过来,用了十足的力气。
吉尔兹见他来真的,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击,这一次教科书搬的反击,二人的训练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吉尔兹顺势抬高一侧手肘,将古拉姆的剑撇向另一侧。
古拉姆较着蛮力不肯松懈,吉尔兹继续擎制对手,不断抵挡对方的力气。
不知不觉,手肘举得太高,双臂高过头顶,要害全都暴露出来!吉尔兹暗叫一声,“不好!这家伙又耍我!”
古拉姆的脸靠得很近,嘲讽道:“哼,这会儿还冒充嫡传弟子吗?”
“我是真的嫡传弟子,绝没有说谎!”
“呸!”
古拉姆迅速抽剑换招,训练剑一甩剑锋指向吉尔兹的喉咙。对方先前那个蹩脚的姿势导致回击的速度慢了半拍,按着点到为止的规则来讲,早已彻底经输了。
古拉姆拍拍他锁骨的位置,问他要不要认输。吉尔兹还不死心回剑反攻,古拉姆则保持防御的姿势后退,逐渐退出进攻的范围。
这些动作发生的时间太短,围观的群众其实啥也没看懂就完事了。“结果呢?”众人追问。
吉尔兹一直都利用着普通人一无所知的心态,在恰当的时机作出平易近人的讲解。顺便讲解的时候,把话题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引导。
“想不到你这粗狂的家伙这么多花招……”
吉尔兹对自己的学生们装样子,吹嘘了一番。
“同学们,你们刚才看清楚那一招标准的顶位起势、竖直向下进攻了吗?”
“别看这一招非常基础,但是在发挥的过程中,可以演化为三种完全不同的进攻思路,可谓变化莫测。”
说完他还比划上了。
合着古拉姆刚才白白赢了,现在成了人家的教学助手了。
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混蛋!不服接着打!”
“哼,就知道自己厉害,却不善于表达,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当老师。你就不像我的恩师那样,又剑术超群、又会教授。”
“你这家伙,明明自己学得烂,还要到处教,把人家好孩子都教烂了。”
“那么你来教啊。你来当我的助理怎么样?我付你工资,但你那两个学生要拜在我的门下,你也得听我的。”
“没门!”
“哼!就知道你这么说。我虽然剑术不如你,但是别的地方比你厉害多了。”
吉尔兹话多了似乎说漏嘴了。他闭上嘴不说这事了。但还是邀请希林参加自己的剑术研习社。
希林更加犹豫不决。
学剑术不是第一要务,找到那位师祖才是……
正在艰难抉择的时候,又一个陌生人拍了他的肩膀。
回头看是个圆溜溜胖乎乎,肩宽背阔的黑脸大胡子。大胡子穿得非常朴素,和路边干苦力的人差不多,一身青黑色长袍。倒是收拾得挺干净,算是个讲究体面的人。
看他带着一把长剑,真的剑,不是教学道具。可他的穿着打扮又不像耀武扬威的骑士,根本是个朴素的隐者。
“这个孩子不能跟你们。和我回去吧,我有话对他说。”
“不是吧,不会吧?又来了一个自称是剑术大师传人的家伙,要收我做弟子?”
希林眉头一皱,鼻子眼睛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
“今天运气不好,一定是我早上出门的姿势不对……帝国的骗子特别多,叫我一口气遇到三个。我还是先溜回教堂,过几天再出来找师祖吧!”
他想跑,大胡子却死死抓着不放。
“别走,我话还没说完。”
而那两位开班教学的老师见到这个大胡子,一起不乐意了。
“康索,这就是你不讲武德了!”
“你都金盆洗手了,怎么还抢我们的学生呢?”
“明明是你说放弃了嫡传大弟子的名号,随便我们开班办学的。现在你看我们吆喝的差不多了,来抢学生了?”
“不是这样的,这个孩子不一样,你们别管。”大胡子执意要带走希林。
两个老师似乎都有些忌惮,不敢当面反驳,却又都不太情愿。
这时候人群里面有好事的嚷嚷道:“巡逻的卫兵来了……”
诸位非常警觉。
“糟了!私斗违法,今天还是早点撤吧!”
古拉姆收了训练剑当场开溜。围观的闲人四散,回到各自的摊头该干嘛干嘛。那个开班的吉尔兹又跑不了,钻进院子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有叫康索的大胡子揪着希林不放,一路疯跑。
“放开我!我又没犯法干嘛要跑!放开我!”
任凭希林怎么喊也没用。
“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人讲话耿直,略有些憨厚。却根本说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
520. 追逐荣耀的比赛 其二
全场十万人都屏住呼吸,那场面哪怕谁咳嗽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而皇帝挥动了一阵发令旗之后,手臂径直指向前方不动了。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只见那条白色的旗子从皇帝手中飘落,闪烁着又尊贵的皇家观礼台一路飘下,落在下方的白沙场上。
霎时间,欢呼声犹如雷动。
十二名选手齐声策动战马,十二辆战车陆续发动。
每一辆两轮战车都遵循古制,由一人驾驶,四匹骏马并列牵引。每一匹骏马都是西方故土的特产。它们体态修长俊美,非常擅于奔跑。每一匹都价值连城。
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马儿的速度、减少阻碍,骏马只穿戴了必要的牵引马具,它们可以尽情地发挥。战车也极其精简,仅有不可或缺的前方挡板和参赛选手的踏板而已。
从远处看,观众只能依靠战车鲜明的涂装来分辨谁是自己心仪的选手。
“哦,那是杰拉斯!天呐,我爱他……”应援队长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内心,他几乎要昏倒了。“他在最中央。因为他是上一场的冠军!”
一共十二名选手,哪来的“最中间”呢!杰拉斯旁边是蓝银涂装的战车,一名魁梧挺拔的对手就在他身边。
“那是王八蛋特里普,每次都阻挠我的英雄,但没有一次成功!杀了他,杰拉斯!”
应援队长疯狂地咒骂,好像看待仇人一样。
随着撕心裂肺的呐喊助威,荣耀骑士团的杰拉斯一步领先。
他的战马更加机敏,在发令旗落下后瞬间感应到他的策动,一声令下便飞驰而出,进而一马当先进入弯道,而后紧靠内圈驰骋。
特里普略微慢了一步,紧随其后并入弯道。后面的战车则发生了惨烈的碰撞事故。
“天呐!”
希林大为震惊,他本来没想到赛车竟然也如此惨烈。其程度与两个奴隶互相残杀的决斗相比,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皇帝就坐的尊贵的观礼台前,正对着空地区域就是出发后的第一个弯道。距离赛场的起点非常近,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
谁都知道赛场内侧的弯道更具优势。一时间,后面的选手争抢着并入弯道,有些人速度慢了一点,而有的人又太贪婪、太心急,两辆战车高速相撞,战车撞得稀烂,满地都是碎片。
恐怕为了减轻重量,战车一点也不坚固。
一名选手倒在碎片里,另一名比较倒霉,手臂被战马的缰绳缠住拖了老远,浑身都是血。
紧接着,一场混乱又引起了另一场混乱。
后方的战车飞速行驶,有的撞上了刚刚失去指挥的战马上,同样是车毁人亡的惨剧。一连串事故顷刻间导致四名参赛选手退出了比赛。
血肉横飞的场面引来观众席上阵阵欢呼。如此嗜血的场面,正是精心安排给皇帝和众多贵族欣赏的。
后面跑得慢一点的战车反倒有了一点点缓冲的余地,绕道而行继续奔驰。
直到最后一辆白色战车碾着残骸驶离,赛场内的勤杂人员才迅速撤走伤亡的选手,恢复了赛场的秩序。
希林随着荣耀骑士团的应援团队摇旗呐喊,疯狂地为那位陌生的杰拉斯助威,当鲜绿色的战车从面前飞驰而过时,希林喊得连耳朵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
而身边的应援队长似乎还准备了小动作。
他没有继续喊下去,而是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尖石头。瞄准了勇武骑士团的特里普,狠狠扔出去。令人眼花撩乱的彩旗掩盖了恶行的凶手。这位应援队长非常得意。
尖石头击中了特里普的头盔,把他面罩打歪了一点。但他没空理会。
“你做什么!”
“哼,赛场上飞沙走石的,难免出现这种情况。”
“你一直辱骂蓝队卑鄙,可是你自己的行径就很卑鄙啊!”
“那有什么的,谁不是这么干的,不然我为什么花大价钱从黄牛手里买来前排的入场券!”
“你——!”
应援队长说得没错。不仅他在给对手使绊子,别的人也这么干。
观众席上,随着战车经过,许多人都用起了黑手,不停扔杂物垃圾下来,也有嘘声咒骂等等喝倒彩的行为。幸好,赛场距离观众席很远。更多的杂物落在下面观众席和赛场外围。
“妈的,谁扔了剩菜汤下来,真恶心!”
应援队长擦了擦被垃圾淋湿的头发。
“坐在最前排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
说完他转身去找哪个素质差的家伙干了这事,后面人海茫茫无迹可寻。但他一口咬定,就是那群穿蓝色应援外套的混蛋干的。因为他们“就是素质很差”。
所有战车陆续经过起点线,第一圈跑完。卫兵举起小旗示意。
现在赛场上差距基本拉开,荣耀骑士团的杰拉斯在第一位,勇武骑士团的特里普紧随其后。隔着一小段距离后面是胜利日骑士团的塞格尼斯,他年纪大了但是非常稳健。
再后面,间隔很长一段距离才是其余的选手。哦,不得不说,最后的那一名是热忱骑士团的丹尼,年纪最小、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新手。
骑士团名为热忱实则非常冷淡。他平静地驾驶战车,与前方保持足够的距离,根本就没有要超越的意思。似乎他打算佛系驾驶,等前面的人意外伤亡以后,轮到他第几他就第几。
小青年这么干不是没道理。很快前面就发生了两车相撞的惨剧,瞬间战车的碎片横飞,战马惊叫着乱跑。白队的小选手靠着娴熟的驾驶手段避开险情继续前进。
才仅仅一圈半,场上只剩下一半的选手了。
几辆战车你争我夺,用尽各种手段试图超越距离自己最近的对手。
“干嘛非要在转弯的时候超车?你不是刚刚说转弯的时候外圈距离更长,不划算么?”
“因为转弯的时候对手要减速啊!考验勇气和技术的时候到了!只有最优秀的选手才能在这个时候控制好自己的战车,超越对手,跑到他前面!”
有那么一会顾着讲话,就没注意到蓝队的战车越发靠近绿队,二者到了并驾齐驱的程度,战车互相紧贴着。
“别给他机会!王八蛋,别让他超过去!”
应援队长立即恢复到狂热的粉丝状态。
群又是一阵热浪般的欢呼。有人给蓝队加油,有人给绿队加油。他们两个选手肩并着肩也没闲着,互相推搡、谩骂。
赛场不是战场,当然不允许携带武器。
二人扭动身体,用各自的战车互相碰撞,谁也不肯退让。
在全场的注目下,绿队的杰拉斯靠着稳定的发挥,在弯道上保持住领先的优势。而蓝队的特里普,仅仅具备旗鼓相当的水平,不足以超越对手,继续维持在次一位。
“对的,就是这样!今年也是冠军!”
两圈跑完,比赛都没到一半。观众的热情高涨,只有希林觉得自己耳朵在嗡嗡响,眼前一片金星。他一辈子都没嚷嚷这么大声过。
502. 真假五式密剑
这个陌生的大胡子揪着希林不放,一路跑过三个街区。二人累得气喘吁吁,他却始终没说清楚要干嘛。
“就算被卫兵追赶也没必要这样吧!搞得好像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希林气呼呼地挣脱开。
回头看卫兵根本没有追捕任何人。
“真是的,我要回去了!”
希林趁着大胡子弯腰喘气的功夫撒腿就跑。
“别走!”
大胡子急吼吼拦住他,一见希林不情愿,干脆拔剑出来挡路。
“你!”
大胡子什么话也不说,却又倔得很,根本没法沟通。他既然非要动手,希林就陪着动手吧!多说无益少年也拔剑二人就打起来了。
希林急着脱身,自然甩上几个狠招劈头盖脸地砸向那个大胡子。但他大意了,大胡子轻松地打消他的进攻,动作流畅丝毫没有破绽。
希林一慌,糟了,这人大概有两下子,没准儿还挺厉害,我怎么能跟他硬拼呢!
仅仅犹豫了一刹那,大胡子趁着间隙就进攻过来。他看起来那么胖动作却极其轻快,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位置不偏不倚,希林是躲也没处躲被他一击制胜。
只是大胡子下手很轻,贴着希林的喉咙划过去,一点也没碰着他。
“你到底要干什么!”感觉像是被戏弄了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大师之剑!”大胡子生气地说,“那两个笨蛋学艺不精,根本没有掌握剑术的精髓!”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今天不想拜师学艺,也没空管你们哪个真的哪个假的!而且我没钱!没钱给你交学费,别缠着我了!”
以为说了这话能赶走大胡子,没想到他仍旧执着地拦着希林。他的剑锋翻过来,压着希林的长剑,这把剑上蚀刻了恩师的名字。
“卡拉西斯,他是你什么人?”
“!”
希林大吃一惊,这个人认得恩师?莫非他与恩师师出同门?这么说来,他们一直说的那位剑术大师果然就是恩师口中的师祖?
“他是我的授业恩师。”
大胡子长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看出来了,那把长剑的风格非常眼熟。
紧接着一连串疑问涌上希林的心头。
“你……”
“康索。”
“好吧,康索。你们说的剑术大师……”
“艾利安·维吉森特。”
“他就是我恩师的老师吗?”
“正是。”
“他叮嘱我来帝国首都寻找他的老师,一位真正的剑术大师。现在终于找到了。”
“哼,一派胡言!恩师早在多年前就亡故了,卡拉西斯又不是不知道,他放什么屁!”
“这……他知道。他和我说了。”希林解释道。
“他大致说了师祖的生平,说他非常怀念恩师。但他忘记告诉我师祖的姓名,也没说过去哪能找到他,我只好在帝国的街上随便打听。”
“呵,这么没头没脑,果然是他的行事风格啊!这混蛋人在哪里?”
“他……已经不在了……”希林迟疑地回答。
康索略加思考才明白所谓“不在了”竟然是那样的含义。有些想不到,又有些意料之中。
“哼!那么他肯定也忘记告诉你我是谁了吧!”
“额……”希林惭愧地点头。恩师不是忘记,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甚至没有提起过任何其他的同门。
“我才是剑术大师的首席弟子。拜师也有先来后到,我最早拜师、跟随恩师的时间最长,对他老人家的了解也最多。卡拉西斯仗着自己岁数不小,脸皮又厚,常常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一定是误会。”希林笑着说,“恩师并非不把你放在眼里。实际上他眼里谁也没有,从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哼!”
难得见到恩师的故人,希林想要给大胡子一个热情的拥抱。哪知道对方一点善意也没有,根本就没收起兵器。
“既然卡拉西斯是你的老师,你都会点什么,比划来让我看看!”
“现在?”
希林挺慌的,他练的两下子从没被业内人士严格地检查过。说实话,那么短的时间,他也确实没有学过什么像样的知识。
少年将昔日卡拉西斯教的基础套路完整地演练了一遍,小心翼翼地,生怕被大胡子责骂。
“就这些,还有吗?”
“他还教我起势的时候,高举着长剑,指着对手的喉咙。”
希林摆出这个架势,直指着康索的喉咙。
“嗯,还有吗?”
“还有就是……”少年想了半天,“要快、要狠,打敌人的头。”
“哼,听上去像是他教出来的!”大胡子的口气,轻蔑中又带着怨恨,感情非常复杂。
“还有吗?”
“真的没有了。”少年惭愧地说,“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请教更多的内容。他也没有特别的套路,就是,随意发挥……”
“随意发挥?就跟他做人一样,一塌糊涂!”
大胡子说完气话又再问了一次,“别的你都不会?他就教的你这么两下破玩意?”
被如此评价,希林多少有点不太舒服。
“你练了多久?”
“一年。”
“学得还行,但他教的未免太浅了。随便什么剑术老师都可以教到这种程度。卡拉西斯这家伙,不仅自己是个差劲的学生,当老师也十分差劲,简直有辱师们!”
最敬重的恩师竟然被这样数落,希林再也听不下去了。
“不要随便评价他,你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骑士,有很高深的剑术造诣,他也是值得尊敬的师长!是我敬佩的人!我从他身上学到的远比这么两下剑术多得多!”
康索一听这话,反唇相讥。
“他剑术也许说得过去,但你说他值得尊敬?哼!未免太抬举他了。”
“你——!”
对于这件事,大胡子也非常地固执。无论希林怎么反驳,他都认准了。
“卡拉西斯是一个混蛋,各方面都是混蛋。”
“他救过我的命,当然我后来也救了他,反正我们是忘年之交,过命的交情。”
“你年纪这么小,又没认识他多久,当然不知道他的为人。等你知道了都羞于当他的学生。”
“既然这样,那就不必再说了。就此别过我们以后也不用见面了。”
希林气呼呼收起长剑,转身要走。
大胡子就是不放他走,还要拦着他。
“你有病啊!既然你瞧不起卡拉西斯,那我们之间也不要多说了。我没什么要跟你讨教的。师祖早已亡故,咱俩互相就当不认识好了!”
“不行!”
大胡子说。
“他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但他以师门的名义收你做学生,却教得这么差。将来你剑斗输了要丢我恩师的脸面!看在我恩师的份上,我非要把你教好了才行!”
“你!”
说完,大胡子不由分说抓住希林,揪着他继续向前走。
503. 恩师故居
二人走了很久都没有话说,大胡子带着希林越走越远,离开繁华的街巷去了西南郊外。那里有一片环境悠然的别墅区。
希林对于帝国的版图仍旧发懵,走到这里觉得和刚才的地方天壤之别,却又有什么地方非常类似,根本说不清楚。
“随我来吧。这里是昔日老师的故居,现在是我的家,也是我的社团所在地。”
大胡子带他穿过几条幽静小路,来到一处较大的宅子前。
“剑术研习社。”
大胡子指着门口一块古老的招牌。
“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就是奔着这块招牌来的。它一直都在。”
宅子里是非常整洁的院落,空荡荡的。说这里是社团未免言过其实,房屋里什么人都没有,就大胡子一个。
“我老师没有家人。他走了,宅子就空了。”
大胡子把身上带的杂物随手扔在茶桌上。
“我父母都是贫苦的农民,我拜在老师门下以后,就住在他这里。时间久了拿他当作亲人一样。他亡故以后,也舍不得离开……”
“早年这里有好多学生呢!但那些人都陆续离开了。只有我假装他还在一样,每天坚持着自己的功课。我早上练剑;下午出去兜一圈,买点菜,看看外面的闲事;晚上自己洗衣烧饭。就过这种寡淡的独居生活。”
“哦。”
“那两个没出息的家伙也是我的同门,当初他们年纪太小,没学到什么东西。后来他们也拜过别的老师,开办社团赚钱也是为了生计。我多少帮过他们,所以他们对我很客气。”
二人在院子里坐下,康索倒了点大麦茶水。
“喝茶。”
希林笑着摇头。
“不要跟我见外,你要是住在这一个月,难道都不喝水吗?”说完他按着头给希林灌了一碗。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会吆喝。而且我觉得吹牛装逼迟早要遭报应,我可干不了那种丢脸的事情!”
说着希林跟着偷笑。
“但也是因为我太要脸面,害得恩师的剑术不能发扬光大。唉,也不知道有我这种学生算不算师门的不幸……”
听完令人感动的故事,希林想起来刚才,大胡子好像说什么……“一个月?”
“哼,一个月速成也要看你的资质!你全都学会了我才能放你走。如果你特别笨啥也学不会,在这里呆三年吧你!”
“喂,你这是绑架!我要回家!”
“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学点本事自己谋生了。我不收学费白教你本事你爸妈肯定高兴坏了。”
大胡子也略微打听了一下希林的出身。一听说他没有父母寄居在教堂,这家伙更得意了。大门已锁把钥匙挂在脖子上。
“念经有什么用?你哪也别去了,就留在这练剑!”
“你!”
而且他性子急得不得了。
“快给我看看你都会点啥。”
“刚才不是看过了么……真是的!”
希林很不情愿地走到院子中间,又要把剑。
“用这个!”
大胡子从武器架上又取下来一柄长剑。这支剑略短一些,剑刃宽阔也更重一点。
“最看不惯那个轻佻的家伙!初学者用我这个。”
还是那几个套路,大胡子先看看少年的步伐,再看看少年的手势。
“你这样拿也不能算错。剑术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根据具体的情况选择合适的方法。”一边教他还要一边吐槽那两个没出息的家伙太教条。
“有几种基本的手势你都知道吗?这样、这样……”
他站在希林一侧,逐一比划给少年看。
卡拉西斯确实没讲过这么细致的内容。
“如果需要大幅度挥击,左手就靠后一些;需要用力斩击的时候左手就靠近右手。必要的时候,右手的拇指可以越过剑格用力。但是小心你的手指。”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希林就学着他的样子比划。
“如果要用剑的侧面呢?就拇指按着剑脊这样用力。”
“这姿势有什么用?”
康索举起剑脊拍了少年的脑门儿。
“这样用。”
“额……好吧。”
“手上,你记得戴一副手套。手指对人来说太重要了,打斗的时候却极其脆弱容易受伤。你要养成习惯,戴一副专用的防护手套,去哪都戴着。”
“好……”
基本的架势看了看,大胡子站在少年对面。
“过两招试试。”
希林准备好预备姿势。
康索的剑搭在少年的剑上,看不出这是什么进攻的路数,他好像在往这边用力气,又好像意图在另一侧。希林非常紧张,小心地用力抗衡。
也不知大胡子的力道怎么用的,用力把少年的武器往边上一撇。要是这么下去,希林全部的弱点都会暴露在他的攻击范围内,希林急忙跟着他的方向防御。
既跟不上他的速度,也没法判断他的意图。
“缠剑。”大胡子说。
“试探着对方的虚实,诱导对方的攻击,控制局势朝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被耍了?”
“再来!”
这次希林定了定神,不再被大胡子的虚招牵着走。他这次用了全力,与大胡子的剑正面相击,打出清脆的响声。
“啪——!”
大胡子又施展了一个技巧,这次“吸住”了希林手里的武器,拉着他的双手往自己身边拽。
“这又是怎么回事!”
“咬剑。”
大胡子把手抬高,让希林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两支长剑的剑刃相击的位置,各自嵌入对方的剑刃,咬合在一起,难怪“吸”住了。
“借助这个短暂的咬合,可以令对手陷入危险的境地。”
“哼!”
希林明白了原理,往另一个方向用力拽回了自己的武器。但仔细一看,剑刃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这……”
“剑是工具,是消耗品。一直使用当然会报废。不要吝惜这点损害。关键时刻也许是救命的一击!”
“但那些价值连城的宝剑,也会这样损坏吗?”
“当然咯,不然呢!除非他们收着不用,是个摆设。”
“好吧。”希林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再来!”
希林更加谨慎地对待对手,发挥他正常的水平。这次大胡子也略微给了些肯定的评价。
“还好,反应还算快。可是你会的那么两下,早都被我看穿了。我看看你还会点什么?”
还要看?希林看家的本领全都使出来,也没见他有一点局促。倒是希林,全身都在用力了,还是被他拐带着走。一不小心又被他夺取了控制权,绕开自己的防线,剑锋就冲着眼眶打过来。
但他也没真的打,就比划了一下,点到为止。
这个大胡子在教学环节挺和蔼的。他讲话的时候信心满满,用起剑来随心所欲地迂回突进收放自如,希林糊里糊涂地就被他带着走。
有时候在对抗,有时候又在教学。随便怎么样的局势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被逼得慌了,大胡子又放缓了步调,生怕少年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他立定一个姿势,压着希林的剑锋。又问他:“进攻,你会吗?”
说着大胡子从一侧高处往下,角度非常刁钻地进攻。
希林懵了,这个真不会。他用基本的招式防御,动作就显得非常蹩脚,破绽也很大。大胡子得意地问:“这个他没教过?”
“……”
这么说话,少年一点都不想感谢他啊!
大胡子转换身形,又取了一个掉钻的角度,希林也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办,吃力地躲避。
“你看,这个你也不会。”
“……”
在他眼里希林浑身都有破绽,任何一处破绽都能成为他致命攻击的切入点。要是实战早就被你大胡子戳成筛子了。
希林心一横,就想起卡拉西斯说的那句话,“打头!”
他向前一冲,长剑奔着大胡子的额头一击。大胡子当然早有准备,轻易地格挡化解。
“嗯,意识有了,方法还需要精进。”
他不慌不忙带着希林的剑走回刚才的位置,又从少年的起手的位置发起攻击。他的攻击非常巧妙,力道十足切中要害,少年急忙抬手格挡,而大胡子又干净利落地收回来,举重若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看明白了吗?”
“额……”
“你也来。”
希林学着那个样子,从一侧切入进攻,这次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哦,原来是这样去进攻敌人的。但是脑子明白了手还没跟上,动作学得笨笨的。
“嗯,多加练习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时候不早了,大胡子看看天,表示自己该准备晚餐去了。
“这几个动作你自己再练练。”
他跑去厨房忙活,脖子上还挂着大门的钥匙。希林哭笑不得,莫名其妙地被他扣留了。晚上这家伙准备了超大份的晚餐,按着他自己的饭量准备了双份。
大胡子自己是个肉食动物,早上准备了大块的烤肉,在炉子里小火烤了一整天,现在油香四溢。他一手拿着杂粮面包,一手拿着小刀一边切一边吃,好像胃里没底的一样。
“能吃就是能打,一力降十会。我一个师弟还要能吃,块头大得不得了,远近闻名,连领主都怕他。”
康索对此同样自豪。
“块头也是压制敌人非常有效的因素。小时候我个头瘦经常挨欺负,现在我站在一旁,很多人就吓跑了。”
希林听了会心一笑。
大胡子吃饭的时候还用专门的围巾裹好自己的胡子。他对自己的胡子呵护有加,还号称“我的胡子保养得就像少女的秀发。”
希林笑得咳出一口灰烬。
“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胡子非常柔软,完全能颠覆你对胡子的刻板印象!”
希林红着脸揪揪他胸口上的胡子。别说,还真是软的。柔软得像绵羊毛。
少年的印象里,长辈的胡子都是又干又硬的,看到脸上长胡子的人总觉得凶恶无比。想不到还有这种、软的胡子……
“我的头发也是这种柔软的质地,你也摸摸看啊!”
好吧,少年服气了。这么大块头这么大年纪的大叔,就像小姑娘那样爱护着自己浓密而且卷曲的须发。
希林这辈子是没机会变老了。如果胡子的质地都类似于头发的话……他可不想要花白色又干又硬的胡子。而且,他心想自己如果老了,一定很丑吧!
“哎,跟你说,我生活这么拮据,纯粹是吃得太多。这么一盆肉我坐在院子里,能悠哉悠哉地吃一个下午,全都吃光!”
“吃——多吃点!男孩子长身体的岁数不吃饱,将来怎么武德充沛呢!”
几乎又被他按着头喂了一顿。无论希林怎么推脱自己吃不惯要去外面溜达一会都没用。
“别吃小店里的饭菜,不新鲜,也不干净,哪有我烧的好!你跟我同吃同住,我会拿不好吃的玩意敷衍你吗!”
除了被迫锻炼肌肉以外,就是被迫吃饭最令吸血鬼头疼了。
“我是吸血鬼啊!真的不想再食人间烟火了,每一口吃下去的都是灰烬和尘埃啊!”
希林笑着摇头,又无奈地装模作样。吃进口中的灰烬和尘埃,咽下去那么苦涩,可是又不忍心打断大胡子的兴致。
他是个热情奔放的人,席间不停地讲些剑斗的往事,恨不得立即就把少年培养成剑术大师的闭门弟子。他懂得也是真多,绝不是有意卖弄,就是发自心底的喜欢。
因为短时间里灌输得太多,很多细节希林一笑而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507. 辞别师门
第二天早上,希林收拾好准备离开。他什么行李都没有,好像根本不需要考虑衣食。
康索尽量忘记前一晚不愉快的话题。他精心收拾了面包和葡萄酒给少年带上。
“你就像我的恩师那样,是个'痴人'啊。”大胡子感叹道。
“怎么,临别的时候还要批评我傻?”
“不是傻。‘痴’是从来都不关心其他事物,一心一意地只做一件事情的状态。”
“有吗?”希林笑一笑
康索对自己的老师再了解不过。这种眼神他很熟悉。
“似乎喜爱研习技艺的人都有个特点,就是比较'痴'。也许在别的领域,诸如读书,也是一样。一个聪明的人将全部心力专注在某件事情上,平日里反倒显得傻傻地。”
他想把这些天希林一直使用的长剑也送给他,但是希林说实在没有地方安放。
“那等你找到合适落脚的地方再回来,我这里所有的兵器都可以传给你。师门能有个像样的后人真不容易啊……”
嘱咐的话还是说起来没完。
“你虽然资质可以,但是仅仅学了这么短的时间,基础毕竟不够扎实。记得勤学多练,切勿懈怠。”
“好了,我记住了。”
“我跟你说,孩子。学剑术不难,你现在基本的套路都明白。这就跟识字一样,帝国通用的官话无非二十二个字母,哪怕是小孩子两年也会了。”
“难的是融会贯通、自由运用。这事必须自己开悟,求我也没用。”
“知道啦、知道啦!”
二人依依惜别,大胡子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你在外面遇到麻烦的话,千万别犹豫,回来找我想办法!天下之大,我也不敢说我们就是天下第一。万一有那种很难对付的人……”
他摸摸希林的额头。
“我辱骂卡拉西斯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徒弟在外面遇到麻烦的话,除了师门的人,又有谁真的能帮忙呢?我相信你的品质,你有困难我一定站在你这一边。”
希林听了大为感动。
大胡子受不了太煽情的场面,让希林快点走自己要静一静。告别以后,希林又仔细看看师祖故居的样子,记住位置。
“别那么难过,等我有空了还会来的。”
然后他往圣天使大教堂的位置走。
关于前途的抉择,康索倒是给了他一些值得思量的建议。
“孩子,除了剑术之外,你将来在帝国谋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为人处事是最难的学问,但多多与人相处,别人也会给你最珍贵的奖赏。”
“那什么呢?”
“荣誉。”
“荣誉?”
“剑术这种技艺是自己的,但赞誉和赞美是自身以外的,必须得是旁人才能给你。你慢慢会掌握剑术的全部精要,再要从这世界获得什么,就只有在众人之中傲立才能谋求。”
“当众人全都的追捧你的时候,就会把人群中最宝贵的都献给你。你可以得到名誉、财富、地位、爱情等等,都是我这种隐居的人是得不到的。你们年轻人潜心钻研一门学问,终归是为了这些目的吧?”
这话说得在理,希林总算明白了自己一直在纠结什么。
“我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少年高兴了一阵,又有些怅惘。
他的心里除了一个一心想闯荡帝国的自己之外,还有一个十分孤僻想要逃避一切的自己。有时一个自己向另一个自己发问:“如果我在帝国当了十年骑士,却还是十四岁的模样,谁又能接受我呢?”
辞别师门以后又顺路去看望了吉尔兹和古拉姆两位前辈开设的剑术研习社。大胡子一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虽说是希林的前辈,康索断言以希林的气概和技术,完全可以干翻他们。
当然,希林不是去找茬的,只是辞别一声。
他们都在紧张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演武大会。听说希林要去观看,当然热烈欢迎。
“嘿,孩子,演武大会是帝国最重要的赛事,每年一次,你务必要去观摩!”
“时间就在两周之后,深秋时节。进入农闲的时候,天气最好了,不冷不热的,大家也全都闲散无事。几乎所有的帝国臣民都会去观看。”
“是吗?但怎么可能!帝国那么多人呢!”
“嘿嘿,比赛又不是一天。要比大半个月呢,一直到入冬。”
“哇!真厉害。”
“我们人少,只参加小项目的比赛。长剑对决我们一直都拿名次的。另外我还帮朋友打两场团体赛。如果顺利的话,还会进入到复赛。”
“那我可要祝你好运!”
“多谢!”
“你一定要来看。大会开始以后,所有赛事的时间会发出公告,找我们社团的标志就好!”
他们两家社团的标志一红一绿两块斜杠条纹的盾牌,就像他们本人常穿的衣服一样。
康索的社团也有个标志,是黑色斜杠的条纹,也算是他自己喜欢的颜色。但他过着隐居的生活,拒绝参加这种比赛。
“他要是肯过来,准能拿下长剑单人对抗的冠军。”
“但是他不肯。再说哪有老师年年参赛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像样的新人了。”
又闲扯了些别的,希林才和他们告别。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盛夏消逝,初秋的寒意渐增。在记忆里,家乡的秋季更凉爽一些。
而帝国的秋天潮湿、粘腻,昼夜温差很大,中午却还是燥热。大家仍旧穿着夏天的衬衫,无非是早晚的时候添一件外套。
帝国的街上有许多外乡人,很多人一把年纪了也没把握住帝国的气候,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着装。有时一天里能看到四季的打扮。
每个人穿的都没错。中午那么热,可是夜里冷啊;城区那么阴暗潮湿,可是海边的风温和醉人,根本说不出一个统一的标准。
希林一边走一边想着,任何人都绝无可能错过演武大会。
第一天的盛装游行,整个帝国都会整灯结彩。从新皇宫到帝国帝国广场,皇家步道会被鲜花铺满,明亮的火把一直照到天明。
到时候,皇帝会乘坐鲜花马车来到帝国广场,与普通人一起观看盛大的开幕游行。
罗尔的骑士团一定会列队游行,也不知道他会走在什么位置,真是羡慕啊……那么热闹的场面,一定要拉上安塞尔一起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