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矿场一瞥
主仆二人花了一天的时间在山上探索，傍晚的时候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果然可以揽括矿场的全貌。这是一处接近山顶的位置，有一小片空地。
当然，站着这里固然看得到矿场，对面的人恐怕也能清晰地看到他们。加兰德挑了一棵歪脖子树爬上去，靠树叶遮挡自己，而且这样视线也更好。
古温克那家伙笨手笨脚的，也懒得爬树。他宁可在枯叶里挖个坑出来，暖烘烘地钻进去，吃饱了干粮再美美地睡一觉。
加兰德坐在树干上，草草吃完干粮。全身关注地看着下面。
矿场挖在半山腰上，就好像一块点心被砍了一刀似的。本来山坡上郁郁葱葱的，就是矿场那里被挖开来，岩石裸露着。
经过常年的开采，这块区域变得平坦。有巨大的一片空地，烟尘四起。空地上整齐地摆放了不同形状的石材，而聚集在空地上干活的奴隶们，每个人都在加工一块石头，切成特定的形状，再运送到指定地点摆放。
从这里能清晰地听到监工的吆喝声。远远地数一数，大概有上百个工人吧。那些奴隶果然都戴着脚镣，一个个疲倦不堪的样子。这样一处封闭的场地，想冲进去救人，果然是比登天还难。
有趣的是，里面不仅有奴隶，好像还有自由人。难道这种地方也能打工？仔细看看，监工都拿着鞭子，带着武器。好像还有负责烧饭的杂役，以及清点石料的工匠。自由人的工作稍微轻松一点，有些技术工人在忙碌。
“这么多人井然有序地工作，这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天色将晚，视线变得很差。矿场里的人们吃饱饭后继续工作，加兰德看着看着睡着了，夜里还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一大早天刚亮的时候，树林里冷极了。加兰德又被矿场传来的吆喝声惊醒。他揉揉眼睛继续观察。只见那些人在监工的驱赶下，陆续吃了早饭，又去各自的岗位上工作。
“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金花的父亲……”少年自言自语着。
他一边看一边找。记忆里金花的父亲是个大红圆脸，胖得油腻腻的大叔，眼睛鼻头也都是是圆溜溜的，还挺着大肚腩。可仔细看下面每一个人，身材都很消瘦。他们一个个全都是又脏又臭的样子，头发胡子遮住脸，根本看不出模样。
“至亲之人，看到走路的姿态也能认出来。如果金花在这，肯定早就找出她阿爹了。”
加兰德又仔细瞅瞅，有个人光膀子的大叔，穿了破烂裤子，看腰带的样式好像是坷兹部族的。再看看那个人，身上精瘦，却挂着个肚腩。这人的头发胡子也乱成一团，就是身型年纪都差不多，他的可能性最大。
“那个监工说，运送石料的车队中午之前会到。还差十几块，你们都快一点。”古温克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主动当起翻译。
“你怎么跑出来了！快藏好！”
“小主人，我来给你送饭了。嘿嘿。”他回答说，“而且我藏得也不错，你看我把树叶都穿身上了。”果然，这家伙已经和树叶融为一体了，看上去像树叶怪。
“我睡到现在，无聊死了。”
加兰德爬下树，躲在树木后面吃早饭。
“古温克，我好像看到有自由人也在这里做工诶。你说我以后能来这里打工吗？”
“这里？！”古温克差点跳起来，“哎呦祖宗诶！你来这个鬼地方打什么工啊！这里就算是自由人，也都是犯了罪、在城里找不到工作的那种人。连我都不稀罕这里的工作！”
“那么你倒是说说，你来城里的话，会做什么工作？”
“我嘛，以前就是在厨房里运送垃圾的。这个活脏是脏了点，但是吃饭管饱啊。你看我这么丑，再脏一点也不会更丑了！”古温克拍着自己的老脸说。
“那么我呢？我也能运送垃圾吗？”
“你呀，你得找份好工作！最好是跟着贵族后面拎个包、端个水的那种，像侍从一样，体面又舒适。”
“哪有这种好事！”加兰德摇着头笑一笑，“我准备找个靠力气吃饭的工作，像那个大叔帮人干房子搬东西之类的。”
“切！我最看不起做苦力的！”古温克这个家伙竟然还有脸看不起别人。
“我好像找到金花的父亲了，我想把他救出去。”加兰德继续闲聊着。
“哎哟妈呀，你还真救啊！”古温克一咧嘴，“她长那么矮你又不喜欢，你没事干救她爹干嘛？救出来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挤羊圈吗？”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他爹在这里干活，万一累死了怎么办，多可怜。”
“小主人啊——不是我没有同情心，我最大的同情心，都在你身上啊！”
古温克站起身，跺着脚哼哼，竟然教训起主人来。
“你想想，那个丫头带着自己的爹，赖在你的家里不走，到时候你还要伺候他们，你不是把自己活活从主子变成奴隶了！”
加兰德觉得好笑：“我不会让他住在我家里。”
“哎哟，小祖宗啊，她酸着鼻子哭了两声，你就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爹；到时候她再哭着鼻子求你养活他们，以后无穷无尽，你哪里受得了啊！”
“你这家伙还想不想活着了？”加兰德被他说的烦了，“再嚷嚷，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丢在这树林里！”
二人吵架的声音有点响，远处的监工听到了，又把奴隶都抽打了一通，喊着“不许讲话！”二人连忙压低声音再次躲起来。
“我可是一心一意地为着你好。你这么好的主人，你好我才能好。但是，小主人啊——”
古温克还是不死心，继续小声嘀咕。
“难道你不明白、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吗？他们可是没有拿着刀，却要害死你的人啊！”
加兰德并不明白这话的含义。他向古温克解释道，虽然自己不喜欢金花，但是族人落难，总觉得于心不忍，才想搭救的。
古温克却在一边吹风凉话，“反正你口袋里的钱不够，别想去买活爹回来！”
“一个奴隶的市价是二十块金币，扎卡力给了我十二块，还差八块。”
古温克怕他意气用事硬闯矿场，拖着加兰德硬是离开。还威胁说：“你敢不走，我就嚷嚷。”
“我不傻，没把握的事情，不会冒然去做。”加兰德不耐烦地回答，“但是我非常讨厌你现在的态度。好歹我还是个主人。你不要教训我。”
古温克哪管这些，硬是把加兰德拖离了矿场。
45. 无处不相逢
下山的路上，古温克一直很烦。这会加兰德真想把这家伙也给卖了，换来的钱正好去赎金花的阿爹。可是听到北方人聊天，他又禁不住好奇，还少不了这个翻译。
回程的路走得非常快。黄昏的时候，竟然就看到城堡的偏门了。城门那里，守卫士兵摇着铃，喊道：“快要关城门啦！还要进城吗？”
主仆二人立即朝着城门狂奔。这次进城真是轻松，士兵简单地查阅了他的官文，就放行了。
进来之后，只听到城门上面哗啦啦的锁链声，巨大的闸门放下，“轰”地一声砸在地上。
加兰德这才发现，原来从后门进城更加容易些。
“要我说啊，小主人你在城里待久了，就有城里人的味道了，他们才会轻易放行。”古温克美滋滋地说，“我的小主人，天生就是个城里人，和那群乡巴佬不一样。”
“闭嘴啊你！少说一点。”他们在城门边的空地吃完最后的干粮，又去小水池里补充了饮水。天色晚了，二人必须去住店。
“我们还是去那个便宜的地方住吧。”加兰德提议。他心想，那里有很多做力气活的人，说不定有人知道怎么去矿场里找工作。
二人记得路，大概是在一片贫民居住的地方，绕了一会便找到了。店外依旧是好多衣衫破烂的劳动者出入。二人正要踏进去时，加兰德只听到身后一阵熟悉的呼喊：“哟，年轻人，这么巧！”
加兰德只觉得这声音很亲切，却一时说不上对方姓名。他回头一看，一位衣着体面、举止优雅的老人家骑马立在他身后，和蔼地致意。
“特莱尼斯！”加兰德大吃一惊。
“哦，我晚饭后出来散步，走着走着就看到你了。”老头回答。
因为加兰德对城市不太了解，他并不知道老头在胡扯。老头身为骑士，居住在领主老爷的城堡里。晚饭后无非就是在城堡里面走走。真要是想出来，活动的范围也仅限富人区。他大老远地跑来贫民区，守在一家便宜旅馆周围，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
事实是，在树林遇到加兰德后，特莱尼斯很器重眼前这个蛮族少年，还想和他多聊聊。可是老头的性格孤傲极了，放不下身段。他宁愿在贫民区耐心等上两天，假装巧遇，也不愿意表现得太主动。他还觉得，太过主动就会显得廉价。当然他也是赌了一把，如果加兰德没来这里住店，他们也许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罗尔呢？”加兰德用生疏的措辞问。
“他在休养。我给他放了一周的假。”特莱尼斯下马，走到加兰德面前，又问，“我正要去喝一杯，你愿意一起吗？”
“可是，宵禁……”加兰德有些担心。
“哦，不必担心那些士兵。他们看到我都要绕道走的。”特莱尼斯得意地说：“等下我送你回来好了。”
“好吧。”比起睡觉，少年自然更加乐意出去玩。于是他带着古温克，跟着特莱尼斯走。
“我常去的地方叫做‘咸鱼酒馆’。”特莱尼斯带着他们穿过中央大道，又沿着富人区宽阔的街道走了好久，才来到一家灯火通明的小小酒馆。
招牌上挂了一条鱼型木雕，难怪叫做咸鱼酒馆。酒馆里面都是些打扮干净的人在闲聊。这些人大多带着佩剑，有的穿了轻便的棉甲，至少是士兵阶层。看他们穿的，没有特莱尼斯这般鲜艳，但衣裳的做工考究，细节丰富，想来他们也并非底层杂兵，而是有正规编制的那种。
也有些人，穿了得体的衣装，专门来这里感受氛围的。他们是些比较富裕的店铺老板。这时的加兰德对城市了解的太少，还不能够分辨每一类人细微的差别。
“这是个不错的地方。”老头带他在窗边的位子坐下，介绍道，“环境很优美，既不像富贵的酒舍那么艳俗，也不像贫民的酒馆那么嘈杂，氛围刚刚好，我就喜欢来这里。”
酒馆的老板是个方脸厚嘴唇的中年人，秃顶，鼻子下面两条翘起的黑色髭须。他捧着菜单走过来，瞧见古温克那张丑脸吓得叫出声来，连忙赶他走。
特莱尼斯向他求情，说道：“这位友人虽然丑陋，但他是一名可靠的翻译。如果你执意要赶走他，我就无法与我的朋友交谈了。”
“不行不行，这人太丑了，会吓到店里的其他客人！”
老板执意不肯。最后双方协商，让古温克站到窗外去。这丑八怪也不生气，就跑去外面靠墙站着，把脸伸进来参与聊天。
“我要一杯朗姆酒，配上香兰和豆蔻，还有姜汁。”特莱尼斯没有看菜单。他又问加兰德：“你呢，少年？”
菜单上写的什么，加兰德一个字也不认识。古温克呢，是个奴隶，更不认得字。加兰德难为情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点。”
“那么你也来一杯和我一样的吧！这是我最推荐的口味。”
古温克也不客气，跟着说：“给我也来杯一样的！”
“好吧，那么就三杯！”特莱尼斯把菜单交还给老板。然后又对二人说，“等下你们就会知道，这绝对是正确的选择。”
“朗姆酒是本地特产，用甘蔗酿造的；香兰和豆蔻来自东方，带着独特的迷幻香味；而姜汁产自南方农田，辛辣的味道混合着泥土气息。朗姆酒配合这些异乡调味料，就会变得难以捉摸。”
特莱尼斯每次讲话都像是朗诵一样。古温克却懒得翻译那么多文绉绉的玩意，就是一句：“他说这玩意真棒。”
特莱尼斯吃惊地瞅瞅这个丑八怪，转而又对加兰德说：“你应该学习我们的语言，这样才不会错过精彩的修辞。你这个粗鄙的奴隶恐怕并不明白其中的真谛。”
古温克听了，脸一黑，对加兰德说道：“老头说了，他请客。我们放开肚皮喝！”
加兰德低着头腼腆一笑。酒馆老板在吧台，精确地量取香料，摇着雪克杯调制出三份朗姆酒。酒装在木质杯子，用托盘端着送来。
这杯子挺大，加兰德捧着杯子尝一口，这味道……很复杂，一时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只能说与荒原上的酒很不一样。除了那一丝酒精的味道之外，简直太不一样了！就好像这城里的游历见闻，与昔日长大的荒原上对比，太不一样了……
46. 相谈甚欢
老头举着酒杯，并没有急着喝。他先是询问加兰德是否已经顺利地找到族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询问起加兰德的来路。
因为有个狡猾的翻译在当中作梗，二人的交流有几分吃力。在得知加兰德父母已经离世，而他有意在城里谋生以摆脱贫困时，老头眼睛一亮。
“告诉我，孩子，你喜欢城堡吗？”
加兰德点头，说：“这里很漂亮，有很多人，也有很多新鲜的事物，我都非常感兴趣。”
“嗯。”特莱尼斯也点头，“新鲜的事物，总能吸引年轻人的目光。但要想在人群中立足，还需要过人的本领。城堡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方面提供虚荣繁华的物质享受，另一方面也会榨干人的青春。如果不能够正确认识自己的诉求，就很容易迷失在欲望的海洋里。”
古温克一听，啥玩意？这么长！这都说的什么鬼话！他立刻抱怨道：“老头你别磨叽了行不？就说你能不能给介绍个工作吧！”
特莱尼斯沉思片刻，非常谨慎地说：“我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找个临时的职位。”
“哎呀太好了！小主人，这老头可以给你介绍工作啦！”古温克高兴得大声喊叫，引得酒馆里的人注目。
加兰德急忙示意古温克安静。但他听了也抑制不住心中惊喜，问道：“真的吗？”
“嗯嗯。”特莱尼斯倒是有点心事，他非常委婉地解释道：“只是，因为我的编制已经满员了，恐怕一开始，我无法提供一份有薪俸的职位。需要慢慢地等到空缺，才能把你塞进去。”
加兰德听得一知半解，就问古温克对方都说了什么。丑八怪叹口气说：“他让你干活，但是不给钱。”
老头见翻译这么扫兴，不免担心少年的选择。幸好，加兰德没有急着灰心丧气，而是好奇地询问他，究竟能提供一份什么样的工作。看来，这下还是有戏！
于是特莱尼斯热情地介绍起来，“如你所知，我是领主麾下的骑士。我也曾是一名大骑士，率领着一支百人小队。我的部下都是军人世家出身，他们全都是职业的军人。除了这些士兵，我还有三名扈从和一个徒弟，徒弟就是罗尔，他现在是一名见习骑士。”
“当然，现在我年纪大了，也不出去打仗。平日就是带带徒弟，督促他习武。”
“这些孩子们都到了成年的年纪了，很快他们会通过考核，顺利地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老头憧憬着未来，但也有些眼下的焦虑。
“我这个徒弟你也见到过，是个孝顺孩子。他聪明、懂礼貌，性情温顺，也懂得尊敬师长。只是……”
老头嘴上夸着自己的徒弟，其实心里还有点难以启齿的心事。
“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我心里清楚。他太善良，总是替别人着想。容易感情用事，会为别人付出不计较回报。这些优点作为一个伙伴再合适不过，却不适合做战场厮杀的战士——尤其当对手是终日相伴的同学时，他更加下不了手。”
老头的话，讲得非常委婉。加兰德听得云里雾里，胡乱地点头。
“罗尔是个富农家的小儿子，从小衣食无忧，又备受宠爱，难怪会有这样温柔的性格。我作为他的老师，只希望尽最大的努力保护罗尔。”
“加兰德，你不一样。我看得出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什么人都敢打。面对那么多强盗也没害怕。”
“那是。更大的阵仗我也没怕过。”少年嘿嘿笑着。
“嗯，好孩子。”特莱尼斯弯绕得差不多了，开始说，“能够加入军队，成为骑士的随从，对于年轻人来说是最好的机遇了。无论你以后走上什么道路，这都是不错的起点。”
“我觉得也不错。”古温克听了，都没有翻译，直接对加兰德说：“干活赚钱这种事让奴隶做就好。你是小主人嘛，就应该找一份舒适体面的职位，吃饱了闲晃。”
加兰德听完十分动心。可他还有一些自己的安排需要协调，迫在眉睫的就是萨吉的婚事，做哥哥的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时间只剩下不到半个月而已。
再说，不能赚钱的话，金花的父亲怎么办？他脸上露着难色。
缺钱。这也是特莱尼斯敢拉拢他的原因。
“赎回你的族人，还需要多少钱？”特莱尼斯关切地问。
“我手上有十二块金币，还差八块。”
“嗯，八块金币。是我八个月的薪俸。”特莱尼斯捋着胡子，“做随从的话，两年的工资吧。”
加兰德一听，老头这是愿意帮助自己？还是嫌钱太多？他有些疑惑，偷偷看着老头，等他后面怎么说。
“无论是做随从还是见习，赚得都很多。那些苦力一年才能赚一两块金币，十年才能给自己赎身。”
这么一比较，的确是可观的薪俸。
“那我得慢慢打工才能帮族人赎身咯……”
“其实我还有件迫在眉睫的急事，只要你愿意帮忙，我可以自掏腰包，预支两年的工资给你。”
“真的？若能如此，就太感谢了！”加兰德连声称谢。
“当然，此事需要保密。”老头压低了声音。“我看你是外乡人，和这里的人都不熟，这事千万别叫别人知道。而且，你还熟悉我们的语言，能迅速融入新的环境，他们也看不出来。”
“您请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全力以赴！”
“你啊，先来做几天我的随从。最近罗尔受伤，他也需要照顾。”
“七日之后，领主阅兵，我们全都要参加。你也看到了，我那个徒弟脚伤未愈，他的样子走在队伍里不好看。”
“我是打算啊——”特莱尼斯用更低的声音说：“你帮我顶替他一天。阅兵时穿着厚重的锁子甲，戴着头盔，也没人看得到脸。你只要保持低调不和人讲话就行了。就这么一天。”
“等到阅兵结束，我就出面帮你去赎族人。你赶回去参加弟弟的婚礼，我们两不耽误。”
加兰德一听，竟然能够如此两全其美，当即就同意了。老头也特别高兴，盘算着后面怎么安排。
特莱尼斯想了想说：“这么办吧，这两天我出钱，先给你找个单间的旅店。明天让罗尔来帮你收拾一下，你也像他那样打扮，顺便也教你一些基本的礼节。我呢，明天去后勤总管那里讨个临时的编制出来。后天你就可以住进城堡里面。”
加兰德完全同意老头的安排。三人喝完杯中的甜酒，老头起身带着他们：“走，我知道一家便宜又舒服的旅店。”
加兰德乐呵呵地起身。
古温克在一边笑嘻嘻地哼哼，阴阳怪气地说：“小主人，俗话说无利不起早。要我看，这老头肯定还耍着什么花招！不然他干嘛吃这么大的亏来帮你？”
“你说什么！他可是一名德高望重的老骑士。不要拿奴隶的眼光去评价一位骑士。”
加兰德听惯了这家伙酸叽叽的抱怨，根本没有当回事。他对钱没有概念，以为八块金币就像扎卡力那十二块金币一样，是个轻松的人情。
一路跟着特莱尼斯走出酒馆。他们离开了富人区，又穿过中央大道，回到贫民百姓的住宅区。有一处街道也不知是怎么辗转步入的，里面藏了家小小的旅店。
老头的口袋其实也不宽裕，他跟店家要了最便宜的阁楼，好在是单间，无人打扰。只是奴隶古温克不能一起住，店家赠送了一个通铺给他。
看他们安顿好了，特莱尼斯才放心地离开。
47. 公共浴场
夜里小阁楼的地板透着光，楼下一直有人聊天，加兰德失眠了好久才睡着。因为前面几天的过度疲倦，他又在梦中反复看到那一扇快要被撞开的大门。
说来也奇怪，梦里那座大门与城中所见的完全不一样，莫非梦境并非见到真实事物有感而发，而是自己不经意间创造的？
早上旅店变得安静，加兰德睡了久违的懒觉。太阳已经高起的时候，店家来喊他。原来是罗尔来拜访了。
罗尔拄着拐杖，受伤的腿仍旧不能接触地面。
“早上好，加兰德。”他友好地示意，“我给你带了一套衣服，你穿上试试吧。”
古温克这个翻译不在，罗尔说的话加兰德听得一知半解。不过看他比划也能明白。加兰德扶着他上楼，二人在房间里坐一会。
这套衣服是罗尔穿旧的，加兰德身型比他瘦弱一些，穿着刚好。加兰德脱下塔瑟人的袍子，正要穿上这套，罗尔在一边捏着鼻子问：“你多久没有洗澡了？”
“洗澡？”这个词加兰德第一次听，不过看对方的比划也猜到了。荒原上的冬天天寒地冻，哪里有条件洗澡。还要再等一个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可以去河里洗澡了。大概罗尔嫌弃他身上的味道了。
“我带你去浴场吧！”罗尔突发奇想，“你洗洗干净，再剪剪头发，打扮得跟我们一样了，总管才更乐意收你。”说完他拉着加兰德就走。
浴场，前不久才听那个大叔描述过，加兰德听懂了。许多城里的词汇，并没有对应的荒原语言。在与北方人交流的过程中，不断听到新的词汇，慢慢就能学会他们的语言。他就包起衣服又和罗尔一起下楼。
临出门的时候，把古温克也叫上。丑八怪笑嘻嘻地跟在后面。罗尔不太喜欢这家伙，走路的时候都尽量躲着他。
城中居民的公共浴场坐落在泉水广场——公共饮水池的旁边，与水池分享水源。那是一幢两层高、有穹顶的宏伟建筑，墙面用石料砌成，上方有五彩玻璃的小窗。
面对广场的墙面有大理石柱支撑的七处弯拱，其中三处是大门，一大两小，另外四处间隔的是石砖砌的墙。
早上许多市民在往里面走。许多闲来无事的家伙会在里面呆上一整天，除了泡澡以外，还会聊天吹牛、吃吃喝喝什么的。
加兰德跟着罗尔走进去。一进门是一处大堂，需要脱鞋，再寄存自己的衣物。大堂里收费的管理员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古温克再走进了。
丑八怪听说进去还要五块铜板，自己也舍不得钱。就脖子一梗，歪着嘴说道：“我还不稀罕进去呢！小主人你自己去玩吧！”
这一路上，都是古温克在管着钱袋。用他的话说，主人下命令就好了，带钱拿东西本来就是奴隶做的事情。而且这家伙看钱，比看自己的命还在乎。
他拿出五块铜板交给管理员，算是小主人的门票。自己跑去浴场外面的空地上休息。加兰德与罗尔脱了鞋，光着脚走进去。浴场里面有理发师，不过要另收一块铜板的理发费。
“要剪什么发型？”理发师询问道。
“嗯……”罗尔盯着加兰德想了一阵。加兰德灰白色的发丝是直的，剪太短也不好看。
“就剪到这个位置吧。”罗尔比划着。
不多时，理发师就打理出整齐的新发型。这里还有一面大镜子，加兰德盯着自己的模样瞅了好久。他以前看水里的倒影，仅是大概地知道自己的长相。现在面对着如此清晰的镜子，自己的模样显得如此陌生。
“原来我长这个样子啊！”他感概万分。罗尔见了，则忍不住在一旁偷笑。
接下来，两名少年寄存了衣物，携手走进巨大的公共浴池。穹顶之下，圆形的水池，面积与广场上的饮水池相当，也有各种雕塑伫立。水面上气氛氤氲，加兰德低头沾沾水，这整个水池竟然都是温热的！
他大吃一惊，罗尔则继续在一边偷笑。
“这是有多大一个炉子在烧水啊！”他感叹道。
少了古温克那个翻译，两个少年都在自说自话。只不过说的都是类似的内容。
“浴场的工人每天不间断地烧水，才有如此壮观的景象。”罗尔得意地介绍着。
古人说“沐浴”，一个是洗头，一个是泡澡，两种活动分开来的。大浴池用来泡澡，边上还有专门的小水池用来洗头。反正跟着罗尔就对了。他可是轻车熟路。
“你的伤，没关系吗？”加兰德指着他的脚问。
少年很快会意了，他笑着说，“没关系，不沾水就行了！”
接下来，他找了一处雕塑的边上，既能躺着泡澡，又能把受伤的脚搁着，美滋滋的。
加兰德就在他旁边坐下。水池里还有无数的大爷小哥自得其乐地泡着。泡热水澡，当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洗澡的舒适程度，就好像在天上飘着一样。那个老乡大叔果然没有骗他，浴场绝对是城市中一处盛景。
神仙一样的享受，再配上浴场里眼花缭乱的雕塑、熙熙攘攘的人群，新奇的景象目不暇接，加兰德连下巴都合不上了。
浴场一处大理石台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日晷。阳光从高墙的小窗上照进来，落在日晷上形成影子，指示着时间。圆盘上有精确的时间。荒原上没有这么复杂的玩意，计算时间都以半天为单位。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日落。晚上没法行路，不算在时间里。
泡了大概半个时辰吧，罗尔拉他，示意我们出来吧。加兰德爬上石阶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原来泡热水澡还会消耗许多体力，乍一上来有些迈不动腿了。
二人傻笑一阵，又走向浴场出口。外面还有免费的油膏和爽身粉。反正不论哪一样，都是加兰德第一次见。他并不知道如何使用，就偷看罗尔怎么做，然后学他的样子。
涂得油头粉面，又穿上城里人的衬衫紧身裤，加兰德的模样就跟本地人一样。罗尔还教了他几句地道的城里话，一句“戆大”，一句“老卵”。都是些不三不四的话。男孩子之间的交流总是从这些玩意开始的。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浴场，古温克还在外面饥肠辘辘地等着呢。他们又去大吃一顿，这一天堪称有生以来最有劲的一天。
换了衣装，加兰德只觉得自己完全成为了另一个人，从前的许多种烦恼顷刻间烟消云散。
48. 威严古堡
一大早，特莱尼斯如约而至。加兰德身上的零钱都已经花光，老头再不来，他就要动用金币了。这时看到特莱尼斯，加兰德只觉得救星来了。
老头查看了一下加兰德的穿戴，赞许地说道：“嗯，不错，还真有那么点味道了。就是，你的头发还有点乱。”老头又掏出一把梳子，帮他梳了个马尾，系了一条深蓝色的丝带。
再看加兰德的模样，俨然是个来自富裕家庭的少年。他的身型与同龄人相比略微瘦小，个头也稍微矮了那么一点，但站立的时候身姿挺拔，昂首挺胸，面容上洋溢着骄傲和自信。
他的五官类似于城中的北方人，鼻梁高挺，翠绿色的眼眸犀利冷峻；而他的肤色又比着北方人稍微深了那么一些，散发着奇妙的异域风情。
“以后每天早上都要这样整洁地打扮。勤于搭理自己，是体面生活的基础。”老头说着。
加兰德点头。
“你还应该有个合适的名字。荒原部族的名字太过拗口。”特莱尼斯抚摸着加兰德的额头，拢着他灰色中夹杂纯白的碎头发，叨念着说：“你这种银灰色的头发，我们叫做希林洛斯，可以简称做希林，这就作为你在城中的名字吧！”
“希林洛斯……”加兰德不断重复着这个新名字，努力记住。接下来，他们带着古温克，离开旅店。
“你脚下的这座城，叫做埃塞斯。本来是一处地势颇高的山坡。说起来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从前这里是帝国最西边的边境，有一座抵御野蛮人的堡垒。住在这里的人不断扩建，才有今天的规模。”
清晨的巷子还很安静，偶尔有人走动。阳光洒在石板路上，金光闪闪的，有些刺眼。他们朝着城堡大门的方向走去，路上经过一处环境清幽的住宅区。那里的街道干净整洁，两侧楼房的阳台上有盆栽的鲜花，还有猫咪趴在阳台上睡觉。
“这里真美。”加兰德情不自禁地说。
“这片区域的居民，都属于比较富裕的阶层。他们衣食无忧的人，才有心思欣赏生活中的美。”
这片富人区毗邻着城堡，三个人很快就来到了城堡脚下。城堡依地势而建，自然比街市还要高出一截。
“这一座叫做帕兰卡斯堡。”特莱尼斯指着城堡正面堡垒上方的石刻徽记说道。只见那是一枚盾形徽记，中央有碉堡的浮雕，并用卷曲的橡叶装饰。
“其含义本身就是‘古堡’。就是徽记上描绘的样子，竖直的圆柱体建筑，上面两扇小小的通风窗，顶端是参差的城垛。”
“这座古代碉堡保存完好，现在依然能看到，在城堡主体建筑的后面，至少不在使用了。人们绘制了其形象来传承其中的精神。”
老头这些话古温克翻译得也不认真，加兰德只能尽量自己领会。
城堡宽阔的一面正对整座城市，从外向内能看到高大威严的建筑。金光粼粼闪烁的屋顶，还有瞭望用的几处高塔。
边缘处，城堡的高墙与埃塞斯城的高墙相连。加兰德第一次来，不是很清楚这座城的结构，只是直观地觉得它高耸威严。
不过几百年前的工匠，早把这里设计得明明白白的了。
埃塞斯城建在山坡顶上，依靠地势建起高墙，是天然的防御工事。环绕整个埃塞斯城的外缘，是一圈宽阔的步道。战争时这是供军队行走，平日里不允许平民涉足。步道同时也是高耸城墙的一部分。一侧可以俯瞰城内，一侧是城外的荒地。
环城步道在城堡前交汇，有一块半圆形的平台可以整备军队。
城堡前的平台正对街市中央的主干道，是城堡与街市联通的唯一出入口。加兰德跟随特莱尼斯进入城堡，入口处的哨岗有士兵执勤，吊桥两侧各一处哨岗，总共十几人。看到大骑士来了，他们简单询问了行程后，恭敬地放行。
加兰德以为这样就来到城堡了，哪知道走进去饶了一圈，爬上楼梯又是一圈步道。步道将城堡与街市隔绝，整座城堡非常地封闭。一旦吊桥拉起，内城与外城可以完全隔绝。城堡默默地俯瞰整个街市，统治着一切。
站在内环步道上，街市上的嘈杂烟消云散，看到的只有庄严肃穆的建筑。步道非常宽阔，四匹马并肩而行都不是问题。领主的军队可以整齐地行进。
东侧有一排建筑。加兰德已经嗅到熟悉的马粪味道。军队的马厩在那一侧。平日里跑马训练，应该也是在这里。
再继续朝里走，经过一片日常训练的草场，才看到城堡的本体。
“东边门是贵族和军队出入的；你作为临时随从，也是军队的一员，平时就从这里进出城堡。”老头一边走一边说，“西侧也有出入口，但是窄得多，是供仆役、工人出入的。贵贱有别，不可僭越。”
说到这里，古温克就没有资格继续跟他们进门了。老头命令他去西侧入口外面等着，待会有人来安排他。
踏入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场。原来城堡本身，也是高墙围起的小小城池。整个古堡的占地面积，大致相当于四倍部族营地，场面极为壮观。这么大的地方，被分割成几块不同的区域，是各种训练场。
而那一处长形主堡垒，应该就是士兵居住的兵营。这个时候，已经看到许多士兵陆续从兵营里出来，集合成小队在操场上准备训练。
“这些士兵，是城堡的常备军队。他们平日里负责守卫城池、巡逻，或者训练。我们这里的军人都是富裕家庭的孩子，有世袭的，子承父业。在整个帝国，当兵的地位都高于农民或工匠，相信你们那里也是一样。”
“士兵都住在兵营里。”老头信手一指。
“而骑士从属于贵族。像我这样重要的骑士，住在你面前这座真正的城堡里面——领主老爷的城堡。”
特莱尼斯手指草场对面，原来城堡真正的主体建筑与兵营遥相对望，坐落在整个城池的最北面。那是一幢上下三层的砖石建筑，外立面与城墙浑然一体。中央有一层楼高的看台，左右是延伸向下的楼梯。看台下面是建筑的主入口。上面还有许多拱形的窗户，能够大概猜到每个房间的位置。
“你作为我的随从，和罗尔还有杰姆住在一起，就在我的宿舍旁边。”
听到这里，加兰德激动得小心脏噗噗直跳。
主体建筑才是真正的“城堡”，外面这些无非都是高墙和瞭望塔，而两侧长形的堡垒是兵营和杂役宿舍。
城堡背靠着广阔的森林。想必领主老爷家窗外的风景很不错。
加兰德一边看一边偷偷地想：“这座城堡的设计，可谓庄重森严。只要有士兵守在每个哨岗，敌人就是插了翅膀也攻不进来。又想起部族大首领津津乐道地期盼攻陷这座城堡，真是痴人说梦。”
他这一天看见了太多眼花缭乱的美景，一时间只觉得惊叹，脑子几乎停滞了。
二人走着，特莱尼斯又继续介绍：“城堡的主人，是帕兰尼家族。我们的领主叫做多罗兹·帕兰尼。”
“但你可千万别喊他的大名。你见到他要低头行礼，称他为‘老爷’。当然，你不太可能会直接见到他。”
加兰德尽量记着。
“你可能会经常见到其他的骑士，他们也都是‘老爷’。即便是罗尔那样的见习，你也需要恭敬地称为‘小老爷’，哪怕你们私下里是好友。”
“你平日里会与我另一名随从一起工作，如果你搞不清该做什么，跟着他就是了。你不要离开他独自行动，这几天务必保持低调。”
“好的。”城堡的一切对加兰德而言太过新奇，除了连连点头，他真是想不出该说什么。他心想：“这么复杂的地方，哪怕住上一整年，也搞不清其中的奥妙吧！”
49. 大开眼界
老头夸夸其谈一路在前面走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回头，加兰德人没了。
原来他讲的长篇大论少年越来越听不懂，心思早就不在上面了。当他们经过操场的时候，士兵们训练的场景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加兰德满心好奇地凑过去，不知不觉和老头走散了。
“咦，这是什么？”加兰德眼前一亮，就发现一个从没见过的玩意。
确切地说，怎么会没有见过呢，这不就是他最善用的弓么！可这张弓的形状真是奇怪，短小的弓臂，看起来很硬。这把弓固定在三尺长的木托把上，托把上有放置箭的凹槽和击发装置。
这个时候加兰德还不晓得天底下有“弩”这个的玩意，他就守在武器架边上，等着看别人怎么使用。
这时一名体态健硕的士兵走过来，对方面带微笑非常友好，加兰德用生疏的北方话向他问好，那人也有回应。不过对方没说太多话，而是默默拿起少年面前的弩，走回自己的小队。
不远处是射击小队，二十几人的阵容，站成横排。那人正娴熟地指导士兵如何使用这种武器。
加兰德凑近他们的队伍里看热闹。
“嗬，果然这个弓不是用手拉开的！”
加兰德看大叔脚踩着弩前端马镫形状的踏环，用腰背和大腿的力量蹬开弓弦。就说这弓弦看起来很硬，要用全身的力气去蹬。
弩箭样子也非常稀奇，长度近乎手掌，粗而且重，更加适合用在弩上。
再看大叔他举起弩箭射击，瞄准了靶子，一扣扳机，弩箭飞出去正中靶心。
加兰德看着暗自发笑。
“就这？站着一动不动，打不远处的死靶子，这也太简单了吧！我小时候就会，我简直闭上眼睛都会！”
还以为他们有什么别的名堂，哪知道讲了半天还是怎么上弓、怎么瞄准、怎么射击。
然后，小队里的士兵们纷纷拿起自己的弩，做好预备姿势。
他们用的弩倒是非常整齐划一，是同一个工匠的手艺。
加兰德又围观他们射击。看他们一个个笨笨样子，真替他们捉急。只可惜加兰德随身的反曲弓没有带来城堡，否则他一定会当场和这群笨蛋比试比试。
弩箭的操作简单易学，简直是个玩具。射击的靶子也很近，几乎不需要考虑仰角。瞄准的时候，弓臂上竟然还有辅助装置。加兰德看了一遍就摸清门道了。
“还以为他们会训练点不得了的玩意，怎么搞了半天，还是这么几下！”
少年甚至有点看腻了。
一大群人整齐划一地行动，听从小队长统一的号令，预备——上箭，瞄准——发射！
“翻来覆去地练习同一个动作，这些士兵都是傻子吗？”
少年困惑了。他在荒原上可不是这路打法。荒原上……根本没有人管你怎么打。自己策马擎弓，想走到哪就走到哪，想打谁、想什么时候打，就果断出手。像加兰德这样一流的骑射手，百发百中，从不把头筹留给别人。
一群人出击，当然是一骑当先的勇士策马带着后面的族人跑，谁最勇敢，就跑在最前面。只可惜他的马品种不够好，跑得没有那些个大家族的少爷跑得快。
射击小队仍旧在训练，一边整齐地前进，一边举箭瞄准。他们甚至会分成两组交替射击：前一排的人瞄准，后一排的人上弓。整齐的动作来得没那么容易，即便是这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依旧需要长时间的磨合。
这样的场面加兰德又不禁暗自赞叹。
“如果我一个人面对一群散兵游勇，肯定敢冲进去直奔对方的首领。可是如果遇上了这样的箭阵，一阵阵不间断的箭雨，我哪里还能硬冲，只能迂回前进、绕到他们一侧去打……”
一个小队笔直前进的时候，尚且有人跟不上步调。转弯的时候尤其混乱，只听见那队长一直在破口大骂。
“好在他们配合得并非天衣无缝。移动的时候比较笨重。不然这么一群移动的箭阵可难对付着呢！”
加兰德再看操场上其他小队，有拿刀剑的，有拿长矛的，齐步走、同时进退都是他们操练的基本内容。
加兰德想得出神，小队长走过来和他讲了几句话，少年一句都没听懂，只好对着人家微笑。这个时候，特莱尼斯才从人群中找到他。老头和小队长几句简单的寒暄之后，又督促加兰德快点跟上来，他们要先去报到。
“这里的人很多，关系非常复杂，有些人是我的朋友，但也有些人是我的对头。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你不要跟着他们瞎混。这几天做完基本的工作后，你务必待在我身边。”老头一字一句地说。
加兰德只好点头听命。
二人穿过操场，走上城堡的台阶，从侧门进去。
来到这城堡里，又是一番美妙绝伦的盛景。
城堡是石砖砌的，这事加兰德早就听说了。可他没想到城堡的砖石如此严丝合缝。每一块砖都经过了仔细的加工，拼合成建筑物以后，整体的形态又如此地优美，堪称杰作。
三层的城堡，梯形的墙壁根基十分敦厚，越往上越薄。第一层很宽敞，墙壁上预留了空隙搭建三角形木架，支撑着楼上的地板。偶尔听到头顶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是有人走了过去。
“还真的像古温克说的那样，人踩着人，太稀奇了！”
少年看个不停。
城堡的墙壁上还有些高窗，能够采光。但说实话这里面不够亮，大白天还是需要火把照明。看墙壁上火把的数量，加兰德也忍不住赞叹，领主老爷真是阔气啊。
往里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头顶上挂着一座金光闪闪的烛台吊灯。正面一主一次两个宝座，侧面许许多多位子。大厅中央还摆放了一张长桌。
“这里既是会议室，也是宴会厅。此时还没有人，但到了节庆的日子这里最热闹啦！”
老骑士忍不住夸耀起来。
“每一位大骑士都有自己的位置。我坐在那里，排名很靠前哦。宴会上还会向领主老爷敬酒。以后你要是当了我的徒弟，领主老爷也会赏识你呢！”
加兰德听着，情不自禁地朝着大厅里走。特莱尼斯一把拉住他说：“走这里。”
二人一转弯，取道一侧的走廊。走到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更老一些的管理员。
“这一位是城堡里的后勤总管，我的老朋友啦。”
后勤的总管穿得宽袍大袖，脑袋秃了，后脑勺上几根白头发。满是皱纹的脸，鼻子上架了一片玻璃眼镜。别看他这幅寒酸样子。后勤总管的权力非常大，比骑士都大。
“这就是我招募的临时随从。”特莱尼斯愉快地介绍加兰德，“他叫做希林洛斯。”
“特莱尼斯——”总管颤颤巍巍地说，“不是我说你，你手下的人已经够多，我没有空位安排给你了。”
“请帮帮忙吧！”特莱尼斯满脸堆笑，“你也知道，我的徒弟最近受伤，很多事情都不能帮助我。我现在急需一个人手。这孩子帮几天忙就走。”
“那行，只待一周，他和你另一个随从住同一间宿舍。需要打地铺。”
“好的，没有问题。”
“而且我也不可能给他发工资。没道理你一个人占这么多手下。”
“我明白。我会自己跟他协商的，请您放心！”
这一点，前天在酒馆已经商量过了，希林没有编制，领不到城堡的薪俸。但是特莱尼斯会自掏腰包。
总管拿出厚重的登记簿来，写下“希林”的名字。接着他又哆嗦着站起来，挪步到大柜子前，取出一把铜质的钥匙。
“这是宿舍的钥匙，出去的时候记得锁门。还有这个——”总管又随手签下一张巴掌大的羊皮纸，“这是你的通行证。出入城堡需要出示。”
加兰德小心地接过这些东西。
特莱尼斯又与总管聊了几句，然后带着加兰德离开总管办公室。“走吧，我们去你的宿舍！”
二人离开办公室，沿一侧的楼梯上了二楼。
“一楼是办公的区域，我们骑士住在二楼。侍从的宿舍就在我旁边。”特莱尼斯说着，二人来到宿舍，他的宿舍离楼梯很近。
“领主老爷一家都住在三楼。不过通往三楼的楼梯在大厅后面，二楼与三楼并不连通。你们这些臭小子不要打大小姐的主意。”
加兰德这会还不晓得“大小姐”何许人也。
“食堂、以及仆役的宿舍在西侧。我们先安顿好，等会我带你去吃饭。”
特莱尼斯打开宿舍的木门，非常意外，里面还有个翘着二郎腿的少年在床上休息。特莱尼斯脸一板，呵斥道：“大白天的怎么躲在这里偷懒！”
少年连忙站起身问好，“你好，老爷。”
特莱尼斯吩咐说：“这是我新招募的随从，希林。这几天他和你住在一起，你先帮他打一张地铺。”
50. 新人入职
这个少年有点懒，一听到干活脸上就不大情愿。特莱尼斯很严厉，盯着他做完。幸好现在天气暖和，少年才肯把自己的毯子分给加兰德做地铺的垫子。
多了加兰德之后，本来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局促。房间里本来两张铺位，一张桌子堆满生活杂物，另有两个衣架挂制服和武器。加兰德孤身一人什么都没带，特莱尼斯就要求少年把自己的水壶、毛巾一类的东西借给他用。
“这个孩子比你大一岁，他叫做杰姆，是我的扈从。”特莱尼斯介绍道，“他跟随我很多年，我的习惯他都知道。后面几天你的工作和他一样，所以跟着他学习准没错。”
“睡对面的就是罗尔。”老头又说，“罗尔是我的徒弟，一名见习骑士。虽然住在一起，但他的级别比你们要高，只要他顺利通过考核，也会成为真正的骑士。到那时他还会有自己的宿舍和随从。”
说到这里，杰姆偷偷一笑：“考核？可算了吧！”
特莱尼斯面孔板起来，呵斥道：“他怎么了！他现在脚上负伤不能参加考核。但是明年的考核他一定会顺利通过的。你们年纪相差不多，可是尊卑有别，见了他也要叫老爷！”
“罗尔去哪里了？”特莱尼斯又问。
“去小花园了吧。”杰姆漫不经心地说。
“那么我去找他。杰姆，你带加兰德去食堂等我们。”
“好吧。”杰姆领命。
说完，特莱尼斯急匆匆离开宿舍。杰姆嘀咕着：“就罗尔那样，根本过不了考核。脚受伤算是完美的借口！他最好每年考核的时候都受伤，就能逃一辈子了。”
然后他伸个懒腰，“走吧，新来的。我们去吃饭。”
二人离开宿舍，锁了门下楼。城堡侧面昏暗的楼梯连通着一楼。向上没有楼梯了。难怪老骑士说楼上与这里不通。杰姆大步流星地在前头走，加兰德一路小跑地跟着。他还趁机询问了一些非常好奇的事情，比如说，“扈从到底是干嘛的？”
“就是打杂呗。”杰姆回答得有几分不屑。
“可是跟随从又有什么区别呢？”
“嗨！”杰姆娓娓道来，“我是老头子从家里带来的。我们全家都是给他们家种地的农民。他看我挺乖的，就带来城堡服侍他。”
“服侍他也就算了，那个笨蛋罗尔竟然也是我的小老爷……”杰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那具体都干嘛呢？”
杰姆一脸“这你都不会，真笨”的表情。
“他伸手你给他穿衣服、他张嘴你给他递水，他鞋脏了你给他擦，他每天早上起床，那个夜壶还得帮他倒了再洗洗……总之他有什么需求你照做就对了。”
“老骑士他那么懒？！”
“那是……”
“那他吃饭的时候用我喂吗？”
“倒也不用。”
加兰德心想，“好吧，那至少比萨吉还强一点。萨吉到八岁的时候还要仆妇喂饭吃呢。”
“这么说我们的工作跟仆人没啥区别咯。”
“可不是呢！我们比仆人高级多了。洗衣做饭扫卫生的才是仆人。我们的工作是服侍老爷。”
“那我们需要和他一起打仗吗？”
杰姆停住脚步，仔细想了想。
“你这人咋这么多问题呢？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呗，问这些没用的干嘛！”
“他又没喊你去打仗咯！帮他穿铠甲帮他拿剑还不够，还有帮他送死嘛？拜托帮帮忙诶，他动手的时候你在一边看着就行，万一他挂了，你还得帮他收拾呢！”
加兰德都听懵了。
城堡里的人员划分竟然如此复杂，骑士专门打仗，随从在一边专门服侍？可是他想破头也不明白，大敌当前的时候，怎么会有人只是端着午饭酒水在一边站着，眼睁睁地看另一个人出生入死……
“我们这种人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除了要忍耐自己主子暴躁的脾气之外，没什么坏处。是一份人人羡慕的美差。”
杰姆对自己的工作满怀赞美之情。
“我们老爷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他每天休息的时间多，活动的时间少，我们也跟着轻松。”
说着话，二人离开城堡中央，经过走廊来到食堂。这边是西侧的建筑，有一个半地下的大厅是食堂。
这里没有会议大厅那般富丽堂皇，装修比较朴素。大厅一端连通厨房，有厨师仆妇提供伙食。大厅中央摆放了许多木质长桌和木质椅子。
“我们都在这里吃饭。无论是骑士，还是士兵，或者杂役，全都在这。但是领主老爷和宾客不在这。几位大骑士嘛，看心情。万一遇上了恭敬一点就是。”
“这张桌子是我们常用的。”杰姆领着他来看，“我们跟当士兵的伙食都是一样的，面包、汤和一块烤肉。没吃饱的话汤可以再盛。不过你这小个头肯定能吃饱。”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加兰德又问。
“等着。等他们来。”
“我们需要帮他们端菜吗？”
“不用。那是仆人做的事情。”杰姆昂着头在饭桌边上站好，“我们现在的工作是陪老爷们吃饭，然后陪他们玩，哄他们高兴。”
加兰德开始怀疑自己对北方语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在杰姆身边站好。心里想着，在部族里，自己也是成天陪着萨吉玩耍，自己究竟算是个哥哥呢，还是更类似于他的扈从？
等了许久，有好多城堡里的人都陆续来用午饭。才看到特莱尼斯带着拄拐杖的罗尔来。
“你好，野蛮人。”罗尔再次见到加兰德，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我听说你有了自己的名字，我以后都叫你希林。”
“你好。”加兰德也问好，他也有很多话想说只是语言掌握得不够熟练，只好微笑。
“我们吃饭吧，孩子们。”特莱尼斯愉快地就坐，罗尔也入座，才看到杰姆跟着入座。加兰德这才坐下来。
仆妇很快端上午饭：半磅面包，四分之一磅肉还有一大碗浓汤。加兰德淌着口水：这个饭量，果然是要吃到撑死。
他长到这么大，只记得每顿饭都精打细算，唯恐上顿不接下顿。这么个吃法，只有庆典上吃首领宴请的美食那会才敢。
少年盯着那块烤肉看了半天，忍不住伸手去抓，杰姆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住手。加兰德非常疑惑，难道我吃的姿势不对吗？
“哎呀，这个孩子已经饿了！我们不要闲聊，快些祈祷吧。”
特莱尼斯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祷告。加兰德不学着他们的样子叨念。原来是餐前需要感谢他们的神明。这很容易理解，荒原部族也有类似的习俗。
祈祷完毕，大家拿起面包，端起汤。
“你要等到老爷开始用餐之后才可以动手。”杰姆小声说。
“第一次可以原谅他，昨天以前他还是荒原上不受教化的野蛮人，今天他就已经是堂堂仪表的少年。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习惯这种生活的。”罗尔还是如此友善。
只是罗尔温柔的言辞中，总是称荒原部族为野蛮人。这大概是家境优越的少年不经意间的一种高傲吧。亦或许，这不是少年本意的无礼，而是来自于另一份遥远文化本身的傲慢？
加兰德这一顿敞开肚皮吃居然还没有吃完。最后一桌人全都等着他。老头说：“男孩子到了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多吃点。你别急，慢慢吃。”
当他满嘴都是面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老头商量着：“下午我再带着罗尔练剑吧。他脚上有伤，手别闲着，勤加练习才是。”
“哎呀，我们宿舍有些太乱了，我回去打扫一下，帮新人腾点地方！”杰姆立即推脱道，“让希林陪着他练剑吧！”
加兰德欣然点头。老头也同意：“行，就这么办吧！我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52. 移花接木
老头千辛万苦把希林弄进城堡，自然不是真的因为缺个随从。他盘算了个移花接木的计划，此事只有他、罗尔和亲信的扈从杰姆知道，旁人没有察觉。
第二天清早，三名少年梳洗完毕后，老骑士特莱尼斯请他们来到自己的宿舍。
宿舍里只有一张床和很少的日用品，非常干净整洁。骑士的宿舍无非就是更加宽敞和明亮一些。老头的床和日用品在一侧，武器装备摆放在另一侧，非常规整。这宿舍也是半间武器仓库。
“我们习武之人，兵器不离身。我平日里就和这些铁家伙朝夕相处。”特莱尼斯还给希林介绍了一下。
铁在荒原是非常珍惜的金属，这么多铁器摆在面前，绝对是富贵满堂的架势。希林顿时就惊呆了。看到这大惊小怪的样子，几个城里人不禁窃笑。
“这些大都是兵器厂的师傅打制的。我每隔一两年，攒够了钱就会去看看有什么新的式样。久而久之便积攒了这许多。毕竟我年纪也不小了嘛。”
“它们都是我的老朋友，外表很是朴素，但非常实用。”说着，老头就拿起其中一把端详起来，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你干活的时候要当心，这些都是真家伙，很危险。”
“我这个房间的钥匙，杰姆也有一把。他每隔一天就来擦拭一遍所有的武器和护具。”
老头一边交代着，一边又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弟罗尔。
“罗尔，以后你成为正式的骑士，也会有自己的宿舍，摆放专属的铠甲和武器。到时候，我也会把自己的珍藏转增给你，成为你的入门装备。这些都是好东西呢。”
“嗯，好的，谢谢老师！”罗尔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眼下还有棘手的事情要解决，老头把一个造型夸张的头盔摆在显眼的位置，希林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这头盔上。
这个头盔真的很有趣，形状像个水桶，上宽下窄一个圆柱体，头顶上还箍了一圈似的。当然，俗称是“桶盔”没错啦。
“这是什么？好搞笑的。”
希林觉得好玩就扣在自己头上。头盔太大，边缘落在肩膀上。希林的小脑袋瓜在铁桶里面晃来晃去。因为固定的位置不对，桶盔的一条细缝不在眼前，希林双手一抓瞎到处乱撞，一股脑撞到杰姆身上。
杰姆忍不住偷笑，顺手敲敲“铁桶”问道，“喂，好玩吗？”
希林头在里面只听到咚咚的响声，自己说什么外面也听不到。呼吸孔太过细小，他几乎要窒息了。
看他们这么开心，老头也会心一笑。
“这个学名叫做巨盔。沉吗？”
希林点点头。说到重量，大概三磅左右吧。因为完全是铁质的，想必价格也不便宜。
“这个铁桶，不是本地的样式。是我很多年前从商人手里买的，当时就是觉得好玩。”
说到款式，埃塞斯本地的头盔大多是几块铁片铆接的，有个尖角。这样整个一个桶算是非常异域风情了，据说是圣城那边的造型。
“这些年一直都是当个摆设摆着，如今它能派上个用场，希林，就是给你带着。”
“嗯？”
“你戴上桶盔，再穿上罗尔的铠甲罩袍，就假装是他。徒弟戴着师傅的头盔本来就顺理成章。巡游的时候人家也会认为那是罗尔。”
“桶盔可以完美地覆盖整个脑袋，谁也想不到下面的人是冒名顶替的。”
“哦，好呀，当然可以。可是这个头盔好大……”希林举着头盔说。
“笨蛋，因为不是这么戴的。”杰姆又敲敲他，希林才摘下头盔。
“那要怎么戴？”
“这样吧，我们给希林穿上罗尔的全套行头，再戴上头盔看看效果怎么样。”老骑士提议。杰姆欣然忙活起来。因为很有趣嘛。
罗尔把他穿的棉甲、裤子皮鞋全都脱下来，和希林互换。希林略微瘦小一些，老头又帮他找了件衬衣套在棉甲底下，二人看上去没啥差别了。
不过穿这么多，也真是热。不知不觉汗水都淌下来。
杰姆帮他戴上头套和内盔，就是那个秃顶的西瓜皮。希林的脑袋也比罗尔小那么一圈，头发比较柔顺，内盔有些松。
再穿上罗尔那件套头锁子甲，系上腰带，戴了他的手套，全身没有一处皮肤露出来。
哦，对了，还有罗尔的罩袍。一身华丽的深蓝色长袍，配上漂亮的皮质腰带。
现在扣上桶盔，尺寸差不多了。杰姆又帮着他调节一下桶盔里面的皮带。
原来头盔并非直接接触脑袋，靠着头上那个圈形成一个空心的悬挂架构。外界的重击不会直接落在脑袋上，里面的人只能听到一些咚咚的声响而已。
“即便头盔被敲到变形，还有一定的空间缓冲。当然以头盔的坚固程度，不至于被击穿。倒是战士的脖子，一定要足够结实才行。搞不好断在头盔里面了，哈哈！”老头说着。
桶盔调得合适了，希林笔挺地站着，“另一个罗尔出现了！”
头盔上那条细缝，特别类似于一种傲慢的蔑视神情。罗尔自己看了都觉得好笑。
“怎么样，如假包换！”
“总觉得还少点什么……”
嗯，少了骑士剑和盾牌。罗尔乖乖交出带着自己家族徽记的剑盾，全都到了希林手上。现在希林是完美的复制品。
罗尔摆了几个平日标志性的姿势，希林照着样子学，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罗尔走路的姿态是这样的，你要学他的样子。”老头叮嘱道，“走两步，我看看。”
罗尔略微胖一点嘛，走路时脚是岔开的。而且一条腿有伤，务必要假装行动不便的样子。希林学着样子，渐渐摸出门道。
“这样两个罗尔，千万不要同时出现。这几天里，真正的罗尔今天就躲在宿舍吧。”
“好的。”罗尔愉快地说。他很快就找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做——练习一件乐器和一首情歌。
“不不不，千万不要发出声音，被人发现麻烦大了！”老头苦口婆心地阻止。罗尔不敢弹琴，只好改成对口型不发声。
“哪也不要去哦！乖乖躲着！”
罗尔连连点头。
其实大家有说有笑地忙活，已经接近中午。希林绝对不能露脸用餐。只好辛苦一下杰姆，跑去食堂把大家的午餐打包带回来。
希林摘下头盔，憋得气喘吁吁。因为手上套着不分手指的铁甲手套，少年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十分吃力。
“怎么样？辛苦吗？”
少年点头。
“打仗卖命，当然没有那么轻松！再坚持一下，下午我们骑马走一圈。”
“嗯。”少年跟着点头。
这会希林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来城堡之后，他的饭量明显增加。有时候甚至会担心，这么能吃的自己回去荒原上会不会饿死？
不一会杰姆捧着好吃的回来。只是……希林真的没办法动手。
“能帮我把手套摘下来吗？”
“烦死了。我喂你吃算了！”
杰姆嫌麻烦，举着面包送到希林嘴边，希林伸着脖子，杰姆一口口喂他，样子别提多搞笑。
“当心点，可千万别把罩袍弄脏了！”老头看得心惊胆颤。
狭小的宿舍里一片欢乐的气氛。
51. 观摩学习
一行人一道返回宿舍。衣架上挂着罗尔的锁子甲。他还真的是只管伸手，因为腿脚不好，坐下身子不动，杰姆帮他从头到脚穿上。
罗尔还有一件战袍，套在锁子甲外面的。当然节庆的日子才穿，平时都精心地挂着。今天只是简单地练习，不用穿那么花哨。他里面套着一件崭新的棉甲，绗缝的针脚，里面填充的羊毛跟亚麻。垫着厚一点就不嫌锁子甲硌得慌了。
杰姆还为他穿上腰带、头套、护腕和手套。他的锁子甲是套头的，穿得像个宝宝。
罗尔穿这么厚，还挺不好意思的。
“哎呀，大热天的训练，等会就浑身臭汗了。晚上我们一起去洗澡吧！”
“这才几月份！我没和你说过、我们八月份去和邻国打仗的事儿吗？我闷在头盔里差点热晕过去！”老骑士本来想打开话匣子，而杰姆真的听了太多遍了，抱怨道：“老爷——别说这事儿了，您都讲过三十遍了。时候不早，咱还要练剑呢！”
“希林没听过！等我有空和他讲。”特莱尼斯很不乐意，又没办法，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练习一天都过去了。
老头拍拍罗尔身上的锁子甲，自豪地说：“这样一件铁衣裳，不怕劈砍，也不怕刀刺，可好了呢！”
加兰德点着头跟着赞叹。
锁子甲的价值不低，也起码得是个小富人家的孩子才穿得起。加兰德自然是买不起，但不至于没见过。他儿时见过部族首领有一件，每天悄悄穿在身上。
罗尔的锁子甲套在头上，脖子那里还有个精致的搭扣。
“这么一件锁子甲，重量不足十磅。”老头接着说，“因为徒弟脚上受伤，所以这段时间只穿了上身，没穿下身的铁袜子。”
“训练又不是打仗，也要穿这么严实？”
“那当然。”老骑士煞有介事，“训练用的可都是真家伙，也有手滑的危险，自然要全方位防护。”
杰姆又给罗尔带上头盔。他戴的这个是内盔，套帽兜里面的，就像个碗扣在头上，跟秃顶一样很搞笑。
杰姆又递给加兰德一把骑士剑。
“替小老爷拿着吧，他自己还要拄拐呢！再带上水壶和毛巾，这个小板凳也带着。”
拿了一大堆东西，加兰德都捧不过来。
“对哦，还有坐垫，坐着的时候给他垫着。”
杂务交代给新人，杰姆竟然自己留在宿舍。
“你小子干嘛！”
“我……老爷您铠甲有锈斑了！我给您擦擦吧！庆典的时候您可得穿得闪亮亮的！”
“嗯，也是。好吧，你呆在宿舍吧。”
骑士老爷大步走在前面，见习骑士罗尔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慢慢走，新晋的随从加兰德捧着一大堆东西跟在最后面。前面两个人也真是神气，仆人士兵遇见了都让开道路，低头向他们问好。加兰德也沾着光，受到特别的尊敬。速来低调的少年还真需要时间来适应。
哦，对了，不能再继续使用“加兰德”这个称呼了。在城里，他是骑士老爷的随从“希林洛斯”，简称为希林。
他们训练的场地，大概也是骑士老爷们专用的。从正门出来往东侧走，一块空地很是敞亮。楼上还有一处空中花园不时送来花香。
远远看到了其他衣着光鲜的见习骑士在三三两两地训练，好像都是刚刚在食堂遇到的熟面孔。也有许多心高气傲的侍从站立在他们后面。
“板凳放在这里。”特来尼斯指着一块空地，“这里也是我们专用的地盘。”
“罗尔腿受伤不能站稳，得坐在板凳上练剑。当然不是吃饭时候那种做法，要这样，像骑马的一样跨在板凳上，我们还可以顺便练习马上的剑术。”
于是希林布置好场地，将武器递给罗尔，自己拿着他的拐杖和杂物站立一旁。
“我们把十三号手稿上的剑法再练习一遍吧。”
老头说完，罗尔就开始。
“北方人的剑法真是有趣，竟然一招一式的还有叫法。”
希林在一边偷看，很快就看得蒙圈，没记住几个。他觉得好玩，而且对这种陌生的练习方式充满了好奇。罗尔反复练习的动作虽然有些慢，但看得出他很卖力。他是个认真的学生。
练习了半个时辰，罗尔示意休息。希林帮他取下头盔，只见这人已经满头是汗，头发都粘在一起了。
“好的，你休息一下。”特莱尼斯同意了。希林忙着喂他喂水，给他擦汗，又给他扇扇风，罗尔好久才缓过气来。
要说这练习场上，每个人都这副腔调吗？自然不见得。不远处另一位身型魁梧、面容冷峻，手拿教鞭的骑士，他手下的徒弟就不一样。一边两个相互搏斗练习刺杀的徒弟，虽然穿了护具看不到脸，但估摸着也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二人身手都非常矫健，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气势上也非常干练，远处也感觉得到腾腾杀气。
那位老师紧盯着他们的格斗，任何一处细小破绽都会被严厉地指出。
那老师手下还有另一位学生，身材更加魁梧一些，甚至有赶超老师的趋势。那人正在练习长柄武器。看他舞动得上下翻飞，好不漂亮！
再看那位骑士的三名侍从，也一个都没有闲着，各拿教学武器在与这厉害的徒弟过招。而且看样子，那徒弟以一敌三不在话下，非常勇猛。老师也时不时发出赞许之声。
那位骑士老爷，应该是个特别喜欢格斗的人吧。看他的侍从也是带佩剑的，而且还要穿着护具和徒弟一同训练。
他们休息的时候，只见那位能打的骑士老爷得意洋洋地过来转悠，生怕特莱尼斯没看到他厉害的徒弟们。特莱尼斯正在讲话，那位骑士老爷就假装咳嗽了一声，引起三人的注意。
“哟，老头，下午好啊。你这是，正在训练吗？”他明知故问一番。
“哦，艾格纳。”特莱尼斯有些汗颜，他可不太欢迎这位同僚的拜访。但只能应付着说，“是啊。罗尔最近脚伤在身，我怕他疏于练习，就督促他这样。”
“哦——”这位艾格纳自然是没有在听。他又假装不经意地问，“这是谁？你新收的徒弟？”
他非常敏锐的眼神，从头到脚扫了希林一遍。希林只觉得背后发毛，本能地紧张起来。对面这个人即便没有举着武器，也散发出战场上那种杀意来。
“哎呀，并不是。他只是一名临时的随从，在罗尔受伤的期间帮我搭把手的。”特莱尼斯生怕别人注意到希林，毕竟他还有个移花接木的计划。“他是个野蛮人，听不懂你讲什么的。”
希林听北方话可以听得一知半解，偏偏这句他完全听懂了，心里真不是滋味。
“哦——”艾格纳又长长地点头。他又提起一个话茬，问道：“老头，你们家罗尔的伤好得怎么样了？今年的考核还赶得上吗？”
“这个……”特莱尼斯有点难堪，慢条斯理地解释说：“恐怕今年的考核，他来不及参加了。他的伤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好。我已经和骑士长讲过，不参加抽签比赛了。”
“哟，那真是可惜呢。”艾格纳略略惋惜了一秒钟，又夸赞道，“我们家马瑞克今年可是要妥妥地大满贯。少了你们罗尔做对手，真是遗憾。”
“是啊、是啊。”特莱尼斯擦着汗点头。
原来马瑞克就是最厉害的那个徒弟，个子又高又瘦，人也精神，年纪稍微比罗尔大一些。
艾格纳手下的徒弟们生龙活虎一般，再看罗尔，就是个骑着木马的小孩。真要是罗尔遇上了那个马瑞克，还不知道被修理成什么样呢！希林看了这么一会，也大概明白他们二人怎么回事了。
罗尔休息够了，又开始下一轮练习。而不远处艾格纳一行人，结束了热火朝天的训练之后，痛快地喝光水，嚷嚷着去泡澡了。他们大声地跟这边道别，生怕老头没听到。罗尔也真是个和气的人，挥挥手和那几个道别，还祝他们玩得开心。
“哼！耀武扬威，可不是一名绅士的作风。”特莱尼斯抱怨道。
晚饭前，罗尔结束了这一天的训练。希林又忙着帮他打理。难怪那个杰姆要找借口逃走，陪罗尔练习的确挺无聊的。一直站在一边累得腰酸背疼，可却什么都没做过，只是个活衣架罢了。
看罗尔那点本事，希林估摸着，自己也打得过他。那样子笨笨地练习，真是让人看了着急。
晚饭的伙食，分量与午餐相当，浓汤换了种食材，味道有些变化。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一杯葡萄酒。食堂里洋溢着酒后的热烈气氛。
“明天我们练习骑行。这是巡游时的基本要求，并不难。”特莱尼斯也有几分飘飘然，“希林你从小在荒原生活，骑马肯定不在话下。”
“那是自然。”希林点点头。
55. 盛装巡游
巡游前的这一天，骑士们反而没有紧张地训练，而是忙着打理服饰、铠甲和武器；仆役们则忙着搭建看台、清理操场，城堡上下都在紧张忙碌着。希林、杰姆和罗尔这一天全都没有闲着，他们在一起做巡游前的准备。
希林把教训两个少年的事情磕磕巴巴地讲了。罗尔大吃一惊，然后温和地笑着说：“哎呀，他们两个家伙老是捉弄我，我从来都不曾还手过呢。”
“你太好欺负了，一直服软，就一直被他们欺负。”杰姆说，“好在野蛮人帮你教训了他们一次。只不过，你自己不长志气，他们迟早还会来下一次。”
罗尔难为情地笑一笑，没有说话。
“诶，新来的，我听老头说，你还会打仗的。”杰姆突然发问，“那你杀过人吗？”
本来也就是无意间一问，希林随意地点点头，不想另外两个人大吃一惊。
“你竟然杀过人的！”罗尔差点叫嚷着跑出去。
“诶，杀人，怎么杀的啊？“杰姆不信，继续追问。
希林就比划了当初杀死两名北方士兵时候的场景。他并没有提到敌人是士兵，唯恐让两个少年不安。罗尔惊魂未定地看着希林，希林则冷笑一声，心想：“难怪罗尔如此和善，他果然不曾见识过真正的你死我活。”
“牛逼。”杰姆赞叹道。
第二天清晨，一切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罗尔没有出席，他躲在老骑士特莱尼斯的衣柜里，尽量整个人都不出现，免得被仆人发现。日出以后城堡里的驻军几乎倾巢而出，也没人会注意到还剩个罗尔藏在宿舍。
一大早所有的士兵集结在城堡外面、两侧环城步道交汇的地方。那里有一片半圆形的空地。从半圆形平台可以俯瞰整座埃塞斯城。平台上有鼓号手奏乐，这个乐声也是军队集结的意思。
城堡的士兵们起得可比他们还早，已经看到许多衣着鲜艳、手中擎着彩旗的士兵站在高塔顶上、环城步道上各个哨岗。微风吹动彩旗，城内的气氛一片热烈。
此时从上面能看到城里的街道也挂着彩旗，人们盛装站在外面。从城堡通往泉水广场的主干道已经被清场，举着彩旗的士兵拉出界线。而那些市民欢乐地载歌载舞，还有人拎着装花瓣的篮子沿路等待。
希林的小脑袋一直透过细缝四处观望。他始终没见着所谓的“领主老爷”，倒是见到了一位“少主”，身边陪同着骑士长大人，身后两名侍从非常眼熟，是经常欺负罗尔的那两个小家伙。
“‘少主’是未来城堡的继承人。是非常重要的人。”老骑士悄悄说。
倒是看身型，少主的年纪不大，与几名少年相仿。
少主率先检视了自己的队伍。他对每一位骑士都致以真诚的微笑，偶尔问一两句话，对方都会恭敬地回答。见到“罗尔”的时候，少主笑呵呵随口说了句：“罗尔，听说你难得地赢了一次？”
时间仓促来不及叙事，希林一点头少主就继续走了。只是他身后两名侍从的眼神很别扭，特别不甘心。
各位骑士整备自己的小队。整个城堡的军队由若干骑士带领的小队组成，正规军总数至少三百人，这还没算跟在一旁的仆人们。
城堡中可以被称为“骑士”的有三十多人，每人带着自己的见习骑士、侍从和扈从。
每个小队士兵的人数则不等，少则十余人，多则上百人。骑士长带着的士兵最多，城头上站着的、吹号角的那些都归他管理。他的小队需要再分成四个分队，由几位亲信的扈从管理。
那些称得上是“老爷”或“小老爷”的人都骑着马，士兵大多是步行，少数骑马。
因为是节日的盛装巡游，众人都穿得十分鲜艳，恨不能打扮成一朵花。全军上下花花绿绿，远看可谓是花团锦簇、迎风招展。
少主穿了紫色打底、绣着金色团花罩袍，亮银色锁子甲，骑着同样华贵披挂的黑色骏马。卢克尔和格拉曼则是墨绿和靛蓝罩袍，一左一右地陪着少主。
他们腰里挂着宝剑，配重球上镶嵌的大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画着家族徽记的盾牌挂在马上。身后还有骑兵举着大旗跟随。
少主年幼，骑士长一直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边。
“那位骑士长大人，他发的话可比领主老爷重要多了。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全部的骑士都要服从他的指挥。他是我们最高的长官。”老骑士说着。
少主率领军队走下城堡的台阶，朝泉水广场走去。众骑士陆续跟随。
跟在骑士长身后的，是他自己带的亲兵小队。小队作为仪仗队，全员都穿了红色金边的罩袍，擎着各种图案的旗帜。
仪仗队之后，还有一支军乐队。有打鼓和吹号的士兵。吹起行进号角后，全员会跟随着鼓点行进，脚步就不会乱。
再后面，是几位骑士老爷论资排辈的列队。争强好胜的艾格纳在最前面，带着他的宝贝徒弟和特别能打的扈从们。
骑士们依次走出，老骑士特莱尼斯排在最后，带着“罗尔”和杰姆。
后面步行的是普通士兵，举着一丈高的长矛，腰里挂着弩箭。
此时太阳高高挂着，几个小时已经过去。城堡的军队比部族里复杂太多。如此众多的人员，又要求统一着装和步伐，因此在整队上面耗费了大量时间。待到骑士长一声号令，全员出城开始巡游的时候，希林都快闷死在头盔里面了。
少主策马走下城堡的台阶，城中居民立即报以热情的欢呼。欢乐的节日开始，沿途的女孩们播撒花瓣，有城中乐手演奏欢快小调，一群人跳舞助兴。
少主会对居民们招手，向大家问好。居民们尤其喜爱耀武扬威的骑士们，人们几乎是随着队伍一同行进的。
街道拥挤，队伍行走得非常缓慢。耳畔的欢呼不止，希林自己却看不到这场盛大游行的状况。他目光所及的，仅仅是细缝外面、前面队伍的尾巴。
偶尔扭头可以看见身边的老骑士特莱尼斯。老头会向人群招手致意。而希林所要做的，仅仅是保持与前面列队的距离，同时紧紧跟着老头。
他的身后，那些普通的士兵们穿得比较朴素，没有通身的那种锁子甲，仅仅是头盔和胸甲，保护躯干的主要部分。有的人有护腕护肩什么的。
甚至有人没有完整的铁质护甲，只戴了头盔、穿着棉甲。士兵们的着装不完全统一。每个人的装饰程度，显然与个人的家庭财力有关。
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中央大道行进到泉水广场。那里有圆形的水池和大片空地。无数的居民汇聚在广场外围。热情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人们在空地上载歌载舞。队伍则在广场前暂停，变换队形，重新整备。以更加短促的队形缓缓绕行广场一周，向居民们展示军队的威严。
然后，队伍再次整备，以很快的速度走完城中央的主干道，一直走到城门下。一条队伍分为两支，分别登上环城步道，绕着城墙顶上的路，以整齐的步伐绕城一周返回城堡。
至此，街道上的盛装巡游告以段落。士兵们每天在城堡中艰苦地训练各种本领，可是走出来展示给居民的，只不过是整齐的列队和花哨的衣装。
绕城踏步的时候，希林看到城中的广场上搭建起临时的围栏，有城中居民自发的娱乐节目，好像还有射箭的项目。少年看得心痒痒，可惜“公务”在身，没法跑下去玩。
“没事，他们会庆祝三天呢，今天晚上你们就放假了，可以下去凑热闹的。”老骑士早就看穿了少年的心思。
队伍返回城堡内操场时，早过了中午，日头朝下。
在他们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平台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仆人们用彩旗木桩划分场地，将操场分成三处不同的赛场和两侧的休息区。休息区还铺设了餐桌，摆满丰盛的食物。
城堡二楼搭建了观礼台，此时已经坐满。中央穿黑色披风的是领主老爷，希林终于得见。这位老爷很少露脸，这次也只能远远地看个轮廓。老爷身边，是夫人和大小姐，身后还有他们的侍从侍女。
领主身边一侧，坐着许多沾亲带故的城中大户。他们也是有男有女，带着许多随行人员。而另一侧，坐着一些穿着奇怪的老头和年轻人。希林此时还不知道他们就是来自教堂的主教以及教士们。
这些外人都是刚刚入场的，大约在希林跟随队伍登上城墙的时候。操场上停放着他们的车马。他们坐在舒适的靠背椅上，头顶有遮阳棚，面前有美食餐桌，好不惬意。而很快，他们又将欣赏到精彩的演练对战。
下面的队伍呢，完成检阅后各自散开。在预定的位置重新集合。骑士、见习骑士都有简便的座椅可以休息，其余的士兵则需要轮换着站岗和休息进食。“罗尔”就坐在特莱尼斯身边。
城堡里面有骑士对战，城堡外面居民载歌载舞，都自得其乐。
特莱尼斯坐下来，大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希林当然不能吃。水也不能喝。总之不能把头盔摘下来就是了。
“嘿嘿，等会有好戏看啦！”老头开心地说，“一年一度的骑士选拔赛。那些个见习骑士都会上场比试。”
这时，后勤主管走过来，朝着老头喊道，“第三场，罗尔对战马瑞克，持剑盾步下对阵。”
“什么！”老头一听，顿时跳起来。
“都是抽签决定的，公平较量。”
后勤主管说完正要离开，特莱尼斯冲上去抓着主管叫嚷道：“罗尔受伤了，他不参加今年的选拔，我不是和你讲过了吗！”
“受伤了？你的徒弟不是好好地在那里么！”
后勤主管这么一说，希林急忙拄起拐杖，假装自己很受伤。
艾格纳从主管身后钻出来，不怀好意地笑着：“怎么，怕了？怕了别当骑士啊。”
“哎呀，你们罗尔年纪不小了，今年还不参加选拔，以后当一辈子侍从算了，非要当骑士干嘛呢……”
听到这话，老头吹胡子瞪眼，非常生气，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56. 资质选拔
只见特莱尼斯憋着口气回到位子上，一言不发。
“就知道，他们肯定会搞这一出！”
老头没好意思讲出来，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特地花那么多钱把希林搞来，也是预防着这一出——比武格斗。
“我需要和他打？”希林小声问。
“……”老头叹口气，“艾格纳那个臭家伙，非要让我好看才肯罢休。”
老骑士有些愧疚地看看希林，“孩子，但是你不怕的，是吗？”
“没关系啊，我上场就是了。”
希林当然不怕。节庆的时候比武也不是新鲜事，部族里都是这样。每年春天比赛抓羊，还有骑射什么的。骑射打他记事儿起就没拿过第二。摔跤他也参加，不过是被逼的，顺便被逼得练就一身死缠烂打的本事。
“嗯，真是个勇敢的孩子。这么一时半刻的，我来不及教给你什么。你……你抗打不？”
“放心。专业抗打。”希林嘿嘿一笑。
老头拍拍希林的肩膀，都穿得像个木桶一样了，无论怎么都不可能出意外，想到这里他才放心。
“那么等会上场之后，你注意安全，别被他打死了。”
“你本来就是代替罗尔出场，我不需要你出什么风头，犯不上争个你死我活。再说能打了就不像罗尔了，是不是？”
“嘿嘿，嗯。”
“你挨两下打，让他们赢，等尝到甜头，你就快点认输。”
“认输会吗？就拍地面，或者拍对方大腿也可以。”老头怕希林不懂比赛规矩，还说了一遍。“或者你被打到圈外了，也算输。你别装得太假就行。”
原本罗尔就打不过那个马瑞克，特莱尼斯也没指望希林能赢。玛瑞克算是这一批孩子里面最厉害的一个了。他年纪大，块头也大，谁都打不过。
骑士比武一直是城堡里的传统项目。但是据说几百年来都没有规则可言，完全是混战。甚至早些年连裁判都没有。
如今呢，规则有一条——打倒了算赢，赢了以后不可以蓄意谋害对手。总裁判是骑士长本人，看样子有些事他也不想多管。
赛场上不光有见习选拔，成年的骑士之间也有你争我夺。而且他们打架更有意思，围观的人也乐意看。谁平日里看不惯谁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是没本事的就活该挨欺负了。
有时候他们还打赌，不是钱，而是平日用的武器护具什么的。
“战败者没有权力穿那么花哨。”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炫耀自己在赛场上赢得了什么也是老传统了。
更早的时候这帮人吃饱了就比武，但是无序的乱斗十分影响秩序，也容易导致拉帮结派。这些事情都被骑士长严格禁止。只有比赛的日子里他们才能为所欲为。
一场场的车轮战安排得紧凑，一天打不完，后面还会继续。见习骑士之间的比武较量是今天的重点，今天领主老爷还有少主都在。通过真实对战，选择最优秀的见习出来，加入正式骑士的行列。
马瑞克早就放出话来，今年要拿大满贯，所有的见习都会沦为手下败将。他当然不希望罗尔缺席，否则满贯得不够爽。
希林没有想太多，同意了老头的建议。资质选拔大赛很快开始，对战双方各自准备，赛场上精彩异常。领主老爷慢悠悠坐在看台上。少主则坐在赛场下面，就在骑士长身边。
一见着是罗尔，所有的人都开始起哄。无数双眼睛朝后看，紧盯着大小姐那边。希林也看了一眼，打了个招呼。
大小姐很不高兴。她不喜欢被人当成笑料。
“罗尔，加油啊，被打得漂亮一点！”
“罗尔，大小姐看着你呢！”
那两个捣蛋鬼也没忘记起哄。
“罗尔”依次招手，丝毫没有感受到大家的恶意。“罗尔”一步步走到比武场外面，看到了对手玛瑞克。那边杀气腾腾隔着围栏都能感受到。
希林瞅了瞅赛场围栏，都是木头的，还挺高。他心想：“我还以为就是画个圈呢！这么高的围栏，难道还要被打飞出去才算输吗？”
趁着准备的时候希林不住偷看。
最前面一组纯粹是暖场，两个特别菜的见习在比试。他们要是不第一个上场，后面可没人乐意看咯。
身后准备的，则有个路长枪短剑的成年选手。希林瞅瞅身后那个长枪，呵，一丈都不止（接近三米）。（第一卷把骑枪比赛的场景拿掉了，挪到第二卷的帝国去）
还有长柄的锤子，特别好笑。那么长一根杆子，就拳头大一个小锤头。
“这玩意有用？”少年窃笑不止。（可有用咧。）
再看另一处场地，是团体对战的预备区。八人一组，拿的也是长刀短棍的，都在等候上场，非常热闹。
少年当然乐意一直围观他们，可惜单人赛排在前面，“罗尔”又是见习，最菜的人先上场。围栏里的裁判一个劲催促他，“别站得太远，下一个就是你！”
裁判把所有的见习骑士都提溜上来，原来卢克尔和格拉曼二人都是要上场的。瞧他们幸灾乐祸那样子吧，现在看到虎视眈眈的玛瑞克知道发抖了。
希林站在众多见习骑士当中，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准备活动一阵。
两个菜鸟的暖场结束，比武正式开始。马瑞克非常高调，点名让“罗尔”第一个上来比试。
“不行，比武选拔不是你一个人的秀场，严格按照的排序来。”
主裁判是骑士长克莱蒙德，身边两位副裁判，其中一人还是马瑞克的老师艾格纳。
“我们都知道你实力不俗，谁也打不过。但是我需要仔细考察其他人的情况。有些见习哪怕打不过你，只要资质达到要求也会通过选拔。”
“而你们如果有谁想蒙混过关，趁着车轮战消耗马瑞克，那可是门都没有！”
这话专门说给骑士长自己的两个徒弟听的。卢克尔和格拉曼，聪明有余，努力不足。两个人互相对战肯定放水，要是打别的见习可能耍个花招就蒙混过去了。
“你们俩，先上场。”
“唉，今天逃谁也不过这一劫，早死早托生。兄弟我先上了。”
卢克尔悲观地叹气，扣上头盔拎着自己的训练剑，跳上场地翻过围栏。
看到马瑞克那身黑色的罩袍迎风飘动，好像一座山压过来。而艾格纳自己带的士兵队伍中也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马瑞克绝对是这一天的明星。
希林对他本人没有什么反感，也乐意观看他的比赛。
“既然老骑士没空教我，那么我自己看看比赛现学现卖吧。说不定还能学到点皮毛等会使用。”
希林便打定主意认真地观摩。
见习骑士一手拿剑一手举盾，先是像台上观众行礼致意，又朝对方打个照面。骑士长示意可以开始。
“来吧，大块头，小爷爷我在这呢！”
卢克尔晃着身子移动步伐。希林还以为会有什么欲扬先抑的节奏，哪知道马瑞克的爆发力惊人，仗着身型魁梧一股脑撞上来。盾击又快又狠，卢克尔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力，第一下就给撞栽歪了。
要是战场上，这么一招就能置他于死地。
“一旦失去平衡倒地，很快会有人上来补刀，胸口被锋利的圆锥匕首刺一下，也就没救了。”这话是老骑士说的，希林可记得清楚。
幸好现在是比赛，马瑞克还能虐一会卢克尔。又是两下砍在盾牌上，咚咚两声，力气着实不小。卢克尔别说举剑了，全身都顶着盾牌防御呢。
马瑞克也不客气，顺势而上又一脚踹上盾牌，整个人几乎离地跃起。卢克尔低头迎击的时候，马瑞克又一剑敲在对方头盔上。这位见习脚也没站稳，爬地上了。
倒地就算击败。场内的裁判举了小旗。骑士长示意第一轮可以结束。马瑞克停止攻击。他还要保留体力对付后面那几位。
再看看格拉曼，站在围栏边上微微地发抖。
“难怪老骑士问我扛不扛打……”希林把头盔扶正，现在他脑袋上都是汗。“但愿马瑞克和罗尔的关系比较好吧……”
担心的时候，格拉曼已经被卢克尔推上去了。
第二局没有悬念。格拉曼根本不是对手。或者说，应该是马瑞克太强了。分分钟放倒，裁判举起小旗。
二人完败，第三局是“罗尔”。
马瑞克高举着武器，后援队伍发出阵阵欢呼，领主老爷也拍手鼓掌。一阵小风吹进希林头盔的细缝里，少年在风中凌乱，“‘罗尔’就要上场了，怎么办？”
“本来想着学两招‘剑术’对付马瑞克呢！结果前两局太快了，根本没看清楚。”
“敢情我啥也没学到啊！”
马瑞克得意地叫嚣：“今天的大满贯，看我打残罗尔的另一条腿！”
如此咄咄逼人的狠话，希林不禁有点发火了。一旁疼得嗷嗷叫的卢克尔和格拉曼，非但没有给自己加油鼓劲，反而为嚣张的马瑞克叫好。他狠狠瞪了两个臭小子一眼，心想，下次他们敢挑衅，绝不客气。
一旁的老骑士已经掩面过去，不打算看了。希林拔出骑士剑，举着盾牌，昂首翻进围栏。跨栏的时候没当心，头朝下摔了一下。场外又是一阵哄笑。
马瑞克剑指着“罗尔”，说道：“胆小鬼，上来送死吧！”
57. 公平判决
希林举着骑士剑面对最有实力的见习骑士。他左右晃身体，不断调整步伐。毫无胜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被打一顿在所难免。
看看对方，似乎没有急着进攻的意思，在那等着呢。希林心一横，对自己说，“不管了，冲吧！”他剑锋对准马瑞克，脚下发力冲上来。
步子慢了那么一点，竟然被马瑞克拦了下来。骑士剑落在对方的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马瑞克轻易接住，毫发无伤。
希林站稳了，又瞅瞅对手，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服气。
马瑞克冷笑一声，推着盾牌将希林的攻击怼回去，也不知道对方怎么这么大力气，竟然就把自己推翻，又是一记重击。
希林再次后退，手臂被震得发麻，这盾牌太单薄，不足以招架。
他甚至听到卢克尔和格拉曼在赛场外的笑声了。要是这次输掉比赛，罗尔恐怕又要挨好一阵欺负了。希林定了定神，握紧手上的武器再次冲击对手。
他攒足了全身的力气，靠身体的重量和速度撞向对手。当然啦，希林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个子略小，他哪来的重量。马瑞克轻易地站稳，一抬腿踢到希林手腕上，希林根本就抓不住自己的剑，眼看着武器飞出去了！
如此一目，不等现场裁判举旗，远处的观众也看得懂。他们连连欢呼雀跃。希林空着手站在对手面前，傻了眼。这回，换成是马瑞克凭借身体的重量和速度冲上来，希林毫无招架之力，被他压倒在地，四脚朝天。对方的盾牌压着自己的盾牌，把希林牢牢扣在地上。
盾牌的边缘压着少年的喉咙，他快要喘不上气了。
马瑞克用剑柄敲着希林的头盔，嘲讽道：“你哪找来这个白铁罐的？你以为脑袋裹得严严实实，我就打不着你了？”
还真是，用力敲击，希林只感觉到沉闷的声响，并无大碍。
场外观战的特莱尼斯大声示意“罗尔”拍击地面——这是认输的手势。也罢，认输就认输吧，希林输得心服口服。他便用力拍击地面。
马瑞克非常不爽。哪怕倒地算赢他也非常不爽。他完全没有停手的迹象，沉重的身躯还死死地压着希林。希林用更加夸张的动作反复拍击地面，马瑞克依旧无动于衷。
“你们住手！我们认输了！”特莱尼斯朝裁判席上的艾格纳吼道。
“切！战场上，你也这么跟敌人喊吗？”艾格纳不以为然。
现场裁判举起小红旗，判定马瑞克获胜。观众热烈鼓掌。可是马瑞克依旧没有起身的迹象，压得希林快要断气了。只见他骑在自己胸口上，高举着武器呼喊。隐约地还能听到场外两个少年的嘲笑声。
“罗尔，你到底哪条腿受伤了？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残了，你这个胆小鬼别来当什么骑士，回家种地去吧！”
说着剑柄瞄到希林一条腿上。
希林真的生气了，自己被雇来赚钱，可不想搭上一条腿呢。再说罗尔是个好脾气可以任凭他们欺负，自己哪来的那么好的心态！当手上没有那件生疏的武器之后，希林回想起来该怎么打架了。
趁着马瑞克高举双手，没有防备的时候，希林抬起双腿，两脚勾到马瑞克的腰上，靠自己全身的力气把这家伙从身上扭下来。对方反应过来之后，已经被希林夹住了。
希林最快速度解开手腕上德皮带，弃了盾牌，全身缠到马瑞克身上。双手抓着对方一只胳膊，双腿牢牢夹住对手的腰。
马瑞克试图起身，可希林像蛇一样缠着他，他往任何一处用力，希林就用全身的力量朝反方向用力。马瑞克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摆脱掉希林。因为距离太近，他的骑士剑无法攒足力气挥动。而手上绑的盾牌，反而成了大号累赘。
马瑞克被擒住的那只手可惨了，希林全身的力气扭他一只手，他疼得从头到脚，其余的肢体又帮不上忙，只能凭空扑腾。他又奋力挣扎几次，奈何希林就缠在他身上，即使有再大的力气，也完全派不上用场。被掰得实在疼了，马瑞克大叫着求饶起来。
场外的裁判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谁都没想到“罗尔”会这出。按照经验来讲这会大哭求饶的人是罗尔才对。当他们逐渐觉得越来越不对头，马瑞克真的招架不住了的时候，他的师父艾格纳着急了。
“嘿，住手！”
“停下！”
艾格纳用力拍着桌子，对特莱尼斯大喊，“让他住手！比赛结束了！”
“战场上，你也是这样向对手认输的吗？”特莱尼斯得意地问。
艾格纳是生气，但看着徒弟在惨叫，无奈地权衡片刻，还是低下头认栽了。
“让你徒弟停手，我们认输了。”
特莱尼斯这才得意地走到围栏外面，拍拍“罗尔”的大腿，小声说：“行了，他们认输了。”
希林的双手并没有用到十足的力气，他没打算置对手于死地。于是他轻轻放手，马瑞克打着滚离开他。希林站起身，不远处的马瑞克却是疼得大呼小叫，他蹲在围栏的角落拒绝医护的查看。
艾格纳瞪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但他还是心疼这个宝贝徒弟，跑过去探望。哪知道马瑞克的脾气还要倔强，说好的大满贯竟然被最菜的见习虐成这样，后面他都没脸比赛了。头盔一摔跳出围栏逃走了。
主裁判抱着胳膊，冷冷地说：“比赛的意义，在于检验各位见习的学习情况。设置点到为止的规则，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你们这样争强斗狠，最后都是在丢自己的脸。”
“马瑞克太年轻，还很轻浮。而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家伙，一个个不思进取，成天想着耍花招。”看骑士长的意思，仍旧不打算将马瑞克晋升为正式的骑士。
这么一来，不仅比赛成绩不好看，原本以为轻而易举的转正也落空了。艾格纳就像个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酝酿起来。
“怎么，你还想跟我也打一架？”骑士长问。
“哼！这事我记着呢，以后咱俩没完！”艾格纳不敢明着对抗骑士长，把帐算在老骑士特莱尼斯头上。他则扔下比赛不管，去照顾自己的徒弟了。
特莱尼斯在一旁看着，都没敢插话。趁着这些人的注意力不在希林身上，他偷偷拉着希林爬出围栏，小声说：“我们走吧，快点走！”
他拉着希林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一路偷偷跑回宿舍。罗尔还躺在床上看书，一见二人回来了，非常意外。
“今天顺利吗？”他微笑着问。一看到他的笑容，就好像什么危机都成了过眼云烟。
特莱尼斯没空管什么尊卑有序了，他和罗尔一齐帮着希林把铠甲全都卸下来，又穿回到罗尔身上。希林则穿上罗尔那件旧衣裳。
“你现在就离开吧，免得再生事端。带着你的奴仆从西侧门出去，离开埃塞斯城，在当初我们遇见的小路上等着我。我明天去帮你赎人。”特莱尼斯急迫地地说。
53. 准备热身
为了不泄露移花接木的计划，没有更多仆人或是扈从参与，全程都是杰姆在忙里忙外。看他也是辛苦，希林都有些不忍心。
奈何他穿得精贵，也没法帮忙。
老头也穿上锁子甲，预演巡游当天的打扮。他有一件更瘦长的锁子甲，挂在床前的架子上。
“上好的铁甲，才是男儿应有的华服。”老头换着衣服也不忘唠叨。他那一件铁甲，擦得油光锃亮。托起来哗啦啦地响。
除了上半身，还有下半身。下半身就比较搞笑了，像两条长筒袜子，连着鞋的。套上去还有前后两条吊带，挂在腰带上。
这个么穿法，跟吊袜一样的。看多了上头。
杰姆帮老头把套头的锁子甲穿上，长度大概到膝盖以下。锁子甲连着帽兜，样式类似于卫衣。老头还戴了一个棉质帽兜，把脑袋包上。然后才是瓜皮内盔，然后套上锁子甲然后是头箍然后是头盔……反正很多层就对了！
他找来另一副头盔，没有巨盔那么大分量，脸也露在外面，鼻子上一条梁保护鼻子。他乐呵呵地穿上罩袍，一样是深蓝色陪着鹅黄色，师徒二人都是这个配色。
老师穿戴好了，看到希林歪着脑袋坐着。
“怎么样，吃得消吗？”特莱尼斯敲敲他的头盔问。
“热。”这句不地道的北方话，闷在铁罐里更加难以分辨。
“哈哈，习惯就好！”
还有重要的东西需要取出来，就是老头的旗子。配色与罩袍一致，非常精美漂亮。而且平日里藏在大木箱里，精心保管。
杰姆捧着这面长条型的旗子，等会需要找根长竿举着。
老头一挥手：“走，我们去溜一圈。”便昂首阔步走出宿舍。杰姆朝假的见习一施礼：“小老爷请！”
希林连忙跟上。
杰姆差点忘记把拐杖递给希林。
“不要这么活蹦乱跳，你现在腿脚不便才是。”老头提示道。
希林立即想起来，低着头假装自己不舒服，杰姆也扶着他。
“只要穿上这身衣服，你就是罗尔。我会一直喊你罗尔，别走神！”老头又不住地嘱咐。
“巡游当天，我会骑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我的小队。你不需要做任何其他任何事情，一路跟着我走就好。当然，头盔无论如何都不能摘，别给人看到。走完这一天，就算完成任务，万事大吉。”
“说来也不难。佩剑一直挂在腰间，不需要你挥舞。行进也都是骑马，不必担心体力不支。”
希林听完点头，头盔摩擦铁甲发出咯吱咯吱声。
“那么我们走到操场去吧。”
二人蹒跚而行，铁甲不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因为吊袜没那么贴体，特莱尼斯每一步都迈得很大，样子很夸张。
希林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自己觉得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杰姆却小心提醒道：“反了，那条腿！”
师徒二人走下楼梯，来到操场。特莱尼斯一时兴起，敲敲希林的头盔轻声问：“孩子，你知道全副武装的骑士最怕什么吗？”
“怕什么……？穿成这样了还有怕的东西？”
希林一时想不出来。那老头可没客气，趁他走神的时候，猛然一脚绊着希林的脚，双手抓他的肩膀，身体冲上来全力一撞。希林顿时失去平衡，仰面栽倒，整个人翻了个。
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摔，希林脑袋着地，只觉得头晕眼花。头盔稍微撞歪了那么一点，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再试图站起身，又觉得铠甲沉重，不能像平日里那样快速起身，而是摸索着翻身爬起来，又整理好久头盔，才恢复了视线。
“怎么样，怕不怕？”老头脸上流露出罕见的顽皮。
“怕、真是怕。”希林起身后还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他点着头。
“战场上，要是穿着铁甲的骑士被这么撂倒，很快就会毙命。敌人的利刃会迅速刺进你的身体，哪怕穿得再严密，也几乎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当然，这是你的弱点，也是敌人的弱点。作战的时候通晓双方的弱点，正可谓知己知彼。能够灵活运用的话，就是战场上的王者。”
老头这番即兴演讲，纯粹是在释放他积压许久的战斗热情。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穿过操场出了大门，来到步道交汇处的马厩。
杰姆去牵马。特莱尼斯一边上马一边继续说：“巡游的当天，连马匹也会盛装打扮。我们的马都会穿上鲜艳的罩袍、佩戴精致的装饰。”
说到这里，马匹那边有的忙了。老骑士与罗尔都有专用的战马，寄养在城堡统一的马厩。有专门的仆人负责打点。
马儿穿的不比他们简单。数名仆人手忙脚乱地布置，才把两匹骏马打点好。目前的状态，就是巡游前的预演。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巡游？”希林吃力地跨上北方的高头大马。这个疑问他也憋了很久。
“哈哈哈哈——”老头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好笑，就说：“这是我们每年都有的庆典活动，到了春季就会举办。”
“巡游同时也是一场阅兵式。领主老爷会检阅自己的队伍，查看一年来军队训练的情况。同时，盛装的队伍在城中巡游，向居民夸耀军队的强大，这样他们才有安全感，不必担心野蛮人的袭击。”
说到这里，希林猛然间警觉起来：“城堡里强大的军队，说到底还是为了对付荒原上的野蛮人。而阅兵的行为，又何尝不是在备战！”
多年来，都是部族在主动袭击城堡周围的农田，大首领还怀抱着多年后合兵攻打城堡的美梦。但是就希林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城堡如此坚固，想靠荒原部族的蛮力攻打，谈何容易。
反过来又想，“如果哪一天城堡里如此精良的军队来攻打部族，那将会是怎样的噩梦！”
特莱尼斯也觉得自己刚刚过于得意，说了不该多说的话题。他立即改换话题，督促“罗尔”快点练习骑马。穿戴铠甲用去了下午大多数时间，骑马的训练变得紧迫。
训练的内容，无非是如何操控北方的战马，以及如何高贵优雅地行进。希林与特莱尼斯并肩而行。他骑行的时候，老头就时不时地看过来，纠正他的姿势。
巡游时，作为见习，“罗尔”需要举着老头的旗子。杰姆把旗杆递给少年，一路步行跟着他们。
这一天很累，绕着跑马的环城步道马不停蹄地训练。等晚上回到宿舍，又花了好些时间卸甲。吃饭时已经是深夜，汤都凉了。
54. 意外争斗
距离巡游只剩两天，日程安排全部变成了骑行和列队的训练。城堡的训练不仅对战士的体能是巨大挑战，对战马而言也非常辛苦。
而希林昂首阔步勒着战马的脖子反复在操场上绕圈，过程枯燥又无聊。他总是忍不住去偷看别人的活动。
别的骑士还有举旗、持长枪等等花样，舞弄起来非常好看。城堡的战旗也绘制了那个碉堡纹样，和城头上一样。而每家骑士还有自己的彩旗，颜色各不相同。除此之外，每个小队之间，还有标兵擎着长条状的红旗，行进时可以让后面的人找到方向。
越是临近巡游，操场上的训练就越发精彩。
也有人对列队齐步走这样的事情毫无兴趣。比如昨天来挑衅的那位艾格纳，他和他的徒弟们仍旧热衷于格斗厮杀，列队的事情全都扔给小队长了。
“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闷在头盔里也听到了这样的抱怨。
而艾格纳他们训练的项目的确比列队行进有趣，是全副武装的骑士持长矛击打靶子。哪怕是木头靶子，也看得人惊心动魄。希林一直忍不住偷看他们的活动，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也是。
有时候他会忘记自己在假装跛脚的罗尔，拿着拐杖玩耍。猛然意识到有人会注视自己时，才继续佯装。
“怎么，徒弟恢复得不错嘛！”
艾格纳大步流星走过来，这个招呼打得气势汹汹。他一巴掌拍在希林肩膀上，力道真不小。
“哦、哦，是啊。今天刚拆了木夹板。”特莱尼斯的回应显得非常心虚。
艾格纳斜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全副武装的“罗尔”，关切地问：“怎么样，选拔赛能参加了吧？”
“不行不行，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特莱尼斯急忙支走那家伙。
回宿舍的路上，希林仰头看到二层的空中花园，有女孩子的欢声笑语传下来。那是三名衣着光鲜的少女，年纪与自己相仿。
老骑士还在跟艾格纳周旋，杰姆去送还旗杆，二人都不在身边。他独自一人站在操场上，遥望着楼上嬉戏的少女们。
就在他看得出神时，不知哪个家伙不怀好意地拍了他的头盔。这么一下真不舒服。抬头看却不是熟悉的身影，而是两个身型相仿的陌生人。
这二人的锁子甲熠熠闪光，还穿了华美的罩袍。希林好像记得，他们来自于列队的最前方。
“哟，罗尔，你这么出神，又在偷看大小姐啦？”
身型稍微高一点、穿墨绿色罩袍的少年开口嘲笑道。
“你不是脚受伤了么！一直在宿舍偷懒。怎么，听说今天她在阳台上站着，就屁颠屁颠跑来了？”另一个靛蓝色罩袍的少年也附和道。
希林穿着罗尔的铠甲，自然会被他们误认。当然，这也说明他装得像。
而所谓的大小姐，希林顺着目光方向，看到小花园里，两个女孩子簇拥着一个最为光鲜亮丽的身影。她们大概也是一主二扑的搭配。看到三个男孩对望，她们还朝这边挥手。
两名陌生的少年与“罗尔”勾肩搭背地回应，好像非常要好似的。但他们言语之间可不太友善。
“笨蛋罗尔，你头上戴的这个到底是什么啊？怎么那么好笑的！”
哼，是伪装啦，绝对不能说的伪装。希林默默在头盔里微笑，却一句话也不能讲。
“你是不仅腿脚受伤了，连脑袋也一起受伤了吗？因为脑袋也戴了夹板，才不得不戴这么大的头盔吗？”
“哈哈！”“哈哈哈！”两名少年嘻嘻哈哈地嘲笑。
“罗尔”非常优雅地跟着一起咯吱咯吱点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哪怕是货真价实的罗尔，此刻面对嘲笑，也会这样优雅地微笑来回应。
“哟！”绿袍子的少年突然指着希林身后大喊，“骑士长大人，您怎么来啦！”
希林不明白他干嘛这么激动，就顺着对方目光方向回身。身后并没有任何人，他转过去才意识到这是另一个玩笑。而那位活泼的少年，一脚绊倒希林，顺势整个人趴在希林身上压住他。
被猛然一摔，希林不禁又一阵头昏脑胀。这时绿袍少年又掰起他一只脚，顿时只觉得腿上一阵酸痛动也不敢动。
另一个少年弯下腰笑道：“笨蛋啊，罗尔。怎么每次都被骗！”
少年们一边欺负着“罗尔”，一边向阳台上致意。远处传来女孩子们咯咯咯的欢笑声。绿袍少年紧紧抓着希林，压着他出丑，少年们也欢笑不止。
希林并非无力反抗，他只是一下子有些搞不清状况。现在看来，那位脾气超好的小老爷罗尔，在同龄人当中有些棘手死对头。
“喂，罗尔，你这铁桶一样的头盔太好笑了，送给我当夜壶好不好呀！”说着二人想抢希林的头盔。
这可不行！别把老骑士的计划搞穿帮了。希林急了。
而比起部族里那个身材夸张的嘎里，眼前两个身型相当的少年，对希林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希林看准了时机，趁绿袍少年得意而略有松懈的时候，猛一翻身，将对方撂倒。希林手抓抱着对方的肩颈，腿缠着他的身体，用全身的力气和那少年缠斗。
少年对于“罗尔”的反抗始料未及。也不是希林吹牛，在摔跤这方面，对付身型相当的对手，甚至稍微块头大一点的，希林都有绝对的把握。技巧上承蒙死对头嘎里的调教，他全都精通。而之所以从未获得过胜利，仅仅是因为缺少这么一个合适的手下败将。
不多时绿袍少年被压在希林身下，一只手被反抓，脖子也被紧紧扼住。他急的连连拍击地面求饶。希林暗想，“臭小子，知道厉害了吧！”
另一个蓝袍少年见状连忙冲上来拉架，喊道：“快住手！你没见他投降了吗！”
见他态度这般嚣张，希林眯着眼睛抬头，从败将身上一跃而起，照着另一名少年的脸上就是狠狠一拳。那少年连退了几步，捂着脸叫嚷：
“你——！”
希林谨慎地面朝他站立，摆出备战的姿势。而身后的绿袍少年吃力地爬起身，嘟囔着：“见鬼了，今天罗尔怎么长出息了……”
希林回身，见这少年还有冲上来的意思，举着拳头瞄着他的脸又要打。
“住手、别打了！”绿袍少年张开双手阻止，“被骑士长大人看到又要罚我们了。”
那绿袍少年摘下头盔，只见他是个白皙漂亮的男孩子，橘红色的卷发，蓝眼睛，翘鼻头，尖下巴。脸上还有些雀斑。
“今天算我们倒霉吧，下次有你好看。格拉曼，我们走吧。”绿袍少年说。
那蓝袍的少年也摘下头盔，他是个略微胖一点壮一点的孩子，棕色的眼睛和卷发，下巴比较宽，没有那么秀气。
“行。卢克尔。我们走。”
原来这二人分别叫做卢克尔和格拉曼。今天吃了亏，他们应该有一阵不敢招惹“罗尔”了。希林不敢摘头盔，老骑士特莱尼斯警告过他。他只站立着，目送二位捣蛋鬼滚。然后又朝阳台那边行个礼。
侍女们也非常意外“罗尔”的表现，一阵嬉笑喝彩。那位大小姐似乎对这种野蛮的争斗没啥兴趣，板着脸离开。
希林原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他又隐约觉得有谁在凝视。本能地看向四周，只见艾格纳路过，对方犀利的目光，好像正盯着自己。
希林不敢声张，又低下头。想起来忘记假装腿瘸，立即又装样子。哦，不对，一着急装反了，再换过来，灰溜溜离开。
过一会才看到特莱尼斯来找自己。
“走吧，我们早点吃晚饭。”老头说。看到操场上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训练，希林忍不住用所学不精的北方话问道：“我可以学那些吗？”
“那些？”特莱尼斯愣住片刻，然后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次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学习武艺需要天资和精力，我们来日方长吧。”说完带着希林离开了操场。
59. 大战地蛇
早上老骑士如约而至。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傍晚时分来到矿场。天色暗下来之后，工人们正在准备收工。他们找到了工头，说明来意之后，和对方讨价还价了多时，才同意以二十块金币的价格赎回一名野蛮人奴隶。
“人都在那里，自己去找吧。”工头一指，所有的工人都在吃饭休息。加兰德满心欢喜地冲过去寻找，可以一眼望过去，竟然一个熟人都没有了。
“怎么会！”他又找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熟识的面孔。他又回想当时从远处望见的那个身影，分明是穿了部族款式的腰带和裤子。他再仔细地寻找一遍，人群中根本就没有那个身影。
加兰德疑惑地走回特莱尼斯身边，摇摇头。
“怎么会？你确定？”老头也吃了一惊，追问道，“可你当初的确看到那个族人了，对吗？”
加兰德也不明白为什么。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诶，工头。”老头敲敲工头的小桌板，问他：“你们这里最近少过什么人吗？”
“少人？没有啊。”工头心不在焉。旁边的人提醒说：“哎呀，有一个。前两天不是有个人掉下去了么！”
“哦，对。两天前有个倒霉的家伙掉进石头缝里了。”
旁边人解释说，那是一个天然的裂隙，挖石料的时候发现的。不足两尺宽，深不见底。有个家伙一不留神就掉进去了。
其他的工人也点头惋惜。问那工人的姓名，大家也不太知道。
“这……”特莱尼斯犯难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么我下去找吧。”加兰德毫不犹豫地说。
老头想拦着他，“何必呢，又不是自己的亲人。要我说算了吧。”
可加兰德摇头，“没关系，我个子小，钻下去看看，若是有一线希望就试试。”
“那么你系了绳子下去，若是找到人了，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就拽绳子，我好把你拉上来。”老头只能这样相助了。
几个工人就帮着找来绳子，一起目送加兰德下去。那洞口是个天然的缝隙，不规则的形状。最宽的地方像口井。倒霉的工人正好掉进去。
工人借给加兰德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如果下去的时候灯熄灭了，就说明新鲜空气不足，必须立即返回。加兰德谢过工人便径直下去。
加兰德一边下降，一边轻声地呼喊：“阿古兹——你在吗？”
下降了一段之后，绳子的长度不够了。同时，裂隙却变得宽阔，有一处宽阔狭长的三角形空间。加兰德解开绳子，顺着斜坡滑下去，脚踩到地面，有些稳当了。他摸索着这里的路，两边只有一人宽，前后却不知深浅。他继续呼喊族人的名字。好像前面传来了哼哼的声音。
加兰德大喜过望，顺着声音小心过去。“阿古兹——！”他继续喊。
“啊……”一个微弱的应答声传来。煤油灯照着，脚下有个光膀子的工人趴在地上，正是他当初看到的那个人。
“阿古兹？”加兰德蹲下身，凑到那人身边。
只见他微微抬起头，虚弱地说：“我这是要升天了吗……怎么看到你了？”
“我是来救你的。”加兰德拍拍他的肩膀，“金花求我，我才来的。我们出去吧，我带钱来赎你了。”
那人一听，激动得涕泪满面，他勉强地爬起来，握着加兰德的手，话也说不出来。
“我真的，是在做梦吗？”
“有什么话上去再说吧。”
裂隙下面的空气浑浊，快要喘不上气。加兰德拉着他就走。那人腿脚不便，大概是摔伤了，一瘸一拐地跟着。二人正在庆幸的时候，隐约听到头上有嘶嘶的声音。
加兰德抬头，漆黑的裂隙里面，头顶上好像有孔雀绿的点点星光闪烁。仔细一看，那星光竟然在移动！
“快走，那是地蛇！”阿古兹惊恐地说。
二人摸索着，沿斜坡爬上去，不多时找到了来时留下的绳子。
“你脚受伤了，先上去吧。”加兰德把绳子系在阿古兹腰上，拽了三下，这是刚刚定下的暗号。洞口上面的人就开始慢慢拉绳子，阿古兹缓缓地升上去，加兰德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举着煤油灯原地等待。突然什么沉重的玩意落下来，正好砸在他身上。那玩意冰冰凉的，盘在他身上慢慢蠕动——蛇！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全身漆黑的蟒蛇，几乎有一个人那么重。黑暗的裂隙中，能看到蛇的头部是孔雀绿的颜色，发出微弱的荧光。蛇身体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荧光，正是刚才抬头时看到的星光。
地蛇吐着信子，凝视着加兰德。加兰德不敢动，也不知这蛇有没有毒。据说蛇会捕捉运动的猎物，他担心自己任何一点小小的动作都会引起蛇的注意。
蛇一边望着加兰德，一边蠕动身体，缓缓地缠住他。即便加兰德没有动弹，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也引起地蛇的兴趣。不多时，地蛇把加兰德整个人都缠住，蠕动着，越缠越紧。
加兰德什么武器也没有带，正在发愁的时候，绳子落下来了，还伴随着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他轻轻地斜着眼睛看，绳子上竟然困着特莱尼斯的骑士剑。
少年会心一笑，“来得正好。”骑士剑慢慢停落在加兰德附近，大概伸手能够到的位置。
身上缠着蟒蛇，无法自由移动，这时加兰德心生一计，举着煤油灯，在地蛇眼前晃了晃。地蛇好奇地跟着灯火挪动脑袋。加兰德突然一松手，煤油灯掉落下去，地蛇的头跟随着往下面伸，缠绕加兰德的身躯稍微就稍微松了那么一点。
加兰德连忙伸手拔出骑士剑，心想着，“地蛇啊地蛇，对不住了——”
手上一挥，地蛇突然转头，张开大嘴，尖牙刚好咬在剑刃上！
加兰德再用力下去，只觉得蟒蛇把自己缠得更紧。可他也不敢拔出剑刃。方才蛇口大张的时候，明显有滚烫的毒液从尖牙下面喷射而出。大多数毒液落在石壁上，有一滴溅在加兰德脸上，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这地蛇有毒！
加兰德用手上的剑小心地卡住地蛇的毒牙。他左右摇动剑刃，毒蛇的力气比他大得多，根本不为所动。
失去了煤油灯的光亮，裂缝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地蛇鳞片的微弱荧光映照加兰德的面庞。蛇缠得越来越紧，他几乎不能呼吸。
战斗中用身体缠绕对手的技巧，本来就是通过观察动物而创造出来的。而蛇堪称是这门技巧的祖师爷。蛇的每一节骨骼、每一段肌肉都是精心设计的绳索。这条蟒蛇用它沉重的身躯压着加兰德，而它自己鳞片光滑，又没有手脚，加兰德根本无从下手。
随着窒息，加兰德觉得头晕，意识开始模糊。他抓着岩壁的手松开，和缠绕身体的蟒蛇一起滑落下去。
黑暗之中，略有些温暖。
他再次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卡在一处更窄的细缝里，而蛇已经离开自己的身体，正盘踞在一旁发出嘶嘶声。
地洞深处有零星几簇发着微光的蘑菇，还有些麦粒大小发出微光的小虫绕着蘑菇飞。他蹬蹬脚，找到一处着力点；又摸索着上面找到一处可以抓的石头，这才慢慢从缝隙里爬出来。为了给自己照亮，他还扒了一簇荧光的蘑菇。
沿着岩壁再攀爬一段路，原来地蛇咬着骑士剑卡在两块岩石当中。蛇不像长毛的动物那么聪明，它被卡住了，只知道向前不会后退。结果粗大的肚子卡得更紧。
看它叼着骑士剑，加兰德又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是特莱尼斯随身的宝剑，应该也花了老头不少钱。如果丢在这里太可惜了。
他又四下寻找可以攻击地蛇的武器。周围都是光滑的岩壁，好不容易扣下来一块有些松动的尖石头，用来杀蛇正好。
他照着蛇头敲击，可是蛇头腾空，根本用不上力气；又敲击蛇肚子，地蛇的鳞片何其厚实，这点伤害不痛不痒。
加兰德握着石头发愁，盯着黑蛇看了一阵，突然心生一计！他握着剑柄，将骑士剑缓缓从蛇口中拔出。地蛇立即又大张着嘴巴朝加兰德扑过来。
这时加兰德手一甩，那块尖石头飞出去，刚好被地蛇一口叼住——好时机！
他在狭窄的空间里挥剑一劈，蛇头被斜着砍断，堕入洞底。面前只剩下一副巨大的、尚在蠕动的蛇身。
地蛇的血不断涌出，它的荧光逐渐暗淡。这条蛇又肥又壮，是条绝佳的猎物。加兰德这才想起，“萨吉的婚礼，我还没什么像样的伴手礼，不如就把这蛇背回去吧！”
见蛇血放得差不多了，他慢慢抱起蛇，缠在自己身上。这条蛇也太重了一点，几乎跟加兰德一样重。
他不得不用尽力气向上爬。想想能救回金花的父亲，能看到萨吉脸上的笑容，又能参加萨吉的婚礼，把这么漂亮的礼物送给他，他身上又涌出无穷的力气。
荧光蘑菇的光也变得微弱。加兰德摸索好久才找到绳子，绳头还系着骑士剑的剑鞘。他放回宝剑，将绳子系于腰间，又拽了三下绳子，等着上面的人拉自己。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睡着了，又拽了三下，才感到有人缓缓地拉着绳子。加兰德带着地蛇，变重了好多，上面的人一定在抱怨吧！
过了许久，新鲜的空气盈满胸腔。加兰德再次看到光亮，还有些不太适应。自己一趟地下冒险，竟然用了整个晚上。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
特莱尼斯一见到他，竟抱着他大哭起来：“孩子！孩子你上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对于这样意外的热烈欢迎，加兰德腼腆地笑一笑，说：“我把你的骑士剑带回来了。宝剑帮了我大忙，不然就回不来了。”
“把剑送下去，那可是我的主意啊！”古温克在一旁嚷嚷道。
加兰德又笑着夸古温克聪明。他带上来的地蛇，在阳光下一看，是一条漆黑发亮的巨大蟒蛇。围观的工人都啧啧称奇。可惜他们谁也没看到活着的地蛇，那身荧光的孔雀绿色，才叫真正的好看。
一行人在工地上和工人们一起吃了早饭。对于阿古兹的身价却发生了纠纷。古温克紧紧看着自己口袋里的钱，不肯将十二块金币全都交给工头。
“你们这个倒霉的家伙掉下去了，本来也不值钱了，如果不是小主人冒着生命危险下去救，你们又卖个什么呢！”古温克觉得，这个阿古兹根本就不值得花钱！
工头一听可不乐意，“这么多兄弟晚上没睡觉陪着他们折腾，他们还带走了矿里杀死的猎物，怎么能不给钱！不行，二十块金币一块不许少！不给钱不许带人。”
加兰德一听又急了，他一定要把阿古兹赎出来，不管古温克怎么劝。
“那这么办吧。”特莱尼斯听完他们的争执后，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是赎人，钱我们一定出。但这钱不是你工头一个人的，而是这些工人一起帮忙赚回来的，你必须答应我们，改善他们的伙食和居住条件，把这笔钱用在他们身上。”
工头当着众人的面没法反驳，姑且同意了，开开心心拿着钱。
赎身的价钱是二十块，古温克手里有十二块，还有八块是特莱尼斯借的。加兰德保证一定回来还钱。特莱尼斯却摆摆手，“把了、罢了。我害你被马瑞克那家伙痛扁，也非常过意不去。不要提钱了。”
加兰德见他诚意相助，红着脸言谢，又抓着头说：“没关系的，我也把他打了。”
特莱尼斯摸摸加兰德的额头，说：“走吧，我再送你一程。”
于是特莱尼斯、加兰德、阿古兹还有古温克和他的老狗一起离开矿场，取道返回城里。
老头是骑着马来的，帮他们驮着蟒蛇，好让步行的几个人尽快赶路。一整天急匆匆地赶路，又是傍晚才回到城门外。
特莱尼斯长叹一口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城堡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必须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