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 通天石塔
世界边缘的最中心，是一座城池。外缘是平坦的步道螺旋上升，升到最顶上险峻无比，有一座寒冷阴森的宫殿。这座城池名为“通天石塔”。
相传上古的一位君王，试图修建能够通向天堂的高耸建筑物。他的思路也很简单，就像堆一座山那样，一圈一圈地加盖，最后到达天顶。很可惜，他的梦想并未实现。只给后人留下尚未完工的地基。
后来有人在石塔顶上搭建宫殿，据说也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后世再没有那么强大的君王，行宫搭建得非常仓促。只是占据了俯瞰世界的位置，宫殿内部的陈设简陋，环境极其恶劣。
“你倒是说说，这通天石城与你们帝国的皇城山比起来，谁更壮丽一点啊？”
凯斯心里知道，眼前的沙堡比皇城山大了三倍。但他仍旧嘴硬，说道：“你这地方荒凉一片，自然显得一座沙土堡壮阔。可是你看看这座建筑，毫无美感，根本没法和皇城山一比。”
“嘿嘿嘿！”小丑笑的声音非常刺耳。
三个人走了小半天才抵达通天石城。
“哇，这个地方真是神奇！我算涨了见识！”一路上凯斯不停地大呼小叫，每见着一处离奇的景象都要感叹。
万事通和小丑倒还好。见怪不怪。
“老哥，你差不多行了。咱仨都是鬼市中人，别搞得像啥都没见过一样。”
“可我真的没见过啊！我以前走过的只有一条街，一处宠物店而已。我哪知道街外面有这么高一座城，城外面还有那么大的树林！”
“鬼市”是无数街巷。它像蛛网一样密布在通天石城底下，是个半地下的下贱空间。而凯斯迄今为止到过的部分，只是其中一小段。
在街市里行进，凯斯只觉得晕头转向，眼花缭乱。他们还走累了在小店里吃了一顿。小丑请客，自己吃了一个烧鸡。凯斯点了个大块烤肉。
万事通坐下不肯点单，向他们坦言自己已经不是人类，就是一具僵尸。只能吃鲜血淋淋的人肉。
“鲜血人肉，有啊。”店家说得平淡无奇。
三人谁都不信，小丑掏出钱来说：“点一份，看看你们怎么个鲜血人肉。”
厨师就真的当着他们的面，从大缸里掏出半个新鲜的人尸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可怜鬼，切成一份盘中餐。
三人惊得哑口无言。凯斯顿时食欲全无，丢下烤肉躲一边去呕吐了。
“算了，我们还是早点上路吧，别等会天黑了。”
凯斯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强忍着惊恐坐回饭桌上。
“说来也怪，你们这地方也怎么看不出白天夜里？”
“我们这没有晚上，街市上的灯长明，永远也不灭。”
凯斯以为他们已经长途跋涉很久了，哪知道难走的路在后头呢！那座城池盘旋而上直逼天际，绕着缓坡走啊走，少说也走了一天一夜！
走到最后哥们已经没力气了，趴在坡道上不肯动弹。向远处看，一望无际茫茫的桃花树林。天际线模糊不清。
“你们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还在帝国吗？”
“嘿嘿，老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里根本就不是人间啊。”小丑坐在他身边一起看风景。“你体质比较特殊，正常人来了这里就变成那小店里的盘中餐了。”
“是吗？果然我是个特别的人啊。我就命里注定跟着大哥混的。”说到这里凯斯还觉得挺自豪。
“但这里也不是往生界。真正的往生界没有生灵。”万事通低声补充。
通天石城底部的坡道宽阔，容得下四辆马车并排。坡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一侧也没有护栏。
一开始几个人还走得有说有笑，再往上，就越发陡峭。走到最顶上只能列成一队。偶尔脚下一滑不禁觉得胆颤，万一摔下去，岂不是要成肉酱了？
再往上，路都不及肩宽了，要侧身而行。脚底下也没有一块完整的砖，总要担心一脚踏空。
“我说小丑，你们老大真的住在这上面吗？他平时怎么出入的啊？”
“嘿，别操心那么多了，专心爬楼吧你！”
三人手脚并用爬上最后一层螺旋阶梯。最后这一层啊，嗬，还断了一截。前头是悬崖。不得不踩着同伴的肩膀爬，再把同伴拉上去。
“到了，终于到了。”小丑自己也累得眼冒金星。摘下面具朝脖子根扇扇风。他面具下面还画着一张白脸，油彩很重完全遮盖了面容。
“妈呀，你这老大住的好高，不是一般人真不敢来探望。”凯斯累得四脚朝天，撅着屁股趴在地上。
“我啊，一辈子也就来过两次，今天第三次。”
万事通没有那么累，还安稳地站着。往生界的艰难跋涉比这段路辛苦多了，毛毛雨而已。三个人来到一处广阔的平台，立于云端之上，眼里没有繁华的街市，只有茫茫一片云海。
再看平台上依旧非常广阔，和皇城前的广场有的一拼。一座破败的古城，天顶很多塌陷。只有石柱都还耸立。深处一座宫殿黑黢黢的入口，就看见一个人影子立在那里。
“哟，老哥，你也回来复命啦？”小丑与那人挺熟悉的，热情地打起招呼。
那是个细眼睛笑嘻嘻的家伙，穿了一身异域风情的宽袍大袖，背着个小包，头巾遮着下巴。
“真巧，遇上你了。”细眼睛笑眯眯地打量每个人，见到凯斯，他也非常热情地打招呼，“哟，兄弟你也来啦！”
“是啊！”凯斯一见这人更是狂喜，“原来你也是这里的人？”
“那当然！”细眼睛颇有几分得意，“我为领主工作好些年了。帮他四处笼络潜在的客户。你们家的小胡子可是我们老爷的大客户！”说着细眼睛竖起大拇指。
“哎呀都说了我现在的大哥是王子的侍卫希林洛斯，老哥你怎么不长记性呢！”
“我当然记得。王子的侍卫是你大哥，那么王子就是我们潜在的大客户！谁会跟生意过不去！你现在是我们更加重要的大客户了！”
彩虹屁一吹，凯斯美得要飘起来了。细眼睛急忙拉着他，别摔下去。
（之前对通天领主的眼线们描写得太混乱，有空改一下。细眼睛是专门对接凯斯的眼线，与他好些年交情了。以前小胡子喜欢养毒蛇，细眼睛就介绍了鬼市的宠物店给他。后面王子需要咳嗽药水，细眼睛又介绍了神秘的药剂师给他。）
细眼睛又见到万事通时，冷不丁地说：“万事通老哥，你也回来了，难得见到你一次啊！”
“诶，你们怎么会认识？”凯斯非常困惑。没人回答他。万事通没有反应，像根本不记得了一样。
“我们一起走吧。”细眼睛带路，大家走进幽暗的宫殿。
681. 世界边缘的主人
宫殿里非常黑暗。建筑太过古老，采光不太好。其间也没什么装饰，很是原始。大殿里一座石头的宝座，上面坐着个苍老的男人。
世界边缘也有统治者和朝代的更迭。但因为缺乏系统的记载，昔日的历史无人知晓。目前此地的统治者是一位老者，自称为通天领主。
但他在帝国还有另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米卢法。对，就是那个没有得到承认的弑君乱臣。
这个人，早年是皇家翰林院的一名儒生，负责给皇帝出谋划策、秘术代笔一类的工作。他呢，总是郁郁不得志，觉得自己才华没得到赏识，做的都是些誊写的工作。
当时恰逢疯王胡作非为饱受诟病，此人竟然就借工作之便，谋害了皇帝。之后他自封为皇帝，实施自己的一系列正治抱负。事情一直进展得不顺利，但在他的高压之下，也勉强推进下去了。
此人统治的一段时间，帝国秩序大乱。正史对他的评价都很差。他自己却仍旧认为是其他人的问题导致了治理的失败。
再后来皇家卫队反抗了他的统治。并推举出了新的皇帝。在皇宫极度混乱的那几天，他意外地逃走了。由于史学家不屑于记载他的去路，人们普遍认为此人已经在混乱中丧命。
实际上，他借着鬼市中人的帮助，逃到了世界的边缘，并一直居住在那里。鬼市的居民只对生意有兴趣，对于谁是统治者丝毫不关心。他们也不会服从任何统治者，根本就不搭理。
米卢法来到世界边缘后，立即看中了通天石塔的地理位置。他凭借自己的手腕，笼络了一帮奇怪的人。长期盘踞于此，伺机重返帝国的宝座。
“这位就是通天石城的领主，我们侍奉的主子。”小丑笑呵呵地引荐。
细眼睛轻手轻脚跳到宝座底下，向那位老人家说，“主子，我回来了。”
“嗯。”老人家不动声色。
“那可是一条大鱼，潜在的大客户。”细眼睛谄笑着小声说，“而且比我们之前料想的还要大！”
领主满意地点头。
领主下面还有另一位眼线，短脖子又黑又胖的粗鲁家伙。（作者以后再改哈）他是个很笨的业务员，硬拉着哀穆勒主教做了两单生意，却没有达成目的。
“怎么样啊，老哥？”看来细眼睛是个说话客气的人见着谁都笑眯眯的。
“哎，别提了。再说主子要不开心了。”
“别担心，总有解决的法子。”细眼睛鼓励道。
凯斯堆笑着向那位老人家问好。对方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多说。领主的视线很快落在万事通身上，率先向万事通发问道：“孩子，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你终于回来了。”
万事通无动于衷，表情十分茫然。“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
“哼，我当然认得你！”领主有些生气，“你竟然连我这个救命恩人都忘了。当初是谁花了三枚金币，把你这个小畜生从奴隶堆里拉出来的？”
老人家狠狠一拍宝座的扶手。
“我的人生早已经结束了，从前的恩怨不再。”万事通平静地回答，“以前所有的事情，我都不再记得。”
“你还真有脸说啊。果然和小白他们说得一模一样。”
“小白是谁？”凯斯被这一串对话搞得摸不清头脑。
这时候，就见到幽暗的宝座后面还有两个人影款款走出来。一个年轻帅气的小哥，金发长毛，刘海挡着眼睛。穿的造型风骚的短身皮甲，背上背着两把半长不长的直刀。
还有一个吊儿郎当两撇胡子，歪斜地靠着石柱。穿的一身绿色衍缝的棉甲，背着弩枪挎着箭囊。
“哟，老大！”冷箭盗贼打了个招呼，揣着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万事通老大，你竟然回来了！”小白就比较激动了，攥着拳头向领主说，“主子，他不知被什么蒙蔽了心智，变得犹如行尸一样。连我们兄弟都不认得了。请开恩救救他吧！”
“让我救他？可我看他现在挺好的，根本不认我这个主子了。”
小白立即冲到万事通面前，抓着他的手臂用力摇晃，“你说句话啊！不管中的什么蛊毒，主子的药剂师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救你！”
“我现在只有唯一的主人，是希林洛斯·迦兰德。我没有中毒，只是重生了而已。不再牵挂从前认识的人。”万事通非常平静地回答。他向老迈的领主问道，“我不知为何受困于此，还请指一条回去的明路。”
“这里是你说走就能走的地方吗？”小白生气了，拔出刀来指着万事通。
万事通也不示弱，手臂一震亮出袖箭挡着刀刃。小白一瞪眼，推着刀刃走两步。而后虚晃一剑冲着万事通的喉咙扫过去。他就是想试探试探，此刻的“老大”还有没有当年那份情谊。
万事通眼睛都没眨一下，另一只手臂里藏的袖箭也亮出来直刺小白的胸膛。
“好啊，你——！”小白也做着准备，另一只刀刃出手，双刀接他的双刺。“过了这么久，你的功夫渐长了啊，‘老大’！”
小白甩起双刃，像雪片一样落下来砍在万事通身上。但万事通不急不缓，双手袖箭招架得是绰绰有余。小白气得发抖，又使出了全力用最快的速度飞砍，眼睛都杀红了。万事通风雨不惊，全然无所谓。
“这人啊，就怕使出全力。全力以赴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傻瓜。”
冷箭贼掂量着自己该出手了，口袋里掏出三寸长淬过药的毒箭。
“老大，同事一场我也手下留着情呢，这就是麻药，先吃一箭吧。”
弩箭瞄准了万事通的大腿。冷箭贼歪嘴一笑，“哼！”
嗖——啪！
这一箭被一只无名的黑手抓住了。
“怎么回事？！”盗贼定睛一看，有一团黑气顺着万事通的斗篷飘出来，无数只手臂爬出来，一只抓住箭矢，一只抓住他的脚……还有一只，竟然就伸出来擒住了他的喉咙！
如果仔细看这些手臂，还都画着小丑的油彩。万事通能够自由使用最近被希林杀死的人类。
“这是我的主人附赠给我一点小小的好处。”
另一些手臂，则伸出来冲向小白。小白躲闪得快，双刀斩断那两只手臂，脱身回到领主的宝座之下。
“哈哈哈——！”老迈的领主拍着椅子大笑，丝毫没有畏惧。他怅惘地叹口气：“你啊，从小就喜欢听各地旅人讲些离奇的故事，念叨着有一天要找到恶魔，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吗？”
万事通摇摇头。
“我缘分浅薄无以亲眼见到恶魔。但我终究是找到了恶魔的代理人，正如你们所见，我的主人是一名吸血鬼，他是恶魔的仆人，而我是他的血奴。”
“你都没见着恶魔，为什么还这样死心塌地？”小白愤怒地发问。
“我依靠主人的血，从他那里获得了永生。主人是我的一切。”
凯斯躲在角落里，一边被乱窜的手臂吓得发抖，一边又在赞叹万事通好厉害。“哇，原来跟着吸血鬼混还有这种好处！我也应该多多跪舔大哥，早日获得这种独门秘籍。”
小白看到盗贼被扼住喉咙哼哼，走上前挥剑一斩，切断了那只小丑手臂。
万事通没有再主动发起任何攻击，而是伫立在原地不动弹。他自己有些心虚。主人赐给他的力量始终有所保留，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一个人单挑这么多人，迟早要吃瘪。这人虽然成了僵尸以后说话口气变慢了，但是脑子还没傻，精着呢。
“领主大人，要杀了他吗？”小白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不必着急。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生命也必须要靠主人的血来维持，一旦失去补给，就会缓慢地死亡。”
万事通不答话，领主得意地浅笑。“而你现在受困于此，听不到主人的号令，丧失力量是迟早的事。”
“你想怎么样？”
“我想见一见你的主人。”领主舒适地后仰靠着宝座，“我也听说了许多吸血鬼的传闻。但我第一次听到‘血奴’这个说法。你的实力不容小觑，我非常地欣赏。想必你的主人不是普普通通的吸血鬼。能让他来见我吗？”
“我听命于自己的主人，但我不会对他提出任何要求。”万事通冷淡地拒绝。
（要说希林的眼里，还没有把他当成是彻底的工具，可能他自己觉悟比较高吧。）
他不同意没关系，领主将目光投向了凯斯。
“你也是那个吸血鬼的仆人？”
“对对，希林也是我的大哥。我们俩一起的。”凯斯举起两只手，“但是你们不用紧张，我不是僵尸，我就是个普通人！”
“怎么，同样是仆人，他却没把这么厉害的能力赐给你吗？”
“哎呀，这个……可能我们认识的时间不够长吧……”
“你叫凯斯是吗？”
“对，是我。”
“我们也算老相识了。以前我的属下带你来鬼市，将稀有的毒蛇贩卖给你。这些我都知道。很荣幸能够见到你。”
“呵呵，是啊。”
“你应该看到了，这里不是人类的世界，是处于夹缝之中的空间。能出入鬼市的人类都很特别，我的属下们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领主非常老道，把凯斯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我的属下们去各地搜罗仁人志士引荐给我，我也尽最大的努力培养他们，让他们变得强大。这样互惠互利，才是个合格的主子。”
“哎呀，您真了不起。”凯斯一拱手。
“你的大哥也很厉害啊，少年英雄，小小年纪就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我从没听说过一个吸血鬼还能制造永生的仆人。让我见一见他吧，好吗？我希望以通天石城的实力结交他。同时呢，他年纪轻轻，也需要长者的引导。我可以教他如何运用自己的能力。”
“好呀好呀，我带他来见你。”凯斯自告奋勇。“您说的没错！我的大哥，一定也乐意结交您这样的领主。”
735. 大千世界
（有空把前面章节艾利安改成还在地牢的状态）
废话不再多说，希林打开了地宫的大门，找到关押艾利安的牢房。可能是那个骑士长在控制这牢房的铁门吧。或者根本就没有人控制。他们只是遵守誓言才屈居于此。
整个地宫的光线都非常幽暗。牢房里完全是漆黑的。希林口袋里带了一截火种，打开可以临时照亮。艾利安在靠着墙角的石头台子上。见到有人来了他拉起头盔的面罩，蓝眼睛在幽暗中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嗨。”希林很腼腆地打了招呼。“我来找你了。”
看到希林，他的表情有点诧异。
“怎么了？哦——我知道了。”希林头发上还系这蝴蝶结呢。“哎呀，这场宫廷闹剧终于结束了。”少年信手摘下头上的丝带。（为了让男主顶着丝带过来，作者把故事的节奏加得多快！）
地牢里面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败气味。地上还有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看到被染黑的衣裙，少年才回想起来这是皇后的老嬷嬷。地牢无人清理，设计的初衷就是让活着的人一旦踏入便再也无法翻身。这里不是给活着的人栖身的地方。
他踩着黏糊糊的地面走过去。地牢的墙角还摆着许多陈年的骸骨。
提到这个，许多古老的城堡不像现在的楼房那样具备排污系统。陈年的污秽会积攒在城堡的深处。甚至会积攒上好几百年。
这种建筑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远古生物只进不出，将无数的哀怨吞噬、积压在深处。
希林坐在艾利安身边，还有些焦虑不安。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希林心底一点谱也没有。他会像卡拉西斯那么有趣吗？抑或是个严厉的长辈，像康索那样？
“抱歉耽搁了那么久。王子那里总有事情要处理，害我一直都没空溜出来。”
“我呆在里面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艾利安稍微挺起身，他动弹的时候身上的铠甲会咯吱咯吱地响。
“和我去无尽地狱吧。我需要你的帮助。那里……”希林挠挠头，却不知该如何描述，“那里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我也说不清撒耶坦那家伙究竟搞砸什么事情了。反正我们过去就是了。”
这话一出口，隔壁的牢房里突然传来响亮的一计敲打声。希林吓得一愣。那边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带上我！我想出去——！”
这个哀嚎了不说，远处另一间牢房也传来敲打铁门和敲击兵器的声音。
“我要去战场！让我去！”
很快，地牢里引发了不小的一阵骚动。此起彼伏的敲击声，合着许多人的苦苦哀嚎，“我要出去！战场！战场！”
“糟了，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希林被这一阵阵紧逼的声音吓得发慌。
“安静——！”
地牢尽头的铁门后面，传来肃杀的一声怒吼。随之而来的还有穿透心扉的压抑感。哀嚎的声音嘎然而止。恐惧笼罩在地宫里。
那个声音搜索着地牢中的异类，轻易与希林的思绪撞上。
“滚。立刻离开。”
希林一时间都没得反驳，傻呆呆地点头，“哦，好的……”
他拉上艾利安，“我们走。”
艾利安稍微动弹动弹身子，整个地宫立即又沸腾起来。众人的愤怒传递到希林的脑海中，“凭什么艾利安可以离开！我们也要自由！我们也要去战场！”
“所有的人，必须遵守誓言。”骑士长再次发声镇住喧哗。“服从骑士团的命令，服从我的命令。”
骑士长的声音令所有人陷入恐惧，他们的脑海里只有微弱的哀嚎在回荡，没人敢继续说话。
希林能同时感受到那份强大的压力和四处蔓延的恐惧。只是他并非骑士团的一员，对于他们的疾苦无从共情。
这次希林可不再讲话了，默默拉起艾利安的手，带着他离开地牢。出了地宫紧锁大门，将钥匙藏在随身的背包里。
“哎呀，就是不知道我那个恶魔又跑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他先来这里了呢。”
希林笑嘻嘻地发牢骚，脑海中突然响起恶魔撒耶坦的声音。“过来！”恶魔正站在花园里，他眼里的景物也会传进了希林的脑海。
“烦死了，有话不肯好好讲，成天搞这种千里传声。”希林低声自言自语，“嗯，知道了。”
他运用意念的能力不太稳定，只有着急的时候才用得好，心平气和的时候找不到那种感觉。
“你能听到撒耶坦的声音吗？”路上希林好奇地问。
“可以的。”艾利安点头，“你的恶魔很强大，他的声音可以震慑我的内心。”
出了密道来到花园，初夏的骄阳刺眼。
“哎呀都忘记现在是中午了。”希林急忙遮住眼睛。地牢里太过黑暗，惹得少年很难适应外界。艾利安情况当然更糟糕一点，他双手捂着面罩的缝隙在强烈的阳关下颤抖。
“你被囚禁得太久了。”希林蹲下身扶着他。
他让艾利安躲在回廊的阴影下面，又对烈日下的恶魔说，“过来好吗？撒耶坦，别为难他了。”
恶魔傲慢地来到二人面前，白色的靴子踏到希林面前。少年无奈地抬头说：“我带他来了，我们现在可以出发去无尽地狱啦。”
“艾利安，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恶魔叫做撒耶坦。”
艾利安摇头说，“我看不到他。”
“你的眼睛一下子没法适应光线，需要多花点时间恢复。”
“不是光线的问题，我的双眼看不到你的恶魔，只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压力从面前释放。”
“为什么？”希林这才注意到，“你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原来你一直都看不见他吗？”
艾利安摇头说，“我只见过自己的恶魔一次。从没见过任何其他的恶魔。你的撒耶坦不知为何方神圣，我连看也看不见。”
撒耶坦低眉冷笑：“哼，愚蠢的东西。”
“不要这样说！他可是我老师的老师！”
撒耶坦丝毫没有一点敬意。希林也很无奈，“我们可以走了吗？早点去地狱，解决你地盘上的那些腐化。你成天装得这么清高，实际上快要火烧眉毛了吧。快点把你那个什么‘镜之门’打开，趁我现在心情好快点过去。”
“急什么呢，小可爱。这次不是我来开门，而是要你来开门。”
“我怎么开？你那些奇怪的法术又没教过我。”
“自然不是用镜之门，而是使用你与生俱来的巫术，将他带去地府入口，从真实的地狱入口进去。哼，镜之门顾名思义就是一面镜子。你的影子过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当然要实体亲自过去咯。”
希林被说得一阵阵糊涂。“镜子？实体？”
“行走于人世间时，我用的是影子；而你梦中游离在地狱时，用的也是影子。影子的力量太单薄，看看风景就算了，打仗可靠不住。”
“所以……”
“你和他的肉身需要穿过连通世界的大门，自己走进地狱，找到出事的地点。这一次恐怕路途会比较长。”
“哎呀，好吧……本来我只请了一天的假呢……”希林勉强同意。“那我要怎么开传送门啊？”
“用你天生的本事咯，召唤你的血奴，从往生界走到大门入口。”
“还要走过去？”
“嗯。最近、最安全的入口在德里纳海蛇的巢穴深处。你已经去过一次，这次能轻易地过去。”
“还要爬到海底下？”希林立即后悔主动提出帮助撒耶坦了。“哎……好吧……艾利安，这次路途艰辛，大概我们得先去一趟海底……”
742. 一瞬之间
备注：恶魔要求希林找到上古神剑，沿着神剑的锁链前往地狱深处，直到茉莉身边。
说到为什么希林莫名其妙地就能运用巫祝那种穿越往生的能力，撒耶坦是这样解释的。
“巫术是人类个体偶然会获得的超自然能力，你的祖先当中大概有人具备这样的能力吧。”
“那个巫婆也是这么说的。”希林听到先人这种字眼就有些不开心。“可是谁知道我祖上都有些什么人，我是一点也不晓得。”
既然撒耶坦让他开启通往往生界的大门，那就开呗。
希林站在花园中央，踢了踢脚边的泥土，对着地面大喊血奴的名字。
“万事通——出来，需要你帮忙！”
这一次，喊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应，希林自己也非常困惑。
“怎么会呢？明明前不久刚刚投喂过他啊……”希林抓抓脑袋，一筹莫展。
恶魔又不肯帮他，只会在一旁冷嘲热讽。“哎哟，少了个仆人就连门都找不着，真是废柴啊。”
“烦死了，别给我添乱！”
希林背着手来回踱步，“其他困在往生界的仆人都不是我的直系血奴，我喊他们的名字他们也不会搭理我的……还有能帮忙的就只有……”
“嘎——嘎——”皇城的天空上，一对乌鸦盘旋着。
“就只有他们——”希林指着天上的乌鸦，“那两只畜生是从巫祝的头上砍下来的。它们偶尔会帮忙。但它们也不是特别地听话，尤其是我有一次生气把它一剑劈成两只以后……嗯，其实本来是只有一只的。”
“那你喊它们咯。”撒耶坦一摊手。
这家伙说得容易，希林手舞足蹈地大喊，都喊破了嗓子，还吹起呼哨。两只乌鸦不搭理他，照旧飞着。
“哎呀，一定是上次那一剑结了仇，他们讨厌我了。”希林眼珠一转，“不就是两只畜生么，我去厨房找点鲜肉，引它们过来就是了。”
希林自言自语地说。
“乌鸦也像其他宠物一样，经常投喂她们就和我亲近了。我以前看部族里的巫祝就是经常用一个钵装满生肉，举得高高的，它们就来了。”
希林让艾利安稍坐片刻，自己去去就来（看来这一章还是到不了无尽地狱呢）。
宫廷厨房嘛，从密道下去拐几个弯就能到。希林以前跟着小昆去过，他轻车熟路。撒耶坦甚至懒得跟着他，少年自己跑了过去。
途径大殿下方的密道时，希林还有个小小的意外发现——拉吉玛回到身边了。
“主人……”恶魔正迷茫地在许多雕像中徘徊，见到希林后迅速跟在少年身后，脱离了那些雕像。他一走，竟然还有雕像扭过头来表示不舍。
皇宫里这么多大理石雕像，有一两个改变了姿态都没人会发现！
“哦。你都去哪了？一整个晚上也没见。”
“我跟着贵族们走出宫门，在广场上跳了一夜的舞。”恶魔的语气有些疲惫。
“是吗？哈哈！”希林又说，“我要去无尽地狱，帮我的恶魔处理事故。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你要肉身穿越地狱之门？”
“嗯，是啊。撒耶坦让我这么做的。”
“我好不容易才从地狱之门里爬出来的啊……”他叹着气。“唉，罢了。既然已经认定你做主人，就随着你去吧。若是一不小心留在那里了，也是命运的安排……”
“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我尽量再活着回来……”
希林对突如其来的叹息有些发慌，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忙着说话，一抬头发现有一帮人从岔路里走进来，刚好与自己迎面。希林立即紧张起来。挑的这条路就是为了避开别人的视线，他最怕被过问了。
那支队伍的服饰有些眼熟。领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王子小昆。根本来不及躲，小昆一眼就瞧见自己，还热情地招手示意他过去。
希林略微调整一下情绪，盈着笑脸走过去，腼腆地和小昆打招呼。“殿下。”
“哈，希林！这真是太巧了。你怎么会在这？”
“我打算去厨房。”为了避免更多的误会，希林尽量说一些实话。
“那就更加巧了，我也是呢。”小昆听了非常开心。“难怪你会走这里，这条路就是我告诉你的！和我说说，你去厨房干嘛？”
“想弄块肉，喂我的宠物。”希林不得不再说一点实话。
“哈哈哈！希林我们怎么那么巧，我也是要做这个！”小昆乐不可支，抱紧希林的手臂。“给你看看我的小白。”
（嗯，这是本书里另一个小白，是真的小白。）
小昆的侍从递上来一只白色的哈巴狗。还是只奶狗，活蹦乱跳的，抓在手里就乱扑腾。
“这是在舞会上捡到的，不知哪位贵族丢的。”小昆还挺自豪的，感觉是在当小爸爸似的，“你看它特别欢实，一点也不怪，一松手就跑，难怪会被弄丢。我已经命令侍从们轮流喂养它，而且不许脱手。”
希林也觉得小狗可爱，忍不住抱了一会。
“你呢？你的宠物在哪？”
“是乌鸦，还在皇城的上空飞呢。”希林说完，将小白狗送还给侍卫。
“噫——乌鸦还能做宠物？”
“嗯。”希林轻轻点头，“它们从荒原跟着我飞来这里的。最近对它们缺乏关爱，它们都不搭理我了。我才要弄点肉喂喂熟。”
“哼，思路很奇特啊。”小昆敷衍了一句。
二人一起走。从前是主仆的时候，希林一直觉得和小王子很亲近。可是成了查尼的侍从以后，又觉得和查尼更加亲近，与小昆反而生疏了。
“我哥最近怎么样？”
“蛮好的。”希林回想着王子干过的各种气人事儿，还皱着眉摇头，“玩得开心，身体也不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这人一向那个样子。不过他自己开心就好。”
又走了几步，小昆自言自语道：“当初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突然成了他的侍从，而我最信任的奥斯滨平白无故地就离我而去了……”
“殿下，我……”
希林试图编造点理由，小昆却说：“没关系，我的玩伴这么多，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好好陪着我哥就行。”
有小王子的帮助，希林很轻易就从厨房讨到一块上好的梅肉。他请厨师将肉切成小块，盛在银盘子里带走。辞别小王子后，希林一边走一边感叹，皇室真是铺张啊……这么好的肉我小时候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767. 意外状况
已经接近黄昏了，乌鸦还在头顶上盘旋。希林将盛肉的盘子用长棍子挑着举得老高。自己盘腿坐在草地上等待它们上钩。
在拉吉玛的建议下，希林用剑在草地上划了个圈。
“这是一种简易阵法，等会就从这里开启穿行之门。”拉吉玛站在希林身边，温柔地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他绕着圆圈写了一些咒文。
“这一句是召唤神灵的含义，这一句是召唤世间的灵体，这一句则是请灵媒相助。都是我从她的书里看到过的。人类巫师就是这样使用法阵，促进巫术的发挥。”
拉吉玛又教他画了些装饰的符号。
北方的巫师与野蛮人的萨满所使用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是想通的。毕竟都是人类，文化有所不同，本质上是相同的。巫术是人类之中自然偶有个体掌握的特殊能力。通过学习可以强化。但天资摆在那，天生的会多少就是多少。希林这样什么都不学，靠着天赋异禀瞎几把发挥，也问题不大。
“哼，一个人类竟然都要靠恶魔来传授巫术了？真是活了几千年头一次见。”撒耶坦不仅不帮忙，还尽在一边嘲笑，“难道你不知道人类的书籍中充满了盲目自信的妄想吗？许多似是而非的内容，其实都是他们一厢情愿地胡思乱想罢了。”
“少说两句吧，撒耶坦！我们可是在帮你的忙啊。”希林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是你的恶魔？”艾利安牵着战马走来。他的马平日里化成石雕站在花园里，一滴血可以唤醒它。
“你能看见拉吉玛？”希林听了又惊又喜，拉着拉吉玛的衣袖，“哇！你现在能看到恶魔啦？”
“嗯，能看见他。穿着蓝色的长袍，头发也是淡蓝色，看上去还有点忧伤的样子。”
“哈哈，拉吉玛，他能看到你诶！”希林由衷地欢笑，终于有人能同享这份感受了，自己不用再搞得像精神分裂一样的。“是法阵的缘故吗？那你现在看得到撒耶坦吗？”
艾利安顺着希林手指的方向，只能摇头。
“依旧看不见他。我能看见的，只有这个蓝色的恶魔。”
“这是为什么？”
“所以说啊——”撒耶坦拍着希林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抱怨，“你这个榆木小脑袋，凡事不求甚解。没有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看到了一些表象。”
“撒耶坦，求你了，有话直说吧。我真的搞不懂。”
“我是影子。”撒耶坦又说了一遍，“通过镜之门在人世间形成的影像。而那个傻瓜（指拉吉玛），是个实体。好大的胆子从地狱里爬出来，就这么走在人世间乱晃，迟早有一天会被天使收拾了。”
说话的时候，嘴角上掩盖不住的轻蔑。
“所以说……因为你是影子，艾利安才看不到你……如果我们在无尽地狱遇到了你的实体，艾利安就也能看到你了？”
“不会叫你们遇上的。”
“哎，好吧。”希林转向艾利安，“那个恶魔比较娇羞，他不肯给你看。”
少年心想着，“切，反正艾利安看不到他、听不到他，捏造一点恶魔的话语都无所谓。”撒耶坦竟然还会生气，拍了希林的头。
“好了，全都画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就可以使用巫术了啊。”
“怎么用？”
这个问题大概有些意外，拉吉玛不知该如何回答。“你不是……天生就会的吗……？”
“哎，一个个都说我应该天生就会。”希林记得抓头。
“脑海里想着你要去的地方。”撒耶坦看不下去了就说一句。
希林回想起大海航行时的一幕幕场景，其中还有许多美好的记忆。
“在海里。德里纳海的深处。”撒耶坦对他的想象能力显然不太满意，“记得那条海蛇吗？它游荡在海面，身后的洞穴下面藏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不得不去回想那段不太愉快的经历，脑海里的画面好像在做梦。希林记得自己不慎落入海中以后，无数的记忆殿堂埋藏在底下，洞穴的墙壁上镶嵌着古代天使的遗骸……
“对，就是那里！”撒耶坦一推希林的后背，少年睁开眼时已经站在法阵中央了。
穿行法阵发出微弱的光芒，一只乌鸦盘旋在法阵之上，另一只俯冲下来，略过希林的面庞坠入法阵中心的泥土，转眼消失不见。
“去哪了？”
“去法阵另一端了。”撒耶坦说。
这时，法阵中的泥土也卷动起来，变得犹如大海中的波澜。希林哪也抓不住，在法阵中徒劳挣扎。艾利安见状，跨上战马一同跃入法阵。
拉吉玛很不情愿，想跑又被撒耶坦拖回来，被迫踏入法阵。
“那么，在另一端见了。”撒耶坦站在阵外告别。“你们可能要花一点点时间。我们再见的时候可以诉说。”
“你不来吗？”
恶魔摇头。
“记得是去第三层，要坚持走，但也别走过头了。”
再要说什么，恶魔已经不见了。法阵中的泥土卷起惊涛骇浪，一并吞没了三人。就像每次穿行时一样，不得不经历一段浑身都被泥土包裹、艰难挣扎的旅程。
希林抓着艾利安的衣角，可不想和他分散。泥土一阵阵涌过来，他说不清自己在朝哪个方向移动。
突然一瞬间，希林似乎从法阵中脱离了。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很可惜并不是朝着愉快的方向变化。
周围突然变得滚烫，像是热锅里的浓汤。“海底！”
希林勉强睁开眼睛，四周都是粘稠的海水。又热、又沉重，水中夹杂海底火山的灰烬，打在脸上都觉得生疼。
海底没有一丝光线，希林能看清的仅仅是眼前或浓或淡的漆黑。
“艾利安！”
用思绪传达心意的能力运用得不够熟练，一不小心开口就吐出了嘴里仅剩的空气。
好不容易感应到另两个人的存在。艾利安是情况更加糟糕，他和他全副武装的战马都陷进海底的淤泥中。他连挣扎都非常吃力。
二人穿的这么沉当然不可能浮上去。而且另一个地界的入口也确实不在海面上。
“在下面。”
恶魔拉吉玛站在二人身后，手指着面前的深坑。
呵呵，漆黑的海底还有一个巨大的深坑，比漆黑一片还要更黑一点，黑得像个无底洞（本来就是）。
没人喜欢这种地方。
这片海底连个活物都没有，根本不是人呆呆地方。希林以自己眼见的经历起誓，无尽地狱里的黑暗也不过如此。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一起下去吧。”拉吉玛用力推希林，三个人连着艾利安的战马，全都踏进了无底深渊中。
430. 海妖 珍宝花园
少年小心地返回废墟深处，来到倒塌的高堂下。偶尔有成群结队的发光小鱼游过，会照亮一点点视线。
黑暗中隐匿了无数双眼睛，反射出微弱的光芒。仔细看，那些漂浮的墨绿色不是海藻，全都是海妖的发丝。她们成群地躲藏在这个地方！难怪有那么多的海妖能同时涌出来……
希林的眼睛也映照出微弱的光芒。在静谧的海底，他更加类似于动物而非人类。
“海妖，真的只是吃人的怪物吗？它们有想法吗？”
希林的脑海中发出疑问，很快，又有许多细碎的回答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脑海。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海妖们对他充满了好奇，微笑着靠近他。绕着他盘旋，仔细地观察这个“人”。
希林也充满好奇地凝视它们。
海妖的鳞片好像矿石一样，表面星光闪闪。在水里看她们舒展开来的身姿，修长曼妙，很是柔美。女子冷傲的面庞，与青绿色的鱼身融为一体，没有半点违和。
“也许人类眼里她们是怪物。但造物者又是怎样想的？他为什么塑造了一半是人一半是鱼的生命体？在创造者的眼里，莫非众生的美貌平等吗？”
海妖甚至凑到希林的面前，轻轻触碰他、亲吻他，就像一条小鱼！希林尽量表现得友好，他想想也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么多食人的妖怪，如果被它们分食，肯定会瞬间变成白骨吧！
海妖的视力似乎很差，眼珠像石头一样空洞，根本看不清东西。希林伸手抚摸它们的面庞，海妖很喜欢少年的味道，不停蹭他的手心。
希林也很享受被簇拥的快乐。许多妖娆的怪物在他怀里乱撞，耳畔回荡着类似笑声一样的高音。嘈杂的共鸣声在大堂里不断回响，声音空灵又清澈，堪比人类的音乐。这感觉比做梦还美。少年逐渐忘记了危险，愉快地与它们融在一起。他心里只想着多呆一会，委屈纳特罗尔他们等一会吧……
海妖们拉着他，往大厅深处去。躲藏在教堂的同类纷纷发出共鸣。把希林当做伙伴来迎接。
这些妖怪的外形并非完全，有些尾巴细长类似鳗鱼；有些是双尾，两条尾巴像人腿；有些却没有手，只有人类的头颅。它们彼此之间相处融洽，至少在食谱上，它们是绝对的同类。
海妖的鸣叫声似乎带有含义，它们呼朋引伴，越来越多的同伴从废墟内外靠拢。希林一不小心吐出一口气。海妖们卷起的水流推着希林前进，他有点眩晕，无法控制自己游动的方向。
希林脑子里一阵阵地糊涂。他的视线变得错乱，原本浅滩的海底变得深邃。不知不觉有上百只海妖簇拥。淡绿色像海藻一样的发丝互相缠绕。无数带蹼的手指从黑暗中伸出来，轻轻地抚摸少年的身体。
“你好美——好美——好美——”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救命——！”“它们要吃了我！”
它们的话语中还夹杂着些许人类的语言。显然它们善于模仿人类的声音——那些不幸葬身大海被她们啃食的人类的声音。
也许是出于示好，也许是为了引诱，她们不断重复那些言语，回声在脑海中荡漾……
希林也想讲话，一开口憋的气全都变成气泡散掉，害得自己喝了一大口海水。
他推不开这些海妖，被纠缠着越陷越深。海妖们态度很暧昧，一只一只涌上来和他亲昵。
“去花园吧——去花园吧——去花园吧——”
它们彼此诉说着，向更广袤的大海传达思绪。
“花园？”希林感到困惑。
突然海妖们被无形的力量驱散，让出一块透亮的海域。希林以为那是出路，游过去却撞上了透明的墙。
“我被困住了？”
希林这才发现，好像有一层水膜轻轻地包裹住自己，海妖都围绕在水膜之外。他用力推动周围，意识到自己正被困在一处三尺见方的狭小空间内。有一盏奇怪的幽灯悬浮在这片区域当中。
“什么鬼把戏！”
少年困惑地去抓那幽灯，碰到同样透明柔软的质地。而海妖们的细语逐渐微弱，反倒是那幽灯忽明忽暗回应着海妖。
有些小鱼小虾同样困在这里，四处游动着探索出路。
海妖们成群结队地游动，去它们所谓的“花园”。那幽灯翻滚着，四周掀起巨大的水流，带着希林和那些小鱼小虾离开废墟。到了更加明亮宽敞的水域希林才发现，原来自己正被一只巨型的水母包裹着游动。
“嗬，原来水母是海妖们的马车么！”
活着的水母蔚为壮观，摆动划水的“裙边”五彩斑斓，随着水流飘散的触须长度超过三丈。每一根细腻的触角上，又点缀了无数极其微小的发光点。它翩然摆动，身后形成一大片星光。透明的身躯在海流中若隐若现，似乎它就是海洋本身。
“所以……我应该是在水母的胃里吧……”希林一边笑着，一边又觉得有点担心。有些小鱼困在水母的身体里，似乎已经开始融化了。少年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幽兰色的火焰上。
“这又是什么？水母的脑子吗？”
幽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希林轻轻触摸鹅黄色的“灯芯”，又撩拨亮蓝色的“火苗”。幽灯没有任何回应，仅仅是分散又聚回。
海妖们伴随着水母奋力游动，它们似乎是在全速前进，而希林困在水母的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海水的颜色和温度都逐渐发生变化，希林距离苏兰港越来越远。
海妖的面庞有一点类似北方人的特征，颧骨高，嘴唇薄。但它们的眼珠类似一颗完整的宝石，没有眼白。这显然不是任何一种人类的特点。
如果只看它们的体态，看白皙的手臂和肩膀，轻易就会误认它们为婀娜的女子。“美人鱼”的俗称绝非浪得虚名。
出海的水手，大多是那种孤身的穷苦人。据说说大海给了他们无尽的报偿。海中有美人，容貌远远胜过凡间女子。大海是那些人最终的归宿，他们最后，都会投入海中美人的怀抱……
希林欣赏着海底的风景，偶尔会看到陆地动物的遗骸。头顶的月光粼粼，海妖们还会浅笑着和他打招呼。
有时鱼群与它们巡游的队伍相遇。海妖们信手捕食鱼类。它们吃东西的样子就不那么优雅了。咧开半张脸，露出尖牙。血盆大口中无数尖细的牙齿，轻易咬碎鱼类的骨骼，转眼间吃得渣都不剩，只在海水中留下一条血色的水流。希林看到了也打个冷颤。
（）
海底的景色大抵比较灰暗。有许多沉积的杂质覆盖在表面。看上去平滑而且泥泞。一些大型鱼类的骨骼落在海床上，表面积满杂质可见年代久远。
又来到一片区域被遮天蔽日的水草覆盖，就像水中的深林。水草绵长的枝叶随着水流生长，高达丈余。它们的枝叶交替密布。海妖们穿梭其中。像游鱼一般跃动。
在海草深林中走了一刻钟，又来到一处开阔的浅滩。月光能够轻易穿透水面照射在五颜六色的礁石上面。使得这里异常明亮。海妖们愉快地跃出水面，拍打水花。
“到啦——到啦——！”
她们欢呼雀跃，在水中翻滚。众多海妖围绕着水母，水母的触手蠕动，挤压胃里的海水，将少年“呕吐”出来。
希林伸手摸摸四周，自己终于重获自由。但他身上还沾着水母的粘液。
“谢啦。”
少年被海妖拉到一处平坦的海床，稍微活动一下身子。他朝四周望一望，不禁发出赞叹。
“啊，原来这里真的是一处花园！”
海床的表面是细碎的海砂，周匝汇集了五光十色的珊瑚，有些高耸宛如大树。还有些花枝招展的软体动物随着水流摆动，成群结队的五彩的小鱼穿梭其中。
仔细看，此处除了无数天然的珍宝之外，还藏匿了许多人类的珍宝。有各种东方的瓷器的碎片安详地躺在礁石之间。有些年代久远的摆件表面，有海洋生物自然附着，它们本身也成了大海的一部分。
走一段路，会看到人类的项链挂在珠光闪闪的贝壳里。
“嘿嘿，真漂亮。”
人一靠近，胆小的贝壳立即闭合起来。过一会，它又张开嘴巴。
海妖们不再聚集，它们四散在花园中，快乐地来回游荡。有些海妖衔来漂亮的宝石项链给希林戴上。它们不懂得人间的价值，宝石或是漂亮的碎石都一视同仁，就像在游戏的小孩子那样嬉闹。
沉醉在美景中，少年随意地游动，这时脚下踩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以为是大贝壳，低头一看却吓得一哆嗦——骷髅头！原来珍宝中还陈列着人类的遗骸！森森白骨在珊瑚中若隐若现，也是自然生长一般融入其中。
“对你们来说是乐园，对人类来说却是坟场吧……”
希林不免感到一阵悲凉。这么多的尸骸，都是从哪来的呢？极目远眺，答案很快又映入眼帘——沉船。这片浅滩里陈列了数不清的沉船，有些年代非常久远了，有的还比较新。堕入大海的沉船都慢慢融入海床，成了花园的一部分。
431. 海妖 搁浅沉船
海妖们伴随着希林浏览珍宝花园，它们嘤嘤地唱歌，嗓音尖细能穿透心脾，听的人头皮发麻。
希林发现它们住在那些沉船的残骸里，模仿着人类的生活方式，用沉船中的货物布置自己的“家”。它们甚至会邀请少年来到自己的“家”里做客，稍事休息。
海中行走很累人，少年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但一直泡在水里也谈不上休息，他仍然觉得困顿。海妖们还抓着鱼类送到希林嘴边。
“我不吃。”希林摇头拒绝。
它们很困惑，甚至在少年面前示范。希林可不喜欢美人露出本来面目的样子，嫌恶地撇脸过去。他现在只想露出水面透透气，即便是吸血鬼也怀念空气中毫无阻力的舒适感受。
他做客的“家”还有一部分船舷露出海面之外，希林顺着残骸爬上去，久违地看到了月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它们带我走了多远！”
月下四顾，根本就看不到苏兰港的任何迹象，连花岗岩高堡都看不到了。
“莫非一夜之间，海妖就带着我走了千里之远？”
少年在脑海里发出感叹。他现在还没法讲话，一开口就吐出海水，别提多难过了。
“是啊，你们要花一百块金币才能行进的距离，海妖顷刻之间就走了一半。”
“撒耶坦！”
恶魔高傲的身影伫立在沉船的桅杆上。这里的水面应该也是随着海潮一起上涨的吧！撒耶坦小心地站着，他究竟有多讨厌海水！
“你一再地引诱我接近海妖，是有什么目的吗？”
恶魔就是这样，遇到关键问题了，反而三缄其口。希林不得不接连追问。
“你讨厌沾水，却又不得不来这个地方？”
希林几乎从未见过恶魔奔跑或是飞翔，他纯粹就是个影子，会落在任何希林能够涉足的地方。只要希林驻足观望一阵，他就会现身在面前。他是踏着希林的思绪行走的吗？
“快到了，已经非常接近了。”
恶魔的声音忽然靠近，希林一回头，他却逃窜回桅杆顶上。
“很快你就能找到上古之剑锁链的源头。”
“是吗？在哪里！”希林听了眼前一亮，连忙追问。
“我现在还没法确定具体的位置。许多年不曾来到这个地方，人世间的沧海桑田变化之深，令我也难以琢磨。你仔细找找，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这么一说，希林就有劲头了，立即沉下水回到海妖群当中。恶魔那种能够穿透人心的声音，似乎能更加轻易地穿透海妖的心灵。
“别拿这些寒颤的食物出来了，带他去参加飨宴啊！”
“飨宴——飨宴——人类的飨宴——！”
海妖们欢呼着。它们绝对被撒耶坦利用了，一个个欢天喜地跃动，完全将希林当做了同伴。
“飨宴究竟是什么？”
没等少年发出疑问，海妖们已经七手八脚架着他，向一处众多沉船汇集的地点游去。
月色下，有一条最大的搁浅沉船。船身侧翻，甲板开裂。巨大的缝隙被清理成入口。精美的东方瓷器碎片从船舱内一路铺开，和贝壳一起拼成马赛克图案的华丽步道。
希林被簇拥着进去，几乎无法抗拒。
船舱内被布置成奢华的餐厅。巨型水晶吊灯倾斜垂下，许多发光小鱼环绕着游动。这里有众多席位，还有餐桌、酒杯和各种盘子。当然，杯盘多半是对人类粗劣的模仿罢了，身处水中又怎么喝酒呢？
至于吃的东西……希林很快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囚笼。
那囚笼是用船内的栏杆拼接、借着船舱的形状修造而成。围栏用水草捆得结实，里面有很小的一部分露出水面，于人而言，简直就是水牢。
囚牢里似乎有人影动弹，仔细看，分明就是活人！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飨宴！”少年一阵慌乱。他总是难免感同身受，毕竟潜意识里还觉得自己也是个“人”。
囚牢里关押了十几个人类，有渔民打扮的，也有外地富贵人家的，或许是某一条沉船上的旅客吧。这群人形容枯槁，无力地咒骂和哀怨。
少年以为海妖们都是嗜血的怪物，会以折磨弱小的人类取乐。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海妖们见到人类痛苦的样子，脸上也泛起同情。它们温柔地靠近囚笼，抚摸着受困人类的手臂和面庞，轻轻地唱起歌儿。
旋律混杂了许多人类之间的歌声，不同语言的渔歌拼接在一起，用它们细腻的嗓子唱出来宛若天籁。余音袅袅盘旋在船舱。
绝望的人类听了歌声，又渐渐恢复平静。脸上的怨恨逐渐消失，一个个又呆滞地坐下身休息。
“原来我感到阵阵迷糊的原因就是她们的歌声！”希林恍然大悟。
他现在依然觉得困懵懵的。幸好自己的抵抗力比这些人类强得多。他还分得清东南西北呢，那些人一个个全都傻了。
“这也是恶魔为我准备的飨宴吗？拿这些人的血作为自己的食物。”
“是啊……”恶魔冷漠的声音回荡在希林耳畔。撒耶坦他就在水面上不远处。
“它们竟然会安慰待宰的人类，真是奇特的习性……”
希林对这些海妖感到困惑，恶魔却只是在远处嘲笑他。“你们人类，不也是这副德行？”
若要争论人类的本性，希林从来也辩不过那个恶魔。撒耶坦乐意说什么，就让他随便说吧。
餐厅的座位主次分明，有一个宽敞华丽的位置空着，不知在等待谁。海妖们碎语着：“喊主人来吧——！”
说着，一些海妖涌出海面，游去远方呼唤宴会的主人。大多数海妖则留在原地嬉戏跳跃。载歌载舞地等待那位主人。
少年可没有这份闹腾的力气，他许久都没有喝过正经的人血了，忍不住打量囚牢中的人类。
听过歌声的人每个都呆若木鸡。希林靠近其中一个人，拍拍那人的脸，那人明明活着，却对外界的刺激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表情安详，对于将死的命运没有半点抗拒。
“海妖的食物，也是我的食物啊……”这时少年觉得，海妖的歌声或许对彼此都是一种救赎吧。面对这样安详的人类下口，果然就没有那种奇怪的心理负担了呢。
少年掏出匕首划开那人的脖颈，一个细小的伤口刚好割断静脉。没等血液涌出来，希林急忙咬住伤口。
“可别让血滴入海水，那群海妖的嗅觉太灵敏了！”
这个人一定被关押很久很久了，他的血味道过于平淡，就像他那迷醉的模样似的。
“有的喝就好，别挑剔了……”希林这样安慰自己。
一直到喝干这人的血，周围的人也没啥反应。希林觉得体力恢复了不少，长吁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又觉得不对劲，囚牢里似乎还有个胆怯的影子。
仔细看，是个惊恐万状的少年。少年穿得破烂头发也稀疏，头顶上一撮小辫子，脖子上挂着个项圈，一看就是个奴隶。他与那些迷醉的人类完全不同，分明还清醒着。一边发抖，一边由暗处偷窥着希林。
“嘿，你好！你叫什么，一根毛吗？”希林笑了笑。
少年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吓成这样了……你不想死？那么我不喝你的血，好吗？”
少年仍旧没有回应，希林戏谑地伸手拍拍那少年的一根毛，少年立即比划着不让他靠近。他没法正常的声音，口中都是些哼哼哈哈的奇怪声音。
“哦，我明白了，你是个聋哑人。难怪呢！听不见海妖的歌声，所以一直在清醒的惊恐中度过。”
一根毛自然不知道希林在说什么。希林只好比划着表示：“我——不、杀、你，好吗？”
“嘘——”
希林还想再喝一个人的血呢，只要这个少年不发出声音引来那些海妖就好。但一根毛根本听不进去，希林越是靠近他就越是惊恐，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
“你非要叫这么大声，我还是把你也杀了吧。”希林脸色变了，恶狠狠地望着少年。
二人之间隔着囚牢，希林站在外面刚好够不到那个小家伙。他想吓唬一下对方，也许这个少年不仅聋哑还有点傻吧，竟然软硬不吃一个劲儿地胡乱扑腾。
“懒得理你。撒耶坦不让我喝心智有问题的人的血，他说那样自己也会变笨。”
也许是过于惊恐，少年疯狂地用头撞击栏杆，奋力地往栏杆的缝隙外面挤。他太瘦了，竟然真的从囚牢里挤出去。果然妖怪不善于修造啊！水草捆的笼子也太不结实了！
“喂，不要乱跑啊！外面都是海妖啊！”
希林大吼，对方根本不听。少年拼命游水奔逃，不一会就游到船舱的出口。而那外面，似乎也有海妖注意到了餐厅的异常响动。
432. 海妖 半人蛇
希林泡在齐胸口深的海水里，再往前走一步，就见着一滩血泼过来溅了一脸。急忙后退又险些溺水。
“咳——咳——”
吸血鬼并不会溺水，但也呛了好几口海水。双手一划面前的海水全都染成了血红色。
月色下，一个影子拦在船舱的出口，手里的长戟刺穿一根毛的胸膛。鲜血四溢，小伙子当场毙命。是个非常危险的局面啊，希林下意识地后退。
那人影分明是个男的，有刀削一样锋利的脸和宽阔的肩膀，样貌异常犀利。他头发是卷成一绺一绺的，全都梳在脑后。这人皮肤极黑，亏得月亮照着，不然夜里都找不见他。
这人异常地高瘦，额头顶着天花板缓缓“走”进来，希林才看见他光着膀子没穿一件像样的衣衫。脖子上、臂膀上装饰着纯金的蛇骨链子。有些类似于野人的装扮风格。
“大哥，你好啊……”希林不停往后退，尽量躲在长戟攻击的范围以外。
“关押的生鲜也没个人看着……竟然逃走了……”
这个黑脸壮汉会讲话！不过他讲的不是帝国官话，而是当地的方言，跟那些渔民的语言类似的。他用凶恶的眼神瞪着希林，大概是把希林也当作是囚牢里逃出来的食物了。
希林不能再后退了，背后是更深一些的水域，会淹没他整个人。在水里，他一点优势都没有！
那黑脸大哥越发逼近，缓缓地“站”起身。只见他肩膀越来越高，整个上半身都浮出海面，额头顶着天花板，宽阔的肩膀挡住狭窄的缝隙，船舱的月光都被遮住，陷入一片黑暗。
希林这才看清他不是人类，也是一种半人海妖。他有一条长长的尾巴连着腰身，类似于蛇或者鳗鱼那样蜿蜒卷曲。难怪他挺直腰身以后这么高大。
“呵呵，一般来讲……在我们人类眼里，你们才应该叫生鲜……”
哪有功夫说俏皮话，这人蛇气势汹汹，一抖手里的长戟，丢出小哑巴的尸体。又瞄准了希林刺过来。希林脚下一滑，落入海水中。
人蛇的长戟紧随而来，一并落水。
但不知为何，少年未被击中，水面上仅仅泛出了一点微弱的血色。他的血有种不同于人类的芳香。人蛇困惑地盯着水面，长戟不动了，分明击中了什么。
希林呢，双臂被震得发麻，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哇，大哥你好力道……”
低头一看，长戟最锋利的尖刺完全贯穿了一截圆木，露出半寸长的小尖刺破了少年的胸口。希林手捂着伤口一阵咧嘴。还好伤得不算严重，没有性命之忧。
他将长戟连着圆木都扔下。
“哼哼，看你没了兵器还怎么办。”
希林继续逃。他心想：“海水里厉害的怪物，爬到路上就该吃瘪了吧？”
这处关押人类的船舱有很大一部分区域露出水面，希林游到楼梯口，手足并用往高处攀爬。
那人蛇身形强壮，但尾巴尖非常纤细，只有手腕那么粗，而且出乎意料地灵活。他扭动身躯竟然从海水中捞起圆木送回手边。人蛇蔑视地看看卡在圆木当中的武器，冷笑一声。他尾巴用力一甩，长戟轻易击穿船舱壁，也顺带击碎了圆木，落回人蛇手中。
他弯下腰弓起身子，更长的一截蛇尾浮出水面，说不定他至少有三丈长！健壮的长尾一颤，他一眨眼的功夫就晃到希林面前。又是高举武器准备进攻。
希林恰好摸索到一条通往船舱深处的梯子。因为船体倾斜，他一脚踩着梯子，一脚踩着墙壁，立即转向朝狭窄的地方爬。
人蛇的身子扭过来，腹部着陆。水中那部分躯体也随着头涌上来，漆黑的鳞片裹着木桶一样健壮的躯体一团团地卷着。
“看你往哪跑！”
希林只顾着继续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跑。想不到这人蛇在没水的地方移动得也很快，长尾巴拍着梯子扶手，咣当咣当地冲过来。本来这些陈腐的老木头就不结实，他经过的地方全都一路狼藉。
少年飞速狂奔一阵，再要走也没路了。梯子断了，前面都是大船的墙壁，无处下手，怎么走？
人蛇的长戟又戳过来。这次他没有投掷，手握着武器朝希林胸口戳。每一下都又稳又狠，真是个老练的战士。
“无处可逃了……”希林绝望地扫视四周。“……那个地方可以吗？”
船舱里还有一盏吊灯。蜡烛早都没了，剩个铁链挂着一圈铁环。一根铁链另一头挂在距离希林不远的地方，是为了换蜡烛的时候把吊灯放下来用的。
“嘿嘿，你尾巴那么长，手臂只有一点点，应该没法爬高吧？”
希林抓着墙壁上木板的缝隙，小心逃离断掉的梯子，一点点爬上铁链的一端。然后他手脚并用，像一条菜青虫一样攀爬铁链，朝着吊灯的方向蠕动。
人蛇急了，他确实不会爬铁索。举着长戟瞄准希林，又是奋力一掷。希林抽出长剑横着一挡。那长戟力道甚猛，他整个人带着铁链跟着摇晃。但好歹是挡下了，长戟顺势落水。离着太远，人蛇的尾巴尖都捞不到。
“嘿嘿。”希林做个鬼脸。收起长剑一直爬到吊灯顶上。
人蛇被激怒了，双手抓着铁链大声咆哮。他不顾一切，缠着铁链硬是爬了过来！
希林一看不好，举着长剑指着人蛇的鼻子尖。
“别过来，当心我宰了你。”
就在最紧要的关头，陈年的房梁禁不住这么大块头的海妖，天花板开裂，整个吊灯都脱落下来，那二人一并落水。
回到水里，可又是海妖的天下了。他的长尾在海里一搅，就翻起滔天的巨浪。精心布置的餐桌被打翻，各种碎屑被海水裹着打向少年。希林躲也没处躲，被海浪打得生疼。无论如何奋力地划水都逃不出来。
一眨眼的功夫，人蛇的尾巴已经在希林身上绕了三圈，紧紧地缠住少年的身体。胸口几乎要被压碎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新来的？你是她们从哪抓来的人类？”
这位大哥就不像女妖那么温柔了，长尾的末端勒着少年的喉咙，卷着他一会沉到水里，一会拎出来甩甩，恣意地玩弄。要是个人类被这么折腾，早就断气了。亏得少年是不死之身，吐了好些海水，还没“断气”。
“真奇怪……”
人蛇把他缠得死死的，高举出水面。他不禁凑近了仔细看看希林。很快，也被那一双翠绿色、在暗夜中发出微光的双眸吸引了。
“你不是人类？”
希林被缠得太紧没办法回答他。
“但你也不是海妖……我从没见过完全是人类形状的妖怪……”
希林的胸口被勒紧，完全讲不出话，绝望地看着人蛇。他心里在打着小算盘：如果只是被海蛇戳一下，以自己的不死肉身还能装死再伺机逃跑；可如果当场被他撕碎了吃了……就不晓得撒耶坦还有没有回天术了……
人蛇胜券在握，就不急着刺杀了，而是仔细检查一番刚刚被自己砸毁的囚笼。水面上漂着许多尸体，所有的生鲜都毙命了。翻看其中一人的脖子，他发现了一处特别的伤口。
“是你干的？”人蛇挥动尾巴，将希林拉到面前。“你究竟是什么？”
433. 海妖 深海漩涡
“吸血鬼。如果你非要问我‘是什么’的话……”
人蛇终于把希林放开来。少年挣扎着爬到能透气的地方。
完全漆黑的船舱里，吸血鬼的绿眼珠发出黯淡的光芒。人蛇变换着角度看少年，他始终非常困惑。
“你究竟是怎么呼吸的？”这是他判断一种生物是否为海妖的关键。
“我不需要。”
“？”
“我不会死，所谓的不死之身，不呼吸也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浮出水面喘气呢？”
“因为这样舒服。”
希林吐了一大口海水。他实在受不了肺部充满水的感觉。而人蛇显然没有肺，他的肋骨两侧是腮，轻轻地扇动着。
“吸血鬼。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妖怪。”
“就是字面意义上、喝人类的血。”
人蛇瞥了一眼漂浮的尸体，采信了这句话。
“那么你的父亲又是谁呢？是谁造就了你这样的生物？”
“你的问题太奇怪了！我父亲是谁管你什么事？他是位英勇的骑士，但即便我通报了姓名你也不认识！”
“那么你的母亲呢？你的母亲是吸血鬼吗？”
“不是！”希林被这些问题惹恼了，“别把我父母扯进来，你们海妖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吗？”
“我们的确是这样互相问候的。”人蛇游动身体，换了个姿势，“生活在这片海域的所有海妖，都是远古海蛇的子嗣。我们从父亲的血脉中继承了水中生活的习性。”
好吧，看来海妖对于自己的血脉十分自豪。这也难怪，他们是天生的怪物。希林和他们不一样，如果没有发生那些变故，少年现在还是个人类。
“自信一点，好么！也聊聊你的来历啊——”恶魔的思绪突然涌进脑海里。
“滚开！我没兴趣聊！”希林把撒耶坦的声音从脑海中赶走。
“那是谁？你在和谁讲话？你的创造者吗？”
“一个恶魔，他就在不远处。但我猜你也看不到他。”
不知为何，在海蛇得知希林的饮食习惯以后，态度发生了大转弯，一下子温和起来。
“嗜血是远古神明的食性。你以血液为食，一定与我的祖先有什么渊源。”
“我看未必，只是巧合罢了。”
“我叫做黑鳞。”这位黑脸的海蛇主动示好。他还真是人如其名。
“你好，我叫希林洛斯·加兰德，这名字比较有渊源，加兰德是我在荒原部族里用的名字。我曾经是个人，我也更加喜欢你把我当成个人类来看。如果你还想知道我的父亲，据我所知他叫做艾伦·艾宾斯。”
“好吧，人类中的异类，你有那么多名字，我该称呼你为哪一个呢？”
“希林，叫我希林就好。”
“你好，希林。”
黑鳞向希林示好的姿态，竟然是用粗壮的长尾缠着少年的腰身，这份亲昵有点令人透不过气啊……
“和我说说，是怎样的因缘让你来到了这里？你的船沉没了吗？”
“是那些只会唱歌的海妖们将我带来的，用一只透明的大水母，把我装过来的。”
“是么？哈哈哈！”黑鳞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但也不完全是被抓来的，其实恶魔也希望我过来。”
“为什么呢？”
“找个地方，类似于……某种出入口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毕竟没见过，他又不肯说。”
希林的描述很模糊，但黑鳞一下子就明白他在讲什么。人蛇的脸色沉下来。
“你为什么要找那个地方呢？和我说清楚。”
“嗯……这么说吧。”希林担心人蛇不见得会相信，“有一把上古的神剑，剑柄上连着一根凡人看不见的锁链。那把剑从另一个世界飞来，留下了极长的轨迹。我现在需要把上古神剑送回它来的地方，就要找那个出入口……”
黑鳞点点头。
“你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我姑且相信。过来，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你可以带我去？”
还没等多说，黑鳞就卷着希林离开船舱，飞速地游离。他让希林爬到自己背上。长尾全力搅动海水，人蛇像剑一样飞出去，以极快的速度游向更深处的大海。
到了这里，温度骤然下降。视线变得一片漆黑，即便海面上已经逐渐天明，这里的海水仍旧漆黑得跟墨汁一样。而且，剧烈转动的水流割得少年皮肤生疼。
“不能再前进了！”希林拉着黑鳞的脖子摇头。
黑鳞也发现希林坚持不下去了，立即调头向海面上面游。一直到一处安稳的海草丛林里停下脚步。
“啊——那是什么地方，再靠近我要变成枯骨了。”希林浮出海面吐了口气。
“出入口啊，你要找的是这个地方吗？”
希林望着不远处的海面兴叹。
“是这里吗？我没法确定。撒耶坦那家伙讨厌水，他又不肯亲自过来看看。”
“这里，是所谓的‘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只是对于漩涡深处真正通往的方向，我也无从知晓。一切都只是古老的传说。”
“漩涡……？”
“在这个地方，德里纳海通往珍珠海的狭窄通道下面，有一处深渊，海水在上方自然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这个地方水流湍急，海水漆黑腐臭，海面以下深不见底。连我们海妖都不敢贸然靠近。”
“！”
“人类的船只时常在这个地方失事沉默。只不过人类的灾难是海妖的福音，多亏了远古海蛇留下的险途才令子嗣得以果腹。”
“商船时常在此颠覆……大家都不愿意走的话，难怪苏兰港的船那么少……”
希林张望远方，飘渺之中似乎有两岸的高山。这里似乎就是德里纳海涌向更加广阔的珍珠海的入口，弗拉维大人支付一百枚金币乘船的必经之路。但他也不能自己游过去算了，还是得回去跟同伴们一道乘船。
记得地图上这里异常狭窄，两侧都是险恶的高山。陆路几乎无法通行，不得不采取水道通航。只是，船只同样难走。
“也许是这个地方，但我真的不能再靠近了。也许撒耶坦还有别的办法。”
“那么我带你回去。人类的飨宴应该已经开始，我们大吃一顿吧。”
半人蛇也不喜欢这地方，背着希林沉下水离开。
在海草丛中穿梭时，希林还见到个十分奇怪的东西——
“这是，蛋？”
很大的一枚蛋，一个人怀抱不下。乳白色椭圆的形状，表面的花纹类似于大理石上的云纹。看起来这东西沉在海底有年头了，表面布满了海底生物。
“这是远古海蛇的卵，尚在沉睡的、我的同类。”
“？”希林有点糊涂。刚刚黑鳞不是说、远古海蛇是它们的父亲么……？
“哈哈哈——！”黑鳞只觉得好笑。
“笑什么？”
“海蛇是雌雄同体的古生命体，不像现在的生物那样以男女划分性别。我称之为‘父亲’，因为它是我们的缔造者。”
“……”
“卵是它生命的延续。虽然它已经消失数万年了，但它遗留在世间几十万枚卵，散落在德里纳海各处。这些卵吸取世间的精华，会慢慢孵化出不同形态的海妖。”
“那这个……还能孵化出来吗？它看起来像块石头一样了。”
“可以的，无论过多久都可以，因为卵中留存了少量古神的神力，它也有无穷的生命力。无论它沉睡多久，一旦遇到了合适的时机就会醒来。我平日里在这巡查，守护着它们。”
“你是它们的守护者。”
“对。”黑鳞自豪地微笑。
“那你是飨宴的主人吗？”
“不，我也是她的守护者。我们一起去见她吧。”
434. 海妖 集市
从入海口那边回来，打老远就能看到海妖们欢聚的沉船海域。它们玩得正酣，在礁石丛中穿梭跳跃，拍起欢快的水花。海面上回荡着那种迷惑心智的歌声。
有更多品种的海妖循着歌声赶来加入狂欢。它们的鳞片颜色靓丽，浅海俨然成了花海。看到那些精致的面庞，少年恍惚间觉得自己正置身天堂。殊不知脚下踩着的，是无数森森白骨。
恶魔仍旧站在露出海面的沉船上。
“撒耶坦！”
希林从半人蛇的背上跳下来，划着水过去。黑鳞返回到同类中，没有打扰少年与那位“看不见的缔造者”之间的交流。
“我看到那处入口了，你要找的地方是那里吗？”
希林想描述一下自己的见闻，恶魔却懒得听。
“我透过你的双眼看见了。就是那里，没错。”
“可我该怎么下去？那里根本都没法靠近！海水流动得太快，锋利得像剃刀。你看！”希林指着身上细小的伤口，“我这样子下去，恐怕要被绞成肉酱了！”
“嗯，我明白。人类的肉身过于脆弱，如果试图靠近那里，非得穿上坚固的铠甲不可。”
说得轻松，希林又上哪能弄到坚固的铠甲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没关系啊，又没说非要你本人下去。你站在这里喊一声上古神剑的名号，召唤它回到大海深处不就得了。”恶魔说得倒挺轻松的。
“这样就可以？”
“当然。神剑自己会找到回家的路。”
“好吧，姑且相信你。”
希林清了清嗓子，挺直腰身面向漩涡的方向，卯足力气高喊：
“幻——镜——！幻——镜——!”
仍旧要等一阵，晨曦之中似乎有什么闪亮的东西从远处飞来，是神剑，一定是！只见那光从花岗岩高堡的方向一闪而过，朝希林所处的位置飞来。
“去那里——！”
希林指着远处的漩涡方向。但愿神剑能听懂他的话。
哦，似乎是听懂了吧。神剑拽着锁链飞向远处的海域，直到落入海中消失不见。大海的深处没有任何回应，似乎有一阵沉闷的巨响，又似乎并没有。
希林看见无尽的锁链缓缓收回到大海深处，心里稍微落定了一些。
“啊，终于把神剑送回去了。这下可以放心了。”
“哼。”恶魔站在一旁冷笑。
“这柄剑纵然能够斩妖除魔，但是召唤它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我宁可不要它来人间。反正有老师送给我的长剑在手，我也不怕什么了。”
希林说完，抖一抖剑鞘里的海水。
海妖们嘤嘤地鸣叫，呼唤新的伙伴加入玩乐。希林朝它们招手，愉快地跳下水加入。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沉船群落被布置成集市的样子。海妖们模仿着人类的样子吆喝，招呼同伴坐下来饮食。
它们的美食都来自大海，鱼虾、海螺之类的；钱么，则是信手拾起的贝壳和石头。简直就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
半人蛇黑鳞将希林视作自己的好友，一路陪同他闲逛。他一一询问少年是否要吃一点，希林摇头婉拒。
“好吧，那么我自己吃啦！”
他点了鱼和海螺肉，用螺壳碗盛着，洒着海草酱汁吃得津津有味。半人蛇用餐的时候，拿尾巴卷着武器。
这里还供应水母饮料，有吃有喝的。可是逛了一阵，希林看到了奇怪的食物，不禁皱起眉头。
“你干嘛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有什么问题可以讲出来。”黑鳞说道。
原来希林无意间看到碗里的一条鳗鱼，尾巴的形态跟黑鳞很像，怎么看都是同类啊！
“这个，你也会吃吗……？”
“哈哈哈，大鱼吃小鱼，是海泽臣民的生存法则。只要是比我弱的生命，没什么不能吃的。”
“甚至……海妖之间也会同类相食吗……”希林的脑海里难免浮现出这个问题，只是他不想提出来。
黑鳞轻蔑地一笑，也许猜出了少年的心思，但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再随便逛逛，半人蛇突然发现了令他很不愉快的东西。他咬着牙齿，放下餐盘，握紧了手中的标枪走过去查看。
“那些是……鲛人？”
希林跟着他过去，发现了一些猥琐的身影。它们躲在沉船的阴影下面，样子十分熟悉，就跟那个冒充主教的怪物一样。而且这群怪物也全都有件人类的衣裳，打扮得人模人样。
鲛人的体型非常接近人类，但模样却又离人最远。它们长得丑，全身都是蓝色或绿色的，覆盖着鳞片。脸上五官突出，前额耸起，眼睛分在两侧，一张厚嘴，简直就是鱼头。它们手脚上还有连蹼，胳膊和腿上长着鱼鳍。
这样貌谁见了不嫌弃！希林也说不上自己多喜欢它们。大概海泽臣民之间存在鄙视链吧，分明那些海妖对它们也嫌弃得不得了。只见鲛人们聚成小群，尽量躲着海妖行动。
此时它们正在咀嚼海草根，吃得津津有味。还有的在舔舐依附在沉船上的藻类。鲛人嘴巴蠕动的样子特别寒酸。偶然撞见这一幕，希林倒是意识到一件事——苏兰港以及高堡的人们都误会了，鲛人是吃素的！
这群丑陋的家伙居然是无害的，那些绝美的面庞反而最为致命。所谓缔造者真是善于讽刺啊！
“哦，无上的缔造者啊，瞧瞧它们那德性，恶心死我了！”半人蛇毫不掩饰地斥责。
鲛人们一见是它，吓得扭头就跑，一转眼躲进更加漆黑的角落里。
“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大爷我今天心情好，不在朋友面前动粗。换做平日里，我见一个就碾死一个。”
鲛人们瑟瑟发抖，黑鳞肯定没说大话。
“亲爱的希林，别看我吃鱼，鲛人那玩意我可不吃。它们只配被碾碎，扔进深渊里。”
“它们来这里干嘛？为了冒着生命危险吃海草吗？”希林十分不解。
“来沉船里偷盗人类的衣服。它们喜欢装扮成人类的样子，混迹到渔民之中。”
“可它们长得太像鱼了，渔民一眼就能识破。”
“可不是么！所以它们低劣、龌龊、令人作呕。”半人蛇鄙夷地回应。趁他们聊天的时候，鲛人试图搞小动作。黑鳞实在看它们不爽，纵身冲上去喝退。
半人蛇失陪的一分钟里，希林身后冒出个影子。趁人不注意，一把拉住少年。
“是谁？”
没等希林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拖去一处拐角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是另一只鲛人。
“你怎么在这里？你是被它们捉来吃的吗？”鲛人万分焦急，关切地询问。它讲话的口气就好像跟希林很熟似的。
“你……你是谁呀！”希林笑呵呵看看鲛人，他对这些海里的怪物脸盲。
想一想好像猜到了，大概这只鲛人，就是频频出现在海港、救了帕丁主教一命，甚至还冒充成主教与弗拉维大人当众论道的家伙。
“哦，原来是你啊……”
为了和它讲话，希林又不得不爬到一处有空气的地方，吐出自己肺里呛的海水。
“我叫噗噜噗噜。”鲛人的名字就好像用那对厚嘴唇喷水发出的声音一样。它们每一只肯定都是类似的名字，人类能分得清才怪。
不过这只怪物与其他的鲛人有显著的区别——它专门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修士的样子！那件华袍被撕烂以后，鲛人又披上另一件修士服，脖子上还挂着绶带，可像那么回事了。
“好吧，我叫希林。”
“哦，希林，可怜的孩子……你到底还是被海妖给抓来了。”
“你别学着弗拉维大人那副讲话的腔调行么？听着真恶心。而且我也不是被抓来的，我是来做客的，它们拿我当做朋友一样招待。”
“孩子，你疯了吧！竟然和这群怪物朋友。这群低级的妖怪才不懂得友谊，它们眼里只有食物。等会你就是盘中餐了。”鲛人反讥道。
谈话没有进行多久，半人蛇黑鳞就找了过来。他一眼看到与希林谈话的鲛人，冲上来甩起尾巴将它卷起。
“你来做什么？低劣的生物。”
“别、别激动……我只是想贩卖点好玩的，你也想看看吗？你的人类朋友说他有兴趣的。”
黑鳞望向希林。好吧，希林与这只丑陋的鲛人没什么深仇大恨，就做个顺水人情，少年点点头。
“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也看看。如果本大爷满意的话，说不定能买……你的性命。”
半人蛇的尾巴不肯松懈，鲛人勉强拽出背着的布袋——那也是个修士布袋。
“瞧，我这里有许多小贝壳。”
这些不是普通的贝壳，希林拿起一枚笑着说：“瞧，这上面有字母！写的是——若斯？”
贝壳上有三块花纹，形状类似字母，勉强能拼出一个音节。
这贝壳上的字肯定不是人为书写，而是自然地长出来的。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文字的笔触非常细腻，是白色贝壳上自然的咖啡色沉积物汇聚在一起，偶然形成的图案。字母书写得没那么工整，歪歪斜斜，旁边还有同样质地却毫无含义的琐碎图案。
“对，这些贝壳能拼出你的名字。”
鲛人慌乱地翻找，显然是一时起意瞎编的借口，但幸运的是他找出来了。几枚贝壳上的字母拼起来正是“希”“林”“若斯”。拼得不算标准，勉强说得过去。
“太神奇了！”希林倍感惊诧，“贝壳上怎么会有字母？”
“哼哼，这反倒要问，人类怎么会将贝壳的图案据为己有，声称是自己创造的文字呢？”
鲛人讲话真是有趣。
希林把玩着贝壳，情不自禁想起了家乡。这种形状的贝壳，在部族里被当做零钱来使用的。
荒原上，哪来的海？但希林小时候的确见过贝壳。据说在一座断开的山崖下面，一层层的岩石缝隙里，能挖出这种形状的贝壳。
荒原蛮族并不晓得雪山也曾经是海底。他们只拿贝壳当做一种大自然的馈赠，名符其实的“宝贝”。至于人们津津乐道的字母，难道是从贝壳上学来的？也许问问那位博物学者纳特，他会知道相应的传闻。
“我可以把这几枚贝壳做成精美的项链。”鲛人得意地说。
“好啊，那就做成项链送给我的海妖朋友吧。这样他就记得我了。”希林随口说着，没想到半人蛇腼腆地笑了笑，似乎非常期待这份礼物。
这样也好，鲛人噗噜噗噜就可以逃过一劫。
只见它熟练地钻孔，用海草揉搓细绳，不一会项链就做出来了。戴在半人蛇脖子上还挺漂亮。
“谢谢，我的朋友。”黑鳞对希林说道。
“话说，你背着这么多贝壳是要干嘛？你打算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找齐来卖钱吗？”希林问道。
“哼，才不是呢！我有重要的工作要做！”鲛人甸甸布袋，才舍不得给别人更多。
“这些都是神圣典籍的碎片。”它解释道，“我正在拼凑一本来自于大自然的神圣典籍。”
“完全用贝壳拼写？天呐，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慢慢找，功夫不负苦心人，总有一天能叫我找齐。介时，这部自然书写的典籍将会长久地教化族类。”
“那我选这个做饰品，会不会耽误你集齐圣典啊？”
“无妨。造物者还会源源不断创造新的贝壳。何况拼写差不多就行，天然长出来的没那么精确。”
今天鲛人也拼出了一些只言片语。“你的”“神圣”“箴言”之类的，找好的贝壳它会串起来系在身上。它也乐意向希林展示自己的成果。
“好吧，祝你能早日集齐圣典。”希林无奈地送上祝福，尽管他打心底里不相信鲛人这辈子能找得完。
435. 海妖 妖母
海中的欢聚突然到了气氛最热烈的时候。远远地，无数鱼跃的海妖簇拥着某个人游来。而近处的海妖们又纷纷迎上去。全部的海妖几乎有上千只，如同一支军队那样簇拥着飨宴的主人。
“那个一定就是飨宴的主人了，我猜这片海域里没有比她更尊贵的了。”希林不禁赞叹。
“对，就是她！我带你去见‘母亲’。”
妖母入座在奢华的餐厅，成群的发光小鱼穿梭在海中，将这里照得犹如白昼。海妖们将各种海中珍宝奉上来布置飨宴，一时间餐厅变得金碧辉煌。
希林站在餐厅外面偷偷看妖母的样子。她也长了海妖那种样子的脸，苍白的皮肤、尖下巴、咧着满是尖牙的大嘴。但她又有点不太一样，身体上有更多增生的小鳍，颜色非常靓丽。她的鳞片也更加光彩，像绽放的鲜花似的。
“仔细看好了，那是活得长久的标志。”恶魔的声音轻轻出现在耳畔。
“哪一个是标志？”
“颜色，还有细小的增生。当一只海洋生物活得足够久，就会越发靓丽。”
希林仍旧怀着巨大的困惑。海妖对于父母的称谓，与人类相去甚远。他低声问黑鳞：“为什么喊它为‘母亲’，你们不是躺在海底、机缘巧合之下就能孵化的么？和她又是怎样的关系呢？”
“嘘——”黑鳞将少年拉到海妖少的地方，“它是这里最老的海妖。”
难怪。海妖毕竟不是人类，即便再老也保持着容颜，甚至越发鲜艳。
“在我们还都沉睡的时候，它就守护着我们，直到我们一一孵化。在我们幼年的时候，她悉心教我们捕食的本领。如今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都是她一手扶植的。”
“哇，原来如此。也难怪你们称她为‘母亲’。”
他们讲话的声音已经压到最低，但仍然引起了妖母的注意。
“水面上的那是谁？”
所有的海妖都看向陌生的面孔，妖母轻易地发现了希林。
“黑鳞，将那个陌生的面孔带过来，给我看一看。”
一听妖母的吩咐，黑鳞立即听命，将希林押送过去。众多海妖看着希林，不住地窃窃私语。突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希林有的无所适从。
“你是谁，你从哪来的？”
咕嘟咕嘟——希林一紧张开口讲话，嘴里的空气就吐出去了，没有成功地说出一个字。
“你是人类？可人怎么会在水里呆这么久？”妖母凝望希林半晌，发出疑问。
“母亲，他是吸血鬼。”半人蛇站出来，驯良地伏在妖母面前，轻声细语地解释。
妖母似乎也非常在意希林的物种，得知少年并非寻常的人类以后，态度就变得非常好。她与黑鱗用海妖的语言交流，连带着比划，因为话语中夹杂了当地的方言，希林能猜到一些内容。
“吸血鬼是一种特殊的人类，以其他人类的鲜血为食。而且他拥有不死的肉身，即便长时间溺水也不会死亡。”
妖母用指尖捏着少年的下巴，饶有兴趣地端详他。她似乎对希林颇有好感，甚至拉他坐在自己身边。
“以鲜血为食，是父亲才拥有的神力。你真是个特别的人类啊……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看得出妖母也很喜欢希林。无数的海妖都在窃窃私语。
“留下吧——留下吧——”
但希林实在不明白，干嘛非要自己留下呢？做客而已，还不能走吗？
妖母笑着解释其中的缘由。因为她是海妖，不受人类伦理的束缚，有些话讲起来甚是轻松。
“我们海妖无法像寻常的动物那样交合繁衍。海妖都是古神留下来的卵孵化出来的。那些卵需要吸收自然界的精华来孵化。不同物种的因子与古神的神力结合，会创造出不同类型的海妖子嗣。”
哦，她在解释这群海妖的起源。原来不同物种的因子会激发出不同外形的海妖，难怪它们的模样那么丰富。
“但激发它们孵化的都是大海中的低等动物。你看看这些孩子，连简单的言语都无法掌握，就像鱼一样活着，白白糟蹋古神的血脉。”妖母叹息道。
少年依旧困惑不解，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随着妖母讲话的姿态越发靠近少年，希林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留下来，将你那种‘吸血鬼’的血脉与古神的卵重新结合，创造出更优秀的海妖吧。”
“诶？！”
妖母的态度可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尽管撒耶坦没有明确地解释过吸血鬼有了后代会怎么样。但将吸血鬼的血脉留下来，绝对不可能的吧！
看到少年面露难色，妖母开出了诱人的条件。
“你生活在人类之间，却要以人类为食，一定很辛苦吧？我一眼就看得出你不适合那些辛苦的谋生手段。“
“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就再也不用为口腹奔波了。我的孩儿们为你抓捕人类，你张口就能喝他们的血，怎么样啊？你可以像国王一样生活，唯一要做的就是广播自己的血脉。”
希林也不是没做过那种美梦，自己什么都不用干，张张嘴就有吃有喝……但听起来好奇怪啊，总觉得选择了这种轻松的生活自己就会丢失点什么。
撒耶坦有什么建议吗？他会不会倾向于这种闲适的生活？在少年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只能听到不远处恶魔前仰后合的嘲笑声。
“哈哈哈，它们要留你配种诶！那你就留下嘛，还管吃管住，又不吃亏！”
被恶魔这么一说，希林更加慌了。恶魔从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到了幸灾乐祸的时候就特别积极。他这么高兴肯定不是好兆头。就算现在没什么问题，等会也会变得麻烦。
只是……希林实在打不过这群海妖啊。游得没它们快，水里亦无法挥剑斩杀。更何况它们的尖牙，顷刻间就能把希林啃成骨头。到时候可别提什么不死之身了。希林就只能半推半就，貌合神离地微笑。妖母高兴极了，全当他这是答应了。一面又命令海妖们欢唱、宴饮。
海妖们端上来透明水母盛装的海中美酒，形状可爱的海星饼干，还有海草点缀的鱼类拼盘。当然，还有它们最重要的美食——人类。囚牢里那些鲜活的人类被拖下水送到妖母面前。
言语不足以形容这一场盛宴的惨烈。
前一秒还是翩翩美人的海妖露出本来的面貌。尖牙利齿啃食鲜活的人类。一瞬间整个宴会厅的海水变成深红色。妖母啃食掉最鲜美的部分，小海妖则依次啃食残渣。
不多时腥气被海流冲散，宴会厅的地上只剩干净的白骨。妖母满意地坐下身，欣赏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鱼群。
希林吓呆了，瘫在妖母的宝座上一动不动。
“哎呀，你瞧我，每次见了食物就这么心急，都忘记问你要不要吃了。”妖母羞答答地笑着。
看到少年面色惨白一言不发，妖母有些担心。
“你不舒服吗？休息一会吧。睡在我最漂亮的宝贝匣里吧，小可爱！”
她身后有一颗巨大的佛手贝，拉开来原来是个储物箱，刚好让少年躺进去。贝壳上有金丝珐琅和珍珠镶嵌的装饰，一看就是个宝箱。
她铺开金色轻纱的被子，唱起醉人的歌谣。不多时希林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妖母笑了，“乖孩子，睡吧。”说完关紧贝壳。
外面的海妖们欢乐地舞蹈，嘤嘤地鸣叫。层层叠叠的海妖成了少年眼前的幻象，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过了多时，突然不知为何外面传来巨大的响动。动静越来越夸张，仔细分辨有木板碎裂、瓷器砸毁，甚至还有海妖尖叫哀嚎的声音。渐渐地，沉船的船舱也摇动起来。
“去看看，外面出什么事了。”妖母惊慌地吩咐半人蛇。
过了很久黑鳞才回来。它惊恐地大吼：“不好了，母亲！不知为何海水正在沸腾！漩涡底下恶臭的黑水都涌上来了了！”
海妖们似乎遇到了不小的灾难，它们乱做一团，纷纷逃离。不多时原本喧闹的餐厅就只剩下游弋的小鱼了。耳畔逐渐平静下来，希林才慢慢从迷梦中醒来。
他用力推宝贝匣，似乎是被锁住了。少年透过贝壳的缝隙张望外面，只见满地的杯盘狼藉。这样也好，海妖们匆忙离去，他就该想办法返回人间了。
437. 海妖 匆匆而别
二人尽量不动声色，慢慢地远离海底龙王。经过一片没有植被的海底荒地时，二人游水的滑稽样还是被识破了。巨兽咆哮着冲回来，海水顿时被搅得巨浪翻滚，二人被水流卷起来打了好几个滚，根本无法控制方向。
海龙王张开大嘴，海水立即被它吸进嘴里。鲛人浑身的水草，逃也没处逃，当场就被叼住了。鲛人的腿被龙王的尖牙刺穿，它不停地惨叫。
那龙王似乎觉得只是咬住了一团水草而已，它嫌弃地吐掉，扭着头游走。鲛人死里逃生，龙王又盯上了少年。
“趴下！趴下！”鲛人在远处示意。
希林紧紧贴着海床趴下。海龙王冲过来，嘴唇拱起海底的泥沙，连带着希林一同掀起来。又熟练地一口咬上。
希林没来得及拔剑，所幸他握着剑鞘撑住海龙王的嘴巴，躲过一劫。海龙王的牙齿尖细锋利，即便没有闭合也把希林的皮肤都刮破了。少年手臂上留下两道口子，血水融进海水中，海水刺激着伤口火辣辣地疼。
头上伪装用的水草全都脱落，希林索性将水草全都塞进海兽喉咙里。对巨兽而言又咬了根尖刺，还尝到苦涩的味道，难吃极了。便甩动尾巴将希林吐出去。
细长的水草绵延不绝卡住龙王的喉咙，它的尖牙又咬不断。海龙王恶心坏了。它开始认为，这个没有气味的少年吃起来会像鲛人一样糟糕。
“人类！快来这里！”鲛人已经脱掉伪装，不知为何突然非常兴奋，毫不顾忌地游过来。
“他疯了吗？”希林紧握着武器，还在和巨兽周旋不敢怠慢。
“人类，快让它吃了你！”
希林又一阵困惑。随后才发现鲛人所指并非海龙王，而是他身边的巨大水母。早上的阳光下，海水中波光缕缕，根本看不清一条全透明的巨大水母。水母脑子里那盏幽灯，在日光下更是几乎于没有。
水母被鲛人驱赶着漂来。鲛人很善于操纵它，只要遮住幽灯的某个方向，水母就自然朝相反的方向漂。希林收回长剑，一脚踹开海龙王，借力冲向鲛人。
“咕嘟——”他被水母吞进脑子里。
“嘿嘿。这回它没辙咯！”少年与鲛人窃笑。
这下进了豪华轿车，二人驱使水母逃离。海龙王固然凶猛，一口气咬下好几根触须。可水母也大呀，又不知道疼，根本不在乎。
水母是低等生物，没有情感，恣意在海中飘荡缓缓离去。
海龙王终究厌恶海面上的阳光，咬了几口没什么味道，径自沉入了海底。
“啊，再见啦——”
希林如释重负。那鲛人指引他一路游回了人类聚集的海港。
他们的小船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渔船聚集在废墟周围，渔民们举着长竹竿在反复搜寻。废墟的高处，小公子拉瑞克正在指挥搜救的工作。
纳特、安塞尔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纳特脸上是两个大黑眼圈，他肯定彻夜都在自责和愧疚中度过的，现在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祈祷奇迹出现。
游回来的希林就是他在等的奇迹。
少年招招手，安塞尔更是不顾安危跳下水把他拽上来。
“希林，天呐，这次又出了什么状况！”大家簇拥着他上岸。
希林的皮肤上都是伤口，有被大鱼咬的，也有漩涡那里划上的。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肺里呛的海水吐干净，根本没法讲话。
“不幸中的万幸，你活着回来了！立即返回高堡，请大夫给你看看吧！”拉瑞克喊渔民们回来，护送众人返回。
纳特帮着希林擦干，罗尔给他披上外套，连那个牢骚满腹的古温克也跑前跑后地帮忙。
“你下去得太久了，我们才意识到出了问题。拉瑞克得知以后，更是调遣所有的渔民来帮忙。总之，你能回来真是万幸。”罗尔说。
安塞尔一言不发，他那个怂样，肯定被大家从昨晚骂到现在了。见到希林平安以后，才如释重负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发誓不再让你去做危险的工作了。”纳特哭唧唧地道歉。
“等等！”希林拉住肥肥，喘口气，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鲛人和海妖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冒充主教的是鲛人，救我回来的也是它！它吃素、会讲话，对人类非常友好！”
此时鲛人早已羞怯地逃走了。
“食人的怪物是海妖，它们非常危险，顷刻之间就把人吃得只剩白骨。它们长得很漂亮，却不会讲话。但它们的歌声是致命的！会令人昏厥、丧志意志！”
“好的，你说的这些我全都记下来。”
纳特非常感谢希林提供的信息，当即拿出博物志记下来。
“大人，我们发现海水下还有一些尸骨。”渔民回来报告。
不多时，他们拖起两具遗骸扔到船上。
“哇，这……”罗尔一看，吓得脸色惨白。纳特都忍不住呕吐。这场面，他们二人可没见识过，还有点受不了。
只见是一副人类的骨架跟一具半人海妖的骨架。是撒耶坦的“艺术品”，用水草捆绑着才没散掉。
“哎哟哟，这玩意也太恶心了点吧。死肥肥，你研究这个干啥呀？”古温克躲在船尾说风凉话。
“你懂什么！”纳特的研究一向不被世人理解，他听了这话就来气。可他也有点不适。如果是一条鱼，被啃食得只剩骨头也不至于这么难过。偏偏海妖有张人脸，看得纳特头皮发麻。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尸骨。它们暂且被扔在船上，众人兴高采烈地返回了高堡。
436. 海妖 深海龙王
餐厅里面到处杯盘狼藉，到处是一片沉寂，小鱼们全都躲进了珊瑚丛里，连海葵都缩成一团贴着海底的石头。丝毫看不出片刻前的盛景。
希林倒是可以放心逃走了。他用尽力气也没推开贝壳宝箱，也许是上了锁。少年不得不抽出长剑从贝壳缝隙伸出去，试图撬开它。
费了半天的力气都没有一点进展，希林不由得怨天尤人起来。
“早知道如此，就不贪图海妖的美貌来这种地方了！”
恶魔连声儿都没有了，根本就没有帮助他的意思。倒是叹气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靠过来。
“希林洛斯，你把剑收起来。我帮你打开它。”
“黑鱗！你来救我了！”
半人蛇更加清楚宝贝匣的秘密。温柔地摸一摸贝壳的边缘，贝壳自然就张开了。
希林笑呵呵坐起身，又看到光亮感觉真好。
“母亲的宝贝匣有灵性，对它温柔一些，它就听话了。你越是用力敲击它闭合得反而越紧。”
“难道这贝壳……是活的？”希林又看看柔软的、满是绒毛的“床垫”，那似乎是贝壳的肉……
为了说句话，二人游到水面上来。海面以下那么丰富多彩，浮上来以后却只有茫茫一片。
“谢谢你，兄弟！要不是你过来，我要一辈子困在里面了。”
“这没什么，小事一桩。”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瞬间所有的海妖都逃走了？”
“漩涡那里有了异常的动静。”半人蛇解释道。“我们海妖跟所有鱼类一样，天性机敏、非常地胆小。那边有了地动山摇的变化，我们必须要躲起来，等待这一切结束。”
“好吧……其实我倒没感觉到特别大的变化。”尤其是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恢复以后，希林几乎感觉不到响动了。“好兄弟，再帮我个忙，好么？”
希林说出来有些难以启齿，但除了求助于黑鱗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离开这么久，朋友们一定全都急疯了。能拜托你送我一段路吗？”
半人蛇一听，脸就沉下来。
“送我到能看见海港的地方就行，不必太靠近，剩下的距离我可以游回去。现在我搞不清方向，游得又慢，没有你帮助在海里寸步难行。”
“你，哪里都不能去。”
半人蛇摇摇头。它猛然搅动海水，长尾浮出水面将希林死死地卷起来。
“你要留在母亲的身边，和她一起壮大我们的族类。我现在就带你去她那里。在这片海域出现危机的一段时间里，你得跟我们一起躲在岩石的缝隙里。”
“喂，不行啊！”希林挣扎着辩解，“我不是海里的生物，没法长时间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啊！”
希林心里很清楚一件事，尽管他溺水后没有死亡，这也绝不是一种合适的生存方式。海水反复地呛进肺里令他感到疼痛。而且，他真的没法长时间躲在贝壳或者石头缝里，那样会疯掉的！
“我是人啊！”
“你竟然还说自己是人？这简直是对古神的侮辱！”
半人蛇不让他讲话了，用力卷着少年拖下水。希林手里还握着长剑。他可以选择与半人蛇单打独斗，刺穿它的心脏。
但希林又有些犹豫：这只能与自己交流的海妖，算是任何意义上的朋友吗？哪怕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情谊在，也不适合如此刀剑相向吧？
半人蛇冷笑一下，显然是看穿了少年的心思。它裂开嘴，发出刺耳的长鸣。它的嗓音比那些柔美的海妖可怕多了，一瞬间希林只觉得两只耳朵嗡嗡响，脑子里一片空白，昏厥了过去。
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漂浮在海草丛林当中。也不知谁那么讨厌，从海草里伸出一只手来，抓着希林的脚踝把他拽进深处。
“？”少年十分疑惑。
“嘘——”
海草当中露出个丑陋的脸，原来是那个鲛人。它似乎是有意伪装，在自己身上缠了很多叶子，看上去就像一团会动的水草。
“还是我们这些胆小鬼实在，你也伪装一下，我带你离开吧！”
他咬断一些海草糊在希林头上。少年装得不太像那么回事，勉强可以蒙混。
“发生了什么事？”不用说出口，对方也看得出少年的疑惑。
“我早说过，那群海妖没有人性，什么都吃！你不可能和它们做朋友的！”
希林摇摇头，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黑鱗呢？他去哪了？”
鲛人极不情愿地拉着希林游到海草顶上，“你非要知道，自己看看吧！”
希林张望了一阵，终于找到黑鱗了，他正漂在远处的海草上，脸色非常难看。但再仔细一看，又不对劲。
“他怎么了！”
希林惊恐地拉着鲛人。
“别激动，还有个大家伙在呢，别被它发现了……”
希林顺着鲛人的目光去看，这才发现海底有一条漆黑的大鱼，正慵懒地游来游去。
“那是龙王……它住在漩涡下面，以前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把头伸出来。今天不知为什么，它离开巢穴这么远。”
“黑鱗是被它咬了？”
“可不是么！”鲛人酸唧唧一笑，“这家伙平日里在我们面前多威风啊，不高兴了说杀谁就杀谁。瞧瞧他现在的模样吧！”
黑鱗的状况很糟糕，他只剩下人性的那部分漂浮在海中，蛇的那部分已经被更大的黑鱼咬断，尾巴还在徒劳地摆动，不多时被大鱼嚼烂吞了下去。
“龙王是德里纳海底最大的鱼了吧……”
希林惊叹于这条鱼的尺寸，它至少有十倍于黑鱗的身形，也是某种鳗鱼或海蛇的品种，十余丈的长尾根本看不到尽头，巨大的头颅可以一口咬断大船。它的鳞片细腻，显得身上都是赘肉，一看就是十分慵懒的样子。
“看起来似乎是黑鱗卷着我的时候，被龙王袭击了。”
“哼，多行不义必自毙。”鲛人将人类的俗语运用得自如。
“它为什么没有把我也吃掉呢？是黑鱗在危急的情况下将我推开了吗？”
问到这里，鲛人就装糊涂说不知道了。少年叹口气，与这只海底生物终究是朋友一场。
“它说大鱼吃小鱼是海泽臣民的生存法则，它自己也没能逃过这种命运。”
736. 往生 地界之门
希林拉着艾利安踏进海底的深坑。这里曾是德里纳海蛇的巢穴。这条“蛇”可谓通天巨兽，谁也说不清这玩意有多长、它的巢穴又有多深。
撒耶坦竟然说这东西的巢穴下面是通往无尽地狱的大门？那现在它又在哪呢？
希林清楚地记得，自己站在德里纳海蛇的头顶上，穿越云霄俯视远处的城池，渔民们就像蚂蚁那么大。乌云汇聚在海蛇的脖子以下，隆隆的闪电刺耳。
要说这畜生是“蛇”的确牵强了点，它的外形更加类似于“七鳃鳗”，嗯，连鳗鱼都不像，根本就是个长条形的怪物。
黑洞越走越深。内部的海水混着泥浆和海蛇的粘液，非常粘稠，下降的速度很慢。海水的压力令人头昏。希林只觉得自己脑浆都要被挤出来了。早知道去无尽地狱的路这么辛苦，他应该先在皇宫里享受几日再动身的。
可人类的享受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吃喝都已经体会不到了。至于泡澡，天呐，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泡热水澡了，海底深处的热水已经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了。
洞中变得更加泥泞以后，睁开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希林觉得慌张的时候就在心底呼喊艾利安和拉吉玛。两个人都在身边，会给他微弱的回应。这种混沌的感觉像是出生以前的人生。
“世界诞生以前，一切都在这种混沌中。这没什么奇怪。”拉吉玛说，“我的生命中经历过许多这种场面了。还以为你是做好心理准备才下来的！”
希林挺无语的。
“我还是人的时候曾经濒临死亡。半梦半醒中体会到类似的泥泞和窒息，因为过于忌惮，才同意与撒耶坦建立契约逃避死亡。没想到……即便不死还是要继续经历这种感受。”
再后来三个人需要挖掘着不断前进。被困在这条道路上断然不可能返回，只能拼着命继续。有时候希林太累了，在混沌中入睡，又在噩梦中醒来。说不清时光究竟过了多少。
哦，离开人类世界以后，就没有“时间”这个说法了。另一个地界的时间不再共通。
说时光流逝了十几天，甚至一个月？也许吧。再次探出头呼吸到空气的时候，希林快要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了。他抹掉脸上的泥浆，抬头看天空。一只乌鸦正盘旋在他头顶上鸣叫。
嘎嘎的叫声听起来像是嘲笑。
仔细看那不是一只乌鸦，而是半只乌鸦。黑不溜秋的身体，毛茸茸的脑袋。顶上只有一只眼睛。那眼睛在黑色的绒毛上自由移动，时而看天顶，时而看地上。有时甚至移动到肚皮上。
“真恶心。”希林吐口唾沫，嘴里都是不小心吃进去的污泥。
那只萨满头顶上的乌鸦，被希林一气之下劈成两半，竟然就化作了两只乌鸦。先前希林没仔细看，还以为是两只正常的乌鸦呢。原来它们现在是两个“半只乌鸦”。
它们可以开启地界传送门，一只乌鸦穿越地界为他们引路，成功来到这里，另一只大概还留在皇宫的花园吃肉呢。
希林全身都是泥浆，整个人被困在一望无际的沼泽里，动一动都吃力。
“艾利安——！拉吉玛——！你们在吗？”
泥浆里伸出一只手，安抚他不要嚷嚷了。是恶魔。他爬出来的样子狼狈极了，希林从没见过一只恶魔可以这么惨。他漂亮的靛蓝色长发完全被泥浆浸透，变成一绺一绺的，还在不停滴泥水。那身带着星星点点的长袍，天呐，惨不忍睹，从泥浆里拉出来的时候像一团抹布。
“拉吉玛，你头发上的星星都还在吗？”
“闭嘴，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为了继续在沼泽中前进，拉吉玛得把他的长袍卷起来挂在脖子上，成了一条臭烘烘的围巾。简直是有辱斯文，太丢脸了。
“我小时候在荒原上也见到过这种泥潭。”希林一边爬一边说，“只是没有这么大。那个时候绝对不敢靠近的。我亲眼见过荒原上的动物被困死在泥浆里。”
别人家小说里穿越次元只要迈一步，这本苦逼的书里，男主每次都要经历地狱一般的过程才能从地界之门里走一趟。
“艾利安——！你在哪——？”
希林喊了很久，后来靠着感觉摸索到他的存在。
“哎哟！”少年被绊了一跤又摔个狗啃泥。艾利安被困在泥潭中，像颗大石头那样卡在水下。“天呐！”
希林都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艾利安从泥浆里面弄出来。
铁甲的缝隙中浸满污泥，他连动动手指都困难。希林不得不一点一点卸下他的铁甲。当把头盔拆下来的时候，艾利安的样子跟死了似的。
“嘿！醒醒！”希林摇晃着他的脖子喊醒他。
艾利安睁开眼，眼前天旋地转。也不知是在抽筋还是在冷笑，他嘴角一撇，然后说：“终于结束了吗？”
“没，这才开始。”
“哈，我就知道。无穷无尽的生命换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折磨。”他叹口气。但胸口几乎被泥浆压扁了，根本没有一口气可以叹出来。
艾利安勉强挥动手臂，剩余的躯体还埋在泥水里。希林又帮他把铁手套拆下来。
“骑士老爷，我觉得您这样出门在外特别不方便。你需要一个侍从。”希林一边忙一边不忘开师祖的玩笑。
虽说艾利安的辈分最高了，可是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人又和蔼，感觉是个大哥哥，绝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师祖。
“像你这样的皇家侍从吗？”
“对啊。带给你帝王般的享受。”
终于从泥水里爬出来，二人摸到一处稍稍高点的地方落脚，坐下身呼吸着温热潮湿的空气。
“这鬼地方，穿盔甲都是累赘。走一步就沾满泥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得干。”希林摇头抱怨。“你瞧瞧这身皇家软甲，棉花浸满水以后比三倍厚的铁甲还重，我快要死了，额。”
他甩下外套，用力拧里面的水。拧出一部分，还是没法穿。希林干脆把衣服都脱下来，光着脚站在泥里。
“对了，艾利安，你的战马在哪里！”希林突然想起来。
艾利安自己也不知道。
嘎——
“哦，乌鸦找到了。”
独眼乌鸦落在战马鼻子上。那匹马更惨一点。也是全身都在泥水下面，就鼻孔露出来了。
“它是石像幻化出来的生物，也不需要进食或呼吸。所以不会死。”
“这倒是个优点。”希林拍拍战马的鼻子，“但它也像石头那样沉重，不是嘛？”
这畜生噗噜噗噜地哼哼。等着人类的援救。
737. 往生 亘古长夜
他们三个，两只吸血鬼一只恶魔，努力了很久也没把石化战马拉出来。嗯，拉出来一只蹄子。
“不行了，让我歇一会。”希林实在受不了了。
他们的衣服都扔在不远处的高地，两个人滚得浑身是泥。因为不在人类世界，都找不到麻绳板车之类的工具来帮忙。完全徒手地白费力气。
“这地方我有点眼熟。”希林坐在烂泥坑里自言自语。“泥滩的颜色，还有空气中的气味，总觉得熟悉。”
艾利安必须坐下身休息。他感到异常的压抑，精神有些恍惚，双手一直在颤抖。在这个世界里他每一次呼吸都在流逝一些生命力。
“这里是往生界，对吧？我上次被困的时候也是这样，完全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艾利安说，“我感到乏力，像是好几年没喝到过血那样。”
“对，我知道这里是往生界。我的意思是，这块地方有些眼熟。”希林解释道，“往生界很大，每次我来的地点都不一样。但这次我似乎来到了眼熟的地方。”
压抑的感受对恶魔来说也是一样。拉吉玛的状态同样不乐观。
“真恶心。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竟然又折腾回来了。撒耶坦是在搞什么！”
希林站起身极目远眺，远方的天空微微发白。地面上有什么微弱发光的东西。这个世界里，天空永远一团漆黑，大地的尽头反而有微弱的光。
“我明白了，通过那些光芒我们可以判断自己的位置。我记得那里有很多巨大的残骸，我去过的。他们的身体逐渐风化，会变成细腻的白沙，然后汇聚成流沙长河缓缓地流动。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流沙长河的末端。”
希林又抓起一把身边的污泥，里面混合着星星点点发亮的白色尘埃。
“这就说得通了，你看，这些是我说的流沙。”
这里补充个设定。往生界是没有阳光的，永恒黑暗的地界。但是在天使坠落的地方，天使残骸能够发出微弱的光芒。因此在远离残骸的位置，能够看到天际的尽头地平线上有白茫茫的曙光。而距离坠落地点更近的地方，能看到微亮的天空。
天使坠落在远古道路的起点。从这里开始，路途通往无尽地狱。
说到这个，希林又隐约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影。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他们不敢怠慢。艾利安剑不离手，此刻长剑已经拔出鞘来。
因为路途泥泞，视线可见的范围内对方也走了很久。稍微近一点的时候希林发现几个身影都格外熟悉。一个佝偻着，背上像有个蜗牛壳似的；一个瘦瘦的歪着身子，抱着一只断掉的手臂；另一个非常强壮，挺着胸膛穿着漂亮的布面铠甲。因为沼泽的拖累，壮汉走得最吃力。
“哼，怎么是他们！”希林不大喜欢那几个家伙。
看见背着铁锅的老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疯掉的隐士何敏托。旁边两个，希林猜测是最近刚刚被放逐在往生界的小胡子多鲁姆和皇家骑士萨柏林。
待他们靠近以后，果然猜的没错。
“不用担心，这几个家伙是来找我的。”
艾利安收起长剑。他与小胡子和萨柏林有短暂的一面之缘。“原来是你的僵尸。”
“诶，可我没有召唤他们。”
疯隐士走得一瘸一拐，背着沉重的大锅直不起腰。手里拄着一根弯曲的长棍子，是他不知从哪找来的拐棍。棍子一头绑着他的铁勺子。搞得像根法杖似的。
锅里的天使沙尘永远都在流动，形成了美丽的旋涡。还发出莎莎的声音很是悦耳。
“啊，我无上之主的主人！往生地界的黑大王！您的仆人来啦！”老头疯疯癫癫地走来，一见着希林就匍匐在少年脚下。搂着他的脚踝亲热。
“黑大王”这个词说来话长。疯子腰上挂着一本古书。上面写了很多没有逻辑的怪话，谁也看不懂。疯子却声称自己破译了其中的奥妙。
他在书页上标记了诸多注释。其中一个词就是“黑大王”。当他看到希林肢解了神鹿兽主，又坐在空无一人的宝座上以后，就认定希林是他的“黑大王”了。
随便这家伙怎么想吧！
“你们怎么会来这？”
“我听到了声音——”老疯子龇着烂牙，神秘兮兮地讲话。
“声音？”
“亡者的骨骼碰撞的声音，微风中细碎的话语。它们都在向我宣告，大王再次降临了。”
希林皱着眉头，不晓得老疯子在说什么。
“每次我召唤血奴，他就会跟着出来。大概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几个抱团呆在一起。”希林对艾利安解释道，“他乐意来就来吧，犯不上搭理他。”
眼下更需要有人能帮忙。他们已经寸步难行了。希林将目光落在两个僵尸身上。
小胡子多鲁姆的情况很糟糕，伤口几乎彻底腐烂，必须要手捧着断臂。疯隐士曾经帮他缝合，看来维持的时间不太久。
希林打量着小胡子，心想他恐怕什么忙也帮不上。
骑士面如死灰，身体状况倒是还不错。他的铁鞋铁甲在烂泥里也是拖累，泥水浸没膝盖，他就像个树桩似的。
“萨柏林——”希林轻声说，“可以来帮忙吗？我正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大块头。”
骑士对少年的言语没有任何反应。
“喂！”希林拍拍他，手臂在他眼前晃一晃。仍旧没有反应。
“大王，他还没有醒，不会回答你的。”疯子在一旁提醒。
希林想想也是，萨柏林不听自己的命令，只有遭受攻击的时候才本能地反抗而已。
“他们需要那个——一滴甘霖充沛血管。灵魂就会从尘埃中醒来。”
“你说我的血？”这说法希林一点也不意外。往生界的一切怪物都需要新鲜血液的驱动。
“哼，也要像万事通那样喝我的血成为我的血奴吗……制造太多的血奴，只会给我带来负担。”希林皱着眉头。
思量片刻他还拿匕首划开了手腕。毕竟万事通现在下落不明，他急需帮手。“恶魔曾经警告过我，僵尸的生命不会永远维持，最终还是会沦为尘埃。反正你已经死了，利用你一小段时间，再重新送你去安息吧。”
僵尸又不会思考，萨柏林呆滞地站着，对面前的血液没有回应。没想到小胡子先嗅到血腥味，立刻扑上来舔舐。
随着希林的血涌入身体，这个人的脸上立即有了颜色，表情越发贪婪。
“走开！”希林踢开他。
说什么都晚了，小胡子已经发生了转化。再看多鲁姆，断掉的手臂逐渐恢复生机，骨肉又联结在一起。
小胡子本来就是个奸诈的人，无论生死都是一副奸相。他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变化，对骨肉复生的奇迹感到非常满意。手臂又能自如地甩动佩剑，他老练地挥舞两下，华丽地向希林行个礼。
“太神奇了！谢谢。”
希林又走到萨柏林面前，踮起脚手腕塞到大块头嘴里。
萨柏林尝到鲜血以后的反应很有趣。他一阵悸动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猛然瞪起眼睛环顾四周。
“我在哪！发生了什么！”他摸摸自己的胸口，已经没有呼吸。身上都是泥浆，双手布满细微的伤痕。“这是什么地方？”
“哟，欢迎醒来，这里是往生的地界。”希林扯了一条衬衫包扎手腕的伤口。
“我怎么会在这里……”骑士困惑地四顾。
“你死了，记得吗？死后跟随我沉入往生界，一直徘徊在这里。”
“王子殿下何在？”萨柏林猛然想起死前的任务，紧张地拔出长剑。看到小胡子，他立即回想起决斗的一幕幕场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