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3. 鲜花与反曲弓
朗多骑士遵守自己的诺言,又给希林补了3天假期。终于能放下工作休息一阵,把私人的琐事打理一番。这段时间希林攒了点钱,他也有个必要的去处。
前两天外出办事,希林发现在街市不起眼的位置,有个专门做反曲弓的师傅。铺子里悬挂了大量的成品,也接受定制。老师傅制作的手艺与自己家乡极其类似。
与早先想象的不同,荒原上的武器样式在帝国很常见。原来很早以前就有大量的荒原人来到帝国谋生,他们将家乡的武器、服饰和各种器皿样式全都带来帝国,与帝国境内其他种族的文化互相融合,渐渐无法区分彼此。反倒成了帝国的特色。
看到熟悉的影子,少年的心里别说有多激动。他反复抚摸着铺子里的弓箭舍不得撒手。
想随手拿起一张弓试试。
老师傅推荐他用工作台旁边的那一张,非常精巧的短梢弓,已经上了弦。
相比于那些沉重的大弓,希林更偏爱小巧的这种。骑马射击非常方便,取用方便,速度快,不至于消耗太多体力。尤其他的手也更适合这种细的握柄。
铺子外的小院落还有个草扎的靶子,可以供客人试箭。距离很短,希林前手一推,照着靶子就是一箭。
一箭正中靶心,箭尾的轨迹流畅,弓臂平稳,效果非常理想。
只是很久没有练习射箭了,动作总觉得有些生疏。希林伸伸胳膊活动一下。
正在忙着打磨材料的老师傅一抬眼,略加赞赏道,“小伙子,箭法不错。”
“您这弓也挺好。”
两个荒原上的老乡,交流却要用帝国的通用语。唉,谁叫帝国的官话简单易懂呢!真要是遇上那些语言不通的部族,希林抓破头也听不懂他们说的啥。
问了价钱,希林一阵纠结。就算把这段时间的全部积蓄都拿来也不够。他确实想买这张短梢弓,但可能不是今天,也许要明年……
不过老师傅看在他为人不错的份儿上告诉他,可以从骑士团贷款。说到这,就不得不佩服帝国的金融系统了。
希林在骑士团每周的工资,都不必领取,而是记在骑士团的帐上。他需要用的时候可以一次性取用,甚至可以告诉帐房,直接划给某人,只办一些手续,完全不需要经手钱币。
对别人来说很寻常的一件事,对他这个吸血鬼来说简直是救命的善举。他可以完全不触碰任何炽热的钱币,就把钱给花出去!
同时呢,凭借他在骑士团的信用,可以提前支取少量钱款,日后以工资的形式慢慢归还。
一番手续过后,希林买到了心仪的短梢弓,老师傅还友情赠送他三支箭。
一想到还要花钱配齐弓箭的皮套、箭篓什么的,又是好大一笔开销……只能下次再说了。
这三支箭先插在腰带上,用着也方便。回到骑士团,他迫不及待想试试自己的新玩具。他以前做的那个鹿角的扳指还在,幸好没丢,一直留在身边。
弓箭也要自己稍作改良。按着习惯,他会在手柄的位置做个浅浅的标记。弓弦上也画个记号。
百发百中当然依赖一些小小的技巧,每次出箭拇指搭在握柄的记号上面,箭尾搭在弓弦的记号上面。
他反复试验……找那个最合适的位置。
箭尾他也做了记号,每一次取用一支箭的时候,不用低头看,拇指摸到刻痕的位置,保证他拿出箭的主羽在下方,方向不会搞错。
要想知道调试的结果如何,当然还是实地射击。骑士团有现成的训练场地,希林眼珠一转,把野玫瑰牵出来了。
“嘿嘿,老伙计。骑士团里就咱俩比较熟,这事还是拜托你吧!”
野玫瑰只要能出来,干什么它都乐意。它从没见过反曲弓,伸着鼻子闻了闻。
“哈,这个超厉害!”
野玫瑰熟练地在障碍场地奔跑,跳过一处灌木丛之后,希林迅速瞄准临时靶子,嗖——地一箭正中靶心。
他是非常得意了,但野玫瑰从没听见过弓弦的声音,它受到了惊吓,摇头晃脑哼哼着乱跑,偏离训练场后倒出乱撞,用力晃动身体试图把希林甩下去。
“嘿——!嘿——!”
希林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它。
“不要怕,这是反曲弓!”
它又听不懂人话。
“给你看看。”
希林翻身下马,给野玫瑰好好瞧一瞧自己的弓箭。
“你刚刚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希林在野玫瑰面前演示一次,瞄准远处的靶子,高举弓箭又是一箭。他估计的位置很准,箭矢朝天上飞,走了一条抛物线后准确地落在靶子上。
就是这个声音!野玫瑰又是暴躁地一阵乱跳。
“嘿!安静、安静……”
再次安抚好野玫瑰。希林低声说,“你和我一起玩的话,会经常听到这个声音的……”
野玫瑰很不高兴地噗噜噗噜。
“唉,真是的。你跑得特别快,脖子又长,骑射要面临的情况和我以前也完全不一样啊……”
再环顾训练场,希林身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只有拉弓的一瞬间好像回想起了昔日,再回神,全然没有昔日相伴的一切。
“今天就这样,有空我多射箭给你看吧……”
说实话,这匹精贵的赛马根本不需要背负主人打猎、甚至参战,对它来说骑射是完全无用的技能吧!
牵回野玫瑰,猛地抬头竟然看到朗多骑士窘迫地站在不远处。一把年纪的大男人委屈巴巴捧了特别大一束鲜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来求婚的。
“大人,你找我?”
朗多开口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什么却不直说。
“希林啊……今天放假怎么没见你回家啊……”
“哦,我这就要走,把野玫瑰安顿好就走。”
“哦……”朗多沉吟再三终于开口。“你等会要去看她吧?我看你买了花。”
“嗯?哦,你说她……是啊。”
不说希林都忘了。钱都花掉买了反曲弓以后,还剩一点点零钱。走到路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老阿婆卖茉莉花,小小的一束,但是特别香,就顺手买了一些。
他确实打算趁着晚上先去看望茜茜缇娅的。白天也许她会出门,但晚上通常都有演出,她一定在。
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看望女人都要带上鲜花,希林学着别人的样子照做而已。
但朗多这是……?
“你要去看望她的话,把我的花也送到吧!你和她比较熟,她一定会见你的!”
说完,朗多把一大束花塞到希林手里。
“欸?!”
“一点心意而已,女孩子都喜欢。”
朗多羞羞答答的,手足无措地到出乱抓。
“哦,还有这个,一份见面礼,请务必亲手转交给她,里面夹着我送她的信。”
“你可不要私吞!下次见到她我会过问的!别耍花招!”
“好吧……”
希林仔细看骑士的神态,天呐,他不会是认真的吧……他都多大年纪了!这是要情窦三开吗?
“咳。信封里,有两张贵宾席门票。骑枪竞赛的日期定下来了,我第一时间就把票搞到手了。春季的比赛规模不亚于最大的那场,而且是贵宾席,她可以带上个闺蜜什么的一起来。”
“但你没份儿哦!”朗多生怕希林做手脚,又补充道,“比赛当天你要和我一起在赛场,替我照看这些马。我会在赛场大声宣告胜利属于她,请她无论如何都务必出席!”
“请放心,您的话我一定全都转告她。”
“嗯,你现在就出发?”
“是的。”
“那么骑着野玫瑰去吧!别让门口的侍者看扁了你。那群狗仗人势的家伙只认钱财的。”
朗多骑士竟然如此慷慨,连野玫瑰都借给希林了。既然他开口,当然照办咯。
野玫瑰一听说要出去,开心得不得了。它还惦记着吃那束花,幸好被希林拉开。
“别贪嘴,吃这个会拉肚子的,笨笨!”
捧着花、背着弓,腰里还带着长剑。马蹄哒哒地落在鹅卵石地面,人生中春风得意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
去帝国大富豪一路都很顺利。茜茜缇娅和熟识的侍者打过招呼,他们见到是希林就放他进来了。
她看到那么大一束花确实高兴了好一阵,笑呵呵地拥抱希林。
“哟,你这是带着花来向我求婚的吗?”
“朗多骑士送你的。”希林实话实说。
“那是谁?”
“就是上次、拉着你的手狂吻,还说了一大堆话的那位骑士老爷。我现在的上司。”
“哼。”
茜茜缇娅懒得去回想那个人是谁,随手把鲜花仍在门口。那个地方,仍旧是堆积礼物用的。上次新年宴会结束后,很多花束一直堆到现在,早就干枯腐败了。
“不用管它们,清洁工会收拾的。”
“还有……这是我送你的花。”
希林腼腆地掏出那一把非常小的茉莉花。
“这还差不多。”
她接过来嗅了嗅,插在化妆台前的空瓶子里。
“还有这个,朗多骑士让我转交给你的信,里面有骑枪比赛的贵宾券。”
“骑枪比赛?”
茜茜缇娅就好像头一次听说这种比赛一样。
“嗯,他说他要把自己的胜利献给你。”
舞娘白眼一翻,完全不稀罕那种东西。她瞥了一眼化妆间另一侧的空地,“放着吧。”
那里是堆积如山的各种礼物。五花八门什么玩意都有。她心情好的话会拆一两样,碰巧是她喜欢的首饰或者化妆品就会留着。
“额……”比赛还有两个月,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想起来看那封信。希林都替朗多着急。“反正我送信的义务尽到了。”
“在这等我一会,演出结束我回来。”
茜茜缇娅忙着打扮,她的演出很快就开始了。
“嗯,好!”
希林愉快地答应。上次见面一句话都没说,这次作为补偿这次当然什么都听她的咯。
516. 穷困潦倒的画家 其二
回到圣天使大教堂,希林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找那位画家,让他画一张设计图!
但不知为什么,下午没看见他,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到他的踪影。因为急于见他,希林就主动去找。
“恶魔连个影子都没出现,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出来了?”
希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绕着楼梯寻找那个画家栖身的房间。
“哪怕恶魔跟我说谎、无尽地狱根本没有什么永恒的高塔,我也好想让他随便给我画点什么啊,他画的画真漂亮……”
拉森纳和安塞尔也跟上来。小修士举着蜡烛。他认得画家的房间。走到门口看到房门紧闭,从房门的缝隙里,好像传出来一阵不妙的味道……
“话说,我记得有好多天没看见那个穷画家了,他该不会……”
拉森纳斜着眼睛看看房间的门缝,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自己不敢开门,怂恿希林和安塞尔先进去瞅瞅。
希林轻轻推开房间的门,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鼻而来。
安塞尔和拉森纳几乎要当场呕吐了。但希林还很淡定。
“没关系,我觉得他应该没事。这味道不是尸臭。”
说完他大胆走进去。
除了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脚、没有刷马桶的味儿之外,这个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浓稠的、粘腻的油墨臭味,简直令人窒息。
这小房间地上散落了无数作废的纸张。一步一步走进去,还有一张随手丢弃的雕版。房间的尽头则是一台简易的转印装置。残余的油墨正散发出那种味道。
环顾一周,文斯柯并不在。看剩饭菜的状态,他至少有三天没回来了。
“他这家伙,又在偷偷摸摸地搞什么鬼!”拉森纳看到什么都很生气,脾气大着呢。一脚踏在地上的废稿上大骂。
“哎哟哟,我看见什么了!”
安塞尔突然嘿嘿笑着,拾起一张地上的稿子。这上面,分明印了个淑女!
“原来文斯柯躲在这里悄悄地印刷春光图呢!”
这张春光图非常地眼熟,还有边上那些娟秀小字,写得楚楚动人,乍一看肯定以为是某个大家闺秀的手笔。实际上,呵呵,分明是那个邋遢的画家炮制出来的。
仔细看了看那些稿件,内容再熟悉不过。
“呵,这不是诓骗了财税官老爷的‘伊莎贝尔’小姐么,原来本尊在这里。我们熟悉的、满脸胡子茬的画家先生,背地里以小姑娘自居,还写了信蒙骗那些有钱的大老爷!”
“他又不是变态,只不过在赚钱而已。他跟那几个骗子又不是一伙的。”希林躲过稿件自己看了看。
“什么骗子?什么伊莎贝尔?”拉森纳听得糊里糊涂摸不到头脑。
“不是一伙的?都分赃分到一块儿去了还不是一伙的?你没事干帮个骗子开脱做什么!”
希林懒得解释。
除了那些贵妇征友的海报之外,画家还印了很多春光图。看到尚未装订完成的本册,似乎是打算卖这些见不得人的玩意赚钱。
“奇怪,他很缺钱吗……”希林一边翻画册一边想。
虽说是卖给粗鄙人的玩意,其中人物的笔法,却颇有大家风范。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俨然有圣天使大教堂壁画的遗风。
拉森纳凑过来看看,皱着眉头抱怨。
“这混蛋口口声声说要传承我们教堂的精神,结果他临摹了圣天使之后,画画的本事都用在春光图上面了,真过分!”
“就是!这种罪行,必须让我深刻批判一番!”
安塞尔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对书中人物评头论足一番。最后将一本春光图册揣进自己怀里。
“想偷拿,没门!”
拉森纳一把夺过来,连着地上的雕版和各种废稿全都捧起来。
“这些邪恶的玩意不能留在我们教堂!我立刻带去后厨当柴烧了!”
“你!”
小修士看到如此混乱的房间当即决定做一场大清扫。但他也警告希林和安塞尔。
“你们最好去街上找找那个画家。他这么多天没回来,可别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要我说,文斯柯肯定是去贩卖他的春光画册了。没准赚了钱,现在正在外面饮酒作乐呢!”
安塞尔满不在乎。只有希林急着找画家。
“我去找他。我还有事要和他商量。你来吗?”
尽管很不情愿,但希林坚持出去,安塞尔就勉为其难地帮忙吧!再带上那位一言不发的老伙计。这位值得信赖的朋友,无论安塞尔干什么他都默默地跟着。
三人结伴,深夜里走进贫苦的街区。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个地方哪怕是大白天走在街上都十分危险。到处都是亡命之徒,任何人的生命财产都没有法律上的保障。哪怕是皇帝来了他们也敢背后下手。
普通人的地狱,对于吸血鬼来说却是天堂。这里是世界上对希林最友好的地方。安塞尔姑且将其称之为“吸血鬼的自助餐馆”。
希林在昏暗的陋巷里杀死了两个送上门的歹人,血喝得饱饱的。
安塞尔就站在远处冷漠地观看,一点反感的意思都没有。
这地方不需要操心如何处理尸体,扔在地上就好。反正没有巡逻卫兵会追捕凶手。贫民活得很随缘,一不小心死了,也死得非常潦草。
到处是狭窄不规则的小路,随手搭建的危房,偶尔竟然还能看到古老神像伫立的公共水池。
这里竟然还有“自来水”。
斑驳的石雕女神敞开自己的荫道,仿佛清水是她的血肉。
帝国上下都已经不再供奉这种古老的神明了。如果说在帝国,信奉造物者的教堂确立于五千年以前,那么尚且残留的异端神明岂不是超过了五千年!
承载了那么古老历史的公共水池……
看到雕像上堆积的青苔,真是难以想象!清水汩汩流出,这个水池依旧滋养着破败的城区。
希林洗洗脸,擦掉唇边的鲜血。
这里的公共设施大多非常古老,有些还在勉强地维持着运作。清水池边有一处洗衣的石台,原本应该是四方的矩形,现在呈现出犹如融化了一般的扭曲弧线。
但毕竟缺乏系统地维护,城区内污水横流,满地都是垃圾和粪便。街道的中央被雨水冲刷而自然形成一条污水河,沿着地势不晓得会流向哪里。
他们一边走,一边向露宿的乞丐打听,有谁在贩卖春光画册。居然有的人知道,还指了方向!
再朝更隐蔽的陋巷走进去,只见一个非常狼狈的家伙瘫倒在脏水里,不注意的话,差点就以为他死掉了。
“文斯柯?”
希林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要不是那人身边散落沾满污泥的画稿,根本就认不出他。他几乎和肮脏的污泥融为一体了。
少年急忙跑去他身旁,扶起气息微弱的画家。他的脸色非常难看,苍白中带着青灰。
“你怎么了?”
问他话,他也没力气回答,只是指着自己的胸口。安塞尔撩开他的衣服一看,一大片淤青,搞不好肋骨断在里面了。稍微动弹他一下,他还会因为疼痛而颤抖。
“可怜的家伙!”
目前的情况只能说明,画家不仅一分钱都没有赚到,而且还被人打了,伤得不轻。
“他被扔在这里等死多久了?”
画家无法给出答案。他太虚弱了,但愿还有救!
为了把这家伙拖回教堂,三个人费了不小的功夫。他们抢了一块门板当担架,拿破衣服拽着硬是把他拖回了教堂。
回去以后检查了一下,确实伤得不轻。文斯柯明显是被人胖揍了一顿,胸口的淤青很严重,至少有两处肋骨断了。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医治,只能让他躺着静养。
拉森纳喂他喝了点药吃了点东西,几个人轮流守候着直到第二天清晨。确定这家伙没有生命危险了才放心。
第二天傍晚他终于清醒了,勉强能开口说话。对于自己的遭遇只有简简单单那么几个字。
“流氓团……欠他们的钱……”
“怎么会?你怎么招惹上了那些人,竟然还欠了他们的钱!”
“哼,这有什么奇怪!在那群混蛋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欠他们钱!”
拉森纳不停地摇头。
“躲在教堂哪里都不要去了罢。下次你可能真的就把命给丢了。”
圣天使的城区里没有卫兵巡逻,却有流氓团不停地巡查搜刮。但凡发现一点能变成钱的东西,立即就会被他们盯上。
这帮家伙一开口就是无底洞,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榨取钱财,直到最后一块铜板为止。
“所以这个鬼地方永远都不会好了。所谓的圣天使城区里,根本没有圣天使的庇佑,就只有黑夜里游荡的恶鬼!”
拉森纳越说越气。
文斯柯没力气说太多话。反正就是,他以为自己能溜走,结果又被流氓团的人抓住狠狠地修理了一番。
仙人跳的骗子欠他的工钱没讨到,春光图的钱也全都被抢走了。他还被丢弃在街角整整两天,差点就饿死了。
“活该!看看你这狼狈样吧!”
小修士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把他一顿臭骂。文斯柯只是苦笑,没力气辩驳。
几个人都去吃饭的时候,就剩希林一个人还在守着他。
希林心心念念着高塔的设计图稿。但是看看画家现在的德行,说话都吃力,更别提什么画画了!
“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健康啊?我不会等上一整年吧?”
文斯柯目光呆滞地躺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嘴巴里不停地自怨自艾。这时,好像有一道金光在他眼前闪过。
连忙望过去,在希林的手里竟然有一枚崭新的三分之一小金币!
“钱——!”
他挣扎着咬出一个字,试图伸手却又够不到。
“诶,你很需要钱吗?”
少年邪魅一笑,把小金币塞到画家手里。
画家挣扎中的双手舒缓下来,紧紧握着那一枚小小的金币,闭上眼睛步入香甜的梦乡。
希林笑着看着他睡着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喜欢钱?真是个财迷!”
能被吸血鬼拿在手里把玩的金币,当然不是真的。那是用画家衣角上粘的粪便搓出来的。
将粪便变成黄金,是恶魔传授给希林的一种小小戏法。越是肮脏龌龊的排泄物,搓出来的金币成色越好。
若是能永远骗人也就罢了。可惜戏法只能维持一个小时。一旦时间到了,闪耀的金币瞬间化为粪土。
本来是什么样就变回什么样,甚至更加恶臭、令人作呕。
虚假的金币不受诅咒的摆布,吸血鬼可以随意地取用,丝毫不会灼伤皮肤。
“就当这枚小金币是伴你入梦的礼物吧。等你伤养好了,务必给我画一座能够永恒伫立的高塔,我要照着样子修在无尽地狱的山峰顶上。”
541. 献出胜利
朗多骑士参加的骑枪对决在最后一天举行,终于等到真正的成年人的比赛。帝国的首都再次沸腾。
这一天有皇室成员出席,从皇宫到竞技场,步道又用鲜花装扮一新。盛装打扮的皇家卫队在竞技场守卫。
城市中,上至市政院的大贵族、下至最贫苦的奴工,也都聚集在竞技场外的广场一带。贵妇们乘坐豪华艳丽的马车,穿上最光彩照人的服装。还有好些清纯可爱的少女在竞技场外嬉戏玩闹。
赛事的盛况可谓万人空巷,相信他们不单单是为了看比赛,更多的人为了一睹皇室的风采。希林又错过了一次看到皇室成员的机会。他有工作在身,只能远远地看到几个人影,被一大群人簇拥着。
中场休息的时候,场地上还有精彩的马术表演。这一次的表演非常好笑,是一位打扮邋遢的大哥,带着一匹“不听话”的马儿。
“哈哈,那家伙看起来就像安塞尔!”希林一边看一边笑。
表演者动作滑稽,看来他有一匹非常不听话的马,会赖在地上拒绝起身,怎么拽尾巴都没用;它还会故意撞主人的屁股,偷喝了主人的酒,还存心给主人的表演使坏。
表演引得观众们一阵阵开怀大笑。
“哈哈哈,天呐,那匹马就跟你一样!”希林指给野玫瑰看。野玫瑰很生气,不停摇头。
“好吧,我知道你是一匹聪明的马。”
伴随着一阵欢快的鼓点声,滑稽马术的表演者骑上他的“笨”马,绕场一周向观众们致敬。
“但是那匹马也非常聪明!它竟然知道自己在表演、在逗大家笑!太不容易了!”
短暂的暖场结束后,就该朗多骑士登场了。他的对手是勇武骑士团的一位年轻骑士。蓝绿两家骑士团素来是死对头,他们之间的角逐当然最为精彩。
勇敢,是骑枪对战中最宝贵的品质。当然,娴熟的骑术也不可或缺。在二人对冲的一瞬间,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导致人仰马翻的严重后果。
只是观众们不懂得那么多技术,他们仅仅为胜利者欢呼。
在欢呼声中,二人各自就位。他们骑马站在笔直赛道的两头,中间有长长的木栅栏隔离,这样马儿奔跑的时候会沿着各自的路线,并不会撞在一起。
他们都穿了最华丽的罩袍登场,丝绒斗篷迎风舞动。朗多的头盔上插着夸张的鸵鸟翎羽,像是一座盛放的花瓶,鲜艳的绿色和金黄色相间,一直垂到背上。
他们是观众瞩目的焦点,面子上的斗争也绝不能输给对手。
他的赛马也披上了带骑士团徽志的长袍,非常耀眼。朗多的收入不菲,但绝大多数钱都花在这些华丽的装束上。哪怕是赛马的战袍,价值也超过了富家小姐的衣裙。
野玫瑰一直嫉妒那匹马,从它喘气的腔调就能看出来。
朗多去年连胜六十多场,本场是当之无愧的卫冕冠军。出发前他发表了自己的宣言。
“我要将今天即将获得的胜利,以及从今往后的全部胜利,都献给她!我的心,我的爱,我的女神!”
应援团里一阵骚动。许多为朗多呐喊的粉丝还不知道他的心有了归属。大家猜测着谁才是这位幸运儿。
“她的美貌举世无双,太阳和月亮也觉得害羞,天上的星星都撇着脸躲避。”
“我的生命、我的全部胜利,都献给她!”
观众席上议论纷纷。有人听到了舞娘的名字,谁还不晓得舞娘是什么样的职业,谁会拿这种恋情当真,徒增笑料罢了。
这一天茜茜缇娅根本就没有出席,远远地看那个特别预留的位子是空的,朗多送的百合花寂寞地摆在座位上。
也许那张请柬在她发脾气的时候顺手扔进垃圾堆,早就被烧成灰烬了。茜茜缇娅对朗多毫无兴趣,骑士大人在众多挥金如土的追求者中也难以出头。
但他仍旧坚持着自己的主张,将茜茜缇娅奉为自己的女神,赛前宣告要将本场比赛的胜利献给她。这番举动遭到了竞争者的无情嘲笑。毕竟,胜负还没分出来呢!
赛前每支队伍都会发表一些离奇、狂妄的言论,用以博取观众的眼球。没人拿那些话当真,习惯就好。
“见证我——!”
朗多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他戴好头盔,目光直视对手。
“这几年,荣耀骑士团的运气没有以前好了。失误的时候特别多,获胜的次数明显没有前几年多。”
“我也得买个胜利女神拜一拜了……”
同样在休息区待命的两个大叔在一旁说闲话。
“比赛那么靠运气吗?”希林觉得好笑,“不应该靠着勤学苦练的技艺吗?”
“当然靠运气!比赛就那么几分钟,运气比什么都重要。从哪个位置出场、什么时候参赛都有讲究。”
“这么说,你们应该找个懂占卜的巫婆帮着算一算……”
“我今年算过了!巫婆说荣耀骑士团到了倒霉的年份,这几年绿色的东西都会倒霉的。”
希林噗嗤一笑。他说着玩的,哪知道这几个人是当真的。
“我觉得朗多越来越不行了。他最近几次比赛成绩都很差。”
“那种靠运气取得胜利的家伙,没事干宣称什么女神呢?幸运女神是骑士唯一的女神,把一些不相干的女人拉进来,幸运女神就会吃醋!到时候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还有这种说法?”
“有!而且他当众表白对方都没有回应,明显就不是好兆头!完蛋了,他的好运气走到头了!”
“……”
一阵紧密的鼓点声,观众席上欢呼声雷动,两位骑士的战马已经扬蹄飞奔,冲向对面。
希林紧张地观望,连大气都不敢喘。仅仅几秒钟的赛程,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
二人的铠甲外面,各自挂了一块木质盾牌。那是彼此的“靶子”。他们二人既是参赛的选手,也是对方的目标。长枪在高速的冲击过程中击中对方身上的红点得分,而彼此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需要保持自己的平衡,毫发无伤地结束比赛。
比赛非常危险,与实战没什么差别。两名骑士都穿戴了严密的护甲,以防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铠甲和战马都是参赛的门槛,费用不菲。
唯一与实际战场上不符的情况,恐怕是参赛的马匹并没有披挂——有比赛的规则在,选手不会攻击对方的马匹。
锵——
双方的长枪撞在彼此的盾牌上。
霎时间观众们起身振臂高呼,场面一度沸腾。
“朗多大人——!”
希林站在围栏上惊呼一声。
只见朗多整个人仰着身子坠下战马。手里的长枪卡在护栏里横着挡住赛道,又被对方的战马撞断。而他自己,一只靴子挂在马镫上。
“天呐!”
赛场出现了可怕的意外,然而那竟然是许多观众期待的劲爆场面。
朗多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战马受惊后拖着他狂奔,他的一只脚被马镫缠着无法脱身。
“赶快隔断马镫啊!”
朗多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反应,难道他受到撞击短暂地昏迷了?
“走,我们去拉住它!”
希林顾不得那么多,拽上野玫瑰从围栏后面跳出来,一路奔到朗多的战马旁边。少年抓住战马的缰绳,稳住了发狂的马儿,这才救下了朗多。
“老爷,你还好吗?”
拉开头盔,朗多还有点晕。他的情况比罗尔糟糕得多,他说小腿很疼,医生说恐怕有骨折,需要立即固定伤肢。
对手在远处耀武扬威,观众的热情只献给胜利者,落败的人铩羽而归,谁也不会过问。希林看到朗多痛苦的样子,自己也难过极了。
一群人抬着受伤的骑士离场,希林垂头丧气地打不起精神。两位重要的伙伴都先后受伤,他继续呆着也无事可做了。
“坚持到比赛结束,我的孩子。”
骑士长雷莫斯走过来,拍拍希林的肩膀。
“你是朗多的马童?”
“是的。”
“你真勇敢,非常出色。但是,比赛还没有结束,你不要离场。我们荣耀骑士团要保持整体的气势。”
“好吧。但是朗多……”
“他不会有事的。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好吧,希林只得听从骑士长的指挥,继续在休息区待命。但愿朗多和罗尔都会好起来!
542. 少年贵族
后续的比赛在希林看来就无聊透顶了。都是他不认识的选手,观众们欢呼着陌生的胜利。
野玫瑰闲着没事,一直在给希林找麻烦。它通晓人性,也像骑士那样对胜利怀着执着。出师不利以后,它的状态就非常不好,不停骚扰其他的马匹。
它甚至愤怒地撕咬边上的罩袍,马儿们啾啾地争吵,像是人类吵架一样。
“我带着野玫瑰出去溜达一会吧……”
希林拜托边上的大叔帮忙照看一会,自己带野玫瑰去广场上跑跑。野玫瑰高兴坏了。竞技场外有一块专用的场地,可供团队预演训练。希林就骑着野玫瑰在那片空地上奔跑打转。
竞技场里面,依旧是此起彼伏地欢呼。隔着竞技场的高墙,就成了另一个世界。
空地连着一片广场,有成群的鸽子聚集。据说帝国的鸽子最早是皇帝放养的,后来繁殖得过于庞大,完全成了野生的。
午后阳光落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不远处有台阶和石柱,连接着皇室出入的专用通道。
野玫瑰在少年看来非常乖巧,它可以听懂所有的命令,表现也一直出色。希林把广场上的台阶当作障碍,骑着它随意跳跃。
这时候,远处站岗的那些侍卫当中,有一人跑下来,一路奔到希林面前。
“喂,你,过来!”侍卫大喊。
场地太过空旷,他不可能在喊另一个人。只是希林很奇怪,自己冒犯到他们什么了吗?
“来啊,快点!”对方催促道。
“有什么事吗?”
希林问什么对方都没有回答。跟着他走过去,原来那群卫兵正围绕着一位少年的贵族。是那位贵族要求希林过来的。
他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金发,穿着洁白的长袍,脸上还写着高傲的稚气。背对着阳光,少年显得格外耀眼。
“萨吉……”
希林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表弟的音容笑貌。许多往事涌上心头,不知不觉眼泪都涌到眼眶,哽咽了一句话也讲不出。
那位金发的贵族少年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戴着纯金的橄榄叶头冠。脖子上挂了一串不规则的宝石项链。长袍的领口袖口满是金丝刺绣的花边,做工非常考究。
他坐在一把华贵的软椅上,身后挂着象征帝国的双头雄鹰大旗。他正饶有兴致地望着风景,也许是看风景的时候碰巧看到了希林。
有一大群年轻、俊美的侍卫簇拥在贵族少年身边。他们非常驯服、恭顺。媚态令人感到不适。
希林下马走上台阶,来到少年贵族面前。侍卫们不允许他继续靠近。而且,面对这位贵族竟然需要跪下身子讲话。
“你是参加比赛的选手吗?”贵族少年开口问。
“不。我是朗多骑士的马童,负责照看他的马。”希林如实回答,“那匹马,野玫瑰,它闲得难受,我就带它出来转转。”
“哦……”
大概只是一场误会吧。但贵族少年还有别的话想要问。
“你竟然还会骑马?”
真是个怪问题,马童不应该会骑马吗?不然怎么照顾他们!
“是的。”
少年贵族的目光又落在希林的武器上。
“你背的那个是什么?”
“这是反曲弓。”
希林取下背后的弯弓。他以为贵族少年想要看,就递上去。哪知道侍卫们十分警觉,不让他靠近。贵族少年似乎也不是要看武器,而是一直在看他本人。
“你骑马还带着弓箭?你会骑射?”
这个问题挺好笑的,希林当然会。
“我从小就会。骑射是我在家乡谋生的基本技能,不会的话连饭都吃不饱。”
“呵!什么家乡必须会那种技能啊?”
“我来自帝国东边的荒原。我们那里,每一个合格的男人都要熟练掌握骑马和射箭。”
贵族少年又饶有兴趣地打量一番。
“你是是奴隶,还是自由人?”
“自由人。”
“你箭术很好嘛?我想看一看。”
“可以啊。”希林不经意地点头。
“那……你能射一只广场上的鸽子给我嘛?我想要那只漂亮的鸽子。”
虽然不晓得这种要求是为了什么,希林还是欣然接受。贵族少年看中了广场立柱上一只羽毛异常鲜艳的雄鸽子。或许是品种与众不同,那只鸽子看起来十分出挑。
射下它并不难,希林整理一下弓箭,走下台阶上马。
但贵族少年存心增加了一点难度。希林刚坐在马背上,贵族少年的侍从就抛出一把饵料,广场上的鸽群惊起,盘旋着起飞。
那只漂亮的鸽子随着成片的黑压压的鸽子飞起来,希林不得不策马追上它。鸽子越飞越远,希林估摸了一处合适的位置,举起弓箭射击。
非常远距离的一次射击,箭矢沿着弯曲的轨迹飞出去。花费了一点时间,所幸预判准确,箭矢击中了鸽子,看到它落下来。
位置太远,希林策马奔过去,无需下马,他翻身拾起鸽子,扶着马鞍回身。动作伶俐一气呵成,也是许久都没有施展的伎俩。
还以为那位贵族少年会喜欢这只野味,哪知道人家看也没看,鸽子连着箭羽都给扔一边去了。
“你的箭法真好,令我大开眼界。”贵族少年赞叹道。
希林笑呵呵地点头,还有些不知所措。
“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贵族少年的口气庄重,带着威严。希林照做,小心翼翼踏上台阶来到他面前。
抬起头的一瞬间,贵族少年惊呼了一声。
希林就还是那副样子,十四岁少年消瘦的面庞,由于长时间没有喝到血而面色苍白。翠绿色的眼眸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希林的眼神里,残存着一些空旷的苍茫,是于往生之径历尽艰辛返回人间后留下的感受。有时候看着眼前,心里又想着远处。看到蓬勃的生机,脑海里又浮现出往生的悲凉。
“你长得真好看……”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贵族少年,大老远把希林喊来,就是为了夸他好看么?
身边的侍卫提醒他应该说谢谢。
“谢谢。”
“说殿下。”
“殿下。”希林照着说了。
“让我比一比。”
贵族少年命令自己的一位贴身侍从站在希林身边。那位侍从年纪略大一些,高高的个头,棕黑色头发。长得眉清目秀、白净漂亮,而且有一身的英雄气概。
希林站在那侍从身边,论个头比人家埃不少。气质也完全不同。
但如果仅仅是比较面容,他比对方更秀美一些。眉眼都略略地更加精致巧妙。当然他自己还没有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
“各有千秋吧,容貌这种事情没有一种绝对的答案。”贵族少年自言自语道。
“但你真的很漂亮,我应该把坦雅喊来,让你和他比一比,究竟谁更好看。”
希林继续尴尬地站着,他非常不自在,松了松领口喘口气。脖子一歪,夕阳照着他脖子上的伤疤,反射出一晃一晃的金光。
少年贵族十分奇怪,又问道:“你脖子上那是什么?金项链吗?”
“这个……”希林摸摸自己的脖子才想起来那个伤疤。“没,这本来是一条伤口,缝起来了。做手术的人用了金色的丝线,就成了这个样子。”
“金色的伤疤!环绕着脖子吗!怎么会有那样的伤口,你过来,给我看看!”
少年贵族不顾手下人的阻拦,让希林再靠近一些。希林凑到他面前,让他伸手摸一摸领口下的伤疤……
时间过了这么久,伤口早就愈合了。断头的伤没有留下明显的疤痕,但恶趣味的缝合线非常明显。仔细看,针脚像蕾丝花边一样地分布。整齐、精美,简直是艺术品。
夕阳下金线反射着阳光,就像一根纯金的蕾丝项链。
贵族少年不住地赞叹,“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身上还有这种独特的标记……”
竞技场里的比赛快要接近尾声,贵族少年仍旧不愿放希林离去。
“你能去赛场做个公开的表演吗?骑着你的马、带上你的弓箭,就像那些见习骑士一样,跳过所有的障碍,击中所有的靶子。”
“可以啊。”
希林愿意答应,只是他不敢确定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有那么大的权力。
“那么你去准备一下。我们等会赛场上见。”
说完,贵族少年起身离去。希林骑着野玫瑰返回休息区。他都不知该如何像同伴描述这次离奇的经历。
544. 一马三弓对骑枪
希林的胸口上挂了盾牌,那是对方的靶子,按照骑枪对决的规则二人都带着呢。
骑士长无论如何都不放心,给他穿了一件胸甲护住胸口。
但是喉咙也很危险,眼睛那里也很危险,继续防护下去又裹得跟粽子一样。
“没关系,我可以搞定他!”
骑士长想叮嘱他可以临场放弃对决的,转而一想又没说出口。
“勇敢的孩子,冲吧!从一个孩子到一个男人,总要跨过这道坎!”
希林笑呵呵地挥手奔赴起点。
对面出战的是他们最优秀的骑士,刚刚获胜的一位。那位布莱恩盛装披挂,赛后的斗志不减。
他们用武骑士团推崇蓝色,他的罩袍、头盔都是亮闪闪的钴蓝色。一杆长枪用蓝白相间的彩绸缠绕,非常漂亮。
还有一名少年侍从为他举着骑士团的大旗。彩旗迎风一展,煞是威风。
野玫瑰磨着蹄子呼哧呼哧地,非常不耐烦。
希林握紧了反曲弓,反复拿捏着腰间的三支箭,确认它们都朝着正确的方向。这几个动作平日里再熟悉不过,但突然被赛场上近十万人紧紧盯着,他也略有些紧张了。
对手虎视眈眈,希林尽量沉住气。
“别怕,看我怎么对付他!”
少年给野玫瑰打气,实际上是在给自己打气。
观礼台下面,主裁判挥动红旗示意预备,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彩旗挥动三圈,比赛开始!
双方的战马扬蹄对冲。
对面布莱恩的战马非常有节凑地奔跑起来,而且越跑越快。
野玫瑰毫不逊色,同样勇猛地加速,冲向对方。
希林冷静地跨在马背上,双腿随着战马的运动颠簸,却保持着上身的平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出箭的准确。
双方的相遇还有一段时间,对方高举起骑枪,希林也搭上第一箭。仔细估摸了对方的速度,预判他的位置……
对方为了发挥最大的力量,行进的速度非常均匀,极有规律。第一箭希林成竹在胸。
嗖——箭羽离弦。
对方也注意到了箭矢的轨迹。但怎么说呢……长枪对决速来讲究速度和力量,并没有“躲避”这种技法,骑士本人英勇无畏,也不屑于躲闪危险。
“咚!”
“嘿嘿。”希林嘴角微微扬起,箭矢刚好落在骑士胸口的靶子正中。
距离对手还有很短的一段路,没关系,足够希林搭弓放第二箭。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希林可以在两秒钟之内放出第二箭。
他摸准了箭尾的标记,动作娴熟丝毫没有犹豫。主羽朝下,箭尾轻盈地搭载弦上,箭头搭在左手的拇指上。方向不偏不倚,完全在掌控之中。
此时距离已经很近了,少年又瞄准了那块盾牌,分鬃一箭,箭羽贴着野玫瑰的鬃毛飞出去。
亏得平日里的训练,野玫瑰非常镇静,像是聋了一样。奔跑的节奏丝毫没有紊乱。
“咚!”
又一箭稳稳落在刚刚一支箭旁边。
希林得意地嘿嘿笑,骑马射击移动的靶子(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很难的事情嘛!
但这两箭把布莱恩气坏了。合着自己成了陪少年玩耍取乐的靶子了?一把年纪竟然遭受如此羞辱!他挥舞着骑枪咆哮:“看招——!”
再向前一步,长枪就送到希林的胸口了。
毋需着急,等的就是这一刻。
希林一手收反曲弓,一手抓马鞍,就等着对方长枪刺过来的一瞬间。只见他身子一倾,一只脚离开马镫,整个人翻到马儿身体一侧。
布莱恩的骑枪扑了个空,再怎么临场应变也够不着他,除非攻击野玫瑰,但那样就犯规了!
“懦夫……”布莱恩咒骂着离去,回身张望,希林抱着马儿小心地躲在一侧,毫发无伤。
交锋的瞬间过去,骑士落了空愤愤地举着长枪返回。而希林翻身跳回马背,又搭上了一箭。
他还有一支箭,对方的护甲侧重正面,背后一览无余。
“哎呀,素来无冤无仇的,总不能赛场上夺人性命吧!”
少年的目光掠过对方的视线,落在那骑士头顶的繁盛羽毛装饰上。羽毛如此夸张,简直是头顶了一个鸡毛掸子。
“就是那个了!”
这一箭,回身一望,瞄着对方头盔上随风飞扬的翎羽,又稳稳地射出去。
箭矢落在布莱恩头顶上,样子滑稽。观礼台上,金发的王子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布莱恩返回后也被他的同伴好生嘲笑了一番。
希林还没来得及下马,野玫瑰比他要兴奋得多。它清晰地体会到胜利的滋味,一洗队伍的耻辱。离开赛道后它欢呼雀跃着在赛场上打转,前后扬着蹄子乱蹦,又成了一匹野马。
希林几乎没法控制它的情绪,再怎么勒住缰绳也停不下来。一路耀武扬威地绕场半周。
骑士团的众人也欢欣鼓舞,大家簇拥着少年,有的来拍拍肩膀说些赞美的话。按照他们的观点,希林三箭都击中对方,自己没穿护具还未伤及分毫,完爆了对手。
只不过,这是一场即兴表演,并没有计入任何成绩。
布莱恩和他的勇武骑士团依旧是本次对决的最终冠军。他领奖的时候头顶上还插着那支箭。据说这个冠军被荣耀骑士团垄断了许多年,今年竟然爆冷拱手让给了别人。
骑士团的众人多少有些不甘心,也有人暗地里对朗多表示出不满。幸好希林在面子上挽回了一点,增添了些许笑料,让大家不至于太沮丧。
“朗多骑士没事吧?”
“他小腿的腓骨骨折,需要静养想当长一段时间咯!”
547. 单刀赴宴
第二天早上,骑士长让希林再来办公室一次。
“孩子,皇宫里的手续走得比较慢,距离你正式搬进去还有一段时间。”
“我明白。”
办公室里,只有公证人还在。希林以为是还有什么东西要签,但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封信,需要这位识字的朋友帮忙看一看。
“我当然愿意你这段时间里继续住在骑士团,就拿这当成你自己的家。只是王子殿下似乎有别的安排,皇家特使今天送来一封信。你看。”
骑士长指着桌上,有一张精巧折叠的信纸,里面写了两行龙飞凤舞字。
只是简单的口信,没有那种夸张的皇室封印,甚至都没有封口,就是在信纸上剪开一点再折起来而已。
“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希林有点难为情,以他识字的程度,这种手写体就免谈了。
“应该说这是一封邀请函,里面写了一个地方,大概要你过去。”
“一个地方?”
“‘海湾美景’。应该是一家酒吧之类的地方,因为它的位置在东部的海岸街区,那里基本上都是这种地方。”
“我要去那?”
“看起来是的。”
“什么时候动身呢?”
“上面没写。”
公证人十分遗憾,信纸上就写了个地址而已,别的没说。大家都一头雾水。
“那……我就现在出发吧。”
想到是王子的邀请,希林当然要认真对待。至于去干嘛,他觉得最差的可能性就是去决斗咯。那也没啥好怕的,像勇武骑士团的布莱恩他都独自面对了,帝国的骑士不过如此,还怕什么呢。
“往好处想想,可能也就是吃个饭喝喝酒什么的。”骑士长说,“要我派个人和你一起去吗?”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应付!”
希林收下信笺,回去整理一番武器装备就出发了。
骑士团的驻地距离海岸区相当远,要从北部的腹地穿过皇家步道下面的涵洞,一直走到东边沿海的地方。单纯步行的话要花一天时间,希林早上出发,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这里差不多是他们第一天来到帝国的位置。再看一眼港口繁忙的景象,又觉得那么陌生。现在已经很难辨认出他们当日登陆的码头了。
不过,今天不是去码头。
一路上四处问路,不难找到目的地。沿着海岸坐落在悬崖上面的一条街是帝国最为灯红酒绿的地方。此处可以饱览海港胜景,却又与粗鄙的船员有一道悬崖相隔,可谓闹中取静,美不胜收。
往来的船只带来各地特产,清晨的集市更是可以供应最为新鲜的海物。这里的酒吧有名酒、有高档料理,更有那些漂亮的人儿来来往往。
到了这种地方,希林意外地发现周围的人都好热情。
帝国名流出没的地带,街上偶遇的陌生人也可能是某位主顾或恩客,谁都不会吝惜自己的友好。被好几个漂亮小哥搭讪骚扰以后,希林终于把路问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他们都笑得那么奇怪。
“我要去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吗?只是一家寻常的酒吧啊……”
非要说这地方有什么不得了,可能就是建筑造型比较奇怪吧。一个高大的纯白色塔楼伫立在悬崖尽头,像个灯塔。下面的招牌写了“海湾美景”。
沿街还有好些露天的餐桌,海面上吹来阵阵海风,这里的空气湿润,温和怡人。人们一边品尝美酒,一边聊天。
耳畔时不时传来悦耳的琴声,哦,这个地方还有巡演的艺人讨赏。
“该找谁呢……”
这里出入的都是男人。嗯,骑士团也都是男人,但不是这个意思。甚至那些打扮妖娆,一脸谄笑的都是男人……额,不,确切地说是男孩子。这里是找漂亮的男孩子聊天的那种地方。
冷汗从希林的额角滚下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戏弄了。那位王子不可能把他骗来这里的吧?
这时候一个咸猪手的大叔溜达出来,看到不知所措的少年傻站在门口,立即关切地攀谈。
“小兄弟,需要帮助吗?”
“请问这里是……‘海湾美景’吗?”
“哦,是啊,当然没错。你感受一下这里温柔的海风,听一听远处帆船的号角,还有比这里更美的海湾吗!你来这找谁啊?”
好了,问到关键问题了。找谁呢,希林自己也不知道啊!
“来这里,当然都是来找我的。”楼上的露台有人探出头,喊希林上来。
少年一抬头,是另一个少年。那是个金色长发的男孩子,可能比自己大一点,十六七岁的模样。夕阳正好在那少年头顶,照得他的长发如此炫目,简直就是天使。
不管上面那是谁,能有借口脱身就好。这里的人都看上去怪怪的。希林急忙推开咸猪手大叔,冲进酒吧里面,一路跑上楼。
一上来才发现,露台上也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好些人躺在椅子上晒日光浴,小鸟儿们一排排落在阳台上晒着太阳。
这里一个面善的都没有。保险起见还是先撤退为妙。
“别走啊。”那少年拦住他。
希林仔细看看他,完全是个陌生人。虽说那天端坐的王子殿下也是金发,但容貌绝不是这样。只是这个人的确非常漂亮,体态妖娆,神情格外柔媚,十分惹人怜爱。
“我叫做希林洛斯·加兰德,有人写了封信让我来,但我不知道究竟要来干嘛,甚至都不能确定这封信是不是那位王子写的。”
“信?”美少年瞥了一眼后浅浅一笑。他甚至不需要仔细看就猜到了。
“小昆让你来的?”
“小昆?”
希林听得莫名其妙。
“你还不知道谁是小昆?跟我来吧——”美少年拉着他,动作亲昵,就好像是好友一般。
“所以,信笺的意图,就是让我来找这个人吗?”希林疑惑不解。
548. 优伶
那名貌美的少年哼着小曲,拉着希林跑上阁楼。他有个自己的小房间。
“你住在这里?”
“对啊!你看,还不错吧!”
这是一间狭小但是干净的小房间。没什么陈设,颇有些清苦。
“你到底是谁?小昆又是谁?”
“哈哈哈!小昆是暗号。只有我这么喊他,你可别传出去。”
希林还是没明白。
“王子殿下,卡迪乌斯。”
“!”
“是他叫你来的,不是嘛?”
希林掏出信封给他看。美少年瞄了一眼就能确定。
“那就是咯!不然还有谁?”
“可是……他让我来做什么呢?我以为是要比武,连兵器都带来了。”
“哼哼,怎么可能。”
美少年端详着希林的脸,他也在猜测王子的意图。
“他一定是让我们比一比谁好看呢!”
要是这么说,希林似乎记得王子说过这句话。让他去跟谁比比看……
“坦雅。我叫做坦雅。”
坦雅是个女孩的名字。希林也看出来他大概是什么职业了。
金发的美少年微笑着。他细皮嫩肉的小手也挺咸的,喜欢四处乱摸。只不过他长得这么好看,也说不上这是谁占谁的便宜吧!
“我叫做希林洛斯。”
希林仔细瞅瞅面前的少年,不得不说,坦雅长得真是好看。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眸,细碎的金色长发,皮肤非常白嫩。整个人都是颀长的身形,脸也是又尖又长,颇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而且他桃花眼带着眼袋,看上去就像大病初愈很憔悴似的。
这里又要吐槽城里人的审美了。雄壮威武的他们不喜欢,专门喜欢这种瘦弱到不成样子的,病怏怏的才令人怜惜。所谓的美人脸,也都是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甚至有点亦男亦女的模糊感觉。
“你长得真漂亮……”
“你也是啊——”
希林腼腆一笑。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比的,相貌是天生的,再说我又不需要靠一张脸吃饭。”
“你瞧不起靠脸吃饭的人吗?”坦雅眉头一皱。
“没。我的意思是……各凭本事。我有我的本事,你有你的。”
“那你都有点什么本事啊……?”坦雅的一颦一笑都那么抚媚动人。
希林拿开他的小咸手。
“骑马、射箭、长剑……干活我也会,我又不怕吃苦。”
“你靠这些博得了小昆的欢心吗?”
这个问题把希林问住了。他不太确定。而且他对那名王子一无所知,甚至直到刚刚才知道他的名字。
“也许吧……至少,是因为碰巧给他表演了箭术,又在竞技场上射了勇武骑士团的布朗姆三箭,才被他看中的吧!”
“是吗?你那么厉害!”
“还行吧,一般般。”
“那么一开始,他又是因为什么挑选你呢?”
“……”
争论不过他,希林也懒得解释,随便他怎么说。
坦雅待人热情,态度又温和,也可能是他的职业病,总是笑脸迎人。
“既然来了,你先住在我这吧!”
“可以吗?”
“当然咯。”
房间虽然不大,再腾个地方出来摆张床还是能勉强做到。只是对希林来说,这地方未免也太挤了,他眼里还有个恶魔呢!
拉吉玛弯着腰低头俯视,它差不多把半个阁楼都占据了。这个恶魔很喜欢坦雅。时不时在他周围转悠。
“我……当然可以住在这。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但我……不会对人笑……我也不喜欢讨好那些陌生的肥大叔。”
“哈哈哈——!这就是你对我的印象吗?靠卖笑赚钱的?”坦雅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还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人吧?”
“不就是卖弄姿色为生的男人么!这也不难理解咯。茜茜缇娅是卖笑的女子,你是卖笑的男子。”
“我啊……”他伏在希林肩膀上,卷着希林鬓角的碎发。“我是阉伶。”
“!”
这个陌生的词汇有种不太好的兆头。
“为了维持这份可人的模样,还在我幼年的时候就被主人做了手术。”
坦雅样子有点怪,他都十六七岁了竟然还没有发育,保持着小孩子的嗓音。
“你会恨那种主人吗?如果换做我,我真的会把他们全家都杀了。”
“哈哈!有什么好怨恨的,我今年十六岁了还保持着这份容颜,不是挺好的。”坦雅全然没有恨意,“倒是你,别看你现在这么俊俏,等上了年纪冒出几根胡子来,可就不一样了!”
“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坦雅饶有兴致地看着希林。
“怎么,难道你也……?”
“不,我和你不一样!”
“哼!”
“我是……额,算了,不要说了……”
希林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关于恶魔、关于吸血鬼,不要让无关的人知道了吧!
“哼哼,你知道嘛?我只是做了手术,但我还有的!”
“有什么?”
“给你看——”
“不,不了吧。”
二人一阵嬉闹。
“跟你说,我现在是个自由人,不需要取悦任何人来谋生。小昆为我赎身,还租了这里的阁楼给我住。我一直非常感激他,如果有任何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回报,我都不会犹豫。所以你尽管住在这,住多久都可以!”
希林也很感激他的慷慨。只是,真的什么活都不用干吗?勤劳的人一下子过上那种不劳而获的日子,感觉好怪啊……
“哈哈哈——!怎么能说没有事情可做呢!你可以每天欣赏海景啊……”
“额,好吧……”
“你还可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坦雅摸摸希林杂乱的头发。
“你看你,头发这么乱,脸也没洗。”
“我每天都洗脸的。”
希林下意识地拢一拢头发。早上他又喂了野玫瑰才出门的。每次干完活,手上脸上就全都脏了,干草屑粘在发丝里面。
“你过来。”坦雅拉着希林照镜子给他看,“先把你脸洗干净,眉毛这里可以削一点,就变得特别好看了。”
“天呐,我可不要!”
“那我至少把你的头发梳一梳。我可以帮你换个发型!你要烫成卷的吗?”
“额……不了。”
希林可不想打扮得那么柔媚。但他确实想换个发型,如果有人愿意帮他慢慢地打理头发的话,他想梳成家乡的式样——扎很多细碎的小辫子,以前都是姐姐给他梳的。
倒不光是为了好看。荒原上卫生条件有限,这样编的头发就不会生虱子。
“你喜欢那样?那是什么新的潮流吗?”
“不,那是……我小时候的样子。”
“嗯,好啊。”坦雅欣然同意。
“谢谢。”
离开故土以后,缅怀家乡成了一种心理慰藉。坦雅真是个温柔的人,恍然间觉得他就像姐姐那样。对希林来说,这份小小的举动意义重大。
这天剩下的时光,就完全在闲暇中度过。二人去酒吧的露台上遥望海港夜色,慵懒地坐着,吹着海风。
“王子殿下他……”
“嘘——叫小昆。这是暗号。”
“哦,小昆他……”
“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他还好吗?”
希林也不晓得。当日只在竞技场外面看过两眼罢了。
“我还以为你们商量好了的。”
坦雅摇摇头。
“我认识他有三年了。但也仅仅见过两次面而已。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不忍心看我受苦,就出钱赎我出来。”
“但是他没办法在皇宫里豢养我,因为他爸妈,就是皇帝和皇后,他们不同意。”
补充的那一句坦雅说得声音特别小。
说完坦雅又有点怅惘,总觉得人生缺失了点什么,却说不清楚。
“小昆再也没来看过我,皇宫里那么多优秀的人,他早就有别的欢愉了。”
“恕我直言,王子……不,小昆并不懂什么欢爱,只是本性善良而已。”
“也是。”坦雅低下头。
“我这种人,不晓得怎么活到今天,更没指望过下半辈子。我的容颜还保持着一天,我就能再活一天。”
“只是……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美吗?如果我年老色衰变得丑陋,我宁可躲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再也不要他看见。”
说了这么多,也不晓得是欢乐还是忧伤。
“苦中作乐吧,习惯了……”
588. 皇家园林
奥斯滨带领希林走进皇宫内城,城门处侍卫认得奥斯滨,也知道他是小王子的贴身侍卫。他们对希林的盘查就得严格多了。仔细问了姓名和来历,而且做了登记。
“没关系,你的骑士团履历已经送来皇宫的侍卫队了,等他们确认了你的身份以后,也会对你客气的。”
奥斯滨帮忙搞定了城门的侍卫,领着希林一路走进皇宫的深处。
整座皇宫依傍山势修造,占据了帝国最秀丽的风景。这座皇城山地处帝国海港的尖角处,一面可以饱览海上胜景,一面可以俯瞰整个帝国。从山脚下的小树林直到山顶山顶神殿,全都是帝王家一家的宅邸。
气派在帝国无人能比。甚至放眼世界,也没有第二个帝国能够相及。
尽管说这里是皇室一家的宅邸,建筑规模却堪比一座城邦。把皇城当作一座城市来看待更加恰当。
希林随着奥斯滨走上台阶,一路到了半山腰的位置,这才到了皇城的中心广场。从这里回头望,可以看到皇宫外城的丰富建筑群落,堪比一处繁华的城区。
此时天色入夜华灯初上,繁茂的植被间一点点灯火闪烁非常漂亮。
“那一片是外城。”
“好大一片城区,里面住了那么多人吗?”
“当然咯!”奥斯滨习以为常,“在皇城工作的各类人员还有宾客什么的,好些人呢!”
“哇……”
“哼,你呀,如果在宫廷工作得顺利,也可以住下。到时候我们成邻居了。”
相比外城的烟火气,皇宫之内就更加庄严肃穆。他们站立的这一处中心广场,是半圆形的巨大空地。地面用整齐的大理石方砖铺就,外围是一排古典石柱,众星拱月一般围拢着通往皇宫大殿的台阶。
抬头看有无数台阶,皇宫大殿的建筑金碧辉煌在夜色下依旧夺目。无论是谁,想跑到那上面见皇帝,都会先累得半死。
石柱下、台阶上,都有预定的职守岗位。在重大的场合上这里会站满侍卫,只不过现在是晚上,几乎没人,只有巡逻的队伍偶尔经过。
皇宫大殿的位置是半山腰,可以说是气势恢宏的一座殿堂,平日皇帝临朝或是举办重大活动都在那里。平民百姓能亲眼看到的机会可不多。
从这里还能稍微看到山顶一点,最顶上有个小小的亭子,是所谓的“神殿”,不知道供奉着什么,有火光,并没有人。
“台阶上是大殿,我们又不去那。跟我走这边,去殿下的四季宫。”
二人走了广场上东边的侧路,又走进一片幽静的回廊。这里绿树成荫,布满精心修剪的花卉,岔路还通往皇家的温室花园。
“四季宫景色清幽,四季都有花卉盛开。是先代帝王修养的后宫,现在我们殿下常驻这里,哈哈,四季宫的小路紧连山脚下的狩猎园,如果殿下不在花园里,就是在狩猎园里。”
“那大殿呢?”
“皇帝打理朝政的地方,除非必须要殿下到场,平时我们才不去呢!”
回廊绕着山路,朝东边一直走到山的另一面,此处背靠山头,面朝大海,景致一绝。二人在路上就能看到海景。
海岸一侧灯红酒绿的城区是帝国繁华的酒吧街,坦雅就住在那里的一间小阁楼里。帝国人口稠密,城区几乎没有绿化,住宅一间挨着一间,连放一盆花的地方都没有。皇室却独自坐拥一个山头,独享山间海景,将普通人当作风景来观赏。
皇家园林被复杂的外城建筑和高墙保护着。它本身茂密的树木也是一种保护措施。整个皇城易守难攻,战略上是个极致的位置。哪怕下面的城区陷入战火成了人间地狱,在这上面也能空守十年。
走着走着,他们又听到了高贵优美的歌声,伴着竖琴的伴奏。
“啊,是王子殿下在咏唱古诗,那是他晚间的功课。”
“是他的声音……”希林心中一亮。小王子的歌声甜美,像是一股清泉。说是世间最美的声音也不为过。
“嗯……这说明四季宫里还有别人也在,你得小心一点。”
奥斯滨有点紧张,他停下脚步检查了一遍希林的穿戴,把他的腰带扎紧,衬衫拽平,头发重新梳好。
“因为我是碰巧遇到你,事先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别让他们觉得我私底下带生人进来了……”
“哦。”
“你才刚来,什么规矩都不知道。总的来说嘛,这里很多人地位都比你高,你见到了毕恭毕敬鞠躬行礼,然后站在边上不讲话就没什么问题。”
奥斯滨想了想。
“如果他们不问你话,你就什么都不说,知道嘛?这是最基本的规矩。你要是不知道该站在哪,就一直跟在我身后。只要你不主动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也不会专门过问你的情况。”
“好,没问题。”
“那是对别人。对我们王子殿下,你以后说话办事都机灵点,多讨他的欢心。”
他说的这些希林全都照办没有问题,二人才谨慎地走向四季宫。
所谓的宫殿绝不仅仅是个大厅,而是里里外外三层园林的小世界。一群人正聚集在景色清幽的庭院,这里有花鸟泉水和假山盆景,更有数不清的古代雕塑装点,美得好像仙境。
一群衣装靓丽的小伙子们三五成群坐在山水间休憩,几位梳妆严谨的宫廷乐师演奏着竖琴和长笛,乐声悠扬。
而一名头戴着金叶子发饰的少年,身着精美刺绣环绕的丝绸长袍,正在伴奏下吟唱。一位非常严肃的老人家正闭着眼睛仔细倾听。
希林见这排场也不敢怠慢,照奥斯滨说的那样小心翼翼地站到侍卫们的身后。
一曲唱罢,宫廷老师点了点头。
“非常好,王子殿下已经掌握了其中的音律,您的勤学苦练取得了预期的成果。相信不久之后皇帝陛下也会赞美这歌声。”
“谢谢。”
“今夜时候不早,老夫先告退了。殿下一定要早睡早起、饮食规律,保持嗓音最好的状态,同时也是保持您健康的最佳状态。白天的时候仍然要勤加练习,不可怠慢。”
“好的,我一定谨记。”小王子回答的声音也是那么甜美可爱。
宫廷老师随后率领乐师们离开。小王子神色清高,讲话的口气沉稳犹如洪钟,果然是帝王家的风范。一群侍卫们各个神色凝重,谨小慎微,不失皇家风度。
希林胆战心惊地想:“皇宫果然是个凶险的地方,比起骑士团那种粗狂的风格完全不同。我可得小心一点,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去看看,他们走远了吗?”
小王子端着架子,低声吩咐一名侍卫。那个男孩一路小跑,鬼鬼祟祟趴在回廊边上观望。不久后回来禀报。
“殿下,已经走远了。这里没别人了。”
“哎呀,终于走了,累死我了……”小王子就好像个气球突然憋了,瘫坐在宝座上,四肢全都耷拉下去,一副有惊无险的样子。
侍卫们互相看看,嘻嘻哈哈偷笑起来。不多时他们也不装了,一个个大咧咧换个舒服的姿势,四棱八叉一坐,成了一窝小屁孩。
“嘿嘿,奥斯滨你还带了谁过来,让我瞅瞅?”
希林走上前,小王子一见是他,别提多开心了。
“哈哈,你总算来了,昨天我还说皇家使者是个笨蛋,竟然一封信送了那么久!看来你已经收到我的召唤啦?”
希林有些惭愧,他一封信也没见着,机缘巧合才进来的。
“没事儿,来了就好。嘿嘿,就差你这个位置啦,我一直给你空着呢。过来,到我这坐着。”小王子嘻嘻哈哈地,侍卫们也没个正经样子,和外人在的事情全然不同。
“我们这是……还有什么事要做吗?”希林不太明白。
“没什么事啊,接下来就是玩,随便你玩点啥,这里都是我们的地盘。”小王子热情地说,“就是别点蜡烛,不然会被巡逻的侍卫发现;也别喝酒,第二天母后闻着你身上酒味就不好了。”
“至于别的,就没所谓了,哈哈哈!什么早睡早起,真讨厌。谁听他鬼话!”
549. 闲散惬意
初春时节,偶尔天气还有些冷。皇宫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以至于希林怀疑那位王子是不是把自己也给“忘了”。
早上坦雅慵懒地躺着,他习惯喝一杯热茶,再吃两块糖当作早餐。为了维持苍白憔悴的容貌,他吃得少、动得也少,看起来病怏怏的。
“天呐,你的手怎么冰冰凉的?”
坦雅发现希林的样子也很憔悴。
“你还笑话我是病美人,你自己不也是!瞧你都饿成什么样了!”
希林确实饿坏了,只可惜附近没有适合猎食的场所。希林的体感越来越弱,冷热都没感觉。体温随着天气变化,像个冷血动物。
“你说得对,我要出门去找点食物。”
希林起身就要走,坦雅一把拉住他。
“说得什么话,你要吃什么,我陪着你去!”
“不必了吧……”
“又不光是为了你,我也要吃饭啊。”
一阵无奈。这么一来,还是没有机会猎食啊……
“自从上岸以后,我的朋友越来越少,我平日连门都懒得出去。正好和你一起出去逛逛。”
坦雅打个哈欠,起床梳妆打扮。
以前希林一直以为,在大城市里,只有那些有钱的人才去得起餐馆。日子久了才发现,反而是贫苦的人才常常出入餐馆。
究其原因,还不是帝国社区的人口稠密,城市的中心寸土寸金。许多人有一间栖身的小屋就很不容易了,哪有厨房跟灶台!更别说许多人工作繁忙,根本容不得空闲去生火烧饭。
局促的生活,反而更加促进商业的繁荣。帝国有各色美食,吃不完的花样。从高档酒店到街边摊头,多种价位选择一应俱全。
说起自己最爱的几家餐馆,坦雅兴奋极了。
“你全都没有去过?天呐,怎么可以这样!没吃过帝国的菜,怎么能算帝国人!”他都帮希林打算好了,“哼哼,我们一天吃一家,能一辈子不重样!”
没等希林回答,坦雅决定了第一天的目的地。
“你住在我这,当然要听我的,嘿嘿嘿。我最爱吃烤鱼,撒很多黑胡椒,特别辣特别香……但是我也爱吃无花果酱和烤猪排……糟了,两家店不在一个方向,今天先吃哪个呢?”
他越说越开心,一边打扮一边哼起小曲。出于职业习惯,他出门一定要精心捯饬一番。
帝国人以白为美,坦雅已经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仍然不觉得满足,还要涂满厚重的粉底,跟刷墙一样的。希林实在看不下去,让他适可而止一点。
“烤鱼和猪排,你更爱吃哪个?”坦雅纠结了很久,最后自己做了决定,“不,我还是想吃辣的。先陪我吃烤鱼吧!”
大约十点,帝国大教堂的钟声敲响,悠然地传到海港边。坦雅点点头说:“这会儿街上就热闹了,我们走吧!”
他挑选了一身颜色鲜艳的衣裳,有些过于花哨,甚至不太像男装。
“喜欢吗?我还有件类似的,也可以借给你穿。”
坦雅对着镜子扭了好几圈,内心的喜悦全都写在脸上。
希林可不要,他更习惯自己的白衬衫和格子长裤,他还有一件骑士团徽志的马夹,临行前雷莫斯大人送的,嘿嘿。
现在差不多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帝国的海港盛产鱼类,品类丰富到无法想象。五颜六色的小鱼不小上百种,有的鱼比野猪还大,一名搬运工扛着它送去餐馆。希林也是第一次看到。
零售的商贩现切现卖,另一条巨大的鱼已经切得只剩骨架,血淌得到处都是。
“嘿嘿,盐烤金枪鱼……”坦雅流着口水。
“吃这家吗?”
“不,他们家太贵了。跟我过来!”
穿过小巷,他要去的店躲在市场后面,经营各种边角料。
希林有点小小的遗憾,他离开家乡的时候已经是吸血鬼了,所有的食物入口以后都会化为灰烬与尘埃。他从没有尝过那么大一条鱼是什么滋味。
关于食物的记忆越发远去,他很难回想起油脂的芳香可口。反倒是生冷的血水在他眼里变得越发甘甜。
也许是被称为“诅咒”的缘故,希林可以闻到食物的香味。
小店里香喷喷的,桌子很小,又脏又挤,但盐烤的肉香味十分诱人。希林忍不住尝了一口。鲜美的肉质入口,香味残留在鼻腔,口中的肉质纤维却随着咀嚼迅速化为灰烬,最后咽下去的仍旧苦涩难耐。
坐在小桌前,希林苦笑着看看坦雅。优伶正吃得津津有味。
“怎么样,这里的烤鱼让你也把持不住了吧!别看价格便宜,论味道绝对是帝国一绝!”
“嗯。”
“你的脸色真难看。要喝一口酒嘛?”
希林没喝。
“不喝算了。这里的免费酒水都难喝得要命,还是我们楼下的酒好。”
坦雅自己吃饱了抹抹嘴,看到希林的样子又担忧起来。
“你在减肥吗?你们练武的人不都是往死里吃嘛?”
希林被逗笑了:“至于么!”
“真的。以前见过一个,能把那一整条鱼都吃了。”
“哈!怎么可能,我打赌康索他都做不到!”
坦雅一直在讲话,可能是憋得太久了,难得有朋友陪伴。各种恩客的段子,还穿插着他的减肥秘籍。他饭量不大,小小的一块鱼腩也只吃了一半。
餐后兜兜转转,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热闹的街市。许多人聚集在路上拥挤不堪。远处,有几名修士举着神龛正在游行,人潮争先恐后地追随着他们。
“是圣髑!我们快追上!”坦雅十分兴奋。
希林眯着眼睛仔细看,那不过是个镶金的盒子,并不大,但是装饰得十分精美。修士们扛着担架,把它高高地举起来。
“圣人的遗骸。”坦雅说。
“怎么可能,一个人烧成灰也不止那么一点。”
“怎么会那么奢侈!里面可能只有一两块吧!但是足够神圣了,可以保佑我们!”
保佑个什么劲儿呢?希林漫不经心地跟随他们。
神龛游行的队伍绕着街市走了一圈,最后被抬回帝国大教堂。人群热情不减,聚在大教堂外面争相购买能够保佑自己的圣物。
但现在想要踏进大教堂就没那么容易了。希林穿着骑士团的衣服,门前的卫兵轻易放行;坦雅打扮得妖里妖气,穿着伶人的衣裳,当场就被拦下了。
一名修士非常嫌弃地说:“你这个人罪孽深重,不可以进去。”
希林一听就来气,上前去理论。
“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还为什么?一看就是阉人。一把年纪了不男不女的,还好意思出门!他这样的人罪孽太重,不适合来神圣的地方朝拜。”
修士的话很难听。
“出去往那边走,有个小门里面售卖赎罪券。这种罪孽深重的人要多买一些,赎清自己生平的罪孽才能获得死后的安息。”
“什么鬼话!你别瞧不起人!”
希林握着手里的长剑想要硬闯,修士吓得够呛。但是不远处都是帝国的卫兵。
大教堂是帝国重要的公共场合,有专门的卫兵把守。扰乱秩序的人会被立即逮捕。修士挺直了腰杆,说不让阉伶进,就不能进。硬闯的话有卫兵伺候。
坦雅神色卑微,低声说:“这里从来都不让我进去的。你去吧,我在门外等你。”
“教堂里无非是些华丽的装饰,我只是觉得好看而已,没觉得必须进去干嘛。”希林说,“我纯粹就是来陪着你逛街的,既然不让你进,我们换个地方逛吧!”
坦雅低着头十分委屈。
修士在后面没好气地说:“你们俩什么关系?这样也是有罪的噢!”
希林回头翻了个白眼,修士又假装忙别的事了。
“我们走吧……”
“这些人有病。神圣国土竟然还挑选子民?他们已经把教堂办成酒场了!”
坦雅让他不要乱讲,别断了自己上天堂的路。
“我不需要上天堂。而且,真正的神圣国土是任何子民都可以踏入的王国。我带你去。”
“还有我可以进的教堂?”
“当然。”希林信心满满,“我都能进,别说你了。你好歹还是个人呢!”
“这什么话……”
“没什么,就是路有点远。我们要在那边过夜了。”
539. 最后通牒
希林陪着舞娘回到了剧场。她还有重要的演出,打算忍着伤痛上场。看到她在后台热身时的吃力样子,希林或多或少也觉得心疼。
“我没关系,这不算什么大的困难。”
茜茜缇娅说得轻描淡写。
“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请说吧,我剩下的一天假期也听你使唤。”
“帮我把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都扔了。”
“全部?”
希林大吃一惊。舞娘竟然要把几乎整个化妆间都扔出去?!她连那么大一座贵妃椅都不要了,礼物堆全部扔掉,化妆台上只留下几盒,连那些华贵的裙子也不要了,她疯了吗?
“所有你看到的东西,都是那个小胡子送的。他追求了我很多年,又时常使用卑劣的手段阻挠其他追求者,所以我这几乎全部的东西都是他送来的。”
舞娘说起来也非常轻巧。
“现在我一个都不想要了。我不想接受他的追求,我要找那个能娶我做正室妻子的人。”
“可是……这样没关系吗?彗星什么的,只是教授的一个说法,她说了那不确切的,你不要贸然……”
“你帮还是不帮?”舞娘严厉地质问。
“我、我当然可以帮你,举手之劳而已。只是,我怕你一时冲动自己后悔。”
“我的追求者众多,没了这些才容得下别人送新的!手脚快一点!我没见过你这么不积极的追求者!”
“我才没有追求你!”
希林一边抱怨,一边帮着三个仆人一起把沉重的贵妃椅搬出去。连着那些礼物、衣服,满满的一大堆,从顶楼抬到后门。
那个华丽的椅子她竟然都不要了,剧场里还有别人想讨来。但茜茜缇娅一口回绝,断然不给任何人。
“你到底要把这些玩意搬到哪去?”
“去后面的垃圾场。我要把它烧了。”
舞娘当真是下了决心,说动手就动手。大富豪后门出去的街巷有一处空地,堆放了各种生活垃圾。帝国有专门清运垃圾的人,但是垃圾分量太大得加钱。
清洁工人也没见过这阵仗,再三确认她真的不要了。
剧场里男男女女跟出来看,那么多漂亮的东西她竟然赌气不要,还不肯送人,硬要烧了。希林浇上油,放了一把火,浓烟滚滚,隔着好几条街巷都能看见。
还有的人以为失火了,大老远跑过来围观。结果这片空地上聚满了闲人。
这么大的动静,藏身于帝国街头巷尾的流氓团成员早就看到了。他们层层上报给了头目。也许是路上花了一点时间,但那个人终归会来。
远远地,浓烟对面走来一彪人马,径直跨过燃烧的垃圾堆。
他们每个人都长了一副凶神恶煞不太好惹的样子。但是穿得花红柳绿非常扎眼,都是市井流氓的腔调。
领头的那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小胡子”了,他确实有一撮浓密的髭须横在鼻子下面,形状精心地修剪过。
身后一干人等包括希林之前见到过的队长凯斯,跟一些他完全没有会过面的蛮横家伙。
小胡子下马来到舞娘面前,紧贴着她站着,微微低头愤怒地凝视着她。
这个小胡子年岁不大,可能三十出头吧!棕色的卷发,有一张俊俏的脸。是的,如果刨去凶恶的神气,他本人的相貌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仪表堂堂——挺拔的个头,非常周正的身型,通过习武维持着漂亮的线条。
但他一定是气到极点了,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着牙、攥着拳头,冷汗浸湿了领口。但他压抑着怒火,十分勉强地开口讲话。
“茜茜缇娅,帝国的大明星。我邀请你来我的宴会上表演,一连三个月你都借口推辞……”
“是吗?老娘比较忙。”
茜茜缇娅昂起头,毫不退让。
“我以前送给你的礼物……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重新送。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买。”
“哈,不必了。老娘唯独不喜欢你送的东西。以后你什么都不用送了,再送的话,老娘就直接烧了。”
茜茜缇娅一点退让的余地都没有留,冷笑着指着熊熊燃烧的火堆。
小胡子气得呼哧、呼哧地喘气,再看了一眼火堆,她的确是把所有的礼物都烧了,连她最爱的那条裙子也不例外。
胭脂彩粉在火焰中化为飞灰,五颜六色的琉璃项链烧成了乌黑的疙瘩。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属下骚扰了你的正常生活吗?请放心,我会惩罚他们的。以后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哦?你也知道自己的属下令人讨厌?哼,听着,你、和你的属下一样,都是帝国的垃圾,都差那一把火烧个精光!”
小胡子听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女人疯了吗?她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羞辱自己?
“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巴不得有大款包养,我送什么你都笑脸相迎,还会黏着我要这要那……”
他抚摸着茜茜缇娅的脸。
“你怎么变了呢?是因为那个新来的白毛小子吗?”
听了这话,希林站在一旁真叫一个瑟瑟发抖,舞娘也太嚣张了一点吧?对面这么多人骑着马带着剑,万一惹毛了他们,自己就一个人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够对付啊!
“我有不死之身,你可没有啊……”希林尴尬地望着舞娘。
“哼,这和他没关系。他就是个打杂的。”
茜茜缇娅撇开小胡子的手。
“老娘只是不稀罕你了。我天生丽质,是帝国最漂亮的女人。除非让我当皇后,我看不上你这种下三滥的男人。”
小胡子听了也是一阵冷笑。
“宝贝儿,别那么无理取闹。我家境也不错的了。家父坐拥帝国广场一条街市上所有的商铺,生活上可以说非常优越。我还有这些道上兄弟相助。兄弟会是帝国最大的互助会,在帝国我说一不二。你跟了我,不就是做了皇后么!”
“家父?岳父吧!”
一说这话,小胡子脸上挂不住了。
“听着,布朗姆。老娘找高人算了一卦。老娘命中有贵人,非得找一个头婚、明媒正娶、给我当正室夫人的丈夫。你没戏了。”
说得小胡子更加咬牙切齿、他扬起手给了舞娘一个耳光。
茜茜缇娅一边脸都给打肿了,她挤着眼睛,抹掉嘴角的血,一声都没吭只是笑。
“小胡子,你给我听好了。你他妈就是个孬种、懦夫,怂卵、没种的东西!你纠集了一帮子流氓,强娶了老富商的女儿,做了个入赘女婿,我还不知道你么!”
“不要再来纠缠我!”
“除非提着你老婆的脑袋过来,跪下来求我,娶我做你正房妻子,否则咱俩没戏!”
小胡子将茜茜缇娅一摔,舞娘倒在鹅卵石路面上。她先前就摔伤了,没力气站起来。但她非常倔强,大声嚷嚷着。
“有本事你现在杀了我!老娘只有一条命,要么走命里的富贵,要么我宁可死在这!”
她竟然如此赌咒发誓,小胡子没有再说什么,扭头走开,喊自己的人一并离去。
也许……这事就这么算了?但愿结束了吧!至少他们今天走了,希林能松一口气。
551. 一美一丑
二人有说有笑,突然黑暗的角落里窜出个影子,大喊着要吃要喝。
“我听到你们说吃饭免费了!我也要!我也要!”
坦雅回头一望,差点没被吓昏过去,还好希林飞步上前抱住他。
只见那个佝偻的影子啊,丑得好像个恶鬼,好像个腐烂的死尸在走路!
但他活蹦乱跳的,分明是活物。只见他一双黄眼珠滴溜溜直转,一张癞蛤蟆一样的嘴巴竟然口齿伶俐,要跟修士计较。
“骗我说什么吃饭要排队,这里明明就有人不用排队!我也要吃!”
“古温克?”
希林仔细一看,喊出来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这个奴隶看起来好像更加丑陋了,差点就认不出来。但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丑了吧!
“哎哟哟,这是我的小主人?”
丑八怪擦擦眼睛,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好几个月没见着希林了。希林的衣装发型都有了巨大变化,神态也改变了。只是变化一天天累积,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对古温克来,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只有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一如既往。
久别重逢,丑八怪的眼泪顿时涌出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小主人!我的小主人啊——!”
“你好狠心,怎么就把我丢在帝国了!想不到我这辈子竟然还能见到你!”
“欸……”希林一头雾水。他有点忘了自己怎么把古温克弄丢了,或者是他自己跑的吧?反正又没强迫他留在身边。
“你把我租借给建筑工地的工头了,每周有一块银币的薪水!”
“对哦,我想起来了。”希林很惭愧,“那么你现在不干了嘛?”
“太累了!简直要把我累死了!给多少钱我也不干了!”
“啊,是嘛……”
希林当时心血来潮,一半恶作剧,一半试试看的心态,把古温克扔在建筑工地了。他觉得,反正古温克会逃走,以后就再也不用带着这个累赘了。
“你拿我当累赘!”
“我、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都笑了!”古温克唧唧歪歪地说,“你根本就没有回来接我,你把我给扔了!”
“那……你怎么来这里了?”
“帝国这个鬼地方,什么东西都要钱!就差喘气不要钱!我没钱吃饭,他们说这个地方吃饭不要钱,我就来了。”
“怎么会!你的工钱他们没给吗?”
“工钱啊,都在这呢,给!”
丑八怪从怀里取出个用破布裹了好几层的玩意,打开来是一大把劣质的银币,是他在工地上赚的钱,一分都没动,原原本本交给希林。
“我不明白,这些不就是钱吗!你干嘛还说没钱吃饭呢?”
“我怎么可以花钱吃饭!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赚的,一分也不能花,全都要给小主人!我这辈子只吃免费的东西!”
奴隶说得理直气壮,希林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这些脏兮兮的钱都是真货,碰一碰指尖就泛起一道青烟。不行,希林又偏偏不能接受。得想个办法一口气花出去。碰巧拉森纳走过来,希林急忙喊他。
“修士!这些钱,是这个可怜的人捐献给教堂的,快收下吧!”
小修士一低头,没想到看到一笔“巨款”。他疑惑地瞅瞅一直胡搅蛮缠的丑八怪。
“这么多,哪来的?不会是赃款吧!”
“都是他做苦力赚的。”
“行吧……”
拉森纳点了点钱,下一周的救济粮又有着落了。
“现在,你能让这位慷慨的捐助人优先享用免费的汤了吗?”
“嗯……行。”拉森纳二话不说,给古温克满盛了一碗。
丑八怪终于喝上热汤了,美滋滋地。希林还试探着问他,“这些钱被我一口气全都花了,你心疼吗?”
“不心疼,小主人你花自己的钱,我干嘛要心疼!”
真是佩服他的逻辑自洽!
过了一阵坦雅醒了。他恍惚地望着希林,好像又看到恶鬼在不远处进食。
“不要怕。他是……额,其实他是我的朋友。虽然长得很丑,但是没有恶意。”
刚说完,古温克抬起头“友善”地朝他们“微笑”。坦雅差点又昏过去。他生得那么美,好似仙子一般,可是古温克又长得这么丑,丑成了造物者的杰作。一美一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偏偏都是希林的朋友,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之后,希林带着坦雅在大教堂参观,抬头看是十几步高的天顶,彩色的玻璃窗大多已经破碎,余下的还有些天使的衣裙。
四面墙上金漆剥落,剩下深褐色的天使轮廓。
地上满是灰尘和碎砖,桌椅早些年就成了冬天的木柴,任何一点值钱的金属也被人拿走,剩下一些石头基座而已。
神坛是惟一有点东西的地方,小修士拉森纳每天都打扫。还剩下木质的十字架、木质的雕塑和漏底的玻璃圣杯。
“因为毫无价值,反而留存下来了。”
希林拉着坦雅走上旋梯。
“我去过好些教堂,里面都是这样,一片空旷。帝国中心的大教堂我也去过,那里不过是金漆装饰得更加富丽一些,根本没有这里宏伟。而且那里面,连天使的雕像都没有呢!”
坦雅知道希林在安慰自己,他恬静地微笑。希林清脆的嗓音在天顶的反射下变得洪亮异常。这种建筑的设计,给身处其中的人带来特别神圣的感受。
坦雅忍不住开口,唱起一段小调。
我于骄阳下饮酒,走来一位翩翩少年;
明眸散发芬芳,腰肢好似柳杨;
前额犹如烈日,秀发宛若星河;
面颊染着红玫瑰,嘴唇似那桃金娘;
玲珑皓齿堪比珠玉,昂首含胸比那羚羊。
他话音甜蜜而又优美,胜过麝香还有龙涎……
这歌声优美,绕着旋梯向天顶上攀爬。古人云余音绕梁便是此番美景。站在空旷的建筑物底下,歌声就像云雾笼罩着自己。希林发誓,这是他一辈子听过最美的声音。
阉伶那么美,他的歌曲那样纯洁。为了留住声音,值得那样做吗?
希林肯定忍受不了。但坦雅已经习惯了。
“嘿!干嘛呢?当我们这里没有人吗?唱的都是什么玩意!”不出意料,小修士拉森纳气呼呼地从楼下跑上来,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
“干嘛?还想在这搞基?”
希林笑呵呵抱一抱这位大脾气的小修士。
“别生气嘛!”
“哼!”
坦雅还有心事,他拉住小修士,毫不犹豫地掏出身上全部的钱。拉森纳看到钱态度立即变好了。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我愿意用生平的积蓄换取赎罪的机会。”
“嗯,造物者保佑你。”小修士二话不说全都收下来。
“你想要那个,赎罪券,是吧?我手头没有,明早让主教大人给你写一张。”
“嗯,好!”坦雅眼睛里闪着光。“我们可以住一段时间吗?我想多感受一下神圣的气氛。”
“当然可以。你愿意干活的话,住多久都可以。”
“喂,拉森纳,你们修士都是这个样子赚钱的吗!”希林忍不住吐槽。
“关你什么事。”
拉森纳收好钱。
“我这里还有好些力气活等着你干,明天早点起床!”
563. 舞女的情郎
一日寻欢作乐,待到酒足饭饱,还想着再去什么地方转转。
“现在我们该去帝国大富豪。”安塞尔他搓搓油脂麻花的手,已经在畅想泡在大浴场的情形了。
“跟你们说,我们俩认识那个最有名的舞娘。我们泡澡然后去楼上看表演,如果对她打口哨,她就会看过来对我们笑。”
“你说茜茜缇娅?骗谁呢!她就是帝国的一辆公共马车,哪个男人她不认识?但就我们这点钱,都不够买楼上演出的票。”画家根本不信。
“有那么贵……?”
希林有些记不得了,当初的票是一位官员送给他们的,并不知道具体的价格。
“我去过帝国大富豪很多次了,最清楚哪种套票划算,还是听我的吧!”
算算大家口袋里剩下的钱,见不到她固然有些遗憾,但管她呢,她又不会在乎的!众人一致决定只去泡澡,把浴场附赠的点心全都吃了再回家。
后来他们就沿着帝国的大街随意地走,一直走到浴场后面的街巷。哦,就是上次烧垃圾的地方,地砖上还是黑的呢。从她化妆间的某一扇小窗望下去,刚好能看到这个位置。
“希林洛斯——!”她的声音突然从楼上的小窗里传来。
简直像是做梦,才刚刚在心里思念过,怎么就听见她的声音了?起初希林并未理睬,但她反复喊了好几声,还换了个窗口继续喊。
希林猛地抬头看,那的确就是她。她正倚靠在窗边招手,春风满面,打扮得花枝招展。少年微笑着回应。
“诶,还有我呢!”安塞尔连忙凑上来招手。
画家也是一愣,“这么漂亮的女人,那谁呀?”
“茜茜缇娅咯!就你说我们的钱连面都见不着的女人。”
“你们真的认识……”
“那当然!”
文斯柯就是盯着舞娘的面庞仔细看了看,已经飘忽起来,差不多魂就被她勾走了。茜茜缇娅又偏偏是那么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很耐看。她一点都不抗拒陌生人的凝视,嬉笑着跟所有的人打招呼。
“你们怎么连她都认识?”坦雅下意识地站得离希林更近一点。
“哎呀,说来话长。好歹我也帮过她一点忙呢。”
安塞尔竖起耳朵,一听希林又帮了舞娘一次,蹭饭的好时机到了!
他打了声口哨,挑逗地问道:“大明星,大美人儿,大宝贝儿!请我们进去坐一会呗!我们又累又饿,快死了!”
“我们这么多人你还让她请客?”希林都替他害臊。
“有什么的?她比我们有钱多了。你可是搭上命帮的忙,大恩大德请一顿饭都不够。”
安塞尔肯定不知道希林差点搭上命,他绝对是随口胡说的。二人眉来眼去一阵,这家伙心想,就希林那种耿直的性格,肯定被舞娘耍得团团转;希林却嘀咕着,这家伙真是个臭流氓,吃软饭的!
“也行。你们都上来找我吧,今天是老娘的好日子,顺便打发你们几个臭要饭的。”
茜茜缇娅一抬手,不耐烦地同意。
“但是你们搞清楚哦,今天我请的是希林,他是我的贵人,今天遇到他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至于你们,全都是附赠的,给你们端个盘子去一边吃去!”
“行,没问题!”安塞尔笑嘻嘻答应。
去化妆间的路有些绕,总归还是要先去大门。舞娘派了个僮仆去报信,门口的守卫才同意放行。一群衣冠朴素的穷光蛋就这样走了大富豪的尊贵通道,一路直达舞娘的化妆室。通常这种地方,送再贵的礼物也要排队!
上楼的时候,文斯柯嘀咕着关于舞女的各种传闻。他被她那种美貌迷住了,可谓一见钟情。他甚至开始准备情诗了。
“她就像一团烈焰,撩动我寂静如死灰的心房。我多么希望日夜不停为她歌唱……”
“省省吧,人家又看不上你。”安塞尔在一旁浇冷水。
茜茜缇娅有一间专属的化妆间,非常宽敞,里面还有套房。或许是为了应付那种异常尊贵的客人吧?她亲自为希林开门,热情地相拥问候。
“真是太巧了,我在想你,一低头就看到你站在外面。”
“是吗……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希林笑盈盈回答。“自从上次分别,又发生了好多变故,帝国真是个发生奇迹的地方啊!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嘘,你先别说,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怎么,你有什么好事?”
“我啊——”
一提这事,茜茜缇娅顿时笑得阳光灿烂,变回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又唱又跳,转着圈拍手。
“预言应验了!”
“哦?”
“多亏你介绍的那位神仙妹妹,现在我啊——逆天改命的时机到了!”
“欸!”
这听起来有些令人不安。希林不太喜欢那种从天而降的“好事”,总担心这种事会索取惊人的代价。
“真的!我的真命天子、愿意明媒正娶我的人出现了。他就在里面,我带你去见。”
舞娘拉着希林的手,大步往套房里面走。她一点也不见外,没拿希林当外人。
“对啦,那你有什么好事呢?”
“我、我在演武大会的时候遇上一位王子,他说要我去皇宫里供职,以后我就是王子的侍卫了。”
“这么巧?”
舞娘的表情异常夸张,她正要开门呢,手也停下来了。
“咱俩真是缘分不浅,愿意娶我的人也是王子,以后咱俩还能经常见面?”
“这……”希林更加觉得这事不靠谱了。
“来吧,准备好了吗?给你见一见我的真命天子——真正的王子!”
推开拉门,富丽堂皇的套房映入眼帘。这里只招待最尊贵的贵宾,宽敞的房间内布置得奢华至极。事实上,茜茜缇娅本人也无权擅自使用,只有真正的贵客来了才会开启。
套房里有好些仆人在侍奉,端着果盘点心盘,有人在熏香,有乐师坐在角落里鼓奏。排场很大,差不多是这里消费的最高档次了。
套房的长沙发上,懒散地坐着一位公子哥。他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吧,年轻,又漂亮。
不过他看起来非常孤傲,独自一人,身边的仆人都躲在角落。他脸色阴沉,长了一副天生不高兴的样子。耷拉着眼皮,淡灰色的眼眸里空无一物。轻薄尖刻的嘴唇紧闭,嘴角微微向下。
“怎么样,就是你说的那位王子吗?”
“不,我敢肯定不是。”
希林他清楚地记得,当日在竞技场被众多侍从簇拥的,是一位金发的王子。而眼前这个人是纯黑色的柔顺卷发。发色不可能随意改变,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
可惜希林对帝国的皇室一无所知,并不知道两位王子确切的相貌,无从判断这个人身份的真伪。只能凭感觉说,他长得不错,
他的头发被仆人精心打理过,仔细地修成雕塑一般的靓丽造型,像云朵一样飘逸、柔顺。鬓角两侧戴着金光闪闪的发夹,是羽毛的造型。这形象使他看起来就像天使那么高贵。
再看他的面庞,他是长脸,高鼻梁,有些俊俏却也冷酷。脸上很阴沉,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他身上也瘦,过于苍白和枯槁,有点病怏怏弱不禁风的意思。
他披着最细密柔软的裘皮,毛茸茸的领头那么可爱。这个季节倒不至于穿太厚,天气热得很。
他身上只穿了寻常的白衬衫而已,脚上踩着单鞋。
他身上有些非常闪耀的饰品,手腕上、手臂上、脚踝上,都是纯正的金饰,还镶嵌了宝石,非常厚重和阔气。不仅如此,他还戴着特别长一串五彩宝石的项链,烛光下照得整个套房都熠熠生辉。
他身上各种价值不菲的玩意都在彰显着身份。无论他是谁,都是一位大主顾。
有那么一会希林打心底里替舞娘感到高兴,但是他又很快警觉起来——房间里弥漫一股血腥的味道,他非常敏锐地感受到了。
阔少爷的身后还坐着一位保镖。那人端坐在暗处,手里紧握着长剑,小心地注视着套房里的一切娱乐活动。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健壮大叔,看他满脸浓密的卷发和胡子,怒目圆睁,目光犀利,神情肃穆好似一尊雕像。
他穿了一件非常华丽耀眼的罩袍,看得出布面下藏着铁甲,是一种将装饰与功用合二为一的靓丽铠甲。
他的武装不止如此,脖子上套着护喉,手臂上是铁护腕铁手套,双脚踏着铁鞋。他穿戴的是最标准的全副铠甲,可谓不惜血本。
除了没戴全盔,取而代之的是造型夸张的缠头巾。或许是为了保证视线不受阻挡吧?如果这位骑士的职责是保护这位阔少爷,这样肯定更方便。
希林小心地与他对视。这个人肯定是个真正杀人舔血的武夫。他衣角还沾着星星点血迹。
那么一丁点血迹足以触动吸血鬼的神经。他们刚刚打过架了?和谁?小胡子吗?
“坐啊!”茜茜缇娅全然没有感觉到异样,拉着希林坐在少爷身边。其余众人也各自找地方坐下。
“我们慢慢聊。”
565. 读心有术
“嘘——你能听到吗?风中那些灵体细碎的声音?”
天色入夜,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夜里的凉风轻拂,仆人们关起窗户,在套房内点燃更多的蜡烛。烛火跳跃,冒着阵阵青烟。乐师们不间断地演奏小调,套房内的气氛朦胧。
“俘获我的,是那迷离的眼,还有乌黑的痣。”
“将我俘获了,却又远远躲闪……”
当内心完全平静下来,希林闭上眼睛,确实有许多细碎的话语传入耳朵。起初他以为是耳畔寻常的风声,直到那些声音变得越发清晰,形成了可以听懂的词语。
“你听到啦?”恶魔欣喜地问。
血的作用下,二人之间的心绪可以更快地传达。拉吉玛毫不费力地感知到希林心底的一切。
“仔细听啊,那就是他们的声音。活得久了,就能听见人类心底的话语。像是趴在枯井边上,聆听深处的回响。”
“喝酒……”“工钱……”“饿了……”
声音非常混乱,方向来自四面八方,仔细听下去无穷无尽。希林忙喘一口气,从中惊醒过来。
“啊,你已经能够听到人们心底的声音啦。但你还无法分辨出自己想要的那一句!”
希林茫然地四处看,一旦注意到那些声音以后,耳畔再也无法回归平静。他甚至感到无名的愤怒燃在胸口,哪怕一丁点噪音都令他感到烦躁。
“集中注意力,先去了解你最关心的那个人,熟悉他的声音。”
试着听从拉吉玛的建议,希林和那位自称为王子的阔少聊了几句。
“你真的是……最尊贵的那位王子殿下吗?毕竟我等小民一直都没有机会瞻仰皇室的尊荣,我……我没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
“哼。”
“演武大会的那一天,你坐在尊贵的观礼台上一定看到我了吧?我参加了其中的一个项目。”
“我一向很讨厌那种运动集会,非常无聊。我也没兴趣记住每一个选手。”阔少耷拉着眼皮,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希林的脑海里能够映衬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嘈杂的人群,烈日,无休无止的应酬……突然场下爆出雷鸣般的呼声,“他”又不得不附和着动手鼓掌。
“你很有可能会对我有印象。我是最后一个出场的,甚至不是正式的参赛选手。另一位金发的王子安排我用弓箭对战一位已经获胜的骑士长,我射了他三箭,其中一箭正中他头盔上的翎毛,他甚至是插着箭去领奖的。”
希林亮出自己背的弓箭作证。这话把阔少爷逗笑了。
“哈,原来那个人是你!”
小调的歌声悠扬,到了茜茜缇娅最爱的旋律,她开心地舞动起来,她这一整天都在那样欢喜地跳舞。只是有个人终于忍不住了,他看得久了,自己也心里痒痒,终于决定一展身手。
“哟,怎么你们蹭饭还带着踢馆的来?”
茜茜缇娅瞪大了眼睛,许多年都没见过敢和她同台叫板的人了。她本来是有些醉了,双眼惺忪。一见坦雅这架势咄咄逼人,颇有斗舞的意思。她立即没了困意,精神为之抖擞,舞动着卷曲的深棕色秀发看过来。
坦雅的舞姿呢,柔媚中透着劲道。男舞者非常少见,其中技艺纯熟的更是少之又少。他有了主顾之后就不再做这些行当了,现在纯粹是当个乐子,展现一些昔日的基本功。
身体随着乐声漫舞,舒展白皙的手臂,柔韧的腰肢随之摇曳……
茜茜缇娅紧接着步入。她的舞热情奔放,散发着原始的狂野,二人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她有那种独有的魅力,任谁也无从企及。
但二人越发劲舞,互相之间又越发倾慕,互为灵感,渐渐变成了双人舞。
看他们跳得热闹,在座的伙伴们又坐不住了。首先就是那个丑八怪古温克。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多丑,笑嘻嘻走上地毯,手舞足蹈一阵疯疯癫癫的乱舞。
“哈哈哈,来啊,来啊——!我们一起开心啊!”他的声音那么刺耳。
“好咧!”
安塞尔搁下酒盏,挤进人群里。从小桌板跳到地毯中间,分开那两个斗舞的伶人,自娱自乐起来。本以为那个一只眼那么凶那么沉默,不会加入这种热闹吧?谁知他也喜欢这种热闹,竟然跟坦雅搭个伴跳上了。
这俩人都是天生的酒囊饭袋,有酒有肉,欢歌笑语什么都不顾了。
他们是家乡埃塞斯常见的酒后舞蹈,翘着小腿儿乱蹦。其实也是野蛮人那里学得来的。要说这种舞,扎卡力跳得还要好呢!
就只有那个画家,非常不情愿地被他们拉进来,苦着脸站着,他是个不善于肢体语言的人呢。
看着友人们的热闹,希林沉默地坐在王子身边,闭上眼睛能嗅到芳香的精油味,他继续搜索着对方的记忆。
空气中弥漫的灵体碎片诉说着陌生人的过往,只要集中注意力,伴随着王子心底的那些声音,总会有所发现。
希林确实感受到一些模糊的画面,某种过往的记忆……非常模糊,一段一段破碎的画面。
好像有个极其严厉的女人,母亲一类的角色,哭泣、谩骂、唠叨……无休止地抱怨。
白发苍苍的老师不停地督促年幼的孩子书写一些深奥的古文,每当出现了错误,就用戒尺狠狠打他的手心。手肿了,笔也握不住。
记忆里小男孩很无聊,脑子的符号完全没有关联,就这么耗着,等着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多忧伤啊……希林叹了口气。
“你是她的朋友?”王子突然开口。
“嗯。”希林点点头。
“哪种朋友?很要好那种吗?”
“嗯……差不多吧。一起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关头,不知不觉就成了好朋友。我知道她许多难处,能帮的上就尽量帮一帮。”
王子冷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令人很不舒服。他凑的跟希林更近了,嘴唇贴着希林的耳廓,轻声发问。
“你跟她,有过……”
希林又沉下心来倾听他更深处的心声。
这一次听到很多细碎的话语,“晚饭好难吃……”“这地方好冷……”“弟弟又去鬼混了,舅妈还不知道……”“这小子的灰白头发是真的还是染的?是天生的吗……?”
有些话语要倾听很久才能连起来,想要搞清楚还需要再花点心思。只是此刻还尚不清楚他对茜茜缇娅怀着何种目的。
“他是在想我的头发么?”
希林意识到自己发呆太久了,连忙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问:“对不起,你刚刚问什么?我走神了没有听清楚。”
少爷笑着又凑得更近,压低的唇语,气息轻轻吹在希林耳朵眼里,感觉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对方用更加轻柔的话语问道:“你跟她,有过那个吗?”
“什么?!”希林憋红了脸,大吃一惊。王子究竟在问什么!但他绝对没听错,王子心底的话比唇边的话更加露骨。
“没有,绝对没有!”
他回答的声音淹没在友人们的欢声笑语中。
王子有些怀疑,又端详一番希林的窘状。这时候,希林能感受到王子脑袋里回荡着轻薄的话语。
“……我不信……谁知道你们私下里如何呢……”
这些话语不断回响,或许有些并非来自少爷本人,而是聚集在套房里的灵体碎片?
王子没了兴致,又懒散地看着茜茜缇娅。希林静下心去聆听,又听到那些灵体琐碎的话语。
“……她好骚啊……表子……”
希林心中一悸,锁紧眉头。这份心声,究竟是那些聒噪的灵体灌输给少爷的,还是少爷自己的心思呢?
“别紧张嘛,我就是随便问问。”王子显得好像没事似的。“她本来就是舞娘,靠卖弄姿色谋生的女人,这又没什么不好说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认识她这段时间里,可以说她是个非常纯良的女人。”
听了这话,王子发出了一阵阴冷的大笑。希林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距离这么近,王子脑子里的画面他一清二楚!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的!他根本不想看。
“你放心,这些事情我早有心理准备,并不会影响我对她许下的承诺。”王子拍拍希林的肩膀。
“王子殿下,既然你真的是王子,你也是真的……打算娶她吗?”
“真的啊。”
王子的回答未免过于轻佻。婚姻大事,谈得如儿戏一般。
“真的是要娶她做正房夫人?甚至将来有一日,她会成为皇后?”
“嘘——别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对,我不想再重复了,我就是要娶她做我的合法妻子。”
“那你的家里人,能答应么?”
少爷眉头一皱,心中泛起那个严厉女子的记忆,混杂着做功课的恼怒,他厉声反问:“关你什么事!”
希林大概明白了。说娶茜茜缇娅做正房夫人恐怕不假,只是动机不太单纯,难免是为了与家人怄气,胡闹的一出举动。
他又看着高歌热舞的舞娘,那脸上笑得跟开了花一样。
“这傻女人,还不晓得自己一脚踏进了深坑,恐怕要沦为别人家庭争斗的牺牲品了!”
568. 杀气腾腾
自称为王子的那位公子哥看起来弱不禁风,一点打架斗殴的本事都没有。人家也没有要亲自动手的意思。那位贴身随行保护他安全的骑士非常主动地站出来为他而战。
早在套房里闲聊的时候,王子已经表态过了:无论什么样的恶意追求者,他的骑士都可以摆平。
那位名叫萨博林的骑士站在众人的视野之下。他这人非常地雄壮、魁梧,加之周身穿戴的全副铠甲,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迎面而来。手里明晃晃的四尺剑寒光毕露,一群小流氓都吓得瑟瑟发抖。
“大哥,就是这个人,今天傍晚的时候当街杀了我们两个兄弟。”
有人指认出了萨博林,他果然与那些流氓有过冲突,衣角上才会沾着血!
萨博林不否认,还颇有些引以为傲。为皇室效命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可以借着安全的名义将嫌疑人就地正法。合法决斗、合法屠杀。
“怕死的东西。怕死还当流氓!”小胡子咒骂道。
小胡子虽然个头不高,狠劲儿不输大块头。他在这支鱼龙混杂的庞大队伍里面,是最狠毒、最疯癫的一个,谁都怕他,自然也就全都尊重他、听他的命令。
在小弟们退缩的时候,他有义务给胆小鬼出头,否则他也无法维持自己在流氓团的威严。即便是单挑,明知道对手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也要硬上。
“我不管你是真的王子还是假的王子。”小胡子搓搓他的两撇胡子。“庙堂之上是你的天下;但是在这里,老街小巷子里面,全都是我们兄弟会的地盘。”
“只要生活在帝国的市井,无论是小商小贩还是卖手艺的工匠,都是我们兄弟会的一员。我们的兄弟遍布帝国,比你皇室的军队还要多。我们服侍着你们的衣食住行,但你们不要觉得自己就是主子了。要是惹了我们,恐怕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说的真好。萨博林,立即示范一下他今天怎么死的。”
小胡子也带着自己的武器呢。他穿着睡衣出来的,刀剑却一样没少带。一抽手甩出一柄纤细柔韧的劈刺剑,四尺长的剑身两指宽的剑刃,护手是精美的镂空雕花。
这柄挺长的,长度上不亚于希林用的长剑。但是柔韧性更好,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一条鞭子。或许是得益于帝国工匠精湛的冶炼技术,才能打造出这种性能超群的兵器;又因为帝国传统文化的高雅情趣,使得武器本身同时也是艺术品。
小胡子是双手用剑,另一手是一尺半的格挡匕首,又尖又细的剑锋,带着镀金的握把。这把匕首上沾满了血,或许刚刚也是用它割下了发妻的脑袋。
他用的也是街头斗殴常见的武器,讲究轻巧灵活出手迅速。显然他还是个资深的装逼犯,不屑于使用那些有损优雅体面的粗糙武器。
只要用的好,劈刺剑的笼形护手也可以当小盾牌来用。尤其是考虑到大多数时候,流氓团面对的敌人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或者是和他们一样装备简陋的流氓。
对面这个家伙,情况就变得不太好办了。劈刺剑三两下抽打,落在铁甲上铿锵有声,却不痛不痒没造成一点伤害。
萨博林一阵冷笑,任凭他怎么试探。
拿铁甲没辙,小胡子又机敏地将视线落在骑士的脸上——那里是防备最松懈的区域!紧接着,一连串极速的剑招全都冲着骑士的脸上刺过去。
萨博林蛮横地挥舞骑士剑阻挡进攻,而小胡子的劈刺剑就好像黄蜂的针一样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百密一疏,偏偏就有那么一剑擦过骑士的剑刃,贴着手臂上的铁护腕突破了防线,一直冲到萨博林脸上。
轻轻一划,在骑士的脸上留下不深不浅一条伤口,淌了一滴血。
“哼!”
萨博林几乎可以用铁手套擒住小胡子的剑,将他整个人甩出去。小胡子没什么真本事,都是花架子耍的好看。区区一招得逞,也是他瞎猫撞死耗子罢了。
小胡子一剑得手,急忙讥笑萨博林。骑士彻底被他惹火了,咆哮着挥出一连串怒斩。小胡子妄图以自己那点本事格挡,哪知道自己连人带剑都被击退,一晃神露了破绽,被那愤怒的骑士一眼识破。
嘶——!
一记干净利落的斩击,就见着小胡子的半截胳膊,连着笼手的劈刺剑一起飞了出去。
“!”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包括那些瞧热闹的贵宾和仆人。
直到带血的胳膊落在人群中,砸到某个人身上,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宾客们吓得乱窜,流氓们也六神无主。
好些人一下子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平日里那么凶狠恶毒的小胡子,竟然三两下被人打成了残废?
仔细看那胳膊,确定无疑是断了,他下半辈子都要残废了。小胡子回过神来捂着伤口惨叫,伤口流血不止,衣服染红一大片。
这会儿他顾不得什么面子,像小弟们求救。有人迅速帮他勒紧伤口止血,把他拉回到流氓中间。
萨博林也走回到王子身旁,王子递给他一块手帕。脸上的伤口不碍事,轻轻一擦便止血。
“这样的处理结果满意吗?”王子询问他的舞娘,“他应该再也不会纠缠了吧!”
茜茜缇娅非常满意,得意地点头。
那群流氓全都是仗势欺人的家伙,领头的没了气焰,他们全都怂下来。王子打算回宫了,又和舞娘依依惜别。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哪里很奇怪。肯定不是夜间光线的问题。希林发现那位骑士大哥的脸色越发难看,呈现出某种濒死的青紫色。他的神志也越发涣散,反应越来越迟钝……
“喂,你!”
正要提醒他们注意,就只见那位骑士突然倒地。他看起来呼吸困难,很快脸色从铁青变得乌黑,整个脸都肿了。他挣扎着口吐白沫,起先挣扎得厉害,后来渐渐变得无力,最后抽搐两下再也不动了。
再看,骑士已经气绝身亡了。
“!”
王子大吃一惊,顿时没了嚣张气焰,冷汗浸湿了裘皮领子。
570. 城中失火
围绕着浴场大楼的流氓逐一砸开玻璃窗,将火把扔进去。逐渐地,就看到有黑烟升起来,浴场的火起来了。
楼里面,另一些流氓在一边打砸一边烧杀。反正罪证会被大火带进灰烬,压抑已久的无名愤怒冲破头脑,今夜的暴行肆无忌惮。
底楼的火势逐渐堵住出路,建筑物里面的人也压根儿不过脑子,杀戮继续驱赶着不幸的人往更高的地方跑。可是……逃到楼上去不也是死路一条么!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大量流氓团的同伴也被困其中,另一些流氓却不管不顾。继续纵火、屠杀冲出火海的受害者。
小胡子还在发号施令。反正他不想活了,以后也不再需要流氓团,恨不得现在就带所有人一起死。看到那个张狂的样子,希林恨得牙根痒痒。
“你不想活了?那么送你先走吧!”
希林站在窗口选了个合适的角度,默默搭起弯弓,瞄着那厮的嗓子眼就是一箭。
嗖——!
短箭瞬间击穿小胡子的喉咙,箭头从脖子后面穿出来。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染湿了小胡子的衣领。
只可惜这箭力道太轻,方向偏了一点,尚不足以击穿骨骼,只伤了些皮肉。小胡子还未毙命,捂着喉咙,痛苦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痛苦使人变得更加疯癫。小胡子嘴里喷着血,沾满鲜血的手点指希林,他连话都喊不清楚,哼哼哈哈地似乎是在咒骂。
他身边的几个流氓也有带着弩箭的人。
按照帝国的法规,不允许市民持有远程的武器。不过限于警备队检查的能力有限,私藏远程武器的人也不少。希林定做的反曲弓外形轻巧,他平时都尽量藏在衣服里带着。箭矢也特制了短的。
拉弓射箭的娱乐爱好固然保住了,箭矢杀伤性能却大打折扣。也不晓得对面那几个家伙什么水平。看他们拿的都是那种粗糙的土制弩箭,也不太好使的样子。
希林谨慎地盯着任何一个有可能射击的人。
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有个流氓打了个喷嚏。
绝佳时机!
趁着一人走神,希林飞速瞄准另一人射击。一箭飞出去正中那人眼珠!
他这弓箭轻巧,怕不够击穿敌人的头骨,才挑了眼窝这种掉钻的位置。
一个人惨叫着捂脸。走神的人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很快又一箭飞过来击中他的鼻梁。
“在那!打他!”
楼下的流氓纷纷瞄准希林,好几支弩箭飞进窗口。希林躲在角落里不敢冒头,他们也没办法。又过了一段时间,外面没动静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希林换了个窗口张望。
只见浴场外面有大量的街坊邻居正在驻足围观。火势太大,城中的几处汲水池送来的水不足以扑灭。除了眼睁睁看着,大家也做不了什么。
火势越来越大,困在楼上的人几乎没有生路,有的人走投无路选择从楼上跳下去,死伤皆有。流氓们观望了一阵,小胡子逐渐气绝。确定他死了以后,流氓团顷刻间树倒猢狲散,余下的流氓陆续混入围观的人群中逃窜,很快踪迹全无,都没人给他收敛尸体。
帝国城内的警备队悉数赶到现场。他们在浴场周围追捕有可能在逃的嫌犯。逮住了几个,更多的人还是逃了。毕竟流氓们来自于平民百姓,样貌上没有任何区别。
余下的工作除了救治一些侥幸逃脱的伤员,警备队也只好维持现场的秩序,警告每一位市民理性围观。
“嘿!希林,这里!”有人在窗口下面大喊。
希林听到熟悉的声音,兴奋地探头张望,果然是安塞尔,他还没走。
“你果然在这,你还好吗?”安塞尔在楼下大喊。
“我还好!舞娘和画家都在,他们也很好。王子呢?”
“哈哈——早跑啦!”安塞尔嚷嚷道,“想办法下来,现在外面安全了!”
舞娘把衣柜里面的衣服全都翻出来堵住门缝,这才暂时保住套房里面的安全。门板被大火烤得发烫,再不走他们也有生命危险了。
既然外面安全了,立即想办法出去才是。这地方有三层楼高,直接跳下去非死即伤。眼前却没有什么适合代替绳子的物件。
“地毯!我们把整块地毯都拆下来,肯定够长!”
希林催促着那个拖延症的画家,好不容易才把整个房间的地毯掀起来。他们让舞娘抱着地毯一头,二人拽另一头,将她缓缓送下去。
茜茜缇娅没拒绝这个提议。等她悬到半空中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地毯不够长。套房的阳台伸出墙壁,在半空中茜茜缇娅挣扎了好久,哪都抓不到东西。最后希林和画家决定把地毯斜着放再延长一点。
画家探出头伸手抓着地毯,茜茜缇娅也伸直手臂指尖抓着地毯,还差那么一点,其实离地面挺高的。但她豁出去了,闭上眼睛一跳,安塞尔在石板路上接了她一下。
“那么接下来,文斯柯你下去吧,我拉着你。”
“什么?我一个成年人,竟然还要一个小孩救我?你拽得动我么!还是我放你下去吧!”画家心一横打算做出牺牲。
“别!你还有个教堂要画呢,别忘了!我付钱给你的!”
“你……”
“你放心,我有办法离开这里。我会戏法,不是吗?等你们回去要不了多久就能看见我了。”
画家不太相信。由不得他了。希林在浓烟中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撒耶坦。恶魔默默地站在少年身后,等着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快走,来不及了!”
抓着地毯放画家下去,最后一骨碌希林根本没抓住,文斯柯抱着地毯一并摔下去。看样子摔得不轻,但愿他一切都好!
安塞尔在楼下挥挥手,扶起画家看来要带他去看医生了。希林也朝他们挥手。
“想办法救他啊!”舞娘焦急地大喊。
“没事,他是特殊材料做的,不会死的。”安塞尔表现的很淡定。
其实他们都把古温克弄丢了。混乱的时候没看到丑八怪,不晓得他躲在哪里。安塞尔根本不关心那个家伙,反正他狡猾得很不会丧命。如果能彻底溜走不再回来也未尝不是好事。
先扶着画家去找医师吧,他们一瘸一拐缓缓离开。
身后的火灾越发严重,夜里帝国又起风了。忽然一股妖风将炽热的空气吹向浴场北面的街区。夹杂火星的灰烬落在那片房子的屋顶上。
“哎呀糟了,那边也危险!”围观的人群兴叹道。
这一阵风引起的骚乱还未平静,突然风向一转,又吹着热气朝西边的街区扩散。原本幸灾乐祸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了哭喊声。
“我的房子!天呐,我的房子!”
繁华的大浴场后面,偏偏是两处住宅密集的贫困街区。一层层加盖累在一起的小房子,大多租住着繁华夜场里的卑微仆人。这是帝国光鲜背后的心酸。
他们那些密集的房子本来就是火灾的高发地带。现在被大火产生的热气反复炙烤,不多时也出现了零星的火情。
火情在房屋之间传递起来,逐渐变得密集。一阵慌乱地忙碌后,居民们发现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扑灭这场大火,保住性命才是唯一的选择。他们不得不收拾家中的贵重物品而后焦急逃难。
最后,大浴场以及背后的一整块街区陷入火海,无能为力的人群坐在街上,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