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 街头巧遇
希林离开帝国的西南郊，往北朝着圣天使大教堂继续赶路。帝国这么大，徒步赶路真是噩梦。
离开这一片风景优美的城区，跨过宽阔的皇家布道后半段，来到另一片有些破旧的街区。
帝国的布局，以皇家步道为界，清晰地分为南北两个部分。
眼见为实，南边的城区整体更加富裕，楼房修得漂亮，街市也繁华。而北边呢，相对更加贫穷一些，房屋的颜色灰蒙蒙的，更加低矮紧凑。街市上卖的也没有南边丰富。
希林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横穿这片街区。尽管不需要就餐饮水，他也仍然觉得疲敝不堪，不得不蹲在路边休息。
两侧的小吃摊上坐满了人。这里虽然贫穷了一点，烟火味倒是十足。
看着别人的热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有个巨大的黑色身影站在他面前，遮住了一片阳光。
少年抬头一看，竟然是个大热天还从头到脚裹着厚厚羊毛围巾的女子。因为造型太夸张，简直像是个怪物一样的。
希林愣了一下，顿时开怀大笑。
“哈哈哈，我的天呐，你怎么大白天的也这副打扮！”
整个帝国除了舞娘茜茜缇娅，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这么打扮自己。
她把脸裹得那么严实，用一块带窟窿的针织手帕遮住面容，活脱脱像个大山芋。她身上穿得倒很随意，一条便宜的阔腿裤子，光脚踩着拖鞋。
她伸出脚趾踩了希林一下。
要说她长得不算白，脚趾头也黑黑的。但是脚趾甲很整齐，还精心涂了红色的指甲油，非常漂亮。
“你干嘛？”
不晓得她躲在厚重的羊毛围巾下面比划着什么，说话的声音小得好像蚊子叫。
她样子实在太滑稽。现在九月初诶，中午的时候有多热，站在太阳底下能烤熟！大街上人家都穿一件单衣，就她，穿得像过冬一样。
她非要让希林起身说话。少年累得不行，勉强站起身。她神经兮兮地凑近希林。
“我在街上转了好几圈了。我现在不能回家，有人跟踪我！”
“真的？”
希林可没见着有人。
“帝国的大明星，我今天有事，还急着赶路，真的没空陪你兜圈子。这里根本没用别人，你就不能自己回家吗？”
“你要见死不救吗！”
“哎，这里到处是太平盛世，哪来的人跟踪你？”
“你忘了？上次半夜里遇到的那几个家伙，他们多凶狠，不是差点把你给杀了！难道你想……让他们把我也杀了？”
希林半晌无语。
上次吃饱了撑的招惹这位大明星，真的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但是紧盯她的那几个流氓也着实危险，放任不管的话，也许她今天就没命了。
“好吧，我再帮你一次。你需要我怎么帮呢？”
“陪我走一段路，甩掉他们。”
“行吧。”
希林姑且跟着她走。反正已经在外面消磨了那么多辰光，再晚一天回圣天使大教堂也无妨。
只是她最好别再招惹那么多流氓，希林一个人要打五六个人总归有些吃力。
她在前头一扭一扭地走，希林一路小碎步跟着。也不知她哪来的好脚力，走了一个钟头也不累，反倒很开心的样子。
这里看看那边瞧瞧，遇到卖首饰的小摊就忍不住试试，丝毫没有半点逃命的样子。走到一处人多的地方，她还买了糖水问希林要不要喝。
希林哪有心情喝糖水，都要烦死了。
“你走的路线好刁钻，跟着你我又要迷路了。”
“是吗？我走的可都是近路啊。我很会抄近路的。”
“跟踪你的人，甩掉了吗？”
“嗯……不知道。嘿，看那边！”
她又看上一处卖烤饼的小吃摊，打算吃点点心当晚饭了。
“天呐，有完没完……”
“急什么嘛，你不也是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嘛。又没工作，急着去干嘛？”
“我要回教堂！上次被你害惨了，你指的方向根本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完全指错路了。害我跑去了另一座教堂。”
“是嘛？哈哈！”
“但是幸好呢，我要找的主教大人也去了那座教堂，阴差阳错地又找到他了。算是被你蒙对了。但是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听信你指的路了。”
“怎么会？”
茜茜缇娅一边吃一边喝，嘴巴塞得满满的，还躲在面纱下窃笑。
“你不就是要去那座破破烂烂的教堂么，往前走就是了。如果还能走错，岂不是个傻子！”
“前面是那个方向。”
希林指着自己的前方。
“那不废话么！你的前面当然是我身后，我的前面是你身后啊。我给你指的路，当然说的是我脸看的前面！”
“不是的！前面就是前面，是太阳升起的方向。无论我面朝着哪里，都不会改变太阳升起的方向。”
茜茜缇娅听了半天才明白。
“啊哈哈哈——！难怪你会迷路，你个大呆子，连方向都搞不清！”
“没有。在我的家乡，我们就是这样判定方向的。太阳升起的地方永远是前边。”
“那这边你们叫什么？”她往自己的前面指。
“后边啊。”
“哈哈哈哈——！”
茜茜缇娅笑得更大声。
“怎么有人的老家这么指路的！那在你们那，这边是左边，这边是右边吗？”
“是这样的，没错。这很好笑吗？你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习惯吗？”
希林气呼呼地，他不自觉地代入了家乡使用的方向感。以至于在帝国更加迷失方向。
“东南西北啊，大呆子。你们那不讲东南西北吗！”
希林很无语。
“在我的家乡，前后左右就是东南西北，没有区别的。”
家乡荒原上一马平川，要找什么极目远眺即可，哪里像帝国大迷宫这么复杂！
“啊哈哈哈——！”
茜茜缇娅笑得肚子疼了。但她不仅没有回家的意思，反而拉住希林的胳膊，胸口紧贴着问个没完。
“小哥哥，你一直说要去教堂，你难道还认识教堂的人嘛？”
“当然。我本来就是追随一位主教大人来到了帝国。他现在是圣天使大教堂的主教。我是他忠实的仆人。”
“是嘛？那座破败的教堂现在也有主教啦？那可真好……”
她透过针织手帕的空隙，贪婪地打量着希林。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可以发掘的利益。
“你想干嘛？教堂里没有女人的，修士全都是男的。我从来也没见过一个女修士。你要是想修道，得去修道院，专门接收女人的那种地方。”
“我当然不是要去念经！我就是个香客，我想去许愿，最好能买个护身符。”
希林感到非常无语。
“我从没见过弗拉维大人兜售任何护身符一类的玩意敛财。他不是那种人。我也没见过那座教堂里有什么许愿的设施。最好你愿意给穷人施舍一点钱财，那里确实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茜茜缇娅有的沮丧。
“好吧，如果你确实遇到了一些人生中的困惑，我相信主教大人愿意为你解答的。他的学识非常渊博，懂得很多道理……”
“对对对、我就是有巨大的人生困惑，需要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给我解答。如果他能帮忙解决我人生的重大问题，我一定会万分感谢，愿意拿出我全部的财产来感谢他们。”
“额……不至于吧……”
“当然咯。如果能走上一条更好的人生路，我又何必吝惜现在的一点点财产呢……”
听起来这位大明星好像要打算从良？
“小哥哥，只要你肯把我引荐给那位主教大人，让他为我解答人生的困惑，什么要求随便你提。”
“嗯，好啊……”
希林想了想，觉得也不至于。
“茜茜缇娅，我倒是觉得没有这种必要。我所认识的、那座圣天使大教堂里的修道之人，无论是主事的小修士拉森纳，还是主教弗拉维大人，都是那种真诚、和蔼而且非常善良的人。你如果有什么需求，即便无人引荐，只是自己去求助而已，他们也会诚意相助。”
“如果他们帮了你之后，你还想套个近乎，可以再报上我的名字。但我相信完全没有必要献出你全部赖以维持生计的财产，因为他们本来就会毫无保留地帮助别人。”
茜茜缇娅听了以后双眼放光，像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地欢喜。
“那太好啦！但你一定要陪我一起去！否则我不放心。”
她紧紧抓着希林。这女人真是自来熟，明明才第二次见面，行为便如此亲昵。当然她长得那么漂亮，肯定没有男人会忍心拒绝。
“好吧，我现在就要返回圣天使大教堂，你随我一起回去吧。”
“嗯，今天不行。我今晚要回家，三天后还有演出呢！”
希林一摊手，原来今天不行。
“那么恕不奉陪了，我还要赶回去，你也早点回家吧。”
“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
“我还没把跟踪我的人甩掉。陪着我，他们还在暗地里！”
“你神经病吧！”
希林被她怪异的举止惹毛了。
“从刚才到现在，我连一个跟踪的人也没看到。你是不是在诚心消遣我？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不要再缠着我了。”
“当然有啊，他们一直都在啊……”
茜茜缇娅非常委屈。她心怀怨念地看着希林，对他莽撞的言行记恨在心。
“你没发现，那么我找出来给你看！”
接下来她的行径就更加诡谲、令人尴尬了。她紧紧拉着希林的胳膊，在大庭广众之下扯开遮盖面容的手帕，大声嚷嚷道：
“非礼啊——！耍流氓啊——！”
“你——！”
猝不及防被她罢了一道。一百个冤枉，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还陪着她四处闲逛了那么久，她竟然——
但是局面太明显，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希林却是提着长剑的武夫；孤男寡女，她的头巾都扯乱了，路人肯定以为希林在为非作歹。
根本就是她贼喊捉贼，希林快要气死了，想挣脱她却被她紧紧缠住。几番拉扯，更加像是希林在非礼她了。
路上一大群人围观，希林羞得脸红，不知该向谁解释。
渐渐地，人群中冒出几个市井打扮的闲汉，要为这件事评理。希林正欲上前讲道理，却发现茜茜缇娅在瑟瑟发抖地躲着那几个闲汉。
“就是他们？”
她点点头。竟然用这样的手段引出跟踪者，未免太胡来了吧！
二人都不再撕扯，小心翼翼地盯着那几个正在靠近的人。
“茜茜缇娅小姐，您好像遇到麻烦了。”
“老大吩咐过，我们要寸步不离保护你的安全。”
“这个臭小子竟敢非礼你，我们来收拾他吧！”
希林慌了。不是说在帝国街头剑斗违法么！自己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当街杀人还逃之夭夭啊！
“哟，白毛小子？”
有个流氓把他认出来了。
“听说你很厉害，一口气弄死我们四个人。”
仔细数一数，这次堵路的人更多……希林措手不及，茜茜缇娅却有别的办法，拉着希林的手推开人群，“跟我来！”说着撒腿就跑——
509. 落难女神
他们二人一起逃跑，那群流氓就紧紧追赶。街市上人群拥挤，好几次险些被逮住。多亏那位舞娘机灵，拽着希林躲避，靠着推搡路人，硬是避开了那些人的黑手。
少年慌慌张张的，四处撞人。这条街很繁华，人那么多，四面八方不知通向何处。听说还有卫兵定时地巡逻，要是惹上什么麻烦，肯定插翅难飞。
“往这边走，快点！”
茜茜缇娅对这片街区再熟悉不过。她早有准备，认准了一条路就跑。四五个流氓陆续追上来，二人钻进一条狭窄的陋巷。
他们推开人群不停地跑，后面的流氓紧追不舍。这条陋巷两侧都是买鱼的商贩，臭烘烘的。她一低头，钻进一个鱼摊下面。
希林跟着她在摊位下面爬，又一转头，竟然离开了街巷，来到更窄的一条巷子！
希林根本就没搞清自己怎么过来的，她就拉着他继续逃。拐了这么个弯，远处的流氓也摸不着头脑，还在摊贩之间乱翻呢！
“快走，笨蛋！”
原本是要催促，却不小心说了句话暴露了位置。流氓们打翻摊位追上来，二人继续逃窜。
眼看着前面是一条死路，没想到走到底，还有一扇门。她推开小门，二人进去了又插上门，这是一户人家的院子，他们闯进人家宅子里从大门跑出去。
身后的流氓也追上来，硬是踹开这户人家的门。
“往这走！”茜茜缇娅又指了一个方向，二人继续向前，这里也是死路，她踩着希林的肩膀爬上高墙，少年随后也跳上来。
“在那里！追！”流氓们又追上来。
这次，她还是选了一条看似死路的小巷，末端有一处洞口，二人爬进洞口。那五个流氓想都不想跟着爬进来。
出口处四下无人，都是高墙。茜茜缇娅给他使了个眼色。
“！”
希林本来也打算这么干，但他想让舞娘先逃走，自己留下来下手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毒辣，一点都不怕么？
舞娘见他没反应，不停地使眼色。
“别烦，知道了。”
二人站立在窄巷出口，一人一边。希林默默地掏出匕首。
空气近乎凝固，二人紧盯着洞口，有个倒霉的流氓第一个爬进来。
舞娘再使眼色，希林就不搭理她了。时机尚未成熟，最好是把他们全都引出来，一网打尽不要节外生枝。
那个流氓爬进来，赖唧唧地嚷嚷：“不要跑嘛，等等我们！”
茜茜缇娅吓得躲在墙壁后，陆续地，后面几个流氓都跟上来了。希林死死地盯着他们，眼镜好像饿狼一样。到了最合适的时机，四个人全都钻进来了，排着队站在狭窄的巷子里。还剩一个刚好卡在洞口。最后那个块头大，同伴费力地拉着他出来。
希林抑制不住急迫的心情，嘴唇不停颤抖，默默地站在窄巷出口处。
“你——！”
那个流氓还没等反应过来，少年已经冲到他面前。一手搂着他的头，另一手攥着的匕首瞬间刺进他腰间。流氓都没来得及哼哼一声，一命呜呼倒在地上。
后面一个想逃，哪里有空地！他被前后的人夹在当中，仅仅后退了半步就被匕首抹了脖子。
第三个人也在劫难逃，空间狭窄无法挥动兵器，硬是被一个少年隔断喉咙。
冲到第四个人面前，那家伙也顿时意识到不妙。
“坏了，这小子要杀人灭口！”
他抡起手中的小圆盾砸过来，希林并没有余地躲闪，直接撞上去和那个人抱在一起。双方的距离过近谁也没法发出致命攻击。
那流氓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还惦记着挣脱开少年，掏出自己的匕首应对。哪知道，他彻底被少年缠住了！全身动弹不得，手臂距离腰间的匕首越来越远……
“哎呀，怎么回事……”
恍然大悟自己正遭到绞杀，他意识到必须要换个角度逃离险境。
可惜，他觉察得太晚了。
再想换个姿势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一只手臂被希林死死缠住，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也无法挣脱。
希林则用上了全身力气，越缠越紧，硬生生拗断他的手臂。流氓由于疼痛而昏死过去。
松开这个人，少年连滚带爬来到洞口。
最后一个卡在洞口的人还想跑，少年拽着那人的衣领，拖进来割开他的喉咙……
血溅得到处都是。
顷刻之间，所有的流氓都毙命了。
照理说，希林他饿了。这些人的鲜血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到了饱餐一顿的时候，就顾不得那么多，恨不得立即咬上一口。
他伸出舌头舔舐唇边的血。
但舞娘还站在不远处。有她在毕竟不太方便。
“走啊，快点逃命去。”
希林命令道。
茜茜缇娅是个奇怪的女人，她踮着脚走进来，跨过尸体来到希林面前，丝毫没有退却。少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不走？”
茜茜缇娅固然吓得发抖。但她没有走，而是壮着胆子继续靠近。她非常担心地扶起希林，抹掉他脸上溅的血。
“你满身是血，这个样子要怎么逃走啊？”
“要你管。”
希林自有办法，只是不想告诉她。
“跟我过来，去我家换件衣服！”
“你——！”
没想到她有这份勇气。她甚至机敏地行事，小心地擦净希林脸上的血，带他离开犯罪现场。
又帮他脱去沾血的衣服鞋子，把自己的羊毛披肩借给少年暂时遮羞。
“跟我来，我家在这边——”
510. 温馨小家 其一
她几乎是拉着希林原路走了回去，又来到那条熟悉的街道，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市，才辗转回到自己的家。
如果是大家闺秀摊上这种事，全家的脸都要丢尽了。但茜茜缇娅丝毫不在乎。本来她就是舞娘，街坊间闲言碎语不绝于耳。她干出什么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她也很乐意被无数异样的眼光聚焦。
“天呐，她拉着个半果的男孩从外面回来，这是干什么去了！”
街坊邻居立即议论起来。好多在家操持家务的大妈老太从家门里探出头，一睹这场奇观。
一群小孩子跑出来，嘻嘻哈哈跟在他们二人身后嚷嚷。
“哈哈，茜茜缇娅带野男人回来睡觉啦！”
希林被他们说得无比惭愧，真想找个缝钻进去。茜茜缇娅呢，昂着头继续走，不仅不羞不臊，反而骄傲地指着一个个小孩的脑门儿怒骂。
“小赤佬们滚开，你娘给你们找新爹了！”
“不知羞耻！呸！下贱的女人！”
家门口裹着黑纱的老寡妇揭开面纱，朝他们要走的路上唾了一口。
她经过了，怒目圆睁，手又指着人家鼻子反骂道：“老贱皮，你黄瓜都掉出来了！”
邻家的大姑娘也对她的恶语不少，茜茜缇娅逐一奉还，自己稳如泰山波澜不惊，把人家一个个骂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这场面堪比剑术大师过招。希林佩服得五体投地。茜茜缇娅当真是女中豪杰。
最令人称奇的是，她自己完全没生气。笑呵呵的还挺高兴。
手拉着希林继续走。
“茜茜缇娅小姐，这……我一个外乡人又是男孩子，总归无所谓了。但是你这样……”
“怕什么？怕我太丢脸以后嫁不出去？”
她眼珠一转。
“老娘还看不上这里街坊的怂货呢！”
说着话，隔壁一个男孩子远远地躲开。
“老娘要嫁也是嫁给贵人，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如果那个男孩子活腻了招惹我——”
她脸一沉。
“看到那些流氓团的人了吗？谁敢惹他们？”
一路走到家门口，茜茜缇娅狠狠拍着门板，大喊：“老孤孀，快开门！我回来了，别在里面装死！”
希林冒着冷汗。
她称呼自己的亲娘为孤孀，莫非父亲已经不在了……？真是可怜人啊，因为生活不易才不得不坚强地面对……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老头。
“诶……”
希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您好……情急之下唐突到访，实在万分抱歉……”
“呵，到家了，进来呀！”
说着她把希林拎了进来。
开门的那个老头，一脸怂样，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上了门闩。然后老实巴交地站在角落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希林更加纠结了。
“这是什么人？仆人吗？不至于吧……”
茜茜缇娅的家不大，小小的院子，带阁楼的二层小房，放在帝国属于那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家。按理说，没钱请仆人的。
“难道是她父亲？可是她不是称呼自己母亲为孤孀吗？”
再看一眼老头，老头客气地点头，多一句话也不说。
“难道是亲戚？那也不应该。她母亲如果是寡妇，怎么能和亲戚同居呢，太不像话了。”
总之一头雾水。
“老孤孀呢？”
她站在楼梯口毫不客气地问。
“楼上呢……”
老头低声下气地回答。
“哼！”
她掐着腰两眼望天，朝小屋里大吼了几声，里面有了回应。大概是她母亲要出来了。
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刚刚的一些列行为太过放肆，完全失了体统。她在希林心目中的形象，应该是帝国的大明星、绝色舞娘、男人的女神才对！
她连忙收敛一点，拢一拢深棕色的长发，揉揉脸颊摆出媚人的笑容。
“小哥哥，我自己家的街坊就是这样，比较粗俗，希望你别介意。我在舞场的时候可从来不这样。”
希林尴尬地点头。
“哦，你可别把我家里的事情说出去哦！除了你，谁都没来过我家呢！”
“这一点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的。”
房间里似乎有个年纪大的妇人走出来，但腿脚慢了点。
茜茜缇娅又扯着嗓子喊：“老孤孀，走快点！你等着死啊？”
希林有些难堪，但一瞬间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如此凶悍，也不知她亲娘是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好……
这么想就对了。屋里走出个极其愤怒的妇人，手里倒提着一根扫把。希林一愣，他突然想起来，开门的老头手臂上，好像有一道红檩子。
看茜茜缇娅长相与她颇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位老妇年老色衰，面皮都塌陷下去了。这肯定是她亲娘没错。
也许这妇人年轻的时候略有姿色，但她现在的样子可谓邋遢至极。不仅一身随意破烂的衣衫，头发乱蓬蓬的犹如枯草，而且脸上尽是凶相，满脸的横肉，恶狠狠咬着牙关，一看就不太好惹。
希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面没得退了，到门口了。
“小婊子，居然带野男人回来了。”
她凶巴巴打量希林一番，恨不得把他看穿了。少年此时衣不蔽体，捂着羊毛围巾左右为难，脸都红透了。
老妇人一边看，还一边伸手指指点点。希林躲也没处躲。不知为何，老妇人身上有股子阴风……希林只觉得不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手里的扫吧猛然挥到希林脸上，下手之狠，绝不是笑话。
情急之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希林抽出长剑，霎那间寒光一线，只听到劈啪两声，那扫把断为两截飞出去，残骸掉落在院中。
“逼不得已，失礼了！”
老妇人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
毕竟她就是个家庭主妇，也没有什么威慑。希林不想对她动粗，于是收剑入鞘。
他这才发现方才情急，也没顾得腰间悬着的羊毛围巾。
额。老妇人年纪大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希林低头捡起围巾又系系好。
“您好。”
一阵风抚着老阿姨的面庞过去。茜茜缇娅倒也想得开，直接站远点免得溅自己一身血。
在帝国，家中凶悍的妇女被称为雌老虎。而她手里的扫把就是老虎的尖牙。没了尖牙，这妇人就和气多了。
“来做客啊？时候不早，留下吃完饭吧。”
“这……多谢！”
家中最高兴的人就是门口站着的老爷子了，偷着乐，一个劲儿鼓掌。
“有你什么事？烧饭去！”老妇人一声斥责，丈夫默默走开。
513. 巫婆的伎俩
夜里安排客人在小阁楼过夜，茜茜缇娅和亲娘睡在楼下，老父亲委屈一点，在客厅里打了地铺。
她与亲娘之间果然关系不太好，夜里都在恶语相向。希林就叨扰一晚而已，明早一定立即启程回大教堂。
第二天衣服干得差不多，希林赶紧穿上。但茜茜缇娅一家人坚持留他用过早饭再走。盛情难却，只得再耽误一会儿。
席间老妇人不停说着颠三倒四的话语，一会是邻里纷争，一会又是自家糗事。她坐在希林身边，恨不得把少年抱在怀里。
“哎呀，你这孩子挺白净的，皮肤也细嫩。至少不是苦命人家。你家里有钱吗？父母都干什么的啊？”
追问起来没完没了，问得希林满头冷汗。能说的希林都说了，他没有家，谈不上家境。但是在帝国好歹有几个朋友投靠，目前暂时借住在教堂。
“嗯，当修士也是个赚钱的行当，地位又高，比起我这种装神弄鬼的巫婆可体面多了。”
她放眼畅想起了未来。
“嗯，别看那些修士在教堂里一本正经的，背地里，好些人都有老婆！还有私生子呢！隔壁的隔壁，他们家女儿就是一个修士的老婆，在娘家生了个孩子养着呢，人家日子过得也不错……”
话没说完，她又眯起眼睛打量希林。真是丈母娘看女婿一样，越看越喜欢。
“小伙子多大了啊？”
“十四。”
“嗯，岁数是小了点，但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我女儿年纪大一点也无妨。”
“阿姨！都说了我不是来相亲的，我现在要告辞了！”
“别走啊——你生辰多少，我帮你算个命吧？”
“不必！”
希林最讨厌算命这件事，哪怕假的也不想算！
但她偏偏不依不饶，拉着希林摸来摸去。
“我看看你这个小脑瓜，哎呀，长得浑圆周正，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呀！”
“你这是，挑牲口么……”
“再让我看看你的掌纹……”看了一阵她又大呼赞叹。
“哎呀，你这个命很好啊，大富大贵！而且命这么硬，还有朵朵桃花相伴……哎呀年轻人，你当真需要一个好老婆，把你这个命给扶上去啊！”
“你这个年纪也不算小了，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你正需要一个个子高、身材丰满、特别漂亮的老婆（就长得像我女儿一样），只要娶了老婆，你的人生立刻就会飞起！”
“阿姨——”
希林打断了这段浮夸的称赞，但凡脑子正常一点都看出来，她是在胡说八道。
“嗯，哎呀，我这么说你不信，但是命你总要信的，我现在就拿塔罗牌给你占卜一下，看到结果你就知道了。”
他们家的老头子闷声闷气的，似乎也惦记着女儿的终身大事。未等老婆子吩咐，他已经收拾好了桌面，撤下饭菜，摆出一副塔罗牌。连桌布都铺好了。
“我们来算一算吧——”
老巫婆始终没撒开希林的手，按着他的手一起在桌上洗牌。二人将每一张牌都摸过一次，然后她开始整理。
“尊敬的各路神灵，请问这个年轻人的姻缘如何啊——他未来的妻子在哪里呢？”
茜茜缇娅饶有兴致地观看，闷声闷气的老头更是抓着希林不放。少年非常无语，索性看看他们要玩什么花活。
天上飘过来一片云彩，遮住了阳光。女巫还在那念念有词地摆弄卡牌。有个奇怪的细节被希林发现了……
只见一只漆黑的、满是流动星辰的手从自己衣服的影子下面伸出来，轻轻摸索着每一张塔罗牌的背面，一路摸到了女巫的手上……
“拉吉玛！”
希林先是大吃一惊，随后想想又觉得果不其然，这个恶魔终归是耐不住寂寞，跟着自己的影子逃出来了！
“亏你藏得这么好，前几天我完全没有发现！”
恶魔大概是觉得理亏，他的脸没有出现。就只是手指在纸牌间摆动，悄悄地移动纸牌的位置。
“你又要玩什么花招？”
黑色的手指点了点某个卡背，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将这张卡与另一张对调。
“老伎俩了，以前撒耶坦也是这么玩的！”希林冷笑了一声。
撒耶坦告诉过他，恶魔不能直接碰触人间的物品，但是可以通过媒介——希林就是他们的媒介。凡是被希林碰触过的，它们就可以短暂碰触……
“记性真是好啊，仅仅看过了一遍，就把位置记得那么清楚。”
流浪的塔瑟女人在年老色衰之后，占卜是仅剩的谋生手段吧！自古从东方传来的方术中，有颅相、手相的记载，据说仅凭一个人的面容和手掌纹，就能判断他一生的大起大落。
据说他们世代相传一些占卜的书籍，用粗略的符号和口口相传的密语传承其中奥妙。
纳特对这些东西很有研究，如果他在这里，肯定能讲上一大段。而且，他能辨别那个女巫究竟是在照本宣科还是瞎掰。
而卡牌问占的玄机就更多了。老妇人一圈一圈地划动纸牌，看起来好像很随意，实际上每张牌的位置她都清清楚楚！
唯独没人想到的是，除了在座各位之外，还有另一只手加入了游戏。恶魔恣意地换动卡牌的位置，直到巫婆自以为完成了布置——
“来，年轻人。拨动一下你的卡牌，让我看看命运给你的答案吧！”
巫婆请希林来切牌，还要求少年诚心诚意地想着自己的问题。
“哪有什么问题，真是好笑。”
希林遵照她的要求切了三次牌，而她将手中的牌工整地放在桌布正当中，顺着时针转到希林面前。
“接下来呢？开牌吗？”
没那么简单，老妇人还要再卖弄一阵玄虚。她将牌逐一摆放在桌面，组成日月星辰的法阵，七张一个周期，摆了个二十八张，组成个大圆圈。又请希林挑了一主两侧三张终极的答案摆放在当中。
“放牌的时候要小心，方位不能颠倒。”巫婆纠正了希林的手势。
“正反还有区别吗？”
“当然有！通常正向是积极的释义，而逆向是消极的。这很重要，弄错就白算了。”
希林绝对可以打赌，这个巫婆能借助卡牌背面轻微的磨损而记住卡牌的内容。因为刚才他亲眼看见恶魔悄悄把卡牌转了个方向，但她双手在卡牌上方糊弄，假装“施展法术”的时候，又悄悄把卡牌转过去了。
“孩子啊……最中间的这张卡牌就是你问题的答案。”
“哦……能揭开嘛？”
打开看是一个太阳。卡牌上只是图画和序号，又没有文字。怎么解释当然都要听巫婆的。
“这张牌好呀！象征着幸福的婚姻和美满的爱情，是事业、人生各方面都积极的预兆啊！孩子你今天算对了。遇到太阳，就意味着你选对了。相信你的感觉，你现在遇到的就是真爱！”
希林忍不住憋着笑。
这时候头顶上的云彩被风吹走了，阳光缓缓照射进小院。在阴影完全消失之前，月夜的恶魔急忙又伸手拨动了一下卡牌。
太阳倒过来了。
“诶，不对，怎么可以倒过来！这是风吹的，不算。本来就应该是正面的。”
巫婆将卡牌拨正。
接着她手下面的影子，恶魔又一次出手，在众人眼皮底下硬是把“太阳”卡牌拨成倒着的。
“怎么回事！”
巫婆用力按住卡牌，恨不得把牌给粘在桌布上。但只要她一松手，卡牌立即转成倒吊的状态。
“不要管它！开出来的时候是正的，它就是正的。今天天气不好，风太大了。”
少年浅笑着看她继续表演。
“接下来，请看我揭晓两个辅助的答案，它们会预示你需要以什么方式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翻开另外两张牌，巫婆傻眼了。
“这怎么回事，我放的……不是，你放的怎么会是这两张牌？”
“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希林故作关切地问。
茜茜缇娅摇摇头，非常地无语。
“这是两张星星牌，还是最末位的。就像你打牌的时候摸到最差的牌一样。”
“是吗？”
“我说老娘啊……你这水平怎么越来越差了。这两张牌能让你放到正中间，也真是不小的‘本事’啊！”
老巫婆一阵冤枉，想辩驳又不好意思拆穿自己。
“怎么会呢？我放的明明不是这两张啊……那我再看看别的吧……”
再翻外面那一圈，好么，牌烂到这种程度也是牛逼大发了。竟然从第一张开始全都是末位卡牌，没一个好听的数字。翻完小半圈，她自己都没兴趣看了。
“妈的！今天什么日子，不宜占卜！”
“嘎嘎嘎——嘎嘎嘎——”
院墙上落下一只乌鸦，好像也在大笑。是一直尾随希林的那只乌鸦，希林认得那身特别油亮的羽毛。他也不停窃笑。
“真晦气！今天遇上的都什么事，哼！”
老巫婆扫兴地扔下牌桌，将手里的卡牌重重一摔，气得回屋了。
亲娘居然把这辈子最擅长的塔罗牌搞砸了，茜茜缇娅没少冷嘲热讽。指指点点一通乱骂。
“老孤孀，越老越糊涂了！我看你都快瞎了吧！”
“好了。我也该告辞了。本来还有急事，来日方常吧！”
希林系上腰带，带着长剑要出门了。
“慢着！”舞娘又喊住他。
“我今天还要返回舞场。你好人当到底，出门再护送我一程吧。”
“还要出去？你怎么一来一回没完没了的？”
“要你管！”
茜茜缇娅也没什么要收拾的，羊毛围巾一裹，踩着拖鞋又走了出来。希林只好再折腾一次，护送这位尊贵的帝国大明星回去上班。
492. 星月小姐 其一
学院是一座城中之城，夜晚它的大门会关闭，但内部没有巡逻卫兵，更没有“宵禁”的说法。希林出了一条街，沿着学院的幽静小路来到公共图书馆的室外楼梯下。晚上没什么人，图书馆十分幽静。
看金顶上面没有打开，也没有任何一丝烛光透出来。根本就是一片死寂。
“让我上去好好看看。那个恶魔究竟是会四处害人的，还是只躲在那顶上。”
希林仗着胆子上楼，观星台的门仍旧是虚掩的，拉开门，里面一片漆黑，连蜡烛都没点。凭借着眼眸里微弱的光，希林四下打量着这间礼堂。
一切都很平静，那只恶魔没有出现。
落地的窗帘紧闭，黑暗得令人窒息。
“所谓的女教授，确有其人吗？”
希林翻动抄写台上的书卷，想看看有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他不小心打翻了纸筒，书卷散落一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低头去捡拾，藏书阁的二层小门突然开了，有什么人举着蜡烛走下来。
那影子步履轻盈，走得很慢。
希林担心是那个恶魔来了，警觉地拔出长剑。
走近了才看到那是个女子。她举止很奇怪，并非用手举着蜡烛台，而是头顶戴着的头冠上，有七根燃烧着的蜡烛。
她全身都罩在薄纱下，不止一层，至少有三层。长纱一直拖到地板上，将她与外界完全隔绝。她就像个蚕茧！难怪她走路的时候那么吃力。
“这是纳特的女导师？”
她为了看清楚少年的样子，她用力将面前的薄纱拉到面颊前。
“纳特·沙西亚？”她十分欣喜地问。
无论这位女士的举止多么诡异，希林都能肯定她确实是个人类。而且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女子，被困在莫名其妙的教条里面。
“您就是索菲莉娅教授？”
希林连忙收起失礼的动作。
“误会了。我是希林洛斯·加兰德。冒昧打扰。”
“哦……原来我还有别的学生吗？你的录取通知书在哪？”
她欢天喜地地靠近希林，睁大眼睛望着少年的面庞。
“我是纳特的书童。但其实我是他的朋友。他最近因为学业上的困扰状态很差，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帮到他。”
“这样啊……”
她有点惋惜。转身去落地窗一角，从移动餐架上取下一个酒杯，倒了点陈年的烈酒。灰尘在烛光下飘散。
“来喝一杯吧。”
希林小心地靠近她，从她手里接过酒杯。
“喝啊……”她急切地盼望着。
“你呢？”
“我不喝。我什么都不能喝。”
看得出她很渴望与人交流。但她完全被困在薄纱下面，手也没法伸出来。
希林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
索菲莉娅看起来没有他们说的那么老。六十年没有招过学生了，可她自己看起来……别说古稀高龄了，甚至没有二十岁，只是十来岁的少女。
哪怕薄纱会遮盖年龄，也不可能藏住匀称紧实的身型。她长而卷曲的金发垂至腰间，穿着乳白色的长裙，全身点缀着闪亮的璀璨钻石，如同银河垂落。
她的长裙裙摆上，有一圈金丝绣的月相。占星学的教授将星月穿戴在身上，别有一番趣味。
她很美，有一双孤独的眼睛，好像刚刚流干泪水一样。那份古老的忧伤一定来自她的心底。
“你多大了？”她托着少年的下巴问。
“十……四岁。”希林还在犹豫要怎么算自己的年纪。
“呵，我十六岁。”她笑着，似乎看穿了一切。
“是吗？”希林讶异片刻，“助教说你六十年都没有招过新学生了。”
“但我这六十年来都是十六岁啊！我永远只有一个年纪，就是十六岁。”
希林听完不住地傻笑。
她拉着希林在高窗前坐下。
“吃点心吗？我这里有奶酪饼，是学生送给我的！”
她从餐架上去下一个点心。可能时间确实有点久了，盘子上也全都是灰尘。
“哈，放得有点久……你还要吗？”
“其实……我并不需要吃任何东西。”
希林脱口而出。
“是吗？嗯……我也不需要。”女教授又想了想，“你想看星空吗？”
“星空？”
她嬉笑着站起身，不远处有跟沉重的拉绳，用力拽，才能拉开两层楼高的落地窗帘。
哗——
厅堂里霎时间变得明亮，被月夜星辉照亮，银河落在了眼前。
“今夜繁星璀璨，月明如镜。”
索菲莉娅站在落地窗前，优雅地邀请：“来啊。”
少年走近窗口，夜色如水，观星台的巨幅落地窗犹如一幅闪烁的油画。伫立良久，慢慢会看到斗转星移，天象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喜欢吗？是不是很漂亮？”
“嗯。”
“下雪的时候还要漂亮呢！”
她讲话的样子无拘无束，可不像是严厉的教授。
“你住在这？”
“对啊。”
“一个人吗？”
“嗯。”
有时候她又显得孤单落寞。
“现在的星辰已经没有昔日艳丽了。”
“怎么会？”
“帝国变得日益繁华，人间的灯火会遮蔽我的视线……”
他们二人瞩目着星辰的时候，有另一个影子缓缓地从教授身后的阴影里爬出来。
“恶魔！”
希林一惊，冷汗冒出来了。他机警地盯着那恶魔的一举一动。奇怪的是，索菲莉娅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恶魔的存在。她眼里只有美丽的繁星。
“已经六十年了吗……在我看来，仅仅是星辰微小地移动而已……”
希林明显地转脸过去，她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真的看不见？她果然只是普通人？”
而那个恶魔，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行动。它一半身子露出来，镜面一样的面具同样映照着繁星。似乎它仅仅是追随着这位教授，一同欣赏着美景而已。
“恶魔中也有善类吗……？”疑惑萦绕在心头。
“你想用望远镜看天上的星星吗？”索菲莉娅突然高兴地问。
“那个？”
那樽形似巨炮的机械装置，占据了观星台几乎一半的位置。所有的设施都围绕着它修建。
“有什么好看的……星星不就是挂在天上的小石头么……”
“哈？你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快活地笑出声，拉着希林往望远镜的扶梯上走。
那个恶魔也随着她的影子移动，飞快地跑向望远镜。
493. 星月小姐 其二
“天文望远镜。”
她扶着黄酮栏杆走上半层，那里有个三尺见方的小平台，仅仅能够容纳一两个人。这里有一个简易的凳子和一个便携的抄写台。
如果一个人工作还算宽敞，两个人有点挤，她却并未介意。
“坐啊。”
希林坐下身，面前是碗口大的一个筒子，而让他能够观看的目镜，还没有拳头宽。
“天呐，这个庞然大物的望远镜，就用这么小一个镜子来观测！”
希林一点都弄不明白，他以为这是某种神奇的魔法。
“你等一下，我先调试。”
索菲莉娅弯下腰，她手不方便，希林就帮着她掀开目镜上的铜盖。她全身心注目镜子里的情况。她手边有两个沉重的黄铜摇柄，似乎是用来控制望远镜移动的。手柄需要很大力气才能转动，她转得吃力，但又嫌希林力道太大转偏了。
“我自己来，必须很小心才行，毕竟‘天上的小石头’只有那么一丁点！”
这时候，有趣的事情发生了。藏在她影子里的恶魔完全爬出来，竟然顺着摇柄的缝隙钻进望远镜的内部！整个望远镜突然像有了生命一样，自己灵活地转动起来。
“哈，我还说今天怎么不灵了。”索菲莉娅笑着，“这座望远镜里面住着父亲的亡灵，他会帮我调试的。”
“父亲的……亡灵……”希林听了想笑。原来她意识到了恶魔存在诡异的情况，但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只要恶魔不伤害她，也不伤害其他人，随便把它想象成什么都没关系。”
“出现了！”她高兴地抬头，“你也来看看！”
希林学着她那样低头，望向目镜深处。
那里面是一片幽暗，有一枚完美的球体悬浮在当中，静静地转动。球体表面泛着微光，又有细密流动的纹理，像一颗宝石。
也许这个球体有拳头那么大，也许只有米粒那么大。希林说不清楚，因为视野中有几重光影叠加，画面并不完美。
“这是什么？”
“是行星啊——‘天上挂的小石头’。”
“真的吗？”
希林感到不可思议，他又仔细看了看，这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一颗真正的星星，太神奇了！
“你看到的是木星。就是星期四的木星。”
“星期四原来是这个东西！”希林觉得又好玩又好笑。帝国的一周七天以行星来命名，他除了礼拜天日曜日和第二天的月曜日能搞清楚，剩下的日子记得乱七八糟。
“还要看吗？我给你换一个。”
索菲莉娅又捣鼓一通望远镜，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土里土气的泥球，但它周围环绕着一圈圣天使的光环。
“那是天使吗？它有光环！”
“嗯，那是土星。环绕着它的是圣人的光环。”
“天空上、所有的星星都能这样看吗？”
“当然咯。”索菲莉娅得意的样子就像个小孩子。
“可惜呢，现在只能看到一小部分。因为其他的星辰距离太远了。”
希林不明白所谓“太远”指的是什么。
“望远镜又不是无论多远都能看见的。父亲造的这一台能清晰地观测到七颗行星。更远的星辰距离不可测，他穷尽一生也没能造出来。”
“！”
“宇宙浩瀚无穷，更遥远的地方有比太阳还要璀璨的星辰，但我们只能观测到微小的一点亮光而已。”
“宇宙？”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宙，就是时间和空间的总和。天空之外，无穷无尽静止的真空就是宇宙。我们地球，无非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地球？！”
“哈哈，我们也住在一颗球上面吗？”
“你不知道？”索菲莉娅反问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欸。”希林脸红了。
“我们生活的地方是一颗星球。所以乘船的时候，远方船只的桅杆会从上到下逐渐映入眼帘。几千年前的人就发现了。”
“说实话，我乘船的时候注意到过，但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我以为……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而已……”
“哈哈，如果一下子就能想到，那你就能比肩先哲了，哈哈哈！”
“也是……”希林笑了笑。
抬头看看玻璃窗外的银河，又看看望远镜里悬浮在黑暗中的完美球体，这里仿佛蕴藏了世界的秘密。
“呐，你亲眼见过吗？所谓静止真空、无穷无尽的宇宙？”
索菲莉娅沉思良久，“恐怕这一生，都没机会亲眼去看了吧！”
“我听闻人站在高山顶上，都会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也不知道彻底脱离地球以后会怎么样。何况，我也从未听闻过有人能做到。”
大概是看星星看够了，他们坐在围栏上聊天。
“人的生命何其短暂。我常年在深夜观星，对光线比常人更加敏感。那片静谧的黑色深处，还有更远处的星辰，只可惜望远镜的倍率有限，我无法探究……”
索菲莉娅谈起星辰的时候，眼神里洋溢着光芒。她简直就是为了天上的星辰而存在的。
“你看土星的光环，教堂说那是圣人殉道飞升后形成的光环。”索菲莉娅骄傲地说。
“我仔细观察了数十年，他们说的全是放屁。光环是一圈细密的宇宙尘埃。环绕着土星转动。无论是谁殉道，都没有资格飞升上去。那里是造物者的花园。”
索菲莉娅的口气带着清高和孤傲。她说自己已经活了七十六年，前面十六年是成长中的少女，后面六十年是永恒十六岁的少女。她洞悉了宇宙的诸多奥秘，对于人类肤浅的迷信抱以鄙视也不足为怪。
“是啊，你说的没错。”
希林想到自己从梦中醒来，看到无尽地狱中壮丽的星海，也懵懂地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亘古长河。人类如此渺小，在宇宙面前不过是尘埃。
无意间，希林拉起索菲莉娅的薄纱端详。那是某种特殊的材料，薄如蝉翼，轻轻吹一口气就会随风飘动。薄纱里似乎有金色的羽丝在流动。
“永生结界！”
希林突然明白了。
难怪她能够以十六岁的容貌长久地活在面纱下面，而且无法离开，常年只做观星这一件事情。
只是，这个结界从何而来呢，是望远镜里面的恶魔制造的吗？
索菲莉娅对永生结界一无所知。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我曾经立下誓言，永远留在占星台观测星象。作为誓言的回报，我得以维持生命，同时继续保持青春。”
她笑着，没有任何怨言。
永生结界必须要确立一种简单的契约，受益者的生命停留在一小段时间里，作为交换不得不重复着某种必要的工作。如果不是面临濒死的情况，没有人乐意接受这种永生永世的枷锁。
但话也不能这么说，实际上签订契约的人随时都可以反悔。她只要厌倦了就可以放手。坦然地接受死亡，停止无休止的工作。
她没有那么做，应该也是出于对观测星辰的执着吧！
496. 星盘命理
说完好多忧伤的话题，她的心情突然好了，突然聊起别的话题。
“你想玩星盘吗？我会算命的。”
“诶！算我的命吗？”希林一捂脸。
“当然咯。我的命已经静止在六十年前，没什么可算的啦。”
“可是我……我也停住了啊！”
“停止了吗？未必吧。我帮你看了才知道！”
“可是……”希林绞尽脑汁地想借口逃避，“我根本不晓得自己的生辰年月，我不知道家乡的历法跟帝国的要怎么换算！”
少年以为自己找出了完美的借口，狡猾地嘿嘿一笑。哪知道正中少女下怀，索菲莉娅也莞尔一笑。
“怎么会不知道？当我读了那么多书是吃素的吗！说出你的家乡和生辰，我给你算出来——”
抱着试试的心态，希林说了自己知道的全部。
他出生在荒原，具体的地理位置不那么清楚。索菲莉娅找来古代的地图辨认。这副地图是帝国的学者根据旅行者的口述描绘的，形状很奇怪。
希林说自己家乡远处有雪山，南部有河流，与帝国之间隔着两道内海……
花了点力气，总算找到了疑似的位置。索菲莉娅细心地做好标记。
又说到出生的时辰。希林知道自己出生于暴雪之夜。
“母亲在羊群中分免。婴儿出生后她抱着我抬起头，看到茫茫黑夜中没有月亮，只有繁星。”
这些话都是小时候家中姐妹告诉他的。
“当时我身上沾满雪花。她在黑夜里看到我白花花的。抱进帐篷擦干净我身上的雪，她们才发现我的头发几乎全都是白的，跟族人完全不一样。”
“哈，我还以为你们那的人全都长你这个样子呢！”
“哪有！”
语言上，荒原的家乡话与帝国官话无法一一对应。希林也没有专门学过翻译，只知道出生时辰用家乡话如何表述，他甚至都不知道该用哪个符号去写。
“无妨，你自己知道就好，我帮你查出来。”
说完她去藏书阁里翻出一些厚重的词典。
原来，哪怕她掌握的语言再多，也不可能完全听懂世界上所有的方言。她掌握的更多是语言之间的规律。
希林可说不清楚自己的家乡话在浩瀚的语言学里面蹲在哪个分支上。索菲莉娅问了他一些基本的问题，然后在庞大的分支里面寻找。
最后她锁定了一本手册。
“这里面应该包含了大多数你家乡的语言符号。”
她翻开来看，希林一愣。别说，还真像！少年欣喜地接过来，翻着书页看了又看。里面好多字，一侧是家乡的符号，一侧是帝国学术通用的书面语。这是双语对照的词典。
但问题又来了，希林自己是文盲。他认识的家乡符号，可能还没有这位教授多！
“你们野蛮人的语言文字非常简单，但承载的历史并不少。很多符号一个字就代表了一段故事。图形的来源或许是天上的星象、或许是地上的动物，非得是个看过你们从古至今所有神话传说的人才搞得明白！”
“你全都知道？”
“也不是。这本书的作者知道得更详细，他都写下来了。”索菲莉娅谦虚地说。
不经意的说辞把希林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说的荒原月份，读起来和这个符号很像，是这个吗？”
希林仔细辨认了老半天。
说实话，这些书毕竟经历了许多人转述、传抄，而荒原上每个巫祝刻画得符号又带点自己的风格……说像么，仔细看没有特别像；但又找不出更像的……
“你也说当时正在下雪，是个寒冬腊月的日子，根据我的推算就是这个月没错。月份和日期都知道了，我们来换算成星盘用的帝国公历吧！”
索菲莉娅又翻出一本陈年的册子。这是野蛮人的历法与帝国公历换算的表格，向前、向后各推演六百年。找起来很方便。
索菲莉娅找了一阵，自言自语道。
“真巧，你的生日碰巧是个节日。”
“？”
“帝国最盛大的节日——太阳节。这一天原本据说是太阳神的生日，自古以来都被当作新年的第一天来庆祝，帝国会举行盛大的节日游行。”
“是嘛！我还真会挑日子！嘿嘿，别人过着新年，我就顺便把生日过了。”希林觉得挺不错的。
索菲莉娅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可没说这是好事。与天神同一天生日，对凡人来说算不上祝福，一些地区甚至认为这种生日受到了诅咒。”
一提到诅咒，希林也没了兴致。
“索菲莉娅，你说的没错。我和恶魔签订了契约，永远受诅咒的约束。这种说法一点不假哦。”
“又不是每个这一天出生的人都和恶魔签订契约咯！我帮你看看命理吧！”
索菲莉娅取出星盘。金色的星盘像一个点心盘那么大，内部是复杂的齿轮。它可以模拟过去或未来某一时间里星辰的位置。
她用一支尖锐的金簪拨动星盘。随着主齿轮转动，所有的齿轮都转动起来，互相咬合有快有慢。齿轮上錾刻的星辰随之转动。
时光倒退了十五年，精确到时日。表盘上呈现出昔日星辰。她看得真切，尽都在掌握之中
“我不明白，我的命运跟天上的星星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别说你了，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的动物，甚至天使、恶魔，世间万物的命运，全都和星象有关。”
“怎么可能！亿万年的星辰运转就是为了约定我这两年的命运吗？”
“哈，造物者宏伟的创世工程，造就了世间的一切，不也就为了让某个人活在世间数十年而已么！”
“你！”
“哈，找到了，这一刻就是你的星盘！”索菲莉娅大功告成，“可惜你出生的具体时刻没有记载。否则知道得越细致，我能推测的事情就越多。”
希林还是不理解其中的奥妙。
“因为宇宙是一体的啊，笨蛋。造物者如何创造宇宙，也是运用同样的规律驱使你的生命活动。宇宙星辰的运行规律映射到地球上，就是每个人的生命规律。”
希林皱起眉头。
“说是规律却又不那么具体。语焉不详，非要自己到了那个时候才顿悟。毕竟观星是一门科学，而占卜是玄学。”
“那岂不是，我的人生都注定好了……”
“哈哈哈，误会，不是这样的！命理更类似于一种属性，就好像你的性格，你每次遇到某种情况后的情绪反应。”
说多了希林也不懂，举个栗子吧。
“你看你的主星在这里。”索菲莉娅指着其中一个符号，“这个位置主背叛，预示你的一生会不断遭到朋友的背叛；但这一颗上升星是反转，你遇到的劫难后常有翻盘的机会，是个大难不死的小强。这两颗星的相互作用组成了你的一部分命运。”
“你的命运就像你的长相一样始终伴随着你，无论你活得多久。”
“听起来或许有点道理。”希林点头承认。
“嘿嘿。命运有自我的运行规律。伴随着人的生长，命运就像你的一棵树，和你一起生长。会占卜的人能够窥见宇宙运行的奥妙，他们知道这棵树长成了什么样子，也知道如何修剪维护。”
“修剪？按照你的意思是，命运岂不是还能改！”
“能啊。”索菲莉娅说得非常轻松。“星盘是你的主干，就像树干；身边琐事是树上的枝叶，做出改变后，当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命运书的走向。”
“听你说的，改了也不一定会变好吧？园丁把树木修剪死了也不奇怪啊……”
“是的，不一定会变好，也可能变坏，也可能最后没有变。结果对于占卜者和当事人来说都是未知的，只有到了揭晓的一刻才能知道。从逻辑上说，人类可以积极地介入命运，但宇宙的规律无法改变，命运之树终究还是遵循宇宙运行的规律在生长。”
说到这里索菲莉娅邪魅一笑，“你想改吗？”
索菲莉娅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金簪了……
“不，住手！”
希林慌忙捂住星盘，不让她下手。
“不要撩拨我的命运！你转动星盘的同时，恶魔也觊觎着我的命运！别给它那种机会！”
“好吧，我尊重你的要求。”
索菲莉娅微笑着收手。
暗夜里，影中恶魔轻轻拨动星盘，将所有的时间复位到此时此刻，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498. 影中恶魔
后来他们坐在窗前聊了很久，天色逐渐地放亮。难得遇到“同龄人”，索菲莉娅的话憋了好多好多。直到天色大亮，她困得支撑不住。
索菲莉娅打个哈欠。
“时候不早了，到了我必须睡觉的时候。”她还有点舍不得，“以后经常来看我好嘛？我真是三生有幸能遇到你这样的‘同类’。”
希林满口答应。
“当然！我以后会常居帝国，纳特也还要读下半辈子的书呢！”
二人又说了好一阵才相拥告别。索菲莉娅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几乎是飘着回到了楼上的闺房。
希林告辞离开，沿着室外楼梯下楼。他微妙地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索菲莉娅还没有睡吗？”他奇怪地回头望。
“！”
那张漆黑的镜面面具紧贴着希林的脸，从镜中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少年吓了一跳。
“恶魔！”
希林缓缓从楼梯上后退，恶魔却紧紧地跟随着他。低头看这才发现，恶魔正躲在他自己的影子里。
“难道是方才相拥的片刻，我们的影子融为一体，它伺机逃到我身上来的！”
希林不小心一脚踏空，从室外楼梯上跌落摔在草地上。
灌木丛里没什么阳光，到处都是阴影。但那个恶魔似乎认准了他，紧贴着希林的身体，无论他窜到哪里都跟着他。
这下糟了，无论跑去哪里都甩不掉它！
“你干嘛！”希林低声地质问恶魔。
“你果然能看到我啊……”恶魔低语着，“你也能听到我吗？”
从希林表情上细微的变化中得到了答案，恶魔更加得意。
“你能碰触到我吗？”
说这它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少年的面庞。希林感觉到一阵冰冰凉好像冷风似的触觉，亦真亦幻，分明是那恶魔的双手！
“哈！我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人类！”恶魔高兴坏了。
要知道，撒耶坦一向绝对禁止希林触碰它。不晓得这个恶魔什么名堂，伏在少年身上蹭来蹭去，一点也不介意人类的碰触。
或许是它没有那种开启另一个世界的能力？外界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他们二人仍旧蹲在阴暗的灌木丛里没有离开。
“我从来都没遇到你这样的人！”
它抓着希林不让他离开。
“放开我！”希林大喊。
“嘘——不要讲话那么大声。万一被‘他们’听到就麻烦了。”
“他们？”
恶魔指了指天空上面，似乎很胆怯的样子。
“完全不明所以。”希林说道。
它很喜欢希林，抱着少年不放。为了表达诚意，它在希林耳边悄悄说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月夜的星辰，拉吉玛。”
“你要干什么？”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说完它嗅了嗅少年的味道。
“原来你不是人类了。你的血里面有恶魔的味道……你是代理人？”
“嗯，是啊。识相的话就不要太嚣张，我的恶魔不太好惹。”
“是吗？嘻嘻——那你的恶魔呢？”
希林被问住了。场面有点尴尬。坦白说，希林也不知道。撒耶坦最近一段时间里都在玩消失，完全没有露过脸。可能最近比较忙吧……
“我不知道。但它出现的时候从不提前通知，你最好小心点。”希林装腔作势地讲话。
“哦？嘻嘻。”影中恶魔发出滑溜溜的笑声，“我能听到哦，你心里想的事情，我全都能听清。”
“哼。”
撒耶坦那家伙不在也未尝不是好事，反正它出现的时候通常都没有好事，不是吗？
“身为一名代理人，你对恶魔的了解有多少呢？”
拉吉玛绕着希林不停打转，恨不得把他脑子里每一条思绪都听清楚。当然，它很快听到了希林心底的吐槽，“啥也不知道。”
“嘻嘻。”它又那样笑了。
“我陪你一段时间好不好？和你一起出去玩，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关于恶魔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
天底下有这种送上门好事？恶魔不可能做亏本买卖的，它要给希林什么好处，一定是为了捞更大的。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希林早都看透了。
“你要干嘛！”希林质问道。
“出去四处走走啊……你去哪，我就跟在你的影子里去哪，别去教堂就行。我憋在观星台上几十年了，太久没有离开。实在有些想念繁华的街市了……”
“你走了索菲莉娅怎么办？她永远困在那个地方也很寂寞。没有你，她就感受不到父亲的‘亡灵’了，尽管你根本不是她父亲的亡灵。”
“不是还有那个肥肥去陪她么！反正我离开一小段时间也不会怎么样，她知道如何一个人生活。”
恶魔说完，融进希林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希林离开灌木丛以后，他的影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阳光下，影子好像星空似的熠熠闪光，里面星星点点的。哪怕他完全走进暗处，身后也有一块区域在闪光。如果走到全是阳光的地方，没有影子了，他的衣服上有阴影的地方一样会出现那种闪光。
“啊，这个就是所谓月夜的星辰吗……”
想到无尽地狱里有茉莉那样温柔无害的恶魔，或许这一个也是无害的那种吧？姑且观察它一段时间，看它是否真的无害吧。
返回了宿舍，纳特心情不错。专注地读一本书进展喜人，余下的时间可以稍微放松一阵。
“我们去小餐馆吃一顿，再去泡澡好吗？”肥肥问。
“嗯，好啊。”
“你还去吃饭啊？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恶魔的血，应该已经……不能进食人类的食物了吧？”
拉吉玛会在影子里与希林交谈。知道希林能听见自己以后，它开始变得话痨。
“闭嘴，要你管！”
“诶？你刚才说什么？”纳特正在整理书稿，他每次出门前都会特别忙乱。
“没什么。”
“你是另一个恶魔的代理人吗？那么你也必须从人类身上摄取能量咯。”
影子里的恶魔有时候探出头四处张望。不晓得它一直害怕天上的什么，在室内它更加猖狂一点。
“你必须要杀死人类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命吧？抑或是还没到那种程度，喝一点人的血也能苟活？”
“安静一点，你好烦。”
希林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拉吉玛也精通读心术，它造就从希林片段的思绪中得出了答案。
“真不容易啊，为了生活在人类的朋友当中，宁可自己吃灰烬也要陪着他们。”
“回去！”
希林一挥手，把恶魔推回影子里。这个恶魔与撒耶坦有所不同。它是真正的实体！少年的手碰触恶魔的镜子面具，能够感受到冰冰凉的触感。
恶魔在一边躲起来，又从另一边探出头。它嘻嘻地撩着希林的头发，闻他脖子上的味道。
“你身上已经没有人类的那种体味，改补充一点人类的物质了。”
“你很讨厌额！”
“讨厌？”纳特很吃惊，非常无辜地问：“我做错什么了？”
“和你没关系，我们出门吧。”
大概恶魔都是这样，喜欢在人耳边低语，搞得希林快要精神分裂。少年尽量不再理睬他。但是每次说到一些触动神经的话题，恶魔就会恰逢时机地捣乱。
“如果你勉强自己假装进食，就只能吃熟肉和蔬菜，不要吃生肉，你的恶魔应该也告诫过吧。死亡后的生肉，含有带污染物的血，会污染你的精神。”
“闭嘴。”希林装模作样地吃了一口熏鸡肉。
二人吃饱了又去泡澡。趁着身边没人，希林也会跟那个恶魔聊两句。
“拉吉玛，你自己没有代理人吗？不能找你自己的代理人去吗？”
“哈……我哪搞得出那么高级的玩意！再说了，不小心找了个笨蛋做代理人的话——搞不好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似乎话里有话的样子。
“哼！”希林冷笑了一声。
“那么你吃什么呢？你要亲自杀害人类来维持生命吗？”
“不吃又不会饿死咯。”拉吉玛说。
“真的吗？你不进食任何人类，仍然能够维持生命！”
拉吉玛十分得意。
“偶尔遇到一两个死于非命的家伙，我也能摄取到灵体。我们恶魔就像植物，身边的灵体都能吸收。才不像你们人类必须吃进嘴里。”
“……”
“再说，越贪婪就越强大，容易被‘他们’惦记。我弱小得仅仅足以维持自身，才能在人类的世界里躲藏上万年。”
“你有那么老？”
“明明是你对恶魔的寿命没概念！”
“……”
“喂，拉吉玛。”希林又想到了别的话茬，“你为什么要躲在观星台呢，为了安全吗？”
“是啊。”
“但你为什么要用永生结界挽救索菲莉娅的性命？即便她没有活下来，你也可以躲藏在阁楼啊。”
“是啊，只要永远躲在一处阴影里，就不会被‘他们’盯上了。但即便是恶魔，也会寂寞……”
“你不会爱上她了吧！”
希林只是随口说说的，开恶魔的玩笑，反正它也没少说冷嘲热讽的话。但没想到恶魔竟然承认了！
“嘘——不要告诉她，她不需要知道。”
“……好吧。”
索菲莉娅曾是个清秀动人的少女，六十多年过去，她还保持着当初的容颜。性格也几乎没有变化，也是一如既往地执着、神圣。
少年不太理解，甚至不相信。恶魔怎么会爱上人类？恶魔的寿命那么长久，相比之下人类的青春简直是弹指一瞬。
拉吉玛不可能长久地守护这份爱意，维持永生结界的人类建筑又不是永生的。以后又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后面几天，希林又在帝国博物学院里四处闲逛，差不多把这里混熟了。大约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多月，想想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希林还有重要的人生目标——找恩师的恩师、之后加入某个骑士团见习。
冷静地想了想，他最终选择向纳特告别。
虽然有点不舍，纳特还是同意了。
“以后的日子我继续安静地做学问，就像年轻的时候一样。但是你真的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给我的帮助，还有你带给我的惊喜都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
希林一阵傻笑，他可说不来这么长的句子。
“暂且告辞，以后有空我还会回来呢！”
他也不忘向索菲莉娅告辞，顺带买了个骑士玩具送给她。临别又和她相拥，吻了她的额头。看到镜子面具的恶魔回到她的影子里，也悄悄探头挥手告别。
至此，希林结束了帝国博物学院之旅，按照纳特画的建议地图返回圣天使大教堂。
夜里他一个人乐呵呵地走夜路时，却没发现其实自己衣衫下的影子里，一直闪着点点星光……
524. 快乐的马童
当天希林就在荣耀骑士团入职，在宿舍住下，第二天起了个早去马厩等待朗多骑士。
朗多清晨穿着便装，还刮了胡子，希林差点没把他认出来。初来乍到少年对帝国人还有点脸盲，通常都靠着对方的服饰来辨认，要知道在家乡，很多人一辈子就那么一件衣服！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比较高瘦的身型，手臂上有结实的肌肉。他是那种常见的棕黄色卷发，脑袋后面梳了辫子。这人是八字眉，除了比较和蔼之外，总觉得他面容有些犹豫，像装着心事一样的。
他的白衬衫半敞着胸口，身上还缠了绷带。
“你昨晚受伤了？”
“哈，没。这是比赛的时候受的伤，现在好多了。”
朗多摸摸胸口。
“在前不久的竞技场上，我被长枪的碎片击中。现在伤情尚未完全恢复，还需要继续休养。”
“天呐！”
“这没关系。受伤是家常便饭，我已经习惯了。”
这么一说，希林对这位骑士的敬仰又增添了一分。
“先带你去马厩，认识一下你的工作伙伴。如果你在工作上确实都没有什么问题，我就放心去修养了。”
“嗯，好。”
“这家伙傻里傻气的，一把年纪了，身上还是血气方刚的味道。”
恶魔拉吉玛有时候从希林背后的影子里钻出来插一句话。希林立即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对着朗多微笑。
二人走去马厩，朗多给他展示自己的战马。
“这一匹是我出行的座驾，如果我要出门就牵它；这一匹是备用的，它现在年纪大了。如果有时候你也要出门就骑它。”
“好，我记住了。”
马儿的花色一辈子都不会变，可比人好认多了。
“这几匹马都是比赛用的，吃得多，脾气也大。它们需要精心的呵护。记得别把它们放在一起，有时候会打架的。”
“嗯，好！”
“这一匹……哎呀，你也认识，这是野玫瑰。真令人头疼啊……”
“哈，野玫瑰。你好！”少年热情地跟那匹骏马打招呼。
野玫瑰通身都是红色的毛，非常鲜亮。希林又摸摸它的鼻子，它见到少年之后也很开心，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
“它挺喜欢我的。”
“但愿吧！那样就最好了。”朗多嘀咕了一句。
接下来介绍希林一天的工作。
（作者有空再考据一下到底都要干点啥）
“刷毛、喂食、清理马厩，依次带着它们出去遛弯，别的马都可以骑但是千万不要骑野玫瑰，昨天的倒霉蛋什么下场你别忘了。”
“好的，没问题。”
这些马也有日常的训练项目，跟人一样不能懈怠。但这里还有很多人共同地负责，希林只是做其中一部分工作。
帝国的一切都讲究形式，分工特别细致。细致到什么程度呢？每一匹马的饲料都是专属的。
早上有马车从乡下送来，豌豆、燕麦还有青草之类的，分别装在麻袋里。然后营养师按照配比给每一匹马调配饲料，再分装到它们专属的饲料袋。而希林只要每天按时去拿它们的饲料即可。
接下来，在朗多骑士和老师傅的监督下，希林给几匹马打理一番。把野玫瑰的毛刷得油亮，给它修了蹄子。老师傅给它钉上新的马掌，这家伙别提多欢实了。
“行……问题不大。有事你再找我。”朗多放心地离开。
接下来的一整天，希林逐个打理那些马。他在训练场外围可以顺便看看别人的训练。罗尔也在训练场上。
小胖子笨笨地举着大枪，在场地上来回跑圈。他掀起面罩和希林打招呼的时候，感觉脸蛋好像瘦了一圈，不再是胖子了。
希林也朝他招手。
下午三点的时候，骑士们结束一天的训练。帝国的工作讲究劳逸结合，三点之后他们就下班了，会去街上喝酒作乐。有些年纪大的骑士在帝国有家室，晚上会回家。
罗尔平时仍旧住在宿舍，但他礼拜日的时候也会回家。
“怎么样？这一天过得习惯吗？”
“嗯，很好啊。”
“用我帮忙吗？”
“没关系，我可以。”
希林牵着那些马返回马厩，又依次给它们打理。虽然累了点，但这工作非常令人愉悦。马儿即便是发脾气的时候样子也很可爱，比人类可爱多了。
“希林，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罗尔的口气有点愧疚。
“怎么了？”
“朗多的马童，今年已经换过六个了。换得比马还快。”
“哈，怎么会那样？”
“唉……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就是那匹野玫瑰，很难搞的，经常蓄意把人甩下去，导致了好几起伤亡事故。”
“是么？哈哈哈！它确实很聪明，而且非常地狡猾，会先假装成听话的样子，再伺机恶作剧。”
“你都不介意吗？”
“没关系。跟我之前遇到的麻烦相比，对付这匹小野马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希林倚靠着马厩的栏杆和罗尔聊了一会闲话。他都没注意到野玫瑰一直在嚼他的头发。直到被拽疼了才发现。
“嘿！你这个笨马，你干什么！”
脑袋后面一把头发都被马儿给吃了。
“混蛋啊，这下没法见人了……”剩下的头发甚至没发均匀地梳起来。希林又生气又无奈，想打那匹马，自己还有点舍不得。哪怕是别人的马，他也没舍得打。拍拍那家伙的鼻子，又给它倒上饲料。
“现在全都收拾好了吗？走吧，我们一起去喝酒。”
“喝酒？”
“在酒吧一条街，我和那些年轻见习约好了。朗多已经下班，你骑他的马和我一起去吧。”
为了尽快融入帝国的生活，罗尔非常积极地参加他们的文娱生活。
“啊……我实在太累了，需要立即睡一觉。你们好好玩吧。”
希林婉拒了罗尔德提议。吸血鬼不需要喝酒，他需要在更晚一点的时候找自己的食物。
“好吧，那拜拜。”罗尔也没多想就走了。
527. 深得信任
骑士团的日子很单调，除了照顾那几匹马，反复地打理、饲喂之外，没有任何闲暇可言。
礼拜日的时候，骑士团会放假。几乎所有人都回家了，只有一部分必要的勤杂人员还在。场地空下来希林就练练剑。
平日他不大和同龄人讲话，为了掩盖自己特殊的身份绝少与人打交道。这就显得他很孤僻，性感冷漠。但是因为行事比较凶悍，也没人敢招惹他。
“这样也好，谁想和永远十四岁的人交朋友呢……”
看天色渐晚，希林正打算收起杂物带着马儿返回马厩，有个身影带着杀气从身后靠近……影子里的恶魔闪烁着星光提醒他。希林早有准备，抽出长剑迅速回身一击——
锵——！
长剑的前端刚好击中对方的剑刃，两柄剑的剑刃咬合在一起。希林狡猾地牵制对方的行动，害得那人一时手足无措。
“朗多大人？”
“嘿！”
对方就是朗多没错，他似乎是存心试探来的。一击不成又换着方向一击。
希林的剑锋利落地变换，格挡绰绰有余。他甚至掌握了这场偷袭的主动权，陪着朗多过招。任凭他如何试探，都无法逾越希林严密的防守。
而当希林觉得要适可而止的时候，迅猛一击，直奔对方的咽喉！
“哈——!我投降了，认输了、认输了！”
朗多笑呵呵地后退，收起进攻的姿势，举起双手认输。
希林举着剑盯着他，唯恐他还玩花招。但朗多真的收手了，骑士剑收回剑鞘，主动和少年握握手。
“你以前说自己会剑术，我一直以为那是信口胡说的，没想到你还真会。”
“大人，您找我有事吗？”希林这才放下戒备。
“呵，你小子水平真不赖，比我想的厉害多了。我一直以来都轻看你了。”
希林不明白他这是卖的什么药。
“我只是好奇，试试你的水平。”
“好吧。”
“小子，你练的这什么剑术，哪里的师傅教出来的？”
朗多换了一副轻松的样子，走过来搂着希林的肩膀用力拍拍。
“五式秘剑。帝国西郊的剑术师傅教出来的。”
“五式秘剑？就是满大街的剑术研习社都号称可以传授的‘至高绝学’？我以为那是骗人的，但你练得相当厉害啊！”
“没什么，熟练程度而已。”
“哈哈，真是大家风度的发言啊！”朗多半开玩笑地说。
不知为什么，今天礼拜日，大多数人都回家了，朗多怎么还在骑士团的训练场乱转。希林总觉得他有心事，可他又不说，就是扯些有的没的。
“哎呀，你小子在帝国也不容易啊，没有家眷，都是孤身一人的，假日里会不会觉得寂寞啊？”
“大人，我有……”
不等希林解释，朗多自说自话地唠叨起中老年人家常。
“你这个人非常优秀啊，小小年纪的，如此优秀，将来一定有大的发展！但是呢……”
他搂着希林就当是好哥们一样的。
“人有本事只是一方面，最终还是要靠大佬提携。你别忘了，多和大佬混，平日里察言观色，有一天你也能过上好日子。”
“好吧，我明白了。”希林敷衍地回答。
“明白就好。给我备马，你也骑马，跟我出去办点事。”
这倒是挺稀奇，朗多手底下好多骑士和见习，却偏偏要今天找希林陪他办事。他还要躲着别人不成？希林遵照吩咐把他常用的代步坐骑牵出来，随着他一起离开训练场。
离开北边的城区好远，朗多也没说他具体要干嘛。希林默不作声地跟着，后来才发现他是奔着城区最繁华的酒吧夜场去的。
这老哥自己去打牌喝酒，把希林一个人留下看马。他玩到很晚很晚才醉醺醺地回来。
再次看到希林他稀里糊涂地又是哭又是笑，说着一大堆有的没的，还一边喝一边吐。
“我跟你说，孩子。现在才是帝国的魅力时刻！看看这夜场，看看那些漂亮的女人。我们住的那地方，跟乡下有什么区别？”
把他安抚好了扶上马，这家伙仍然舍不得走。他在灯红酒绿的地方流连忘返。贪婪地看着酒肆里的粉黛佳丽，红着脸美滋滋地哼起小曲。
“大人，骑士团外面也有酒肉，你何必跑这么远呢？”
“你还是个小孩子，不懂。这里的酒更香啊……”
“真的假的？我闻起来区别不大。”
又走了一阵，朗多骑士自说自话起来。
“孩子，我特别欣赏你一点，你聪明，又吃苦耐劳，但你最好的品德是沉默。”
“您是在夸我老实巴交好欺负么？”
“哈哈哈——！当然不是。你这样的孩子，我才放心找你办事。将来你遇到什么大人物，他们也会放心让你办事的。”
“放心地让我在寒风里等四五个钟头……”
“别那么计较！”朗多高声地说，“慢慢地就会有好处了。”
“但是，我们今天的行程啊，你千万不要跟骑士团的人提起。”
“好吧，没问题。”
朗多会心一笑。希林的才能也许引起了他的注意，但说到底还是沉默寡言的个性赢得了他的信任。
老哥又找了家小酒馆，喝酒打牌直到清晨。这一天希林没有捞到任何好处。他蹲在马厩里看马，听着嘈杂的脚步声睡着，清晨被店里扫卫生的阿姨喊醒。牵着马、驮着醉醺醺的朗多骑士返回骑士团。
因为他办事非常稳妥，悄悄地送朗多回宿舍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朗多再次夸奖了他。
“好孩子，你很拎得清。这些事以后都替我保密。”
作为回馈，朗多送了他一副旧手套。
后来朗多帮着希林从骑士团里捞了点好处，换了一间光线更好的宿舍，每次吃饭帮他打点更好的肉。有时候出门回来，朗多还会带半瓶酒回来给他。
可惜，如果希林真的能吃人类的食物就好了。半瓶酒都给野玫瑰喝了。
这畜牲可喜欢喝酒了，喝起来吨吨吨。喝醉了以后浑身蛮力，跑起来贼快。但是也会像人一样到处乱撞。为了防止它弄伤自己，最后还是把它拽回去睡大觉了。
随着时间的累积，希林越发得到朗多骑士的信任。有时候跟他去办事，会出门很多天。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他夜里溜出去喝酒鬼混。
骑士团的马童也有工资，希林每周都可以领一枚银币。那些钱他留着没用，全都小心地收进钱箱里。
撒耶坦曾经警告过：“代理人不可以与人类进行交易。”但至于有什么后果，恶魔从未讲过。
随着希林对朗多深入地了解，他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哥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家室！他家在城南一处普通的民居，老婆又凶又丑，还养了个骄横的儿子。
他一直不喜欢回家，下班了就躲在宿舍，哪怕放假的时候也推脱有事。装的自己很忙一样。
偶尔他让希林跑腿，给家里的老婆送点财物。那个中年大妈态度也不太好。问希林丈夫究竟在忙什么，希林就胡编一些训练啊、负伤啊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朗多还夸奖他办事利落。
“小子，以后你有了老婆就知道了，我也是没办法……”
希林听了暗自偷笑。
说这话的时候，老哥正在外面搞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和几个酒肆里的风尘女子关系亲密，但苦于囊中羞涩，只有发了工资以后才去光顾。
希林跟店家混熟了以后，老板娘请他进来坐着。少年仍旧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酒色在眼前也丝毫不为所动。
为了搞钱，朗多骑士还有个副业——他在酒吧的地下擂台上比武决斗！这钱赚得，比数钱都快。但这种事在帝国被严令禁止，光明磊落的骑士也不屑于去做。
比武私斗不仅日进斗金，还一同赢得夜场尤物们投怀送抱。她们都喜欢这种男人，有本事，有胆量，还有钱。
只要打赢了一场肯定换来一夜香燕。朗多不敢玩得太大，偶尔出手、小赚就跑。
除此之外，朗多骑士还私底下和一些有权势的贵族结交。帝国的贵族有各自的势力范围，希林隐约知道但是说不清楚。也许他结交的都是对立方的。因为朗多骑士专门警告过。
“这些事，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让骑士团里任何一个人知道，包括你的好朋友罗尔，知道么！否则咱俩全都完蛋！”
希林谨慎地点头。
荣耀骑士团声名在外，有些权贵也想结交团里厉害的骑士。朗多骑士是挂靠着骑士团的名誉当跳板，想要谋求更好的机会。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一旦被骑士长知道，后果很严重。
肯定会遭到革职和除名、从此名誉扫地。
当二人的关系走到这一步以后，朗多骑士也不再避讳在酒后抱怨骑士长、以及整个荣耀骑士团的各种弊端了。
转眼到了深冬，帝国人将太阳神的生日那一天作为一年结束的节日。尽管从月历上看，这一年还没到最后一天。
无论是谁，这一天都要放假休息。否则那真的是对造物者的大不敬。希林提前打点好每一匹马，祝它们新年快乐。而自己，终于可以放一天的假咯。
很久都没有返回圣天使大教堂，博物学院也不曾去过，不晓得朋友们过得怎么样，画家的伤好了没？纳特的书读得怎么样了？
希林笑呵呵地打包行李。可是朗多骑士竟然闯到他的宿舍间来了。
“大人，您有什么急事吗？”
按理说，他们高级的骑士都不屑于踏进这里。哪怕是一栋楼也泾渭分明的。
“好孩子，你有什么漂亮一点的衣服吗？”
“诶？这件可以吗？”
希林刚刚领到一件新的骑士团制服，是专门在大型比赛时穿的礼仪服装。
“不，千万别！别穿我们骑士团的衣服，绿色的也别穿！最好穿点特别干净漂亮的衣服，能显得你是有钱人家孩子的那种。”
希林听得直笑。
朗多翻翻看，果然希林没有那种像样的衣服。
“我猜得没错，还是帮你也借一套算了。小子，穿的时候要用心爱护，别弄脏了！不然要罚押金呢！”
他转身离开，启程去服装店。
临走前叮嘱道：“你这双靴子太脏了，立即擦干净、打上蜡，今晚之前要擦得油光锃亮。”
“这是干嘛？要出去嘛？”
“没错。但是，嘘——今晚的事很重要，跟以前一样要保持低调，绝对不要让他们知道。”
“可是……我都告假了，您也批准了啊。我还告诉罗尔今天要去看望弗拉维大人，还帮他带了礼物呢……”
“你做得很好，这样才能掩人耳目。”
“可是……”
难得一次假期竟然被朗多骑士安排得明明白白，希林一阵不爽。
“又要去酒吧里喝酒打牌了？真是的，就不能自己去么……”
说实话，希林觉得骑士团比他当初设想得无聊多了。几乎没有学到什么本事，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打理人际关系，尤其是应付这位无孔不入的朗多骑士。
正在抱怨，朗多又折回来，推开门说：“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吧。万一衣服不合身就露馅儿了！立即备马，我们出发。”
“好吧。”
“牵那两匹好的赛马出来，但是别牵野玫瑰，它太不稳定了。”
“知道啦……”
朗多甚至给了希林一枚金币。希林接住后吓了一跳。还好，刚好带着朗多送的那副旧手套。
“万一遇到情况你出手也阔绰一点。如果有人问，你别提骑士团一个字，就说是我家里的扈从。”
“好吧……遵命。”
朗多命令希林立即穿好衣服一起出门，希林把收拾一半的行李摔到床上，叹口气说，“真是的，今天什么都不用收拾了！”
531. 美人狂舞
宴会厅突然传来清脆的鼓声，惹得所有贵宾循声观望。只见一群乐师捧着鼓乐欢乐地走进人群中。而一名火辣奔放来回穿梭，献上一轮新的表演。
那个女人太美了，像一朵绽放的花儿。她跳着舞欢快地走过来的样子都令人迷醉，好像她是个纯正的、百分之百的女人，谁也没有这份妖娆艳丽。
“茜茜缇娅？”希林一阵惊喜。
没错，就是她。这次穿了洁白的霓裳羽衣，一条一条飘荡的丝带随身摇曳，舞姿绰约妙不可言……
她脸上遮着半透的轻纱，但哪怕罩着十层轻纱希林也能把她认出来！这份骄阳一样的容貌，帝国之内无人能及。任凭是谁敢妄称貌美，只要站在她身旁就会立即花颜失色。
边上几个贵族老爷咧着嘴巴，贪婪地望着舞娘。她身上叮叮当当的金饰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和着鼓点伴着舞步，走到哪都带着一片惊叹。
宴会厅里所有的侍女见了她都低下头。
她的曼妙身姿连女性的贵族看见了，也忍不住要凝神端详。
有人小声议论着她在帝国的名气。
“她号称是帝国最美的舞娘，好大的口气……”
“几年前我就看过她的演出，怎么说呢，也就那样吧……舞娘也就台上清高，私底下什么样，谁知道呢？”
茜茜缇娅冷笑着听着那些闲言碎语。她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她，相反她很享受被人瞩目的感觉。
有时她走得与某位贵宾非常近，故意用舞姿挑逗人家；发现那人看得入迷了，想要伸手抓住这尤物，又灵巧地躲避，存心作弄。
好一出欲擒故纵、欲却还迎！观众愈是贪婪，她就愈是得意。轻狂的舞姿几乎勾走了好几位贵族的魂儿。
希林也没法拒绝这样的人。
她那么完美，肌肤宛如珠玉，烛光下晶莹剔透，犹如凝脂甘露。胴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瑕疵。
一双明眸时而嬉笑时而嗔怒，百转千回风情万种。眉目之间诉说着种种故事，绝不是一句温柔囊括得下。
“为了这么个女人……”希林叹口气傻笑自嘲，“刚刚不小心手刃了几条人命又怎么样呢……反正自己是不死之身，还要喝人类的血，顺水人情罢了……”
她好像是在人群中发现了希林。一开始也不太确定，只是来回张望、反复确定。当她靠得越来越近之后，终于能够确认，在人群中重逢的少年就是希林！
反正会跳舞的人，无论做什么举动都可以融进舞蹈中，没人发现她是特意走过来的。
她踩着细碎的舞步、踏着节拍，随着鼓点狂热地摇摆，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楼上那些高人一等的大贵族，终于也忍不住鼓点的引诱，纷纷靠在栏杆后面，低头欣赏楼下的表演。
又是一番热辣的鼓点，舞蹈最热烈的部分在观众眼皮底下上演。她的演出堪称完美，功底无懈可击，尽情地展现着舞者的力量和美。
只有希林捂着嘴偷笑。
“别勾搭我了。真是的，好尴尬！”
越是这样，茜茜缇娅越是来劲。翘着脚尖，玲珑可爱的样子，轻佻地来回走动，偷偷给希林抛去几个媚眼。旁人只当是即兴表演。
在这位舞娘忘情地表演时，另一位舞者也终于按捺不住心情，悄悄地走上舞台，站在茜茜缇娅背后。但没有人能看见那个舞者，因为它不是人，而是恶魔。
拉吉玛这些天来始终躲在希林的影子里，使得希林的影子会闪闪发光。它很小心，通常不在公共场合暴露自己。因为它说过，“对恶魔而言，帝国很危险。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此刻它却忘记危险了，与茜茜缇娅跳起双人舞蹈。
希林这才长了见识，原来帝国人津津乐道的“肚皮舞”，舞者并非仅限于女人。像恶魔拉吉玛那样明显有着男性特点的身躯，一样可以随着鼓点舞动，展现出速度、力量，和令人惊叹的美……气势豪不逊色，甚至更有韵味。
星辰一样的恶魔，就像个影子映衬着茜茜缇娅。似乎迄今为止，能看见恶魔的人只有希林一个。这是为他一人呈现的舞蹈，只能孤独地欣赏。
或许恶魔都有自己的爱好吧！撒耶坦就喜欢戏剧，会躲藏在一出舞台表演里，蒙混成某个角色，表演一出原创的戏码；这个拉吉玛则是喜欢跳舞，安静地呈现着自己的美。
“如果几千年来都没人见到过它，它一个人跳舞又是为了什么呢……？”希林胡思乱想着。
思绪传达到对方脑海里，恶魔的脑海中回荡着反问：“那你一个人看，又有什么意思呢？”
“是啊……有什么意思呢……”
千头万绪混在一起，希林一时间分不清哪一条是自己的、哪一条是恶魔的。多可惜！独自一人占尽世间美景……如此落寞……
可是……又为什么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再孤独，也还是忍不住被吸引。是否创造世界万物后，造物者也感觉到如此寂寞，才创造了人类来欣赏这一切？
时间仿佛静止了，谁也不嫌看得太久。
有个人啊，也被舞娘勾搭得魂飞天外。他站着不动，眼珠子都看直了。口水从嘴角淌下来都不知道擦，弄脏了那件“皇帝穿过的衣裳”。
“朗多骑士——？”
“朗多老爷——？”
任凭希林如何呼喊，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舞娘越靠越近，几乎要贴上他的老面皮了。朗多骑士呆呆地站着，好像在做梦一样。遇到这种人了……茜茜缇娅鬼灵精怪地一笑，一低头，把骑士老爷的宝剑给抽走了！
“诶，美人儿！”
朗多这才发现，慌慌张张不知该如何是好。
“美人儿，快还给我……”
朗多回过神来，后悔自己失态。大庭广众之下，一名骑士的剑竟然被舞娘抽去，多丢脸啊！只求她不要再戏弄自己了，快还回来吧！
一见这新奇的举动，大厅里的贵族们都纷纷看过来。朗多骑士更加丢脸了。
他可怜巴巴地央求，伸手去夺。可茜茜缇娅存心的，就是不给他。花拳绣腿举着骑士剑，一会往这戳，一会往那戳，偏偏不还给朗多。
“美人儿啊，别闹了。这可是真家伙，你别伤着自己！”
一听这话，茜茜缇娅故作吃惊了一番。她一个字都未曾出口，眼神跟动作却在说话。一系列举动好像是在表达：“真家伙？还怕我不会吗？”
这不，她眼珠一转，提着骑士剑往舞台中央走过去，突然手臂一甩，抡起宝剑表演起花活来。
这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把朗多的骑士剑转得呼呼生风。朗多根本没法靠近夺剑，只能任凭众人看笑话。
舞刀弄剑的，虽然习武之人也这样练习，但毕竟只是花活，没想到卖艺的女人玩得更精湛。宝剑越转越快，引得观众情不自禁地叫好。
美人舞剑，何其精彩！
她越玩越带劲，舞弄着宝剑随着鼓点继续跳舞。朗多看了又爱又恨，好不容易混进高档的宴会，竟然遭到如此戏弄，人前出丑！
但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儿，世上有这么漂亮的人儿，还偏偏看上了自己，朗多骑士哪里忍心责怪呢？只好无奈地站着一旁担惊受怕。不停嘱咐道，“美人儿，当心点！”
随着鼓点越发紧凑，茜茜缇娅玩得令人眼花缭乱，成了宝剑杂耍。
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她似醉微醺，猛然回身一指，把朗多骑士吓得魂不附体。
舞娘好歹不再转剑了，“这下可以把剑还给我了吧？”
嬉笑间，骑士剑又明晃晃地举起来，贴着朗多骑士的脖子擦过去。美人是真的，宝剑也是真的，锋利的剑刃削断了两根胡子，朗多骑士方才想起来胆怯。
只见她笑着，将那宝剑放在自己头顶上。平衡术。头顶着宝剑继续劲舞，甚至仰头下腰、翻身劈叉，身体折叠起来，依旧保持头顶的平稳。那宝剑缺纹丝未动，节拍也不差。
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没有更贴切的表演了。
她时而热舞，时而戏弄。观众们巴不得她靠近，又忌惮那头顶上的利刃。
茜茜缇娅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下来回走动，娴熟地跳跃。舞姿绰约，配合着利剑三番五次表演高难度的动作。
她脸上没有半点勉强，尽是欢笑中带着戏谑之意。高难度动作看得观众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成功地完成以后，又赢得一阵一阵热烈的喝彩。
整场表演没什么可说，完美到极致，精彩绝伦、帝国里首屈一指。
她并非什么剑术高手，练就的更多是舞蹈和杂技。但她本人就像手里的家伙一样，是个危险的玩物。
被珍视得堪比性命的宝剑被这样玩弄，朗多骑士当权贵族的面前出丑，骑士的骄傲显得如此一文不值。希林都替他难过。
少年也开始明白，即便是剑术超群的骑士，也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武夫的尊严总要败给权势。也难怪会有人义无反顾地在战场上赴死，毕竟掌控敌人的生死，才是骑士唯一的尊严所在。
恶魔悄然走回到希林身边。握着他的剑柄轻声问：“平衡术我也会玩，想看吗？”
“我可不想给他们看一把剑凭空飞行。”希林低声回答。
“哈哈哈！”恶魔浅笑着回到他影子里。有点奇怪的是，这个恶魔从不会凭空消失，他必须藏在某个地方，还要躲避周围人的触碰。
一场狂舞最终也告于段落。
茜茜缇娅归还了骑士剑，随着乐师一同告退。朗多骑士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自己的剑看起来变得陌生，好像也散发着某个女人的味道。
“希林……那个女人是什么人？我还能再见到她一次吗？”
532. 佳人少年
节日的欢宴持续到午夜，宾主推杯换盏，寻欢作乐直到教堂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新的一年到来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宴会的主人祝酒致辞，掌声和欢呼声从楼上传来，宴会厅里所有的人都欢呼，赞美造物者、赞美众天使，帝国的繁荣千秋万代……
“新年快乐！”
“万岁——！”
最后一支欢乐的舞跳完，在歌舞声中大贵族们陆续离场，后来宾客们也纷纷随着离开宴会厅。朗多喝着闷酒，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怎么了，朗多骑士？不回去么？”
“希林……我多想再看一眼那个女人啊……她一直在这个地方跳舞吗？”
“你说的茜茜缇娅？是啊。她确实常驻在这里跳舞。”
“怎么，你们认识？”
“嗯……”希林点头，他也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有那么一点点想念。于是提议道，“想要见她的话，可以去后台看看……”
“可以吗？”
“是的。每当演出结束，在后台有很多人去慰问舞娘，可以送花、送礼物什么的。我看到过别人那么做。”
“天呐！你说的有道理，我应该在演出之后主动去看望她！希林，你太聪明了。她对我那样百般暗示，一定是在等着我呢。快点，不要让她失望，我们去看她吧！”
趁着身上还穿着“皇帝穿过的衣裳”，朗多又稍加整理，跟随希林去了剧场的后台。茜茜缇娅有专用的化妆间，希林记得清楚。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原来鲜花和礼物在大剧场后台就有售卖。
要说这剧场真会赚钱。有的观众事先没有准备，为了图个方便临时购买礼物，在化妆间的门外就可以买。但那价格可是按着头宰客一样，简直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朗多在礼品台前犹豫了好久，想着自己下次见到她还不知是什么时候，这钱无论如何都得出！
“这个怎么样？”
他下决心挑了一束白色高雅的手捧花。
“至少不是最便宜的，眼色和她的舞裙也般配。”
“嗯，还不错。”
随后，他们更加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在舞娘的化妆间外，有许许多多的追求者，拿着各种鲜花、礼物排队等待，一条长队几乎排到了走廊尽头。
“我的妈呀！”二人齐声惊叹。
这阵仗谁也没见过，也许她在逐个接见慰问者，需要花那么一点时间。可是等了一阵，队伍一点变化也没有。
询问前面排队的人，有人说一位大贵族正在化妆间里面。
等了个把钟头，终于看到一位贵族子弟在仆人的陪同下离开，但化妆间也没有打开大门的意思。一个剧场的侍从走过来，劝说各位追求者放下礼物，今天舞娘不会再接待任何人。
众人无奈，只好将手中的礼物堆放在化妆间门前。不一会，礼物多得几乎把门都挡住了。朗多惺惺地放下手捧花，他的花束跟那座华丽的礼物山比起来那么不起眼。
朗多刚刚放下花，侍从把希林拉到一边，低声告诉他：“加兰德先生，她可以单独见你。请跟我过来。”
“是吗？”
侍从带领他小心地绕路，从另一侧的走廊来到茜茜缇娅的化妆间，朗多骑士自然也跟来了。
侍从告退，这里没有别人。茜茜缇娅独自一人面对着巨大的化妆镜坐着，样子有些懒散。她把夸张的妆容卸下，脸上还残留着一些脂粉。身上披了件浴袍，头发也盘了起来。
“茜茜缇娅小姐——你好！万分荣幸你愿意在百忙之中见我——！”
朗多骑士先声夺人的问候把舞娘和少年都吓了一跳。茜茜缇娅嫌弃地转过头，看到希林还带着个陌生人一起来，眼珠子都要翻到天花板上去了。
没想到朗多骑士竟然半跪在舞娘面前，完全没有一点矜持，抓着她的手一顿猛亲。
“我是你的仰慕者、追求者，粉丝！你如此美丽、如此绚丽，像太阳一样散发光辉；而我是一颗小小的草。我只愿意一生都仰望你的光芒……遇见你以前，我的心是死的，我从未为了任何一个人燃烧过，你点燃了我！但是遇到你以后，我恐怕再也不会为任何一个其他人再炽热起来。我的心又死了，我的心为你而死，直到你对我垂青以前，不会再醒来……”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希林在一旁懵圈了。才一段舞蹈而已，朗多骑士就已经爱到这种地步了？而茜茜缇娅早就听腻了各路追求者的甜言蜜语，朗多说的这段算不上有才华的那种。
见到女神不为所动，朗多骑士拉着她的手不放，诚恳地说：
“我只是个卑微、贫穷的骑士，不会什么油腔滑调，也没有那些贵族的财富。但我可以将无上的荣誉全都献给你。我在此发誓，来年春季的演武大会上，我会取得骑枪战最后的胜利。然后，我会在整个帝国的观众面前宣告，我的胜利完全属于你。而我，我的心也属于你——”
茜茜缇娅挑着一边的眉毛，不太确定这醉醺醺的老大爷说的是真是假。她悄悄地向一旁的希林求证。
希林纠结了片刻。
朗多骑士或许是位优秀的骑士，但绝对不是茜茜缇娅正在寻找的丈夫，因为他早就有家室了，孩子都岁数不小了。
希林苦着脸，没有明确地表示。
舞娘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哪怕一个眼神她也明白了。继而，她淡淡地冷笑，收回手背。
“请问你是——？”
“荣耀骑士团的朗多骑士。”
“我记下了。届时一定会密切注意赛事的进展，期待你的捷报。”
舞娘只是逢场作戏，她对那些送花、送礼物的男人都比较客气。毕竟对方花钱买了剧场的商品，老板都会提成给她。
“好的，一言为定！”
朗多骑士感激涕零，激动地嘴唇颤抖。他又反复吻了舞娘的手，赌咒发誓自己哪怕死了也要拿到冠军。
舞娘觉得累了，命令侍从送客，这才把朗多骑士拉出了化妆间。
这一次会面有讨厌的陌生人，她都没机会和希林讲一句话。临走拉住少年的胳膊，生气地问：“你怎么回事？就这？”
“额……说来话长。”希林看看喝醉的朗多骑士还需要人照顾，二人借的衣服快到点了该还了，只能改天再说。“过几天我专程来找你吧……今天就算了。”
“哼！”茜茜缇娅甩开他的手臂，气得一跺脚。
回去的路上，朗多醉醺醺的几乎直不起腰了，想到租借的衣服那么贵，希林一路牵着他的马快走，生怕错过时间。等送还了衣服，再返回骑士团的路上，朗多突然扑进希林怀里大哭起来。
“啊——！为什么——！从来也没有哪个女人那样看过我——！”
“怎么会……她只是……”
“她对我笑了……还看着我的眼睛为了跳舞，我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为了她，我宁愿去死……孩子啊，我宁愿现在就去死，也不想继续那种死气沉沉的生活……”
“大人，你喝多了。”
“我知道。我醉了，我爱上了一个无法企及的女人。为什么我是这样不堪的我，我甚至要戴着假发才有勇气抬起头……”
朗多一会哭一会笑，在宿舍门口又呕吐不止。
“怎么当骑士的都是这副德行？”
希林以为罗尔那样就很夸张了，想不到一山更比一山高，朗多骑士的举动颠覆了希林一贯的印象，足以令希林叹为观止了。
536. 知天改命 其一
负伤的野玫瑰带着受伤的舞娘，一瘸一拐返回了骑士团。茜茜缇娅裹着羊毛围巾，不肯和希林一起返回宿舍。
“朗多骑士那么喜欢你，他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不，你不懂。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希林把野玫瑰受伤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朗多，没什么好隐瞒的，一系列情况和茜茜缇娅的处境脱不开干系。
朗多没说什么，嘱咐他尽快带茜茜缇娅小姐去医治。
后来二人去看了医生，天色早已放亮。好在没有大碍，只是会浮肿一段时间，不能跳舞。
坐在马车里，茜茜缇娅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想到至少要静养一个月，她就坐立难安。
“不要担心，这点小伤不会影响你的事业，等你再上台又是帝国的大明星了。”
“不……你不懂……”
说得急了她甚至哭了。
“我的全部价值，就只有舞台上被人聚焦的一瞬间。一旦我失去了最闪耀的位置，哪怕看门的侍者都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怎么会……你那么漂亮，很多人都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啊……”
“你的骑士上司，他爱的何尝是我？他不过是爱‘帝国最美的女人’这个名号下，随便什么看了他一眼的某个人而已。如果我走在大街上，他能把我认出来吗？”
“……”
从这个角度来看，希林一下子明白茜茜缇娅为何对朗多的示好爱答不理了。遇到这种虚妄的爱人，他也不会接受的。
“我的命，我自己太清楚了……”
说着，茜茜缇娅的情绪有些崩溃。她说起了老娘算的命盘，老娘一半诅咒一半断言，自己永远是个低贱的女人，只能做低人一等的职业，嫁人也只能当小妾……
“茜茜缇娅，不是这样的！无论你老娘说什么，都是一些心情不好的气话而已，那些话与你自己的命运毫无关系！”
希林速来不大相信“宿命”的理论。
“谁说‘一个人的命运是冥冥之中定好的’，怎么可能？谁来定？谁有这个资格？谁又有这个本事？我觉得人生就像你走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选哪一条路都是自己定的，哪有什么既定的路线！”
二人各自说着自己相信的事情，一路到达博物学院的后门一条街。纳特还住在那间旅店套房。
希林以为肥肥一定正在苦读某一本语言大辞典，哪知道他在画图，画各种圆圈、直线，列式计算……
“几何学。”
肥肥一眼就看出来二位不认识这些东西。
“学习占星术必须要用到的一门知识。一门非常抽象的知识。”
确实很抽象，希林根本不明白他在干嘛。
肥肥放下书本，热情地接待了二人，请茜茜缇娅去小店吃上热腾腾的早饭。
茜茜缇娅说的对，没有帝国大明星的名头，许多人只当她是个漂亮的陌生女人，回头多看几眼而已。清晨的小店里有些忙碌的学生来来往往。肥肥自己也饿了。他整个晚上都在观测天体、计算它们运动的轨迹。
一边吃，一边听着希林描述舞娘的遭遇。纳特悄悄看着茜茜缇娅的脸，都看呆了。谁听得到希林在说什么啊……
可能是职业的缘故，茜茜缇娅对待陌生人的目光从不回避。她完全没有害羞、回避一类的举动。越是有人看，她越来劲，甚至还伺机勾搭。好些个男的都吃不消这一套。
“纳特！”
“嗯？什么？哦……你说诅咒啊……”
肥肥咳了咳，讲起诅咒的渊源。
“使用诅咒加害他人的方式存在上万年了，几乎与人类的历史一同存在。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远古时代，刚刚有语言雏形的时候，诅咒就伴随着人类一同存在了。”
“说点有用的好吗？我也不想听那么文邹邹的话。”
“嗯。诅咒之所以会存在，当然是因为人们广泛地相信它的作用。人们相信冥冥之中存在某种高于自然界的力量在掌控人类的命运。而且非常有趣，世界上古今中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相信这种力量。哪怕最邪恶的人也相信。”
“即便是声称不相信诅咒的人，其所采取的态度也是：‘不相信诅咒的施加者具备加害自己的能力’，而非不相信诅咒本身。事实上，这种‘不相信’也是一种变相的相信，正是因为他相信诅咒、承认咒术的原则，才能不相信某个人施加的效果。”
“说的我都晕了……”
希林发现纳特这个人，他一旦开始学术性发言了，就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诅咒不仅仅来自于仇家，很多时候来自于亲近的人。这一点非常奇怪。父母、恋人……很多本应该互相爱护的人之间，竟然会使用恶毒的诅咒互相伤害。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潜意识的伤害，没有付诸行动，但回荡在脑子里很长时间。也有人觉得这是因为他们害怕失去至亲之人，或者害怕失去某种掌控力。”
“我也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希林跟着帮腔。
“而且很多地方的人都相信，来自父母——自己创造者——的诅咒最为恶毒，最可怕！”
“纳特！”
“怎么了？”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诶？哦，抱歉啊……”
“但是听我说，诅咒不是绝对的事情。施加诅咒的都是些普通人，他们没有那种撬动命运的力量。哪怕是最恶毒的诅咒也有办法对付，请相信我！”
“诅咒能破除？要怎么破除呢？花多少钱我都愿意！”舞娘急切地说。
“钱不是解决诅咒的关键因素。关键是‘势’，是在某方面确信可以压倒对方的无形力量。”
“我……我只是想说，我可以支付酬劳……多少都可以！”
“哦，这样啊，哈哈！”
纳特聊学问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学术相关的逻辑，断然没想过舞娘会支付报酬这个层面。他也不急于索要什么。解决问题是对他最大的犒赏。
“诅咒带来的效果主要是未知的恐惧，是一种精神力量；对付它，需要另一种精神力量。一种足够强大、令你坚信不疑的力量，用它来对抗恶毒的诅咒。甚至可以让诅咒你的声音陷入可笑的境地，从此你不再感到恐惧，诅咒就不攻自破了。”
“那么要去哪找？”
“不要急，小姐。另一种力量需要你自己用心去找。一旦你找到之后，打破以前的成见，令你感到恐惧的事物就会消失。但关于命运、诅咒和自我奋斗，你务必要听听更加权威的人怎么说。”
理论部分纳特讲完了。
“我相信我的导师在命理方面有非常深的造诣，她一定可以给你指出一条明路。”
二人互相看看，此行的目的正是拜见索菲莉娅教授。
“她通常在入夜之后，启明星升起才开始工作，我们晚上去拜访她吧。”
肥肥吃饱了，他自己还有些不明白的细节。
“这位美丽的小姐究竟遇到了什么诅咒啊？”
嗬，原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537. 知天改命 其二
夜里启明星升起以后，天色完全步入黑夜，学院的教学工作全部结束，教学楼的区域一片漆黑。这时候，只有公共图书馆的长明灯还亮着。有一些人在那里继续苦读。
图书馆的顶楼，半圆形看起来像是个装饰用的球顶，实际上里面暗藏玄机。那是一座天文望远镜。在晴朗的日子里，有时候球顶会打开，有人在上面观测星象。
据说博物学院里最后一位懂得占星术的教授常年住在上面。她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教授。年逾八十岁，性格非常奇怪，从不与任何人来往。
博物学院的院长每年都去看望她一下，生怕她一个人住会出什么意外。意外的是，时至今日女教授身体仍旧硬朗，还招收了第二位学生——就是纳特。
当晚纳特捧着自己的各种读书笔记、小论文和借阅的书籍前往观星台。希林和舞娘跟在他身后。那个夜色的恶魔拉吉玛也跟在后面。
在学院的夜里恶魔比较嚣张，居然从希林的影子里面走出来，四处张望，又抬头看天。
“它平日里不是非常胆小么！”希林偷看它一眼，没有声张。这里只有希林能看见恶魔。哪怕索菲莉娅教授都没有亲眼见到过它。
“这里……比较安全。”恶魔得意地自说自话，“几百年以前，博物学院的教授与神学院的修士彻底决裂，从此学院仅仅研究自然和历史，与万物的创造者划清了界限。在这里我很安全。”
“今天你必须要回去了。”
“……”恶魔非常不情愿。
从室外的旋转楼梯上去，可以直达观星台。那里有一扇虚掩的小门。通过这扇门的时候，务必要动作轻盈。
“小心……这里有蛛网，别碰到……”
希林拢着舞娘的头发，拉着她轻轻走进来。
“嘘——一定要压低声音讲话。所有的动作都要轻。那位教授非常讨厌噪音。”
茜茜缇娅懵懂地跟着做。但她没有看到所谓的“蜘蛛网”，进个门这么多规矩，莫名其妙的。
“希林，你真的是很体贴的人。打我跟着你来了之后，每次过来都轻手轻脚的，她就不对我发脾气了。”
希林浅浅地微笑。
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但在希林眼里这里结了很多“蜘蛛网”，用天使的羽丝织出来的。
索菲莉娅听到了谈话的声音，欢天喜地从楼上跑下来。
“希林？我在这呢！”
她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子见到了自己的玩伴。当然，本来也就是这样吧。
“嗨，索菲莉娅教授。我……带来了一位朋友……”
场面顿时又尴尬起来。索菲莉娅不太高兴。她松开手，朦胧的面纱又遮盖住整张脸。
“别带不想干的人进来。我这里不能接纳太多陌生人。”
她收拢了包裹自己的轻纱，扭头要走。
“妹妹！”
茜茜缇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这种词儿的。明明被告知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但她看到的却是一张年轻稚嫩的脸。看起来那么不谙世事。
“请你帮帮我吧……我……我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境。但他们告诉我，哪怕你说的一句话都可以拯救我。”
茜茜缇娅虔诚地跪在教授脚下，拿出了准备的礼物。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是一份见面礼。但请相信我，我可以支付比这更高的酬劳，为了扭转悲惨的命运，我可以倾尽自己的所有。”
索菲莉娅凝视了礼盒好一阵，她根本就没见过。
“这是什么？”
“是脂粉。”茜茜缇娅解释道，“非常高档的脂粉。”
“干嘛用的呢？”
“把这些涂在脸上，女孩子就会变得非常漂亮。这个颜色是涂面颊的，这个是涂眼睑的，这个涂嘴唇，这个画眉毛……它们是一套的。你不会的话，我可以帮你化妆！”
“不必！”索菲莉娅捂紧自己面前的轻纱。
她绝对不可以从这三层纱里面出来，但是非要拿点什么东西的话，从脚边一点点挪过去也行……她被这套化妆品打动了，说到底还是个少女啊。
“放在茶桌上吧。你有什么事情请说。但我不一定帮的上。”
茜茜缇娅也喜笑颜开，赶紧跟上教授的步伐，挪到她身边倾诉。
他们讲话的时候，恶魔拉吉玛悄悄走回到天文望远镜的缝隙里。它以前常年躲避在那里面。随着它归位，天文望远镜自动旋转了一阵，所有的数值恢复到初始状态。
“真奇怪！”
索菲莉娅教授惊呼一声。
“希林，你一回来，我的望远镜就自动恢复了！”
“怎么会这样？”纳特也觉得不可思议。
“？”茜茜缇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家父制造的天文望远镜，在每次观测后它都会自动回复到初始的设置。我用了几十年都是如此。就在前段时间它不再自动回复了。想来是希林告别离开的那段时间。但我只当它是年久失修才坏的。”
教授解释道。
“哪知道……他今天再次拜访，就看到这台望远镜自己修复如初了。”
“能恢复正常就好。”看到恶魔乖乖回去，希林也放心了。
后面说起茜茜缇娅的情况，众人也替她感到惋惜。
“因为命数不好，我一直被亲生母亲责骂。随着年纪增长她越发变本加厉，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非常诚恳地陈述。
“她诅咒我一辈子只能从事低人一等的职业，我不信邪，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帝国首屈一指的舞娘。但我深深地知道，自己终究无法逃脱这个职业的束缚。”
“她还诅咒我嫁人只能当小妾，我不服气，想争口气给她看……面对那么多追求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对自己的前途非常迷茫。我害怕她说的是真的……”
“妹妹，你精通占星，也可以测算人的命理。而且你比我的亲娘更有学问，地位更高。你说的话一定大过她。只要你能否定她的鬼话，我就可以从这可怕的诅咒里逃出来了！”
纳特也是这个意思，用导师的一句话，攻破巫婆的诅咒。
她诚心诚意恳求，当即对索菲莉娅顶礼膜拜，亲吻她的鞋子，把教授吓坏了。
“你母亲也懂得占星测命理？”
“是的。她是一个巫婆，靠这些手段谋生。”
“自古人们就相信星相与命理有关，命理占卜古已有之，世界各地都有流传。占星学的一条基本的假设就是认为，至大的宇宙，与人体内部存在对应的关系。”
教授长叹一声。
“但这种理论也遭受到广泛的质疑。显然人们的命运各有不同，根本不是按照十二个星座来运行的。有人甚至专门统计了某一场战争中阵亡的士兵，对每个人的生平做了记录，发现他们的命运各有千秋，根本没找到所谓的‘规律’。”
“这……”
“为了弥补理论上的短板，古代的占星师又提出了更为复杂的命理学说，将一个人的生辰细化到时刻，用大星盘套小星盘，彼此增减互相影响……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种将问题复杂化的逃避方式罢了。”
“那么教授，您有更加有效的办法测算我的命运吗？”
“傻瓜。宇宙的运行固然有自身的规律，但是其中因素互相作用，因果规律非常复杂，又掺杂各种未知的变数，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掌握的。上千年流传的经验，也只不过是窥见一二罢了。”
“结果……连你也无法知道我的命运咯！”
茜茜缇娅非常沮丧。希林让她多往好处想一想，既然老教授都无法预知，她的亲娘就更加不可能知道，完全是胡说八道了。
“教授，但是对于她母亲恶毒的诅咒，您一定可以做点什么。”纳特很着急。
“这还是您告诉我的！命运像灰烬中忽明忽暗的火光。她的命运现在非常暗淡，但我们可以给她带来一些积极的影响，让她的命运重新燃烧起来，不是吗！”
“也是。”索菲莉娅想想又说，“那么，从一切开始的地方看看吧。纳特，把我的星盘端过来，我们看看你亲娘算出来的是什么。”
538. 知天改命 其三
索菲莉娅教授的星盘放在不远处的抄写台上。那是一块镀金的矩形金属。仔细看却会发现里面满是玄机。它上面刻满星辰的符号，中心是一圈圈的圆盘，可以拨动旋转。
索菲莉娅头顶的烛台上别了一根金针，隔着轻纱拔下金针，轻轻插在星盘的缺口上，刚好可以控制它旋转。
当星盘旋转起来之后，就会发现原来这一圈圈的星象暗含着相互作用，在星盘内部的齿轮作用下联动起来。
“星盘可以模拟天象的演变，理论上可以推演任意一年的星象。但实际上，即便是天上的繁星也并非永恒，在一些特殊的年份里它们不按照规律运行。只能说根据现有的记载，六百年之内的年份都是准确的。”
言语间恶魔悄悄帮着复位了星盘，现在的星象指向今晚。
“现在，将你准确的生辰告诉我，我来查看一下你的星盘吧。”
舞娘说出了自己精确的出生时间。索菲莉娅倒拨星盘，回复到她出生的时刻。看到这星盘，舞女的心凉了半截。星象的分布形态，和她亲娘手上那个便宜货相比，根本是大同小异啊！
“这主星位置的确非常不好。”
占星师也眉头一蹙，啧了一声。
“主贫困、下贱。男人的话恐怕是穷光蛋、奴隶；如果是女子恐怕就是妓女、奴婢，哪怕攀附婚姻也只轮得到妾。”
众人听了都一阵沉默。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天底下的舞娘都是同一个时辰生的不成？”
“这倒不是。”索菲莉娅也极力安抚。“字面上的解释仅仅是来源于古书的记载罢了。命运是复杂的演化结果。即便是最下贱最凄惨的人，也可能带着非常‘好’的命数；同样位高权重，也可能是最‘差’的命数。”
“你可以把命运想象成一棵特定形态的树，但它或许栽种在不同的花盆里，享受到的阳光雨露各有不同，其结果可能千差万别。命数有自身的演化规律，但人的实际命运与社会环境、自身努力有复杂的因果关系，命数是其中一种因素罢了。”
道理已经重复讲了许多次，大家对这样的结论都感到惋惜。索菲莉娅教授的话固然在理，但说服的力度仍旧不足以打破亲娘的诅咒带来的恐惧。
“揣测复杂而庞大的系统，仅能称之为‘玄学’而非‘科学’，这也是占星术日渐没落的原因。”
“可是教授……”纳特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占星学不是一门科学的话，那么我废寝忘食地钻研着什么呢？我学习这么多知识还有意义吗？！”
“现在的星象命理理论，更偏向心理学。注重唤醒你内心中某种潜能，让你发挥命数中积极的那一部分，抑制消极的那一部分。”
“怎么会这样……”纳特听罢眼泪要流出来了。
“纳特。夜观天象，推演的星辰运行轨迹仍旧是货真价实的科学。天文学本身的科学地位容不得撼动。”索菲莉娅脸色一沉呵斥道。
“我知道你热爱科学，喜欢探究真理。我传授给你的，也主要是客观的知识，从没用玄乎的玩意糊弄过你吧！”
“教授请息怒，这些我都明白！”纳特急忙道歉。
“只是我现在觉得很矛盾。我以前根本不相信玄学，但我又时常好奇其中的道理。更何况现在……这位女士遇到了切实的困难，我又多么希望自己的学识能帮到她……”
索菲莉娅又端详星盘，徐徐说到。
“主要是你的时辰不凑巧，正主走得太低，后面又跟着灾厄之相，导致你十二宫里所有的星辰都显示出灾厄的属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十二宫星辰，每个星辰的位置表示一种因素，通常都有‘正’、‘逆’两种解释。由于主星位置的关系，导致你人生的所有属性都呈现‘逆’的状态。想要翻身也找不到机会……”
茜茜缇娅从怀带着一丝怀疑的期盼，变成了彻底的绝望。这位教授不仅复述了老娘的那一套说法，甚至说得更加直接，还把前因后果给说清楚。搞得她的命数更加板上钉钉。
索菲莉娅随意地拨弄着星盘，也不知如何是好。
“民间的各种命理说法，大多是来自于宫廷流出的典籍。《占星之书》是这一切的鼻祖，你亲娘的那一套大概也是其中部分内容讹传后的结果。嗯……”
她用半带自嘲的口吻说道：
“古人的认识终归有局限，你不能指望他们一眼看破整个世界。书上的理论不要全信，否则世上还要学者做什么呢！相信你日后的生活轨迹中会找到突破口的。”
这话说得未免太牵强，连占星师自己都没有底气。更不要说大家了。
“时候不早，我还是送你回去修养吧。”希林提议道。
“也好。导师年事已高，也需要休息了。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纳特也垂头丧气的。
一行人谢过索菲莉娅，沉默地离开观星台。
走到门口的时候，索菲莉娅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这时辰看起来有些眼熟，我是不是见过呢……纳特！回来！”教授突然大喊。
“我来了，怎么啦？”
希林和舞娘也停下脚步，回身张望。或许事情还有转机？教授没说，他们也不敢问。
“把那本黑色的书拿过来，让我检查一下。”
“好的！”
观星台一侧的藏书阁里，黑压压陈放了几千本古籍。教授说的是一本非常珍贵的古籍，书脊上连着一根铁链子，牢牢地锁在铁质书架上。纳特拖着那本书走过来，锁链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给——”
翻开来，书上面竖排的写满了符号。那是记录形象的特殊文字，在场的只有她认识。她念念有词，一手掐指推演，一手指着那些天书文字逐一查验。
好像有了什么思路，她又生怕自己算错了，再三重复。
“哈，竟然会这样！”算完以后她松了口气，摇头感叹。
“怎么了？”
“教授，你发现了什么？”
“天象命理，玄而又玄。先贤穷其一生都未能洞悉，我等又能揣测多少呢！”
“好妹妹，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快些告诉我吧！”
“嗯，是这样……你出生的时辰确实不够好，但并非是表面上那样无懈可击。事实上你的命运可能会有转机。”
“怎么说？”茜茜缇娅眼前一亮。
“千年以前在这个时辰，曾经有一颗彗星划破天际。这是非常不稳定的一种征兆。彗星的星象当然会影响到整个星盘的状态。只不过，这种偶然事件只在宫廷才有记载，民间的占卜术士恐怕不会知晓。”
“是的，没错！我就知道我老娘算的肯定不行！”茜茜缇娅激动地热泪盈眶。
“彗星……应当这样解释。”索菲莉娅徐徐说起，言语间尚有保留，没有那么激动。
“它是你命运中一个重大的转机。可能是一次至关重要的选择，也可能是某个贵人。它在你生命中只出现一次，一旦抓住了，命数可以全盘反转。”
“！”舞娘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你要小心，命运的抉择十分险恶。选对了扶摇直上九重天；选错了一落千丈直至谷底。当然，你也可以不选，继续走你本来的命数。毕竟，当侧室也不见得是人生最坏的选择。”
“倒是看了彗星那么危险的征兆，我反而建议你接受基本盘的安排，不要冒险去迎接这个转机。”
“不……”舞娘使劲儿摇头。“告诉我，我的彗星在哪里！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宁可选错了一死了之，也不要接受那种悲催的命运！”
“你！”教授最终还是笑着摇摇头，“并非我有意隐瞒，这种事恐怕我也无法给出答案。命理终归是玄学。也许你遇到的时候心中会有感应。但终归是要事后回想的时候，才能明白冥冥之中的天意。”
“还是要自己找……”
“是的。”
“但至少你说了，一旦遇到这个转机，我所有的命数都会变成好的！到时候我一定不是小老婆的命了！我一定至少找到那个让我明媒正娶的人！”
“额……我建议你不要太武断。这种事我无法保证。”
再要追问，索菲莉娅真的累了。天色渐亮，外面声音嘈杂，学院的学生们陆续开始一天的忙碌。占星师到了早上需要休息。
舞娘心里有了新的希望，千恩万谢才告辞。
桌上还留着那套见面礼。恶魔拉吉玛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打开个小贝壳，沾了点眼影粉涂了涂。
纳特送了他们一段路。肥肥也感到十分开心。
“你瞧，就像我说的那样，现在有来自索菲莉娅教授的权威解读，你不再相信亲娘的那套话了，也就不再害怕什么诅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