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6. 要塞大厅
要塞的内部不像人类建筑那么复杂，只有一座坍塌的大厅。可能因为天使没有五谷轮回的需求，也没有隐私什么的概念。他们的建筑仅仅区分内外。
大厅里面铺的都是橄榄石，整个厅堂发出翠绿色的微光，单是看看就觉得耀眼。
地砖很细腻，用宝石镶嵌了精美的画作，每一块宝石都是巴掌大。不用说那位画家已经趴在地上舔壁画了。
“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天堂……天使不愧为万物的灵长，这里的艺术品已经超越我生平所见的一切了……”画家跪在地上亲吻地砖。
“文斯柯，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虽然这座建筑的主人是天使。但是修造这玩意的可是人类。你看到的艺术品，应该也属于某个天资过人的人类先辈。”
“什么？这怎么可能！”
小胡子听了也不大相信。通常人类的印象里，天使是最具备灵性的造物。怎么可能，说这美轮美奂的建筑不是天使自己创造的，反倒是卑微的人类造出来的？
“真的。我曾经见过天使的奴工。他们奴役人类，命令人类制作最好的东西给他们使用。”
即便是亲眼见过的人，也难以理解吧。画家根本不去理会这些话。他不关心别的，只是想着再返回自己的工作室，拿更多的草稿纸过来。
“现在还不行，我要优先确保箱子放在安全的地方！”
希林一直拒绝打开铁箱。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玩意从古堡底下拉上去。最后安顿在碧绿色的大厅下面。
希林不经意间一抬头，顿时大吃一惊。
这座厅堂顶上悬挂着一名死亡许久的天使形骸。与他偶然之间看到的幻象完全一致。
“是我将你们带来这里的？没道理啊……为什么我的脑海中会出现从未见过的画面？”
“那是幻象。”古代学者解释道。
“野蛮人中的巫祝能够看到一种来自于宇宙的画面，一种灵感。那是这个世界传达给巫祝的信息。”
“传达什么？谁？”
“没有谁，就是自然界中的画面。也不是谁发出来的，就好像风吹来一片远处的叶子，没有一定的道理。”
“不过想要从只言片语中找出道理，就要穷尽一生了。”
“干嘛又说这个？你又想忽悠我学习巫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除了巫祝以外，我们文明帝国里的艺术家、诗人、学者等等也能获悉少量的幻象。自然界持续不断地产生出各种信息，时常会被人捕捉而已。”
“你不想研究也没关系，就当做是风景随便看看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不经意间的谈话，引起了画家文斯柯的妒忌。
“你说艺术家也能看到幻象？”
“对啊。我那个时代最伟大的雕塑家亲口所说，别人看到平淡无奇的一块大理石，在他的眼里却是曼妙的美人和孔武的战士，各种幻影交错。”
“他雕刻的工作更像是在挖掘。美人就在石中，等待着他抚去杂质将其救出。”
“天呐，还有那么好的事！”画家听了难免有些不忿。
“我冥思苦想的构图、处心积虑的配色，到头来你居然说有人连脑子都不动，艺术品会自己浮现在脑海里？就因为他幸运？”
“是天赋。当然，幸运也是天赋。”
古代学者觉得这套理论天经地义。他的态度更加引起文斯柯的不满。
“老头，你们做学问的都喜欢坐在家里胡说八道。可是我们搞艺术的不一样。你现在看到的寥寥几笔，那是我十几年来辛勤临摹学习的成果，你不懂这玩意！”
“可是你临摹的作品又是谁创造的呢？老师的老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哼！”
“小心一点，年轻人。没有天赋的人强行捕获灵感，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哦。”
文斯柯根本就不想搭理老头了，跳进铁箱里去拿他的画纸。
提到“老师的老师”，希林倒是满怀好奇地问艾利安，“师祖，你创立那些剑法的时候，有他说的那种灵光一现吗？”
“没有，不记得了。”艾利安的回答平淡无奇。
一转眼功夫，画家捧着一沓画纸回来，开心地奔去高处的壁画。
萨伯林皱着眉头仔细一看，箱子明明就是空的，画纸究竟从哪来？
“喂，白毛小子！你这箱子又是什么法宝，可以返回人间！”
萨伯林要打箱子的主意！希林捂着箱子警告道，“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还想拦着我？再打一架？”
“萨伯林你清醒一点，你已经死了，记得吗！箱子通往人类世界没错。但回到那里以后，你就是一具日渐腐败的尸体而已。”
“不可能，你骗我。”
萨伯林仍然保持着那日中毒后青紫色的面容，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而且往生界使人健忘，他早都忘记自己的死因了。
如果说他还挂念着什么事，那无非就是查尼王子。他的记忆里，查尼还是个任性的王子呢。
“等我返回了正常的世界，就会戳穿你的谎言。”
萨伯林跳进箱子，奋力盖上。
“哼，这家伙是傻么？”小胡子站在一旁看热闹。“如果我还活着，手臂怎么可能频繁地掉下来又装回去！”
“手，拿来给我看看。”古代学者感到好奇。
小胡子递给他。
“嗯……”
“别嗯呀，老头！你也是个学者的模样，能帮帮忙吗？你们这个地方的学者都会点特别的办法吧？”
古代学者确实有办法，用巫祝的法杖敲击骨骼，那个手臂又接回去了。
“挺好，比那个疯子靠谱多了。”小胡子活动了一下，没什么问题。
“往生世界的连接很脆弱。随便一阵风吹过来就碎了。”学者平淡地说话，好像这个不管他什么事。
“往生界的风，随便什么风都大得要命，好嘛！”
“但你的骨骼需要特别的材质才能连接，否则用力一拉还是会掉下来。”
说罢古代学者用力一拽，又把小胡子的胳膊拽下来了。
“喂！你玩我！”
是在嘲弄他没错，古代学者又把这根骨头给小胡子接回去了。
“要不试试这个？”
希林从口袋里拿出天使金线——撒耶坦用天使羽丝纺织的线。本来凡人看不到天使羽丝的，但是恶魔混纺了点金箔之类的纤维，金线才变得若隐若现。
“他就是用这玩意把我给缝上的。也许对你也有用。”
“那就试试呗。”
小胡子二话不说把胳膊伸过来，别提多爽快了。倒是穿针引线的时候希林忙活了很久。他可不擅长这种事。细线颤颤巍巍的，穿过小胡子的胳膊时，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是你这手臂上几乎没有皮肉了……”
前面几针还好，后面越缝越乱，最后干脆用捆的，把两截骨头捆在一起了。
“嗯，就这样吧！”
“哦……”
小胡子试试，用力拽重物都没问题。
“哈，看起来还不错！”
827. 贯穿法阵
古代学者也对希林的金线表示出赞叹。当然不是赞叹他手艺有多好，而是夸这个线牛逼。
“这线是恶魔给我的……”希林可不想贪这份功绩。
“你的手艺那么好，要不要把疯子也修理一下？”小胡子指着祭坛边上一堆破烂说。
“哦，原来疯隐士荷敏托在那里……可是他怎么变成那副样子了？”
“我和你说过，上古战场上危险极了。老头就是被游荡的天使形骸切碎的。”
小胡子耸耸肩。
“我倒不是多在乎这老头，但是这鬼地方，连个能讲话的人都没有，要不了多久我也会疯了。”
小胡子一个人吭哧吭哧把稀巴烂的老疯子背上来的。疯隐士现在没法动，但是也没死，能讲话。
“嗯……我有办法。但要回到神殿的祭坛才能拼接他。得把他送回去。”
古代学者对这座大厅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天使形骸脚下的镜面祭坛。
“如果我没猜错，这座要塞的祭坛与神殿的祭坛可以相通。重新点亮祭坛，我就可以自由来往穿梭于两处了。”
说完他走到祭坛中央，刚好就在天顶上悬挂的天使形骸正下方。古代学者举着法杖用力敲击大理石的地面，连敲数次，坚硬的砖石突然变成缓缓流动的水。
“哇，好神奇！”
“我是人类，并没有任何神奇的力量。”学者讲话的态度很骄傲，“但我掌握了这个世界运行的奥秘，可以借助远古神明的力量自由地穿梭。”
嘎——
乌鸦落在法杖上面。
“这乌鸦在古代学者那里真是听话啊……”希林小声嘀咕。也可能他说反了，其实是学者很听乌鸦的话……如果没记错，乌鸦是元初巫祝的核心，是那位学者尊敬的无上之主的信使。
渐渐地，学者往祭坛下面沉了。
“你这就回去了？那我不送了。”希林跟学者招招手。
“把疯老头带去修吧。修好了麻烦送回来。”小胡子将“一堆”疯隐士全都装进铁锅里，一并放入祭坛，那些零碎全都随着古代学者缓缓下沉。
“怎么，你不去吗？”
“我老大在这里，我干嘛要离开！”
这话说得很暖心。
“但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等会画家绘制好图纸我们就走了。”
“那么我在这里等待你下一次到来。”布鲁姆又做了那个招牌的致敬动作。城里人真是喜欢这套，特别华丽特别绅士。
“喂，文斯柯，你有画好吗？”希林指着头顶上的天使形骸，“这个就可以了吧，结构是完整的，你看得也清楚。快点画，好吗？”
画家跟没听见一样，还趴在地上描动物呢。
“你注意力集中一点啊，笨蛋！”
希林冲到文斯柯面前，一脚踩住他的画纸。
“每次你都是这样，对待委托漫不经心的！我拜托你画的教堂也是，竟然能给我画出两个不对称的尖顶！气死我了！”
“哼，你不也是一样？”
画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希林洛斯你这个耍把戏的骗子，你用不知道什么玩意变成金币当工钱忽悠我，还用的不知道什么戏法让我爱上了一个人偶。你为此负责任了吗？没有。混蛋。”
“你！”希林一把拎起画家的衣领。
“没有人逼你接受所谓天国的金币，我实话告诉你吧，那玩意是用你自己的屎变出来的。”
画家眉毛一挑。
“真的？”
“真的。让我再做一枚我都嫌恶心！”
一提这茬，希林看到文斯柯都觉得恶心。他扔下画家，冷冷地说。
“你可以选择接受皇帝的金币。你也可以把人偶砸碎了扔掉。回人类的世界里。你以后有钱了，还能找个漂亮姑娘谈恋爱，过正经人的日子。”
画家摔在地上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他也不怕疼。微微抬起头表情仍然像喝醉了一样。画家的食指轻轻摆动。
“不——不、不！希林洛斯，你不是个好骗子。”
“你什么意思？”
“好的骗子，应该骗我一辈子，永生永世地骗我。你怎么能把谜底给说出来呢？”
“你！”
“再给我一些天国的金币。人类的金币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只想再看看那个。而且——每次你给我的金币都不太一样，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变出多少种那样的金币。全都给我，直到有一天图案重复为止。”
“可去你妈逼的吧！”
希林朝画家肚子上踢了一脚。从来也没想过和画家的关系会走到这一步。
“你这个人脑子有病！”
画家疼得满地打滚，一边哭一边笑。他得逞了，不给钱就不画图。
“我现在去哪给你弄金币！原料是你自己的屎，你得回到人间去好好吃一顿饭，再拉一条屎才行！你他妈是变态吧！你怎么喜欢那玩意！”
希林歇斯底里地咆哮。布鲁姆和艾利安像看傻逼一样看了他老半天。
“算了，你滚回去先拉屎吧。别在这浪费我的时间了。”希林打开大铁箱，命令画家爬进去。
画家抱起自己心爱得人偶，钻了回去。
“我等着你，别耍赖。”
“滚！”
希林愤怒地扣上盖子。现在穿行空间倒是成功打通了，往生界变得比从前热闹多了。就是很多人的想法，真的令希林非常无语。
“诶，不过话说回来，萨伯林那家伙跑去多久了，都不回来了么？”小胡子问道。
希林这才想起来萨伯林也钻进铁箱了，方才打开的时候没看到他。
“如果他回到人间，就只有真正地迎接死亡一种选择了吧……”
希林叹口气，“算了，他本来也早就不在人世了。我们忙正经事吧。天顶上悬挂的天使，我们能想办法把它的铠甲送回人间吗？”
“那玩意？”
小胡子有点惊讶。
“那可……不太容易吧……”
828. 意外收获
悬挂的天使曾经经历过痛苦的死亡，从他保持的姿势能够看出来。可惜无人能够诉说这一段往事，如今大家能够看到的，仅仅是一具孤独的形骸。
“我们先研究一下怎么把它搞下来吧。”
小胡子笑嘻嘻地绕着天使旋转，然后从地上捡起了黄金的号角。
“喂，你干嘛！”
“召唤它啊……”说完小胡子吹起黄金号角。嗡嗡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内异常振聋发聩。
奇怪的是，这个天使没有感召于号角的呼唤。它依旧安详地悬挂着，没有半点反应。
“天呐，这事你可别干第二次！”希林一把夺过号角。“是你自己说巡游的天使有多么可怕的！你希望这个天使也跑下来跟我们对打么！”
“嘻嘻。没关系的，大哥。我早就发现了，这个天使没有任何反应的。外面风声大作，满地都是巡游天使的时候，它也是无动于衷。偶尔抬头看看远处倒是真的。但他不和那些天使一路的。”
“还会这样？它跟外面的天使，还不是一伙的不成！”
希林倒是依稀记得弗拉维大人提过，天使之间也有纷争。少年和朋友谈话的时候当然没有注意到，悬挂高处的天使形骸一直悄悄地凝视着他。
“这天使……似乎在死前承受了酷刑。”艾利安终于开口讲了句话。
希林每次听到师祖讲话都特别激动。艾利安在骑士团也经历过可怕的记忆，讲话对他而言都要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
“它的头颈和手臂被锁链束缚，悬挂在天顶上，显然是被蓄意所为的。”
“你说的有道理！”希林这话就好像在拍师祖的马屁。
“切，这是废话，我也看出来了。”
“不仅如此，谁是加害的一方呢？显然不是恶魔，这座要塞没有被攻陷的迹象。护城墙保存完好，室内仅仅由于年久失修而坍塌，没有人为损毁的痕迹。”
“所以呢……”
“所以加害一方不是天使阵营的敌人，而是驻守在这座要塞里面的天使。”
艾利安的看法不无道理。希林顺着他的想法若有所思，“也许正是因此，它才拒绝听从天使号角的感召，拒绝参战？”
“也许它一开始就拒绝参战，才会遭到这样的待遇……懦夫或者叛徒，都有可能。”
“真可怜。”希林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天使都是天生的、必须成为战士么……？”
三个人谁也不知道。
这位天使只剩下枯骨，铠甲仍然坚实地固定着，像是它的囚笼。
“高处的锁链挂在原本大厅的吊灯上，最好那锁链能解开，就省得我们找锯子了。天使的锁链说不定很难锯断的。”
“嗯，那我先想办法弄条绳子。”希林应和道，“这简单，我们现在有快速通道了。我回皇宫弄绳子过来就好！”
希林信心满满，去开铁箱。刚一打开，竟然看到文斯柯哭唧唧地蹲在里面。
“希林洛斯，你又骗我，这个箱子哪也去不了。”
“诶，怎么会这样？我们都亲眼看见萨伯林穿行回到人间了啊。”
“我在里面蹲到现在，你们的谈话我全都听得见。可是我哪也没去成。”
希林自然不信，亲自测试。很不幸，箱子真的不能用了。
“见鬼了……那萨伯林怎么能……”思索片刻，希林突然懊恼地锤击箱底，“混蛋！这个混帐一定是没有关闭对面的箱盖！”
“这怎么回事？”
“穿行的异术必须在无人看到的密闭空间中发挥效用。如果对面是敞开的箱子，我们就无法过去了。”
希林比其他人都更加焦急。他本来惦记着早点回去的。
“我应该让亲信的人专门把守那边的箱子才对！”
“那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
希林的好心情全都被打断。试想着所有可以返回的途径。
“最悲催的一种办法就是……延着上古战场走回去，一直走到乐园世界与往生世界真实的交汇点那里，徒步走（爬）回去。交汇点是德里纳海蛇的巢穴，我和艾利安可以游回去，再搭船返回帝国……”
听起来都令人窒息了。
“如果真的走那么久，可能查尼早都御驾亲征回来了。”
“别的办法没有吗？”画家很不理解。
“我实在不会搞什么传送法阵之类的巫术。现在古代学者回去了，乌鸦也飞走了。”
“大哥，不是我说你。这个时候你就不应该恪守什么骑士的原则了，该学巫术您得学一点。”
“滚。”
希林不想提这事，小胡子没好气地闭嘴。
嘎——
有只小乌鸦居然犯贱地插嘴，模仿起希林的口气。
希林先是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没有听错，小乌鸦回来了。
它从祭坛的池底钻出来，抖落羽毛上的水，笑嘻嘻地鸣叫。一只贼溜溜的小眼睛全身乱转，明显就是在嘲笑希林。
“小家伙……”
好吧，谢天谢地小乌鸦回来了。希林虽然憎恶它，但也着实需要它。
“帮忙开启一下法阵吧。我得令想办法回到人间。”
嘎——
小乌鸦没急着同意，它在希林的手背上跳来跳去，等着奖赏呢。
“我现在没有人肉给你吃。至少把我送回去吧。你不能赊账么！”
嘎、嘎。
小乌鸦可不傻。它存活在世间的年月，可比大厅内诸位、包括天顶上挂着那个天使加起来还要长。没好处？没门！
“还真是……没门啊……”
希林沉吟再三。
“给你喝一滴我的血，好吗？但是不能太多，就一滴……”
话都没说完呢，小乌鸦一点没客气，在希林手背上咬了一口。它连带着一小块皮肉一并啄下来的，流了好多血。
“混蛋！”
挥手驱赶，小乌鸦轻轻跳起，爪子点着希林的额头略过去。希林眼前又出现了那种毫无缘由的画面，这一次，是一座浅浅的水池，里面种的莲花。
“啊，原来那玩意也是个祭坛啊……上次看到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
一瞬间希林闪现出这个想法，可是又觉得奇怪：什么时候自己见到过那番景象？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通天石塔的脚下了。
829. 绕道返回
希林回过神来，独自站在通天石塔的庭院里。现在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高墙外面倒是依旧热闹。小乌鸦惊叫着飞走，希林从水池中走出来。
“上次我来到这里，是一年之前。我记得石塔下面一片荒芜，都是沙砾。”
没心情四下查看，希林径直离开庭院。
“先不到现在竟然变成鸟语花香的清幽景致了。”
外面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这个世界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处于一片繁华之中，那些商铺似乎都不知道休息。
希林一脚踏出庭院的大门，就从人群里发现了凯斯。
“哟，大哥，真巧啊，你今天在这！”
“嗬……”
应该不至于那么巧，而是某种未知的召唤方式。凯斯一直困在他生前的市井街市里，所以他永远都在街上闲晃。这里看看，那里坐坐，跟每一家承蒙他照顾的店铺打个招呼。
“遇上你真是谢天谢地。来帮个忙。”
“好咧，什么事啊？”
“先带我回帝国。我在这地方路盲。”
“这个啊，当然没问题。”
凯斯总能从这些绕来绕去的地方里面找到回去的路。他没花上一刻钟就做到了。
“怎么样，大哥，这条街是帝国了不是？你现在认得路了没？要不我把你一路送到帝国广场那里吧。”
“那样最好。”
希林看到帝国的街市也时常感到头晕。还是皇家步道最好，一条笔直的高架桥直通皇宫，永远也不会迷路。
在帝国市井，少年的生存能力为零。凯斯才是这地方的无冕之王。
“欸，大哥，我有事想和你说呢！”
“先等等，我必须立即返回皇宫。”
凯斯一边走一边闲聊。希林却急坏了。他恨不得立即冲进皇宫里面去。
“好吧，那我们改天再说。”
“但我还需要你的帮助。你回到通天石塔下面的水池等我，好吗？我还会从那个地方返回人间。”
“哎，那好吧。那个地方现在是那个家伙的地盘。我一见到他就浑身不自在。最好别让我们遇上。”
“那个家伙，谁？”
“药剂师。那个疯疯癫癫的家伙。”
希林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某个血奴。逃离地牢以后一心惦记着查尼的事情，根本没把药剂师放在心上。
“当初给他喝自己的血，也是为了折磨他，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成功地转变成血奴……”希林忧虑地回想着当时。
“他还活着？就在那座花园里？”
“可不是么！”凯斯说得心有余悸，“他在那些杂草跟树枝里面乱窜，神出鬼没的。我一个小弟说里面闹鬼，我才去查看的，差点被他给废了。但是幸好他只躲在里面，不会出来。”
“那么你自己当心点。但我还是需要你的协助，你在院子外面等我也行。”
“好吧……”凯斯不情愿地告辞。
皇宫门前的侍卫还挺奇怪的：侍卫长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从外面回来了，还弄得这么狼狈……
希林没空解释，直奔自己的办公室，喊来三个跟班。
“你们过来，帮我个忙。”
“好的，队长！”
三个人爽快地跟上来，小黄毛杰米一开口也是那个问题，“队长您这是去哪了？怎么从外面回来的……”
“队长您不是说，‘今天要办大事，没空带你们三个拖油瓶’嘛？”
希林鄙夷地转身看看长腿阿吉。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从不会那样形容别人。”
“诶嘿嘿，就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好吧，辜负部下对我的信赖，的确是我不对。郑重向你们道歉。”
“没有、没那么严重。”
“我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你们三人都是值得我信赖的部下。虽然跟着我可能会有很多诡异的经历……”
“哎呀瞧您说的。”
“……算你们倒霉吧。这次需要你们帮忙。你们会看到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别问我，我也讲不清楚。你们最好也不懂。啥也不知道才能活得更久。”
“好的，没问题！”
三人刚刚信誓旦旦保证完毕，机灵鬼波里一低头看见一个青紫色的尸体倒在地上，吓得嗷地一声跳起来。
“这，这哪来的死人！”
死者是萨伯林，倒在画家工作室的门口。因为此地偏僻，一时还没有仆人发现。只见他穿着近卫的制服，样子跟那日大火之时，刚刚倒下的状态一致。
“这人，是我们近卫队的？你看他袖口上还有金边呢……”
“可他是谁啊？我从没见过……”
三名侍卫都年轻，刚刚入职一年多，恰好是萨伯林遇害的时候。他们在工作上从未有过交集，根本不认识。
“嘘，别声张——”希林提醒道，“方才讲过什么，还记得么？不要问、不要说。”
三名跟班一个劲点头。
希林查看一下状况，跟他预料的差不多：萨伯林藉由两个箱子穿行回到人间，出来以后并没有关闭箱子。他急于离开，径直踏出大门。在冲破永生结界的一瞬间，回归死亡的怀抱。
“没什么值得怜惜的，他本来就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希林指挥三个跟班道，“把他抬进去，别叫人看见了。”
三个人慌慌张张地行动，生怕摊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扔进箱子里。”
三人照办不误。
“你们接下来的工作，需要守在这个地方，确保无论发生什么事，箱子都是关闭的。我离开一段时间，但愿不会太久。”
三人听得云里雾里。
“队长，结果你还是自己去办大事了……你到底去哪呢？”
“我离开的时间里，不要打开箱子。记住了吗？”
“嗯、好的。”
说完话，希林在三人惊诧的注视下，自己跳进箱子把盖拉上。
“？”
“队长，你……！”
三个人面面相觑，眼看着队长带着一尸体躲起来了。
“他蹲在箱子里干嘛？”
“不知道……”
“诶，要不要看看怎么回事啊？他会不会正在里面做奇怪的事情啊？”
“不是说了不让看么……”
三个人围着箱子打转，不停窃窃私语。他们也就坚持了一刻钟吧，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假装是画室里出了状况。
“队长，你出来一下啊，这里怎么回事啊！”机灵鬼大声嚷嚷着打开箱子。
箱子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三人再次面面相觑。
“队长不是说看好箱子么……关上呗。”
他们仨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诶，等会吃饭了怎么办啊？”
“一个人去食堂，两个人留下。”
“波里，我站着好累啊，咱们要不要坐一会？”
“那就坐一会呗……”
……
830. 奇货可居
重回往生世界，希林只觉得好玩。顿时有种大千世界尽在自己掌握的快乐。昔日跋山涉水的旅程，如今居然随便摸索了几下就到了。
“嘿，我回来了。你们等了很久吗？”
“没多久，也就三五个月吧。”小胡子打趣道。
他们三人还在要塞的大厅里，艾利安正在高处看着风景，画家仍旧如痴如醉地临摹着壁画，只是换了个位置。
“我把这混蛋带回来了。以后他休想再随意离开这个世界。”
萨伯林回来以后，又恢复到“死亡”的状态，完全就是一具尸体。小胡子时分嫌弃地瞅瞅，然后又万般无奈地对希林说，“大哥，帮帮忙吧。”
“帮什么忙？”
“再给他一点血，让他活动活动吧。我成天盯着个死人多没劲啊。”
希林勉强让萨伯林又活了过来。不出所料，他再次醒来以后忘记了更多的过去，几乎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当然，因为生命活动被希林的血驱使着，他对希林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接下来通过再通过祭坛返回世界边缘的集市，过程不必赘述。有小乌鸦在，方便了好多。
凯斯帮着找来梯子和绳索，锯断束缚天使形骸的锁链。又帮忙将巨大的铠甲拆卸下来。
从近距离观看，上古工匠的手艺更加令人惊叹。不仅是细腻、华丽，而且灵动，根本就看不腻。
“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材料，搬动的时候感觉很轻，又柔软、有韧性。但是仍旧很坚固，数千年来只有少量锈蚀的迹象。”
希林赞不绝口。凯斯弄了个小推车装载这些玩意，整整一车全部拉回人间。
后面的事情可以交给跟班的处理了。希林派遣了一支小队，将装载铠甲碎片的小货车从帝国的集市押送到工匠们的工作室去。顺便捎去文斯柯那一沓浑然天成不知所云的画稿。
“他们看见上古铠甲肯定要乐开花了。”希林心满意足。“查尼肯定也会喜欢。”
“诶，大哥，咱俩再商量点事呗。”
凯斯站在希林身边，没有分享到这份满足感，倒是心里还装着别的事情呢。
“好啊，怎么啦？”
“我看那座大厅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也让我搬出去点儿吧。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那座大厅里面，还有未知材料制作的巨大桌椅，精美器皿的残片和一些未知属性的武器。凯斯一直盯着那些东西呢。
“嘿嘿，我帮忙把您的大事给办了，剩下点杂碎当算赏给我的好不好？”
“嗯，可以。”希林点头，但又提醒他，“你可别在帝国卖那些东西，让皇帝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我办事您还不放心么！我在世界边缘的集市里买卖，哪个皇帝也管不着这事。”
“好的，不过还有个要求。”
“您说！”
“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你从前的大哥困在那个世界不会很寂寞么？你不给他搬回去点东西？”
“我从前的大哥……我从前还有大哥？我不就跟着你一个大哥么……”凯斯表示非常困惑。他早就不记得这些事了。
小胡子也一样，不记得从前的小弟。二人见面仅仅觉得有些面善。
“那这位朋友，你都喜欢点啥，我回头给你捎来。”
小胡子已经没有那些活人惦念的事情了，只记得自己喜欢爬行动物的乐趣。凯斯从宠物店搬来许多物件给他，那都是后话。
凯斯热火朝天地搬东西的时候，很自然地注意到大厅里另一个显眼的玩意儿……
“大哥，这骷髅是什么，它怎么还在动？”
天使形骸躺在地上，会微微地活动，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但它确实是活的。它会缓慢地摸索身体周围。
已经干涸的眼睛无法看到任何影像，皮肉早已腐败也不能感受触觉。它只能摸索出障碍物的存在。
有时它枯干的手摸索到希林的肩膀。希林就温柔地挪开它，并未伤害。
“这是天使的形骸。”
“天使？在教堂顶上飞的那玩意？”
教堂里的天使雕像，凯斯好歹见识过。他分外惊奇地围观了一阵。眼前的天使形骸与生平所见大为不同。
“不完全是。它是天使的光核与人类的肉体结合后组成的战士。肉体死亡以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半死不活的。”
说这么复杂凯斯不懂。他单纯地在想，这玩意能不能卖，值多少钱？
“凯斯，别这样。我能听见你的想法。”
“诶嘿嘿，没有啦。我纯好奇。”
凯斯又拍拍天使形骸。
“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很可怜，不能像人类那样获得安息，一直承受死亡的苦难直到肉身泯灭为止。凯斯，你别打它的主意。它就放在这里。”
“嗯……大哥你说这骨架是人？怎么有那么大的人？”
“是远古的人，先民。和现在的我们完全不一样。”
“好吧，还是你见得多。”
凯斯装运完所有的货物，喂给小乌鸦一点好吃的，请它开启法阵。
希林想带着画家一起走，奈何画家铁了心要留在这里。
“我不管，我心爱的人偶在这里是活的，我要永远留在这。”
“你就是疯了。”希林只好带着艾利安暂时离开。
“这乌鸦真听你话啊……”
“我有祭品嘛，人肝。”凯斯将腰间的小铁盒打开给希林看。“我跟驯鸟的人买的装备。”
“你哪认识的那么多人？”
“就在街角，我常去他们家的店铺。”
凯斯一定是有无数个街角的无数个熟人。
“但人肝呢，你从哪弄来的？”
“嘿嘿，大哥，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事情了。前面忙着装东西都岔过去了。咱们坐下来聊吧。”
三人带着货车离开往生世界，经由法阵来到通天石塔下面的庭院。他们要聊天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就好，不需要找个酒馆什么的，反正大家谁也不吃那一套。
密布的杂草当中，有衣衫褴褛的影子逃跑的迹象。希林看到那个影子了，估摸着那就是凯斯所说的药剂师。
只是暂时懒得搭理，他们三人来到水池边的石凳前坐下。
这里分明没有外人了，凯斯仍旧习惯性地压低声音讲话，搞得神神秘秘的。
“大哥，秘密结社，你听说过吗？”
831. 秘密结社
这个说法希林的确是头一次听说。从字面猜测，能够大致推断出其中含义。但听起来又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字眼。
“怎么了？”
“嘿嘿，大哥，你明白我什么意思没？不是说我脑子里想什么，你都能听见嘛！”
希林能听到一部分心声：凯斯很激动，在谋划着大事；又特别兴奋，想着以后的场面……
这些声音反而令希林更加困惑。
“你还想结社、重新拜我做大哥？可是为什么呢，以后不要混兄弟会了吗？”
“这不一样！兄弟会是兄弟会，而秘密结社是……”凯斯激动一阵，又唯恐这个秘密被人听到，立刻压低声音说，“这是一个秘密，一个非常令人兴奋的秘密！”
见希林无动于衷，他急吼吼地说：
“大哥，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不止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穿行到世界边缘，很多人都可以的！有贫有富，男女老少的，什么人都有……他们就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这种天赋。他们也不是非要过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上天这样安排；也有的人虽然不能，但是他们很想……”
“凯斯，你究竟要说什么？”
凯斯在激动的情况下显得语无伦次。读心术就是这点不好，如果对方脑子里一泡污，就什么鬼也读不出来。毕竟希林可没有全能全知的本事。
“看你们说话我都累。”
恶魔悄悄坐进来，在希林身边另一侧靠着椅背。
“所谓秘密结社，当然不仅仅是结社那么简单。重点就在于神秘感。”
希林本能地感觉，但凡令恶魔感到心情畅快的事，对人类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结社一种比较隐晦的说法。原本身份悬殊的人，藉由某个特别的理由聚在一起。”
“那某个特殊的原因不会就是你吧！”
希林当即呛了一句。
庭院中立即回荡着恶魔清脆的笑声，只有希林一个人听得到的笑声，未免令人头皮发麻。
“他们也想要见到你，大哥！你是世间现存唯一的吸血鬼……”
“我不是唯一的。”希林反驳道。
“但你能见到恶魔！至少这一点上，你是唯一的。”
从广义上讲，如果认为恶魔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它的代理人、吸血鬼，也就是所谓的祭司。崇拜恶魔，才是“秘密结社”四个字眼背后的真实用意。
“大哥，因为你的出现，秘密社团可以浮出水面了。秘密社团的历史比帝国还要久远，甚至没有流氓团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凯斯说得非常骄傲。本来他也不是那种装神弄鬼的人，在四处吹嘘新大哥的过程中，他慢慢认识了一些那种人，听了很多神神叨叨的故事，才作出这个决定。
“这件事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是社团主动来到你的脚下，你只要随便一低头就可以了。”
“可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不喜欢。”
“为了血啊……大哥。你不喜欢滥杀无辜，可你又必须靠鲜血来维持生命，那么就寻找一些自愿的人不就好了？”
“你……”
“记得我为你找到的食物么？我告诉你他们是自愿的，你还不信咧。他们真是自愿的。”
不得不说，凯斯提出了一个具有建设性意义的方案。希林甚至没有拒绝的理由。
“大哥，帝国四境一片祥和，哪有战场给你饮血。在市井之间谋求生路，还是得听我的办法。”
“办法就是、欺骗愚蠢的人么……”
这么一说凯斯就笑了。
“屠杀软弱的人，不也残忍么？”
希林没发说出“同意”两个字。其中的道理很复杂，他读书少不会讲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凯斯替他继续说下去。
“我结识了很多有这样意愿的人，他们又认识更多同样的人……所有人，都怀着强烈的意愿。他们甚至愿意排队等候。”
“每个月月圆的时候，满月会落在这个水池的正中央，这看起来就像个眼睛。”凯斯描述道。
“午夜时分，在这里，就是集会的时间地点。无论什么地位的人，彼此不再有芥蒂，他们会一齐聚在这等待你。”
“届时每个人都穿着代表自己身份的衣装，以证明秘密结社遍布世界的角落。但他们也会戴上面具，掩饰自己真实的身份。”
“等你出现了以后，最好显现一点神迹给他们看。以此证明恶魔的存在，以及你就是唯一的代理人。”
希林听得不耐烦想要离开，后面的话凯斯讲得非常急躁。
“如果你不喜欢欺骗别人，那就什么都不说，仅仅呈现事实，也不作出任何许诺。甚至你可以警告他们后果是什么！”
“如果他们仍旧自愿，那么就确实是自愿。”
“证明恶魔和我自己？比如在他们面前把头摘下来，抱着给他们看看，然后我再接回去这种吗？”希林用讥讽的口气问。
“对，就这种！”
凯斯没听出希林的口气，还急忙应和。
“得了吧，为了喝口血我还得遭这趟罪，门都没有的。”
“我也觉得接头太麻烦。要不换成开膛破肚给他们看吧，这样缝合手术稍微简单一点。”
恶魔不失时机地站出来提议。能指望恶魔说什么好话呢，他无非就是在换个法嘲弄希林而已。
“可给我滚吧你。”希林推开恶魔。
“我还要回皇宫。你们自己搞秘密结社玩吧，我没兴趣。”
“大哥，你别这样……”
希林甩开凯斯，离开了庭院以及世界边缘的集市。至于所谓的秘密结社，管他干嘛！反正凯斯说那社团存在几千年了，他们乐意定期聚会，和希林本人又没关系。
832. 闯入陌生的记忆殿堂
希林返回得比预期早很多。从午夜告别后仅仅一天而已，第三天就回到皇帝身边了。他与雅拉一左一右站立，查尼则无心过问，继续处理浩如烟海的公文。
希林有时候会悄悄瞥雅拉一眼。二人之间又不需要言语交流。雅拉强有力的读心术简直是在强迫希林对话。
“这么快就回来了？”
“往生的世界路很长，但我搭建了一处中转站，容我休息几日再继续。”
“我的剑之骑士呢？”
“我安排艾利安在宿舍里休息待命。”
“真是瞧不起人啊，小狼崽儿。我的骑士又不是闺房里的大姑娘，用得着走两步就歇一会么！”
“我乐意，你管不着！”
希林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师祖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面放出来。能多放一会就多放一会。
“我答应把天使圣剑弄回来，但我没有许诺时间给你。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不着急么！”
“嗯，的确是这样说过。”
雅拉吹着口哨，随意地查阅着希林脑海里的景象。很快他发现了关于天使形骸的记忆。
“哟，这这块头是什么玩意？”
“你连那个也想要不成？皇宫可不是给你停放尸体用的地方。”希林驳斥道。
“不，它就算了吧。看起来它生前是个懦夫。”
二人的对话不动声色，但旁人看起来一个眉头紧促，一个在低头傻笑。
“嗯，早先在我的队伍里，也会那么对待懦夫或者叛徒。如果有谁拒绝出战，临阵脱逃左顾右盼什么的，我就会逮住他，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希林没兴趣听这些个玩意。可是雅拉很乐意讲。他甚至在脑海中回忆起昔日战场上每处细节，“邀请”希林来观摩。
“混蛋！别给我看那些玩意！”
希林挣扎着想要离开这场对话，至少他动一动位置，换个地方站着就能脱离对方无休无止的碎碎念吧？
“雅拉！你够了！”
希林迈步离开皇帝的宝座，走到勤政殿大厅的位置。猛然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段久远的记忆殿堂里。满地都是鲜血，耳畔不间断地传来哀嚎。
“你！”
雅拉也缓缓走下来。王座上不再有查尼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古代帝王的遗骸。前一秒还富丽堂皇的宫殿，在记忆殿堂中化作残破的军帐，一侧完全倒塌，鲜血浸染帐帘。向外看，则是无边无际的杀戮。
“果然你可以轻易踏入记忆的殿堂，几百年来还从没有人能够分享这份回忆……怎么说呢，欢迎来我的世界做客。”
“放我出去！”
“怎么，你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吗？”
“我怎么会知道？”
“那真是遗憾啊。你都都不知道，我又该去哪知道呢……”
“你！”
“我的记忆殿堂里珍藏着毕生的回忆。你闯进来窥探不肯离去，还反过来问我该怎么把你赶出去？我又怎么知道呢。”
这些话令希林无法反驳，但他仍然非常生气。
“是你先打开记忆殿堂的！”
“不，我没有。我只是回想起一些往事而已。记忆殿堂就在那里，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哼！”
“既然来了，我带你随便走走。”
雅拉很愉快地走出军帐，脚下杂乱的尸山中有一条模糊的小径。
希林陷入记忆殿堂最久的一次，挣扎着走完父亲小半年的回忆才找到出口。
“雅拉这个老吸血鬼，他活了多少年？五百年、六百年？他的记忆殿堂得有多大，什么时候才走得完！”希林想着。
“撒耶坦在的时候，我真应该好好请教一下的！要是稍微勤奋一点也不至于又困在这种地方！”
说起这种事情着实令人懊恼。也不知为什么，先前的记忆殿堂里都不曾见到过撒耶坦的影子，难道恶魔不能进来？
希林深表怀疑。但现在除非出现另一份超自然的力量，否则他恐怕要一直困在里面了。
少年一抬脚，身后的王座上似乎又有奇异的响动。还是那种非常令人不愉快的破碎重组、咯吱咯吱的声音。
“糟了，难道又是那个！”
带着不详的预感回头，果然看到了无数黑色焦油一样的液体缓缓从古代帝王的尸骸身下流出，连帝王的金冠也逐渐融化化为金水流淌，最终全部汇聚到希林的脚下。
少年看到黑水缓缓升起形成一个人形，站立在自己身旁。但是说这玩意是人又未免言过其实。那就是个有意识的影子。
也许它在注视着前方，也许在低声碎语。但希林听不到任何话语。只有那种奇怪的声响。
雅拉已经走下山坡，陶醉在记忆的血海腥风里。
“来啊，下来看看。”
希林小心地走下小径，那漆黑的影子就像蛇一样流淌下来，一路尾随着他。
雅拉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还在笑呵呵摆手。
“骑士长大人，你说过自己看不到天使或者恶魔？”
“很遗憾，看不到。”
“但我可以看到的。”
“你很幸运。见证神迹也是天赋，你有那份天赋。”
“既然你能窥探到我的回忆，你应该能看到我回忆中的天使和恶魔才对！”
雅拉当然不会否认，他窥探到了无尽地狱的风景、恶魔的面具以及天使形骸等等。
“那么，你记得我曾经说过，在勤政殿看到一股离奇的景象，极其恐怖，而且诡异，无法分辨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你能看到那个吗？”
“并不能。”
雅拉的回答简短而且果断，颇有些不耐烦。
“你连那个影子的记忆都无法窥探么……”
“孩子，我说了那是你的天赋，上天赋予你的，旁人无从觊觎。你不停问我这件事究竟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的幻象又出现了啊！它就跟在我身边！”
雅拉放眼一望，只看到一片茫茫的尸山。离奇的幻象在希林身后改变形态，变成类似于一根向日葵的样子，黑色焦油状的沥青四溢，金色的棘刺有序伸展。
花盘低下头来望着希林，连连点头并发出吱哟吱哟的声音，根本就是在嘲笑！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看到这个玩意！”
希林跟上雅拉的脚步继续走。
“当我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时，闭上眼睛看一看这里，就能找回一点平静。”
“你需要的那种平静好怪哦。”希林忍不住说。明明这里充斥着苦难，像是走在地府的绘卷中一样。
“昔日屠城千里，许多没有用处的人就被驱赶到这里尽数斩杀。命令是我亲自下的，行刑之时也是我亲自监督。当时我站在城墙高处，此番景象多年来依然历历在目，最终成为记忆殿堂的中心。”
“从这里走出去，各处参杂着我不同时期的记忆，有些错乱的内容会混在一起。”
再往城外走一阵，周匝的景色又有变换。是一个惨遭酷刑的骑士。众多同袍战友站在一旁沉默地围观。
他们见到雅拉，会卑微地行礼问好，口称“队长”。
“呐，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遭到处逃兵。看到你脑海中的天使形骸，我就会回想起这个场面。”
“当我们所有人一齐奔赴死亡的时候，不允许有任何背向者。如果他不能自愿面对，我们就先送他上路。”
雅拉平静地欣赏昔日的记忆。希林却对眼前的画面感到生理不适。
“这些人又都是谁？你的吸血鬼骑士团吗？”
“不，他们是昔日的战友，如今早已不在人世。我仅仅保留了一些回忆。”
记忆中的影像竟然还会向雅拉汇报远处的战况，真是可笑。雅拉面对那些属下的时候，目光坚定，神情沉着，就像他平日里的样子。
希林抬头向高空望去，这里的天空中，竟然也有巨型的天使在远处巡游。雅拉分明看不到那种影子。希林不禁感到奇怪。
“骑士长，这里果真如你所言，完全都是你的记忆组成的吗？”
“怎么了？”
“你会记住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吗？”
“哈哈！”雅拉无奈地大笑，“你比我更加通晓未知的世界，我望尘莫及。”
“这座记忆殿堂里大部分的内容都是由我带进来的。但我不能说它就是我创造的。也许早在我闯入以前，就有高贵的智慧在塑造这里。”
希林在思虑如何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喊的声音。声音来自于真实的世界，猛然间回过神来，自己仍然站在皇宫大殿，皇帝的身边。
“谢天谢地回来了！”少年叹口气。
可是现实的世界里，却没有闲暇庆幸。宫殿外传来了气愤的质问，好像有非常棘手的事情需要解决。
833. 债务缠身
“希林洛斯——帮帮忙。我的侍卫在重要的时候怎么像个傻子似的？”查尼没好气地喊道。
对皇帝来说，大概希林走神了一刻钟吧。勤政殿外面吵得很。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查尼似乎心知肚明，又存心不肯说破，非要侍卫出面阻止。
希林疑惑地走下台阶，去大门那里询问。外面是一伙人，非常焦急地跑来要求评理。
“这里是皇宫大殿，不是市政厅。你们把声音放低一点。”
希林话说得很委婉，不过是提着剑说的。明晃晃的剑刃在手，对方的言语稍微缓和了一点。
寻常百姓自然不可能轻易进来这里。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贵族，还有几位帝国官员陪同，组团觐见。因为声势浩大，似乎有不得了的事情必须面圣。外面的侍卫才未加阻拦，一路放任他们进来。
走到门口，近卫队的人没有皇帝的命令，无论如何也不让他们再向前一步了。
“加兰德大人，您好。我们不必这么客套了吧。至少您认得我，知道我是谁。”
“当然认得。您是海岸区的大法官。什么风把您吹到皇宫来了？”
海岸区是一片风光秀丽的城区，有帝国的民用海港和酒吧一条街，非常富庶安定。正如先前所说，帝国的三极分立，市政与皇权互不干涉。
每一片城区都有各自的总督、法官、和警卫长。三人各自分工，共同治理市政。理论上来讲，一片城区的任何事物都会被他们解决。即便有跨城区的事物，去大总督沙弗隆老爷那里也会解决，万万不需要向皇帝来申诉。
“哎，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有不得了的事情。请您务必通融，让我等面圣啊！”
“那么您至少要说一下是那方面的事情。我不会允许原因不明的一大群人靠近皇帝陛下。”
希林的口气也很强硬。不但是为了查尼的安全，去年一大群人向查尼死谏，后来发生了什么大家也知道。这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好。
“好吧，大人。我们是为了债务问题才不得不来的。”
“债务？”
“是的。”
希林听了忍不住发笑。
“法官大人，通常来讲，您不就是处理债务问题的人嘛！”
说得法官大人一阵汗颜。
“哎，说来惭愧。身为法官也有能力以外的事务。此事还是得请陛下出面……”
“好吧，随我进来，细节您向陛下说明吧。”
法官喜滋滋溜进来，后面一大群人也鱼贯而入。
“你们全都是债务问题？”
“是啊、是啊，我们跟他一起的！”
说话的人是负责皇室税收清点的一位官员，税务官大人竟然也为债务而烦恼？简直不可思议。他们不都是那种很懂钱的人么！
希林带着他们进来，自己回到查尼身边。查尼没好气地一翻手：“干嘛？”
“陛下……臣等有无法解决的事务，恳请陛下出面调停……”
“哦？”
“是这样……年初的时候，沙弗隆大小姐向微臣借贷，声称是为陛下翻修军营所用，接期一年，利率三分，立下字据为证。现在到期了……我却无法联系到沙弗隆大小姐了……”
查尼垂着眼皮听完，没有任何兴趣的样子。
“你们所说的债务问题，也是这样的吗？”希林代为发问。
“是的。这是臣手上的借据。”税务官也出示了一份借据，名目有所区别，是采购香水和布料的用途，借贷的数目稍微小一点，但利息可不低。
“你们全都是？”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出示自己的借据，矛头全都指向大小姐一人。
“全都是玫兰借的钱？”希林惊呼一声。
“款项到期，我们去沙弗隆的府邸却找不到她，她的家人又欺压我们，不承认借据的真实性。无奈只好来皇宫找她。”
“此事我们私底下互相商量，然后才发觉她欠款的数额巨大，人数众多。”
“敢问陛下，沙弗隆小姐现在是否扔在皇宫中任职？我们，必须要向她讨个说法。”
查尼不耐烦地看看希林。看来他又打算把烦心事推给属下解决。希林有些不知所措。按照常理来讲，既然是玫兰欠下的债务，找她本人当面对峙不就好了……
“我让仆人喊她过来？”希林小声询问。
皇帝没有任何明确的答复，眼皮垂了一下，算是默认吧。最讨厌这种棘手的情况。查尼没有任何表态的话，等会出了差错就要甩锅给希林。
希林喊来一位仆人，命令他去请大小姐过来。玫兰最近仍旧在皇宫中任职，为皇帝处理了大量的政务。但是由于先前的一些琐事，二人私底下没有更多来往了。
等了很久的时间，玫兰才带着众多侍女出现。她们女孩子要见人就重新出装打扮一次，耗费很久的时间。她穿了精心挑选的衣裙，发型也换了，整个人像是一朵春风中的花儿。
“陛下。”
玫兰问安的时候依然是笑脸相迎，散发着自信的魅力。
“查尼终于意识到我的重要性了。看看他这次遇上什么麻烦了要我相助？”
大小姐的心声被希林轻易听到。她抬头看看皇帝，又侧身看看希林，然后转身看到那一大票人。众人的脸色都有点奇怪。尤其是希林，沉着脸在心里默念，“哪里是查尼遇到了麻烦，遇上麻烦的人，根本就是你自己啊！”
“哎呀呀，玫兰大小姐，可终于让我见到你本人了。今天你哪里也别想去，务必给我们一个说法才行！”
“大人，您注意一点。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还拉扯的！”
玫兰一蹙眉，觉察到事态似乎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玫兰大小姐，您看看这借据，已经过期三个月了。我一直都找不到你，才不得已来皇宫的。”
“借据，什么借据？”
玫兰一头雾水，接过法官手里的字据一看，“四万枚金币？三分利息，为期一年？”
她脸色铁青又往下看，竟然是自己的花押！
“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厉声质问。
“哎呀，还问我这是哪里来的……这是你自己签的啊！”
“一派胡言！我生平过目不忘，但凡我自己签过的文件全都清楚记得。你这份借据是什么时候签的，可是当着我的面签下来的？”
“这……并非是你当面签的。你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每日公务繁忙，哪里是我们随便就见得到的？”
“什么？！金额如此巨大，你竟然不当面对峙清楚，就稀里糊涂签下这么一份字据！”
沙弗隆小姐表示震惊和不可思议。但法官的回答令她更加错愕。
“小姐，虽然不是您当面签署的，但是这白纸黑字的，是您的笔迹啊……”
“无稽之谈，简直不可理喻！”
“更何况，玫兰小姐，我并非草率决定。你此番举借声势浩大，等于是以贵府的名义发行债券，又以皇帝陛下的名义担保。借钱给你的都是帝国权贵，大家彼此都深信不疑。”
玫兰小姐恨不得问号三联。
“何时何地，我曾经向你们举借了？还以沙弗隆府邸的名义？你是傻吗？沙弗隆的府邸就在城区里，自己问问还不知道真假吗！”
“怎么会有假，此事千真万确啊。贵府也是承认的。只是他们……一再声称您在皇宫，无暇处理，让我们继续等……”
“大小姐，我实在等不起了。这些钱，不全是我的……一部分是我自己的私房钱，一部分是从同僚那里募集来的。还不都是仰仗您家族的信誉才投入血本。最近……他们有人急需用钱，催得有点急……”
法官讲得够客气了，他急需玫兰偿还这份借据。玫兰却仍在气愤、震惊和错愕当中。
834. 出面调停
勤政殿里来逃债的人估摸着有将近四十。所欠钱款多则数万少也有几千。他们都是帝国的官员或贵族，各个口袋宽裕。若是把全部的金额累加……恐怕有三十至四十万的数额。都是纯正的金币啊，绝不是一笔小数额。
每一份借据上，都有沙弗隆大小姐手写的花押，她自己随身的姓名章，另有沙弗隆家族专用的印章。除此以外，竟然还有她身为公众女官使用的皇家印章！三重金身护体，难怪出借的诸位都深信不疑。
“你们这些蠢货！全都被骗了！此事我毫不知情，完全不知所云！”
“你怎么可能不知情，这些借据要么是你府邸提供的，要么是从皇宫里送出来的，金额如此巨大，有你身边的人作证，怎么会是假的。钱在哪里，你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快告诉我们呀！”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一齐看向皇帝陛下。这也是这么大一群人冲进皇宫里的目的——请皇帝出面摆平。
“陛下，请您明察，这群人，他们构陷我！”玫兰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吵得过那么多人。
查尼呢，一言不发。事不关己，根本就懒得听。皇帝斜着眼睛瞅瞅自己的侍卫。
“怎么又是我接锅？”希林也要昏过去了。“这到底是什么鸟事，叫我怎么办啊！”
希林仔细看过每一份借据，格式大同小异，似乎是集中于一段时间内签署的，略有先后。看上面的内容，一点也不像伪造的。
“你们就是全部的出借人了吗？这些东西在民间，该不会还有更多吧？”
“这……据微臣所知，恐怕还有少量的人。”
希林咽了咽口水：“玫兰小姐，你确定对这些钱完全毫不知情么？”
“我根本就闻所未闻！”
“可是这些所有的借据，你要每一份都看看吗……当真没有一份是你借的吗？”
玫兰委屈地瞪着眼睛，“加兰德大人，我的为人你还不够了解吗？”
看到她这样，希林又觉得哑口无言。
“据我所知，沙弗隆小姐饱读诗书，十分懂得节制。她断然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饱读诗书就懂得节制了？加兰德大人，此言差矣。”法官无奈地摇头，“我见到过的那些贵族赌徒，哪个不是知书达理的人？唉——”
说起这个，法官又担心起来。
“玫兰小姐，你该不会是也陷入什么麻烦了吧？说实话，我们也不是非要逼着你一个小姑年摆平此事。如果可以的话……”
“我们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出面，请沙弗隆老爷偿还。”
“什么！你们这是一口咬定这些借据是真的？”
“大小姐，这些借据千真万确，你就不要抵赖了。我们的意思呢，延期的利息姑且不算，你的家族至少要偿还账面上的借款和利息吧。”
希林是个大老粗，沾钱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懂。连他也要向查尼求助了。
“没用。”查尼冷冷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些话，“这么点场面就摆不平了。”
“那你倒是说说这场面该怎么办？”希林悄悄朝皇帝使眼色。
查尼面不改色，威严不减。他就是换了个姿势。主仆二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很默契。希林的读心术能听到查尼的心声，皇帝陛下可以不动声色地下达指令。
“说那句话啊——皇宫大殿不是市政厅，别在这里吵架。”
“接下来呢？”希林继续使眼色给他。
“接下来让他们滚啊。判定借据是否真实有效，那是帝国大法官的事情。他们一起去那打官司好了，关我们什么事。”
“好吧，陛下果然擅长甩锅。”希林服气地点点头。
“大家请安静，不要喧哗——”
众人焦急地看向他，希林换了非常威仪的姿态郑重宣布。
“朝堂之上，是处理政务的地方。这里不是市政厅，你们民间的借贷琐事，应当去市政厅，请帝国大法官和市政总督出面解决。”
“可是市政总督，就是沙弗隆老爷啊……我们去状告他的女儿，他怎么会公平裁决呢？”
“你们首先要相信帝国的法律。”希林说得义正言辞。“法律是帝国的根基。并公执法才是帝国繁盛的原因。”
这话倒是说得挺冠冕堂皇的。查尼悄悄给希林鼓了两下掌。
“可是皇帝陛下呢……他会允许玫兰大小姐离开皇宫出庭吗？”
“你们放心，对于此事陛下会主持公道绝不偏袒。你们现在应该速速离开大殿，去市政厅根据流程来申诉。法官大人，对此你应该最为在行了吧？”
“好吧，我当然清楚申诉的流程。只是……事关重大，我们仍然希望在判决的现场，皇帝陛下可以出面旁听！”法官都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希林的心情很激动，他脱口而出，“皇帝陛下自然会出面。我个人也相信玫兰大小姐的清白。你们休想仗着人多欺负她！”
查尼的脸色有了小小的变化：“希林洛斯，你怎么可以自己加词儿呢？”
“谁叫你不说话！你让我代为发言，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希林憋着气瞅了查尼一眼。
“是你答应的，你自己去吧，我可不管。”查尼眼白一翻。
“好吧，随便！”
“有陛下的应允就好。我们是在争取应有的权益，绝非仗势欺负她。更何况目前的状况，被欺负的人是我们啊……”
“那么我们姑且告退。待定下庭审的时日，再请陛下出面！”
总算把这一波人送走。再看玫兰的脸色非常差。
“怎么可能，有我的花押，还有我的姓名章！名章我平日从不离身，除非有亲密的人构陷，否则绝无可能！”她着了魔一样叨念，眼神扫过身边每一位侍女。
侍女们见她发怒了，都低下头不敢讲话。她见到其中一人神情就闪烁，就拉着她严加质问。
查尼很不耐烦，催促希林将这群人全都赶出去。
“她自己的事情私底下处理就好，别在我眼前出现了。”
“可是陛下，您一点也不关心她的境况吗？”
“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借的钱。”
“你！”
主仆二人全程都在眉来眼去，希林不得已请大小姐离开。玫兰叹了口气，告退离去。
看到她走远了，希林才回到皇帝身边开口质问。
“陛下，这件事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我听见你心底的秘密了。”
835. 辞别皇宫
虽然对于整件事情希林还无法道出玄机，但他听到了查尼心底一丝杂音：“画得挺像嘛，以假乱真。”
“你知道花押是伪造的？”希林低声地质问。
“希林洛斯，注意你的言辞。你正在同一国之君讲话。”
查尼的脸色阴沉，并没有半点错愕的表现。他一本正经地说完，又悄悄瞥了希林一眼。大概他料定有些事瞒不住希林的。当昔日的回忆涌上心头以后，希林能依稀看到一些画面。
查尼看也不看地签署各项文件的时候，其实他都看过。有一份集资借款的授意申请，是玫兰的侍女悄悄塞进众多公文中的。
查尼仔细地审阅了那份奇怪的文件，内容是声称以玫兰的名义借款，又请皇帝背书授意。
“玫兰不是这样的人，她连炉子里烧的煤都要称量清楚了记帐。”
记忆的画面中，查尼一眼就识破了端倪，微笑着看着文书发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当场指认出来！你怎么能眼看着她被人构陷，还推波助澜呢！”
查尼微微冷笑。
“希林洛斯，注意你的态度，也要注意你的立场。你是朕的侍卫，至少应该从朕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
“思考你为什么要帮忙构陷她吗？”
查尼不高兴了，希林却忍不住要继续说出来。
“我只觉得你是个孤傲的人，但我不认为你会是个‘坏人’。至少你应该为自己的朋友站出来，拉她一把，而不是看她的笑话！”
“怎么，不可以么？”
“她一直都站在你这一边啊！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不吝帮助，即便是和你冷战了也依然在为你处理公务。你这么做良心不疼么？”
“嗬……所以你会怎么做？打算跑出去揭发你知道的一切吗？”
希林气得咬牙切齿，他真的恨不得立即跑去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她。但查尼打赌他不会。
“你打算告诉她，你是个吸血鬼，拥有窃取凡人内心的能力，一不小心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
“不，我不会说那么直白。”
希林强压下怒火，希林再三告诫自己冷静。
“现在我会提醒她小心提防周围的人。然后帮着她找出事实的真相，还她清白！”
“哪怕这其中的真相牵扯到你敬爱的君王，你也在所不辞？”
“查尼，如果你不值得我敬爱，我对你就没什么好袒护的。”
“哈！你就是这样对朕讲话的？”
查尼气得将案台上的杯子摔出去。
“我没有义务对你忠心。”希林的回答针锋相对，“如果你是值得我信赖的朋友，我就一直追随；如果你不值得，我就会离开你。”
查尼听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吸血鬼希林洛斯，忤逆皇帝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朕也一直都很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死之身。”
“是吗？那我也特别想看看，您的骑士长大人是不是真的不死之身。”
气氛一度僵持。
希林很尴尬。他说完那些狠话，又意识到师祖还在雅拉的手里。如果贸然离开皇宫，一切又前功尽弃。他叹口气，自己果然不是个擅长政务的料……
现在冒犯了查尼，真不知是赌气一走了之好呢，还是留下来跪舔一会。哪怕什么都不做，该继续站在大殿中央，还是回到皇帝的身边？无论怎么做都非常尴尬。
查尼没无表情地敲着手里的金笔，注视着希林，不知在盘算什么。
僵持了好一阵，查尼先开口。
“过来。”
真是丢脸的场面。希林抿着嘴说不出话。
“过来啊，还让朕喊两遍么？”
好吧，至少不用一辈子杵在原地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吧。希林硬着头皮走回皇帝身边。
“我们最近相处在一起的时间有点少。”
查尼的态度猛然之间大幅翻转，做出委屈巴巴的样子，揪着希林的衣角。
“我发现，如果不经常相处的话，彼此之间就会生嫌隙。”
希林警觉地瞪着年轻的皇帝，仔细倾听他内心的想法生怕错过任何一条小计谋。可惜的是，他没有听到更多回响。
“你在跟我服软？”
“别生气了好嘛？我们经常在一起吃吃饭出去玩什么的，不好么……”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希林唯一听清楚的一句就是：“希林洛斯这家伙吃软不吃硬。朕还是哄哄他吧。”
查尼的洞悉，还真是意外地准确。
“好吧，你得逞了。我确实是容易服软的人。但不代表我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了。在我弄清楚真相之前，没门！”
查尼笑了。
“好吧，正直而且善良的侍卫长大人，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去安慰一下你的好友，聪慧的女秘书沙弗隆小姐。你可以去问问她后面的打算。”
见到希林仍在迟疑，查尼坦然承认。
“当然，主要还是为我探查一下她的动向。你可要及时回报给我哦。”
“从您的命令中，我没感觉到一丁点善意。”
“那你还去吗？不去我就换别人去。”
“好吧，你赢了。我这就去。”
玫兰大小姐眼下的境遇更加令人担忧。希林必须去看望她。至于查尼的诡计，他最好不要有什么诡计……
“卑职告退。”
“快去吧。”查尼俏皮地摆摆手，嘿嘿一笑。
玫兰的办公室就在内城，不出一刻钟就能赶到。希林飞奔而去，几乎是闯了进去。
“玫兰——！”
在书桌前，玫兰无精打采地靠着椅背。手里握着一封家书叹气。
“加兰德大人？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不，我只是来看望你！以我个人的名义。当然也争得了皇帝陛下的允许。”
“看我做什么呢……”
“我很担心你啊！而且据我所知，你断然不是那种人。一定有人从中构陷才会导致如此的局面！”
“那么这一次，构陷我的人有点多啊……”玫兰摇摇头。
“我的姓名章和公务章一直随身带着，专用的墨水和签子笔由这两名侍女保管。”
不言而喻，希林看向那两名侍女。
“那么我先逮捕这两人，扭送到大法官那里！”
希林自然担心那有嫌疑的人会逃走，随手抓了少女系头发的丝带将那二人捆起来。皇宫里守卫森严，她们想逃走绝无可能。那二人哭哭啼啼地口称冤枉。
“好吧，暂时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玫兰的口气显得绝望。
“加兰德大人，我需要向陛下请辞，回去应对有可能的诉讼。”
“好的。那么，我护送你回家！”希林的口吻坚定，“你身边的侍女都有作案的嫌疑。至少我应当带着人护送你们，免得其中真正的案犯试图逃跑。”
“好吧，感谢你的热心肠。如果皇帝陛下能够应允的话……”
“他当然能！请你放心。”
“那么……你什么时候动身呢？”
“今天。”
“这么快？！”
玫兰犹豫了片刻，又吐露了另一件心事。
“加兰德大人，我需要请辞绝非一时意气，实际上，很久之前就有这样的打算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嗯。这一次，怕是要永久地离开皇宫了。”
836. 护送回府
“从上个月起，家中一直来信，声称家父抱恙，希望我回家照顾。”玫兰放下手中的家书。
“可是，贵府仆从甚众，又有雄厚的财力，怎么还需要你亲自来照顾父亲呢？”
“家父年事已高，所谓抱恙……就是唯恐时日不多的意思了……”
“是这样？啊、万分抱歉！是我唐突了。”
“没关系。”玫兰轻轻摇头，“我心里也清楚，他们的家书恐怕不仅仅是这个意思。”
“此话又该怎讲？”
“他们同意我入驻皇宫，也是为了换取家族更大的利益。如今时日颇多却没有见到客观的利益，他们又打起别的主意了。”
“‘他们’指的是你两位哥哥？可他们又能打你什么主意啊……”
“喊我嫁人咯。”
言语之间，只感觉到玫兰小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她不能从眼前的困境脱身，就无法继续留在皇宫任职。目前看来，独立的工作恐怕是她唯一的救赎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希林不停地鼓舞打起，“查尼必须要为你出面，他已经答应了。”
玫兰轻轻点头，即刻命令仆人收拾东西。希林担心有潜在的疑犯会逃走，命令自己的跟班侍卫负责监督。他则等待玫兰小姐再次换装完毕后，一同前往皇帝的宫殿。
时间近乎傍晚，查尼早已移驾到书房。
玫兰换了一身素雅干练的衣裙，省却许多无用的装饰品以后，她看上去反而更加美了。
“陛下，微臣此番……向您请辞。”玫兰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
“嗯。”查尼的回应却显得非常冷漠。
“家父抱恙，兄长多次书信催促我回家，微臣不得已才做出这个决定。这一次回家，恐怕要回去很久……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任职了。”
话说得沉重，查尼却只回应了一句：“知道了。”
回想昔日困难之时，查尼还求着玫兰进宫相助，如今竟然如此负心薄幸，玫兰不禁潸然泪下。希林也提出护送大小姐回家，沿路押送有嫌疑的侍女。
“可以。”查尼干脆地回应。
查尼还下了另一个命令，当然是在心里念叨的。
“准你的假去她家里住几天，陪陪她。”
“遵命。”希林听到以后低声回应。
“陪着她，顺便看看她们家的动向。”这才是查尼的用意。
“卑职知道了。”
简短地告辞以后，玫兰趁着夜色离开。她带着随行的十几位侍女和仆人，打包了大多数行李。有些杂物实在带不走，委托宫人转送给皇后。希林则带上自己亲信的一行人护送。
离开皇宫经由步道，很快就会返回沙弗隆府邸所在的城区。小姐出行得格外低调，只派了一名仆人通报，悄悄从侧门回了家。
听说小姐回来了，老管家非常意外。直到马车开门以前他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小姐！你这是……”
玫兰愁容满面。
“管家，家父的身体状况，现在如何呢？”
“噢，这个啊……唉……”管家摇摇头，状况自然是不太好。
“家父年事已高，这样的情况终归是难免。”
玫兰向希林解释道。
每一位侍女都有作案的嫌疑，玫兰不再需要她们的陪同。
“帝国是讲法律的地方，我无权拘禁你们。但府邸的守卫森严，你们在脱开干系以前，谁都别想离开。”
玫兰向管家说明了情况，府上有家丁可以看押她们。这些人立即被软禁。
“你看我这一下子，竟然成了孤家寡人了。”
玫兰苦笑一下，独自踏进府邸。
夜里的府邸也是相当热闹，有许多容貌姣好的佳丽来往进出。管家问她要不要回房间休息，玫兰答道，“我先去看望一下父亲吧。”
玫兰大概担心自己形单影只显得落寞，又有些难以启齿。
“没关系，我陪着你去吧。我现在没有其他的事情，这几天唯一的工作就是陪着你。”
“谢谢。”玫兰由衷地笑了笑。
府邸的正主是一间面积广阔的豪华套间。规模上不亚于皇家寝宫，唯一缺的就是包揽海港的景致。人们都说沙佛隆家族觊觎皇室已久，此言不虚。
众多仆从引路，穿过一层层的回廊。终于来到老爷床榻外。大门打开以后，眼前的一幕更是令希林目瞪口呆。
夜已经深了，大房间里依旧热闹。仍有二十余位盛装打扮的佳丽陪护。
这些人年纪跨度不小，有的人已经双鬓斑白了，有的还是妙龄少女。也有的带着小孩子呢，孩子早都睡着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希林惊呼一声。
那边立即投来许多鄙夷的眼神。希林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清了清嗓子。
“哼，我一个皇家侍卫什么场面没见过……”
不过说实话，这场面真是蔚为壮观，早就胜过皇室了。这些女子，应该都是沙佛隆老爷的情妇。从寝室里回荡的细语中可以听到。但也有些似乎是已经成年的孩子。
床榻上，沙佛隆老爷睡的正酣，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希林瞥了一眼，他的面色近乎一滩发酵失败的面团。垂死的容貌浮现在脸上。记得先皇病故前，大抵也是这个样子。生命正在缓慢地流逝，所剩的越来越少。
“父亲，父亲！”
玫兰接连呼唤了许多声，才将老爷从沉睡中唤醒。老爷惊厥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又满脸茫然。
“孩儿回来了。”
沙佛隆老爷看看女儿，就好像根本不认得她一样，不多时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寝室中陪护的众人虽然对玫兰口称小姐，态度却没有多么尊敬。玫兰不想多说。离开父亲的卧室以后，老管家又问她是否需要见一下两位兄长。
“算了，今天太晚，明早再说吧。”玫兰说，“请先为我的朋友安排食宿吧。”
至此，希林和他的三位跟班都在沙弗隆的府邸暂住下来。
837. 无心应酬
希林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府上做客，管家又将他安排在熟悉的套房休息。府上真是阔气，这间套房从上次离开以后，并没有任何其他人居住过。
早上，玫兰大小姐邀请希林共进早餐。哦，她并不知道希林是吸血鬼的情况。吸血鬼没发享用人间的美食，吃下去的只有灰烬和尘埃。
主人家盛情难却，希林至少可以装装样子。他欣然赴会，随着管家前往府邸的餐厅。
大小姐的早餐设于温室花园内。那里是她专属的花园，昔日齐聚帝国名流的茶会也是在此举办。
早上只有主厨推着点心，玫兰小姐坐在独一桌前。
“嗨。抱歉我来得这么晚。我没想到你会请我吃早餐。”
希林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玫兰家的规模真不比皇宫小。
“没把你饿着吧？”
“哈……”玫兰拿出嘲笑土包子的神情，“不必这么担心。我在早餐之前，已经用过餐前点心了。”
“早餐之前的点心……”
“对啊。”
“要说讲究，还是你们大户人家讲究。在下佩服。”
玫兰一阵浅笑，近日眉宇间的愁云略有减退。
“说的什么话，请坐吧。”
“嗯，好啊。”
希林面前是与大小姐一样的早餐，非常漂亮的摆盘，烧的菜比画的画儿还精细。早餐一共六道菜品，各有各的门道。
这边吃完一盘，仆人就将空盘撤下上下一道。因为菜品经过加工，无须吐骨头啊摘肉筋啊之类的粗俗动作，张口就能吃。汤水搭配也得当，全部吃完刚好八分饱。
“你吃得惯吗？我那些习武的师兄弟们吃饭都论盆的。吃不够分量就觉得没饱。”
“没关系啊，我喜欢小份的菜（待会吐出去的还能少点儿），这样吃更省牙口。”
“哈哈哈，吃得惯才是城里人。为精致的生活干杯！”
“干杯！”
二人碰杯。
希林抿了一口，然后装模作样吃起来。虽然他不记得美食的味道了，但至少记得吃饭的样子。他装得有滋有味，吃得吧唧吧唧的，咽下去再喝一口甜酒。嗯，纯正的灰烬与尘埃。
“这菜的味道怎么样？”
“不错啊，很好吃。”
“是吗？”玫兰有点惊奇，又窃笑起来。
“怎么了？”
“炖菜用的香料，是这座温室花园特产。非常名贵稀有的东方香料。但是很可惜，我们家的人全都吃不惯这味儿。每次家兄吃到这道菜都要吐槽我，说我拿草席来炖菜了。”
“是吗？我觉得还不错啊，哈哈……”希林忙着给自己打圆场，“这菜闻起来芳香四溢，好像春天的青草。我从没吃到过这么独特的口味。”
“是啊……那么味道呢？在你看来味道如何呢？”
希林眉头一皱，他只能闻到香味，无法品尝味道。通常芳香的草药都是苦的。那么就瞎蒙吧！
“嗯，有点苦。不过我还能接受，我这人特别能吃苦。早些年在荒原上谋生的时候，为了充饥什么玩意都吃过，并不在意其中的味道。”
一阵打哈哈过去。玫兰摇头蹙眉，笑得有些勉强。
“加兰德大人，我许久没有见到令妹了……她的人生大事，你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诶！”
怎么又问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希林松松领口，非常汗颜。
“这个……”
希林洛斯根本就没有妹妹，那个叫做新蒂瑞拉的少女其实是施展障眼法以后，男扮女装的希林本人。这事全都怪查尼。就是他搞事情，才闹得全帝国都认识了新蒂瑞拉。
“哎呀，不急吧……”
“哼，真是个没用的兄长。”玫兰叹口气。
之所以会问到别人，主要还是因为想到了自己。
“我的婚事，似乎已经不能再拖了。家父病危，时日不多。以后在这宅邸里，恐怕就没有那个最疼爱我的人了。”
看这周围没有什么外人，希林小心地问了一句，“令堂身边的女子……好像很多啊……？”
玫兰苦笑一下。
“是啊。仅仅据我所知，家父的情妇就有二十余位。这些都是在府上领钱的、有名有姓的。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也许还有更多。”
“她们带着的那些子女，也都从府上领取一份领钱作为吃穿用度。以前我在家中管理账目的时候专门统计过，是不小的一笔开销。”
“家父在临终前，应该还会允诺分给在场所有的人一笔遣散费，供她们下半辈子使用。所以那些人才夜以继日地守候，生怕错过了自己的。”
“哇……那真是……壮观啊……”
希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有很多好奇的事情，又不好意思开口问。玫兰只是自顾自地娓娓道来。
“我的母亲是父亲的第三任妻子，如今已经不在了。父亲非常爱她，她病故以后就没有再娶。那些女人终归只是情妇，没有实质的名分。她们对我态度恭敬是应该的。”
希林听了点点头。
“家父不在以后，家中两位长兄将会接管家族的各项事业。他们都是抠门的人，一定不会再拨一个子儿给那些女人的。她们迟早都会被赶走……就像清理家中的垃圾一样。”
话说得非常利落，在权贵眼里，附庸的普通人充其量就是这样的吧。
“但是，介时我也会面对非常不堪的窘境。”
玫兰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
“家中的兄长希望平分家族的事业，却不想让给我更多的利益。他们只愿意勉强兑现我的嫁妆，然后会想办法将我远嫁。”
“这种事情……都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昔日家父健康的时候，曾经主张招赘一名女婿。奈何我这人眼光太高，挑来挑去都没有称心的，最后才会搁置到现在。”
希林似乎听明白了一些缘由，突然又感到震惊。
“所以……那个假王子就是你们共同的选择？既能将你远嫁，又能让你实现自己的野心报复？”
玫兰沉默地点头。
“你疯了，竟然拿自己的人生当赌注。”
“你们男人的事业不也是人生的赌注么？查尼以他那个亏空的国库竟然兴兵出征，想重振帝国，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赌注！”
“查尼确实有过人的胆识，这一点我无可辩驳。但他是王子，除了放手一搏没有别的选择。”
“怎么，我们女流之辈，就不能玩人生的赌注了？”
“你……本可以有宽裕的选择啊……”
“那么你呢，加兰德大人？你怎么不接受一份宽裕的选择？伴君如伴虎，你在天子身边谋职，谁知道哪天龙颜一变，到时候你脑袋都搬家了？”
“哎呀，这个……”
希林微笑着又没法讲出口。说起脑袋搬家这种事，他又不是没搬过。只是运气足够好，又接回来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就混口饭吃。呆不下去就脱身走了。”
“哼，我不信。荣华富贵纵然是大梦一场，又有哪个凡人舍弃的了？”
玫兰的态度一如既往，“摆在我面前的从来只有一种选择，就是嫁给某个男人过完庸庸碌碌的一生。但只要我选得好，就能以皇后的身份留名世间。”
838. 兴风作浪
玫兰大小姐的几位侍女和女仆都被单独禁足，有待进一步排查。
这方面倒是不需要希林帮着操心。沙佛隆家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女仆长可以搞定。
他们当然不可以拘禁或是严刑逼问。但女仆长非常擅长虚张声势，硬是靠着威逼利诱摸清了来龙去脉。
差不多九点钟的时候，希林还陪同着玫兰在温室赏花，女仆长就急匆匆走进来，贴着玫兰耳语。
“小姐。我大概搞清楚状况了。”
“嗯，这里没有外人，你先将情况说给我听吧。”
玫兰屏退了家中的仆人，只留下希林作陪。温室内非常空旷，小声的议论也不会被更多的人知晓。
希林非常感谢大小姐这份信任。他的小乌鸦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温室大棚，此时正在偷浆果吃。即便没有这份信任，希林也能依靠移视之术和读心之术摸索个大概。只是那样，就会有种做贼的感觉。
“有两个女孩嫌疑最大。但她们彼此还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哦？怎么会这样？”
“她们两个，也都是为了讨好另一个人。”
“谁？”
女仆长使了个眼色，玫兰当即明白是谁了。她顿时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女仆长见她这样竟然毫不意外，还点头说：“就是他。”
“说的是谁呢？”希林好奇地听下去。
“偷你墨水的贴身的那个侍女，还想着和他远走高飞呢。看来是被骗得昏头了。”
“而另一名盗取签字笔的女仆，则是为了还清自己的赌债，才协助伪造了其中一份借据。”
玫兰沉默良久。
“如果这些情况属实，只怕我最后也脱不开干系。只是，数量如此庞大的一笔钱，他都拿去做什么了？”
“这……”女仆长也不知道。
“看来我只有当面向他质问了。”
“小姐，我这就去喊两位少爷来做主！”
“且慢！”玫兰不让女仆长声张，“这件事牵涉的关系很多，唯恐他们也有份。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女仆长告退以后，玫兰才向希林娓娓道来。
“加兰德大人，我只能恳求你的帮助了。”
“请说吧。”希林正听得起劲儿呢。
“我那位不争气的未婚夫……你上次把他扔去哪里了？麻烦再帮我找回来吧……”
“那个小子？”希林一拍大腿，“竟然是他搞的鬼！”
“家丑不宜外扬……但这次事发突然，我又担心他和兄长有瓜葛，只能向你求助了。”
“客套话不用多说，我能帮忙的话，一定会尽力相助的。”
玫兰还是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许诺他日有机会一定会倍加奉还。希林没和她多说，相助仅仅出于情分，并没指望她回报什么。
“那个不争气的王子，我扔在师伯康索的住处了。”
想着自己昔日学习剑术的一段时间，被康索严加管教好不辛苦，师伯应该也会好好教育那小子才对。
“也不知道他被调教得如何了，我去把他抓回来。”
说完希林起身离开，带着自己的三名跟班出发，前往帝国的西郊城区。
大约走了三刻钟就赶到宅邸。和先前清净的别墅区印象大为不同，此时街道里面锣鼓喧天，吆喝的声音响亮，搞得好像练兵场一样。
希林敏锐的听力反倒害得自己头疼，大老远听见这声音就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到了师祖的故居，希林更是傻眼了。
眼前这片热闹的街道，是师祖住的地方？希林印象里，师伯康索是个深居简出的世外高人，可是现在……怎么大张旗鼓搞得像菜市场一样？
希林的白马停在故居门前。之间大门外挂着彩旗，还有一名喽啰在招揽顾客。
“哎呀呀，这位大爷，您也是来报名参加骑士团的吗？”
小喽啰都不认得皇家侍卫的制服，只是拉着希林的手一个劲儿推销。
“现在来报名时机最好！还有一天我们的报名费就要涨价啦！”
“嘿嘿，队长，他们这里搞得有声有色，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希林沉着脸，一把拎起小喽啰的衣领问：“巴蒂斯在吗？”
小喽啰点头。但没等小喽啰回话，希林就踹开大门冲进去了。师祖的故居宅邸不算大，里面什么门道他再清楚不过，用不着旁人带路。
“巴蒂斯？滚出来！”希林大吼道。
院子里也是非常热闹。原来震天的鼓号声就从这里面传出来的。一大群人正在训练，搞得跟正经的骑士团没啥区别。
希林定睛一看，那两个教假五式秘剑的老师怎么也在？这不得把康索给气死？
只是看来看去，没见着师伯康索。就看到巴蒂斯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哎呀，加兰德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巴蒂斯都恨不得跪在希林脚边上舔两下。他溜须拍马的功夫真是一流，嘿嘿一笑就能笑到人心坎里去。
而且他见风使舵的本事也堪称一绝，明明是希林愤愤地冲进来，他却乐呵呵向院子里那些训练的人声称：“这一位是皇宫里的侍卫长，皇帝身边的红人！当然，也是我的好朋友。他也来视察我的骑士团啦！”
院子里的人一片喝彩，各个都被忽悠得不轻。
这位巴蒂斯可真是登天的本事，活生生就把来质问的人给说成自己一伙的了。
“鬼才是你朋友，你个骗子！”
希林一把抓住巴蒂斯的衣领，对方竟然滚刀肉一样顺势爬到他怀里了。不管希林有多么气愤，这位王子就是一副乐呵呵的嘴脸，勾肩搭背搂上来，一口一句兄弟，又一口一句朋友，越说越亲热。
“我操！”
希林真的被这种厚脸皮震惊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练的什么柔术呢。
抓着他搂也不是、放也不是。
“罢了，这里没有我的熟人，我不需要解释什么。你小子立即跟我走。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巴蒂斯一点也不抗拒，连连说好。
“兄弟们，你们继续练。我和这位官家的朋友进宫去面圣。”巴蒂斯向诸位挥手告别，那自恋劲儿，是把自己当大明星了。
“面圣你个鬼啊，骗子！你惹了多少麻烦心里还没数么！跟我去见债主吧！”
希林还是忍不住朝他大喊。
这么一说，院子里倒是有人坐不住了。一位全副武装的大叔站出来，拦住希林的去路。
那人一摘下头盔，希林更是哑口无言。
“师伯！原来你在这里！”
839. 深信不疑
康索竟然在家里，希林发现以后非常震惊。本以为师祖的故居被搞成这副模样，康索一定是不知情的。“说不定师伯被欺骗到奇怪的地方去了，或者遭到了绑架。等我捆起来这小子，好好地质问一番。”
没想到师伯就在这群人当中。原来他穿着全套的护具正在教学，难怪乍一看没把他找出来。
“可是这是什么情况？您，怎么会跟这群人为伍？”
希林感到万分不解。照理说，师伯跟这群招摇撞骗的课外班老师应该势不两立才对。
“哈哈哈，我也没想到呢！”康索大声嚷嚷道。
师伯是个爽朗性格的大块头，心情愉快的时候就是这样讲话的。之前他们相识的时候，康索意志消沉，整个人都不开心，以至于希林根本没见过他意志高昂的样子。
“师伯，你……你这是在干嘛！”
“我啊，正在把师父传授给我的精髓奥义发扬光大！”
哦，这一点的话，不言自明。师伯是一位职业的剑术老师，他正在传授恩师秘传的剑术。
“传授给那群招摇撞骗的家伙？”
“对啊！”
“为什么呢！”
“我传授给他们真正的五式密剑，以后他们再教徒弟，就不是假的了啊——”
这话说得倒是没毛病，希林都接不上话了。
“可是……这……”
“徒弟啊，我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我仔细想了，将秘术发扬光大，才是你师祖真正的愿望啊。世人都是这样，谁也不完美。我不能一直等到最完美的人才教授真传。最好是广撒网，多结善缘。万一下一位真传大师要百年之后才出现呢……别搞得到时候秘术失传才是。”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个人真的非常有问题。”
“他？徒弟，他真的是个有本事的家伙。竟然在短时间内集资组建骑士团，还靠着一张嘴将这群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给说服了。”
“这群家伙……”希林扫了一眼院子里那些不同“门派”的老师们，“能把他们团结在一起，还能请您亲自授课，他吹牛的本事确实不小。”
希林服气地点头。
“但是、仍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这家伙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骗子？怎么，他是个假王子？”
“这倒不是……”
“就是啊！我哪里会是假的？我是如假包换的真王子啊！而且我还是沙弗隆家的女婿啊，现在就是沙弗隆大小姐委托加兰德大人请我回去的。”
巴蒂斯讲话的时候声音洪亮，面色也红润，丝毫没有觉得羞耻。
“你这个王八蛋。倒是挺会装样子的。”
希林命令跟班的小兵逮住他绑起来。自己抡起一拳打在王子脸上。
“你啊——就是靠这份装腔作势的本事才骗了这么多人！”
这么对待王子，康索看不下去了。
“徒弟，你这到底是要把他绑到哪去？我和你一起去！”
康索这样子是认真的。希林倒是不介意在师伯的面前拆穿巴蒂斯的谎言。
“好啊，您随我来。”说着让康索跟随他们一道返回。
离开故居的时候，希林还抓着师伯的胳膊，小声地问：“师伯，您和我说实话，这小子跟您借钱了吗？借了多少？”
“哎呀，这个嘛……”师伯突然讲话的声音老大，一阵打哈哈想蒙混过去。希林无论如何都不肯，康索非常不好意思地承认，“那个，没有多少。你也知道，我老光棍一个本来也没什么财产……”
这话可不是好兆头。希林追问道：“到底有多少！”
“为了制备出征的护具和战马，还有骑士团的旗帜和团服……我把老师的故居抵押了……”
“什么！”
“但你别担心，产权质押出去，为期三年。这期间我们还住在里面，算是承租。”
希林真是要死给康索看了。
“那是老师的故居啊！我还没有想出办法将艾利安救出来，你就已经抵押了他的房产了？！”
说到不愉快的事情，师徒二人突然沉默下来。
“师父已经死了。即便诚如你所言他被困在皇宫，以吸血鬼的身份苟活，那也说明他死了。他失去了生命，僵死的尸体被邪恶的法术利用，不得安息。”
“不，不是那个样子的。”
希林自己十分清楚吸血鬼的诅咒。即便承受诅咒，艾利安仍旧是艾利安。
“哪怕他忘记了昔日的一切，他仍然是艾利安啊！他那种宝贵的品质仍然流淌在血液里！”
“不，他死了！”康索咆哮道。
“他唯一需要的是安息。但是我，我太弱小，不足以给他致命的一击。”
“希林，我想过了。钱财是身外之物，我没有子嗣去继承那座房产。但我可以将房产变现，变成骑士团的力量。这样我才能抗衡那个可怕的皇家骑士团！”
“哈哈，你看，加兰德大人！”巴蒂斯大笑着说，“从始至终，我并没有欺骗过你的朋友啊！”
“是的，他没有欺骗我。他的激情演讲激起了我的抱负心。男子汉大丈夫应当以生死为赌注闯一番事业，窝在家里避世实在没有什么出息。”
不用说，这些全都是巴蒂斯灌输给康索的。巴蒂斯年纪不大，可是从小吃的就是这一口饭。靠着他的贵族血统，四处白吃白喝。而康索呢，虽然一把年纪了，却是个单纯可爱的人。就是单纯，才容易被这种家伙欺骗！
“希林，他没有骗我，反倒是我主动要求他的帮助，靠他的社会关系注册了合法的骑士团。帝国的五彩旌旗骑士团里，好看的颜色都占用得差不多了。我们申请的是橙色，剑术大师和童子军团，以老师的名义。”
说到这，康索十分喜悦，巴蒂斯则是如释重负喘口气。
“早说过，我没骗人！”王子说。
“无论是伴随皇帝御驾亲征、还是与玫兰小姐的婚姻，还是帮助康索先生质押房产组建骑士团，全都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欺骗。而且，你也看到了，他们真的需要我的帮助。我做的，全都是好事。”
“闭嘴。”
巴蒂斯立即闭上嘴巴，但还是打了个手势。
“抗衡皇家骑士团？好。但愿你到时记得这份诺言。”
希林也不再多说。至此，就祈祷康索的决定足够明智吧。
840. 理屈词穷
希林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巴蒂斯被绑着带回去。康索也随行。因为二人制备的马匹尚不在家中，他们只能步行。待返回了沙弗隆的官邸，被大小姐知道她的未婚夫是这样狼狈不堪地回来，反倒面有愠色，责怪起希林来了。
“加兰德大人，谢谢你将他带回来。但他终究是我的未婚夫，还是希望你能尊重他一点。这样被帝国的居民们瞧见了，也不失我们家族的脸面。”
她说得委婉，但希林仍然感到一丝难堪。
“这……好吧，恕我冒犯了。”希林命令跟班的解开巴蒂斯身上的绑绳。
巴蒂斯又得意起来，整理一番衣衫，又好生抱怨一番，自己被打疼了，被冤枉了，当中出了丑，又被指责是骗子……
玫兰一阵安慰，言语很是勉强。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我的家事，还是让我们自己处理吧。”玫兰又对希林说，“这是我的错，不该将您卷入到我的家事里面来，害您左右为难。接下来，请管家带您去府邸的宴会厅用餐吧。”
“哼，那就算了吧。是我不该搀和进来的。既然人交给你了，后面都没有我出现的必要。”希林的回应也变得生硬，“我的公务也很繁忙，不再叨扰了，这就返回皇宫去吧。”
二人的处境尴尬起来，玫兰心里着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个时候，巴蒂斯大声嚷嚷起来。他一把搂住希林，丝毫没有颜面挂不住的意思。
“您都来府上做客了，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你还想怎样？”
“诶，我没有别的意思。您一直误会我是个骗子，这样可不行。接着今天这个机会，最好呢，我们都把心结打开。把话说破！这样我们可以消除芥蒂，成为朋友，您说是不是啊？”
希林听罢，笑得可是够冷。
难怪那么多人都听信了巴蒂斯的忽悠，这家伙真的是巧舌如簧！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从来也不会生气，就只会一遍遍地阐述直到对方接受。而且他这嘴巴是真的甜，一句一句的全都说到人家心坎上。再配上他那副天生的演说家嗓音，希林差点就买单了。
“行啊，你要是不介意，有什么话就当着我的面讲透吧。”
希林恨不得待会就把巴蒂斯的脑袋斩下来。他刚握紧了剑柄，自己的师伯康索又站出来，挡住希林的视线。康索小心地暗示：今天有我罩着他，你想都别想。
巴蒂斯甚是得意，眼下谁都不能拿他怎么样。更是用当家做主的口气质问玫兰：“究竟什么事情啊，一定要以这种方式喊我回家？”
巴蒂斯这家伙的情况，正如他自己坦言的那样，没有一句话是假的。哪怕希林动用读心术，把这家伙心里的角落都翻个遍，也找不出半句假话。这也是骗子的高明之处吧，骗到忘情处，连自己也深信不疑。
说到这，又不得不重申读心术的弊病——希林能够读取凡人的内心，但所获悉的声音客观上是真是伪，仍旧需要仔细判断。
巴蒂斯擅长的，一是移花接木的吹牛大法，到处都是朋友，满地都是他的社会关系；二就是畅想未来画大饼。手里有一粒谷子，他就能说成是金秋的麦田。
对于某些职业来说，这份想象力和演说能力也许是不可多得的天分——如果他恰巧是一位拥有真实权力的王子的话——领袖这种职业就非常适合他。
然而眼前的巴蒂斯，希林可是看得透彻，他就是个拎着皮包的王子，皮包摆在哪，他的王国就摊在哪。
正要和女仆长对峙的时候，沙弗隆家两位兄长也问询赶来了。长子里拉、次子保佩，与玫兰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们兄妹三人年纪相差不算太大，而且都是纯色的金发，从小关系非常要好。
只不过两位兄长在才干这方面，确实不及玫兰。玫兰从十三岁起就帮着父亲过问家中账目，对家族的大小生意都有所了解，像极了她母亲。而二位长兄，多数时候都在吃喝玩乐虚度光阴，这一点跟父亲很像。
“哎呀，昨夜入睡后，竟然听闻舍妹连夜回家了，我非常惊讶啊。”长兄里拉先开口解释。
“哎呀，我也听说加兰德大人竟然护送舍妹回来，还在宅邸暂住。当然应该热烈欢迎的。但是昨晚毕竟时间太晚了，想必您需要休息。所以我们今天设了宴席款待。”
“哎呀，未来的妹夫，你怎么也来了？那正巧，一起坐下来享用美食吧。”二哥保佩也是热情地招呼，“大家别站在厅堂里讲话嘛，一起坐下来吧！”
说着，不由分说将希林一路拉到宴会厅。
宴席这事倒是不假，仆人们正忙着摆放酒菜。但也许他们家平时就这么个铺张的吃法，谁知道呢！
希林对玫兰的事情放心不下，怀着忐忑的心情入座。二位长兄却是有意瞒着，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只顾着敬酒、说些客套话吹捧希林。
两位兄长的确不是成大器的材料，他们焦急地忧虑希林何时离开府邸，这些心底的杂音希林早就听到了。希林不乐意和他们胡吃海喝，也不乐意和他们逢场作戏。干脆放下酒杯挑明了讲话。
“二位兄长，我连夜护送令妹回府，也是因为一些紧急的情况，唯恐她在路上遇到麻烦。”
两个哥哥听了，都不敢先讲话，互相使着颜色给对方看。
“不知二位是否知道，帝国有好几位贵族，以及一些朝中的官员，手里都握着一份借据，声称是玫兰小姐许诺的借款到期，希望她来兑现。”
希林说完，紧盯着他们的眼神。
“哎呀，这……我们不知啊……”里拉闪烁其词，不敢抬头看希林的眼睛。
“不，你撒谎……”希林默默地在心里念叨，“我听到了……另一个你在抱怨，‘这事怎么让皇家侍卫搀和进来了……？’”
“你们果然不知？”
“是啊……闻所未闻啊……”
“可是，现在事情非常难办啊……那些人跑来皇宫闹事，希望皇帝陛下出面给他们讨公道。”希林故意用夸大的口气陈述，借机偷窥那几人的态度。
两位兄长很慌，连忙询问希林后续的情况。
“那陛下怎么说呢？”
“陛下不会对尚未弄清楚的事情妄下定论。”希林也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哎呀，事关重大，我们一定会仔细调查后，谨慎处理的！”两位哥哥打圆场道。
此时事主巴蒂斯呢，不慌不忙好像跟自己没关系一样。他仍然舔着脸拉着玫兰的手嘘寒问暖，绝口不提钱的事情。
要是不知道那些破事，这会儿还觉得他们金童玉女的是一对儿呢！
倒是玫兰的态度令人心寒啊，她显然非常不乐意希林继续追究这件事，甚至已经在后悔让希林护送自己回家了。
希林暗自叹了口气。现在唯一一个理屈词穷的人竟然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