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3. 铩羽而归
是有人投毒吗？不可能！所有的仆人都是皇宫来的，全都是世代服务皇室的家族。而且两位试菜专员活得好好的，他们俩饱餐一顿别提多快活了……
那么或许是厌食导致的低血糖……算是查尼的老毛病了，不爱吃饭，尤其是早上，经常会眼前一黑。
至少希林是这么猜测的。
他寸步不离地陪着查尼，查尼却好像彻底昏过去了，一点意识都没有。
御医反复查看以后，推测道：“我认为前段时间的征战，野外的环境过于艰苦，导致陛下感染了风寒。沿路又缺乏休息，才会进一步恶化。”
“怎么会……”希林几乎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论。
“听起来不是非常严重的情况啊？一个钟头过去了，为什么查尼一点都不见起色呢？”
“其实，在您忙于作战的时候，陛下就间断地发病很多次了。”
宫廷管家终于忍不住吐露实情。
“他有过短时间的发烧、呕吐等等情况，但他认为那是无关紧要的私事，与征战的全盘计划没有关联，无须告知任何人。所以我没有和您提起。”
“什么？！”
“尤其是拉力赛最后那一天早上，气温骤降，城堡上的观礼台冷风刺骨。那一晚他回来以后就很不舒服……”
希林感到非常茫然。
“拉力赛的最后一天？那时候我在干嘛……我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吗……”
“我知道陛下的病情很严重。但那个时候，应该说您的情况更严重一些才对。”
管家也很无语。那个时候希林被一杆手指头粗的弩箭斜插进胸腔，所有人都以为他就要死翘翘了，谁还会跑来告诉他皇帝感冒发烧。
“……”希林只觉得非常无语，他可以尽其所能地帮查尼摆平赛车那种事情，但不经意间感染风寒，又怎么避免得了。
“不一样啊，我并不会死的我是‘不死之身’啊……”
“现在知道人有多脆弱咯？”撒耶坦小声牢骚了一句，见到希林心情很差又急忙闭嘴。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治疗吗？”希林又转向御医询问。
“休息是治愈风寒最好的方法。最好在熟悉的环境，温暖、舒适的地方，进行充足的休息。”
目的很明确了，希林与宫廷管家商量一番，如果要陛下尽快得到良好的休息，应该立即将他送回皇宫，让他躺在熟悉的寝宫修养。
介于他现在根本就是昏迷不醒，“恐怕我们不得不通知所有帝国臣民，取消凯旋庆典了。”
“唉，也只好这样办了。”管家无可奈何地答应。
希林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安排所有的队伍自行解散返回帝国。而他率领亲兵侍卫快速地护送皇帝回宫。
消息传到帝国以后，原本热闹的歌舞游行全都作罢。人们都舍不得离开，还想看看皇帝的样子。大批的臣民聚集在步道两侧，他们最后只看到窗帘紧闭的马车——皇帝一路上都昏迷不醒，根本无从得见。
查尼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当日深夜。他的情况比早上还要严重，高烧不退，严重地咳嗽而无法进食，话也没法讲，最后只得喝了药酒再次昏睡才得以缓解。
希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直陪护在皇帝身旁没有离开。
更加令人无法释怀的是，查尼的状况持续了整整七天。这期间偶有清醒的时候，他喝了一些汤，继续服药休息。
从第二天开始，陆续有朝廷官员和城中贵族来皇宫探望。没有人相信皇帝突发了这么严重的疾病。但探望以后又无不摇头兴叹。
据八卦二人组讲，沙佛隆大小姐还在生查尼的气，所以一直没来。
“巴斯蒂回来之后也暴病一场，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玫兰被他害惨了，现在连操办婚礼的钱都搭进去了，唉！”
因为御驾亲征的谎言导致未婚夫信誉扫地，她自己也欠了太多外债在破产的边缘。但第七天的时候，她还是改变主意来探望查尼了。这一天小昆亲王也从郊外的猎场赶回来。
他们二人对查尼的状况一筹莫展，看到希林疯了一样守在皇帝身边，也觉得不忍心。
“加兰德大人，稍微休息一下吧。折磨自己并不能为陛下的病痛带来好转，相信他自己也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
“不，你们不懂。我不会死的，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死亡的！”
在他们看来，希林已经精神恍惚了。他们再三劝说，保证会亲自守护查尼，希林才同意离开一会儿。希林的样子就像丢了魂一样的。
他们以为希林会去休息一会，其实不然。希林不需要休息，不死之身免疫的情况包括不会被累死，他打起精神独自去了世界边缘的集市，去找他那个会制作哮喘药的仆人。
“再给我一些那种药！翻一翻你妹妹的配方，总能有办法的吧？”
香草药房许久都没有营业，所有的药剂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主人，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那种提神药可以治愈疾病吧？”
药剂师从柜台后面的小箱子里找出一瓶药水。
“它只是把未来舒适的感觉和当下的病痛做了置换，不会改变生命的长度。你敬爱的皇帝只有这么一点寿命，什么药都救不了他。”
“你……”
“接受现实吧，别让情绪影响你的判断。”
药剂师把小瓶子塞到希林手里。
“这也是一种强力镇咳药水。如果他咳嗽得太厉害，就给他喝一口。”
起初希林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收好药瓶迅速返回皇宫。时间是第七天的深夜。
皇宫里聚集了太多帝国要员，他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有上千人，那不是一般的规模。低等官员聚集在皇宫外，高等一些的在会议大厅。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场面非常地混乱。
当他一路走进陛下的寝宫，发现宫廷管家、所有的宫人仆人也都聚集在走廊里。
走进去，玫兰与小昆仍在查尼床榻两侧，皇后也来了。她脸上阴沉着，躲得离那两个人远远的，毕竟关系不算好。
“加兰德大人，你回来了？来得正好，本来我们派人去找你了。”
“……”
希林把包里的药水拿出来。
“这是什么？”
“药剂师说……是一种强力的镇咳药，但……并不是那种能救命的药……”
“我明白。”
玫兰的话语还是那么温柔，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样。她起身拉起希林的手，一起来到查尼的床榻旁。
“你是他最看重的人，他一定也希望这个时候你在场。再等一会，他服下的镇定剂就差不多要失效了。”
御医、皇家大学士纳特、宫廷秘书长……所有的人全都在。他们沉默着一言不发。
午夜的时候，查尼的眼睛睁开了。他看到这个情形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不知为何淡然了许多，还朝大家笑一笑，问候了一声。
“陛下……”宫廷秘书长欲言又止，完全找不出合适的遣词。
查尼都明白，他点点头，示意不用继续说了。
“我离开以后，帝国的一切事务照旧，不要打乱已经辛苦建立的秩序。如果还有新的情况出现，还望各位竭尽智慧共同努力，寻求出路。”
众人纷纷点头。
“帝国的法典上，继承权作何解释？”皇帝又询问大学士纳特。
纳特捧着法典来的。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其中的条款。
“一个人的财产、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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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完点头。
“我走以后，继承权遵照法典的解释，落在胞弟卡迪乌斯亲王肩上。还望诸位尽心尽力辅佐。”
众人再次点头，玫兰德眼泪就下来了。
纳特合上法典，宫廷秘书在众人的公证下做出笔录，查尼勉强起身签名，留下他那一串龙飞凤舞的字迹。
“我将在陛下……陛下……以后向朝臣和贵族们宣读这份诏书。”秘书长哽咽着说，其中几个字他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小昆自始至终都一脸茫然。他几乎没有打理过一天政务，永远都是拖到不能再拖，随便推给某个人负责。他什么都不会，也没想过皇兄会有什么不测……
“真的要这样吗？皇兄不是静养几日就可以恢复了吗？”他茫然四顾。
“我们会尽心尽力守护，一旦陛下有好转，就会全力救治。”御医的口吻听起来却很绝望。
“诏书我也会保密封存。不到时间决不开启。”秘书长说完将查尼签名的笔录塞进信封，加盖了封漆。
众人又沉默了很久。
查尼一向很讨厌人多的时候。他不耐烦地对身边的人说：“全都出去吧。我最后几句话想和希林单独说。”
众人同意，表示会在外面的会客厅里继续等待。有任何吩咐都会立即回应。虽有，所有人，全都陆续离开了。连雅拉都提着剑离开。
“你认真的？”希林简直不敢相信。
雅拉什么都没说。
最后，宫廷管家关上大门。寝宫里瞬间清静下来。
974. 最后的请求
查尼气喘得非常厉害，到了无法正常呼吸的程度。他一句话都讲不出来，颤抖着比划个不停。希林最后还是看不下去，把那一小瓶药给他喝了。
“你要对自己的情况有信心，只是一场寻常的感冒发烧而已，按时饮食，充足的休息，很快就会恢复的。”
希林回身放下药瓶，再回头查尼竟然站自己身后。
“！”
有那么一个时刻，希林恍然觉得一切都是梦，查尼明明就是好好的呀！他神采奕奕，笑容满面。满腹的学识常常拿来冷嘲热讽，看起来什么都懂，却又懒散怠慢什么都懒得做。
“啊……我想喝一杯。”
查尼穿着华丽的丝绸睡衣，这种东方布料薄如蝉翼，贴体轻盈像微风一样清凉，但作为大老粗出身的人，希林一直不明白这种衣不蔽体的睡衣穿着到底是在干嘛。
“嗯，我知道，不喝烈酒。给我一杯樱桃酒吧，我喜欢那个。”
希林二话不说给他倒了一杯。淡红色的酒，有一股苦杏仁的味道。在帝国这是非常昂贵的美酒，尽管味道说不出地奇怪。
“啊，这感觉真好。”
“陛下，你要不要……”
“不要。”
不管问的是什么，查尼一口回绝。他在寝宫里四处走走，看看外面的海景。
“再看看这风景可真好。我以为自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但还是有些怅惘。原来那种感觉是这样的。”
“陛下，你……”
“你不能闭嘴一会吗？天呐，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人，我舅妈都没你唠叨。”
“好吧。”
……
沉默地观看了许久后半夜的海风。查尼长吁了一口气。
“生命何其短暂，我这一辈子也没做成一件像样的事情。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算了，以后的事情与我无关了。”
希林刚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查尼又说，“希林洛斯，记得咱俩的约定吗？”
“哪一条约定？”
查尼每天讲话都像做梦一样，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做了什么约定。当然，只要他愿意，随便现在约定点什么都可以。希林把他当作自己生命里的一道光，只要这道光不会熄灭，做什么都可以。
“啊，就是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却是第一次正式认识。我，是一位王子，而你，是个吸血鬼。嗯，我说希望你杀了我，喝我的血，直到我的生命终止。但你不同意，你还敷衍我说，等我快死的那天再说吧。”
查尼眉飞色舞地讲述了一段往事，希林却根本不记得有这事，十有八九是查尼自己添油加醋瞎编的。
“现在，那个时候到了。在我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被你杀死。啊，我就是一个被吸血鬼杀死的皇帝啦，哈哈哈！”
“陛下！”
“希林洛斯，你不敢么？”查尼高声质问。
“你……”
“当日在小花园，你怕把我杀了以后，帝国上下都会追究你，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以后你再也不能过那种安生日子了。好，你说的有道理，我不应该给你添麻烦。”
“那么现在呢？举国上下都知道朕命不久矣，他们就等在外面，等我断气的时候！可是你呢？你连杀我的胆量都没有？你这么怂吗？你下面是没蛋吧？”
“你他妈什么毛病，为什么非得让我杀你？剩下一点点生命的时候，不是应该好好珍惜吗？”
希林越听越气，当即反驳。查尼只是忧伤地反问，“只剩下一点点生命的时候，我又应该拿这一点点生命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生命是造物者的馈赠，可惜我的命大多数时候都是给别人活着的。现在我所有的人生负担全都卸下了，剩下一点点完全是我自己的，我想按照自己的意志支配使用。”查尼平静地说话，条理清晰，有条不紊。
“你他妈还拿我当朋友的话，”查尼也学着那种粗鄙的口气，“能尊重我的选择吗？当我提出了与世俗相悖的要求时，你是懦弱地躲进那群人里面，还是拿一点男子汉的担当出来呢？”
查尼说得没错，没理由拿世俗的评判标准去衡量他的选择。
“我懂你的意思。你还有什么想看的想说的，请尽快。等你准备好了，就告诉我。如果这一切都是你的愿望……”
查尼一听就笑了，好些年也没见过他笑这么开心。
这人有时候废话很多，说了一大堆没用的。想到这或许是最后的遗言了，希林尽量把他说的话都记住。他是个有智慧的人，通晓先贤的那些道理。或许有一天自己困惑迷茫的时候，想到今天的这些话会觉得受益匪浅。
只可惜，人的生命不可永驻，查尼终归会离开这个世界。
查尼又喝了点樱桃酒，说了些无用的废话。然后乖乖躺在寝榻上，双手合十。
“陛下，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你应该记得自己至少有一个私生儿子吧……”
“希林洛斯，作为朋友，如果你确实将自己视为我的朋友，请你将这件事埋藏在心底，永远都不要讲出去。”
“好，我保证。”
最后问了查尼一次，“准备好了么？”
查尼点点头。希林拿出裁信刀，在他腋下的静脉出划开一道非常隐蔽的伤口……
大约清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希林推开了寝宫的门。众人大多昏昏沉沉地睡去，希林唤醒了御医和秘书长，其他的人也陆续醒过来。
希林什么都没有说，带他们来到皇帝的寝榻旁。御医再三检查了查尼的遗体，然后低头祈祷不再讲话。没有人愿意说那些词儿，大家都沉默不语。
“陛下在弥留之际，还有其他的遗诏吗？”秘书长关切地询问希林。
“没有了。他只是希望一切按照既有的法律条款进行，没有任何私人的安排。”
“您确定吗？”
“是的。”
“好吧，那么我将宣布陛下唯一的遗诏，然后安排后事。”
975. 一团乱麻
皇家秘书长向议事厅里等候的大贵族们宣告了查尼的遗愿，众人先是一番错愕，随后也慢慢接受了现实。消息逐步地向外传达，很快，宫殿外面等候的各级官员也纷纷知晓了消息，一个小时之内，这个消息传遍了帝国的大街小巷。
年轻的皇帝猝然驾崩，举国上下都没有充分的准备。街市上原本准备庆祝凯旋的红花来不及撤换，先用黑色的布料遮盖起来。帝国所有的裁缝铺都在赶制丧服。
对于皇帝的葬礼应当如何操办，谁都没有主意。
小昆亲王沉浸在悲痛中，他本人对这副突如其来的重担同样没有任何准备。这些年来，他只对帝国贵族的游乐事项有所涉猎，问他正事该怎么办，他只会茫然地看着对方，然后坦言自己不知道。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原本是谁负责的，去问他吧。并告诉他我同意了。”
小昆已经十六岁了，正值青春期，样貌与当初相比发生了好些变化。他的脸越长越长，下巴上长了好些稚嫩的胡须。声音变了，发色也变了。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纯真，头脑里没什么变化，还是个孩子。
“可是……”秘书长同样感到茫然，他甚至还没想好如何称呼小昆。考虑到小昆还没有正式地加冕，身份仍旧是亲王。即便看起来板上钉钉的事情，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呢？话语时注意原则，可以尽量避免灾祸。这是一种没有缘由的古老智慧。
“亲王殿下……我们不得已而询问的事情，以前没有经历过，并没人专门负责。所以希望听到您的授意，这样我们才好顺着您的喜好来安排。”
“可我不知道啊……”
“那您倾向于什么风格的处理方式呢？”
“不知道。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我回答不上来。”
“恕我直言，您很快就要继承皇位，以后会一直处理这些事物的。我考虑到您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已经尽量地排出无关紧要的选项了。”
小昆撅着嘴巴看看秘书长。
“那么，等我正式地加冕成为皇帝以后，再去烦恼那些事吧。现在，你们就假装皇兄还在，继续按照他的喜好来安排吧。而且，他也确实还在，就在自己的床榻上。你们当他只是睡着了，继续自己的工作吧。”
秘书长长叹一口气。
“好吧，我去和现在还在职的官员们商议后事。这也算是您的一种行事风格吧。有任何消息我会及时告知您。”
秘书长一筹莫展，返回皇帝的寝宫。
查尼确实还在，躺着一动不动，就好像在懒床。如果不去刻意看他的脸，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早上的两个小时里，皇宫中这几位和查尼关系最为亲密的朋友全都手足无措，乱的像一群蚂蚁。
玫兰、管家、秘书长、大学士纳特，还有希林。秘书长说了小昆的授意之后，玫兰咬着牙抱怨他是个废物，没用的东西。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几个人，作为查尼最亲近的臣子跟朋友，理应送他到最后。我们先成立治丧委员会吧。在新皇加冕以前，由我们来主理各项事务。”
玫兰的提议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同意。想到查尼应当如何落葬，务必还是要联系教堂的人。
“帝国有两座教堂，一座近在眼前，还有一座在圣天使城区。”希林想到了弗拉维大人，“先皇曾经应允将一些大型集会改换到圣天使教堂举办，查尼的婚礼都在那里办的。”
“那场婚礼？除了赌气之外又有什么意义呢？”玫兰一语道破。大家各自唏嘘。
在场的诸位对圣天使大教堂没什么好感，毕竟那里条件太差，完全是一片废墟。谈辉煌都是六百年以前的事。
不多时，有使节传话说，帝国大教堂的教宗已经带领诸位大主教赶来了，他们已经上路，不多时就会抵达皇宫。
“教宗亲自来了？”
是个意外的消息，大家听了以后又有少许释然。
“既然教宗亲自到访，可以听一听他的建议了。”
时任教宗是弗拉维的师兄哀穆勒。希林对他没有太好的印象。那个人心胸狭窄却身居高位，他穿着最高地位的华袍，头顶着象征永恒天国的三重高冠，手里握着牧杖，整个人都好像个守财奴一样紧紧抓牢那些宝贝。
哀穆勒带了二十余名大主教，声势浩大地赶来。他闯进查尼的寝宫以后，在床榻边高声地诵经祈祷，在场的人们虔诚地低下头。
“教宗大人……他曾是一名仁君明主……”
秘书长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
“我知道。愿他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他的灵魂已经在我胃里安息了。”恶魔笑着说。
“我知道，你闭嘴。”
两重天使幻象此时都在空置的宝座上，它们似乎不会守护已经死亡的皇帝。恶魔撒耶坦在寝宫里走来走去很安全。
哀穆勒特地赶来，当然是为了安排皇帝的葬礼。
“伟大的查士尼斯大帝，建立了许多丰功伟绩。他贤明、智慧，张弛有度。这样的仁君明主适合被封为圣人，受到后世敬仰。”
“那样对他来说也是实至名归。”玫兰欣慰地说。
“现在，我们需要将他的遗体运送到帝国大教堂。我们有专门的药剂师为他进行防腐的处理，让他的遗体能够永恒。一切会按照千百年来的传统来进行，绝无一点闪失。”
众人不会反对这种决定，但哀穆勒还是专门走到希林面前，拉着他的手低声说了一些话。
“我知道你和弗拉维的关系很好，孩子，但我也听说你是皇帝最亲密的朋友。”
希林一时手足无措。想撇开，他只会凑得更近。
“你和谁的关系更重要一些呢？那个老骗子，还是这样年轻的伙伴？”
“关你什么事！”
“相信你心里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吧？那里只有一座破败的坟墓，而这里，是世界上最好的荣光。你的朋友，他可是皇帝！他值得全世界最好的……”
“他应该躺在金碧辉煌的厅堂下长眠。遗体常存不朽，供后世瞻仰。只有我们才能做那么专业的工作。我们有专门的药剂池，天呐，你见过的！”
“不要被小恩小惠迷惑，你得清楚什么是大义。好么？”
“我知道。”
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希林心里清楚两边的情况。
“查尼的遗愿是一切按照既有的规则办理，我们理应按照昔日帝王落葬的方式来操办。”
“这就对了，好孩子！”
哀穆勒眉开眼笑，紧紧拉着希林不放。
“帝国已经很久都没有产生一位如此英明神武的帝王了，他的存在会成为一盏明灯照耀后世。”
哀穆勒表示教堂来了二十余辆马车，可以承载皇帝的遗体回去。但治丧委员会商议后决定，还是用查尼自己最爱的鲜花马车吧。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希林去安排马车和仪仗队，玫兰负责布置马车的装饰，管家为皇帝更换礼服，秘书长拟定日程，向公众发布消息……
一切安排，就好像查尼还在。
976. 帝王的隐私
送葬的车队定于日落时分出发。治丧委员会的几位朋友忙得焦头烂额。
大学士纳特没那么忙，他的工作是编纂帝王的相关史料，都是慢慢来的事情。
御医也无事可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呆。他没想到纳特竟然会来拜访他。二人平日里交集不多。
“大学士，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御医很热情地招呼，纳特却惟恐被人发现，仔细看看回廊，又小心地关门。
“怎么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嗯，是的。”
纳特非常地严肃。
“我来皇宫很晚，对于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我想先听听每个人对皇帝陛下的了解，最后汇总在史册里。”
“哦，这样啊……”
御医到了两杯酒。
“时间多得很，我们可以慢慢聊。”
“谢谢。”
纳特接过酒杯，坐下来咂了一口。
“御医，关于陛下的身体情况，请您系统地和我讲一讲吧。”
“嗯，好啊。”
御医很乐意分享。他花了点时间去翻找最早的记录。
“我第一次为查尼会诊的时候他十三岁，当时的先王还仅仅是侍卫长，算是走后门帮孩子看病。”
“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非常喜欢他，给他建立了一份病历。就在这里。我顺手拿了一张最好的纸，每个字都写得很认真，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天意。”
御医拿出最早的一份病历如数家珍。
“他的身体状况如何呢？”
“啊，他身体一直不算太好。有慢性的哮喘，厌食，还有轻微贫血。这几样都是老毛病，反复地出现在诊断病例上。为了骗他服药我也是绞尽脑汁……”
“而且，除了身体上的疾病之外，陛下也有一定程度的抑郁。他有时会表达出轻生的念头。这是无关痛痒的小毛病，聪明人都这样。古来圣贤哪有几个不厌世的？”
御医翻看病例，许多往事历历在目。
“大学士阁下，这些资料我当然可以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你。希望你明白，没有人是完美的，所有人，哪怕皇帝身上也有许多小毛病。我们敬仰他，也不希望过多的笔墨去描述他的缺陷，以免别有用心之人大肆利用。”
“请放心，关于陛下的情况我都会甄选最合适的措辞。”纳特向御医保证。
“御医，有件事我也需要确认，皇帝陛下的死因，诚如你所言，是伤寒吗？”
“啊，哈哈，这要怎么说呢……”
御医搓搓秃脑袋。
“伤寒是一种疾病，但我们不会说它是死因。因为你知道，我们的职业需要严谨地表述。”
“那么请告诉我，你严谨的表述是如何描述陛下的死亡呢？”
“哦，请看这里。陛下的直接死因是身体衰竭。应该说伤寒是诱因，身体衰竭是直接的死因。”
“伤寒导致的身体衰竭？”纳特再三确认。
“过程有些复杂。应该是伤寒诱发哮喘发作，进而导致内脏出血，最终死于贫血导致的身体衰竭。”
“贫血、导致的身体衰竭？”
“对。”
御医只是陈述了寻常的诊断，纳特却眼前一亮，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幕。
“请把这些病例都借我参阅！”
“嗯，好啊……”
来不及告辞，纳特捧着病历就走。快速翻阅病例以后，纳特发现了好几处贫血的诊断。尤其是最近三年，贫血的频次明显升高，而且，变得更加严重。
还有一件事，必须要找接触过皇帝遗体的人来确认。纳特想到了宫廷管家。
相对于御医，宫廷管家就难搞多了。他断然拒绝透露任何关于皇帝陛下遗体的情况。
“纳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皇帝也不例外。你所询问的‘陛下遗体上的异常情况’，统统属于他的隐私。对此，我无可奉告。”
“可是，连陛下的死因你都不关心吗？”
“关于疾病的情况你可以问御医，我只关心他活着时候的事情。”
“那么他活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呢？他生前最后几个小时里全都和加兰德大人独处，从凌晨两点，到凌晨五点，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上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意识清醒，下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亡故了呢？”
“有什么奇怪的吗？”管家反问。
“陛下，他与加兰德大人的关系过于亲密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身体贴身服侍他的仆人，我有义务只知道自己需要知道的，无视一切与我无关的。他与谁保持什么样的关系，都是他自己的意愿，我管不着，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恕我直言大学士阁下，你不写一些正经的历史，没事干关系陛下的八卦做什么？”
“身为史官，我有义务记录关于皇帝陛下生平的一切。”
“哦，是嘛？！随便你写些什么道听途说的野史进去，反正我不看书也不关心。在我这里，你一个字也打听不到。麻烦你滚！”
二人的言谈不欢而散。
纳特很生气，怄气一定要打听出点什么。后来他灵机一动，花了点钱收买一位帮皇帝更衣的仆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
仆人一边猥琐地窃笑，一边讲了很多情况。其中一些情况，以纳特在场的情况来看也是瞎编的。
有个细节他非常在意。仆人发现了皇帝身上的伤口，在腋下。
纳特意味深长地点头，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
陛下的遗体已经穿戴完毕，治丧委员会抬着他安放在鲜花马车上，又精心挑选了他生前喜爱的物品来陪饰。
纳特还需要求证，他的推断只是怀疑，他需要证据。即便现在无法立即查看，他还有一次机会——大教堂地下室的药水池。
不出意外的话，遗体被安放在那里以后还会经过一系列处理。
“我们出发吧？”
希林亲自驾驶鲜花马车。治丧委员会的成员们同意。教堂的一部分马车在前，一部分在后，簇拥着皇帝的鲜花马车。
希林穿着出征的战袍，披了一条黑斗篷在外。他还戴上头盔拉下面帘。头一次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现在他谁也不想见，只想把自己封在这副铠甲里面。
治丧委员会的马车队伍跟在后面，再后面是皇家侍卫队。到目前为止，他们仍然是查尼的侍卫队。
977. 摊牌
至少需要三天，防腐的药水完全浸入查尼的遗体以后，再对他进行下一步的处理。这些处理过程希林全都见过，但那个人是自己熟识的人感觉就完全不同。
希林独自一个人守在查尼身边。这里是大教堂地下的密室。其实这里不需要任何人把守，根本没有人会进来。修士们完成工作后暂时离开，但希林执意要独处一会。
查尼现在只是他自己，褪去一切外部世界强加的光环，他只是造物者创造出来的样子，孤单落寞地漂浮在药水箱里。
现在或多或少明白弗拉维大人的执着举动了，那些行为当时在他眼里那么偏执、激进，现在看来，自己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更加糟糕。他完全沉浸在一片空白中无法自拔，这就是所谓的悲伤吗？
治丧委员会的其余成员还有国家大事需要处理。希林没有那些职责，他可以守护查尼直到他落葬。他们约定好以后，其他的伙伴就陆续离开了。
也不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恶魔不敢来这个地方，它不在的时候希林的眼前也没有片刻清净。地宫里躲藏的无数圣灵在他眼前飞来飞去，不停地窃窃私语。
在别人看来阴森恐怖的地宫，在他的眼里充斥光怪陆离的色彩，热闹得像菜市场。
圣灵从修士的口中听闻这是即将被封圣的皇帝，天明已经为查尼选取了一处非常合适的位置，与列位先王并列。它们连皇帝的衣冠如何穿戴、生前的随身物品如何摆放都已经展示给希林看过。现在那些衣物就放在药剂箱不远处的工作台上。
圣灵们还商议出守护遗骸的位列。它们对此争吵得非常激烈。地宫中陈列的各种雕塑、棺椁都是它们依附的礁石。它们需要各自的位置，尤其看重位置的重要性。
希林看着它们也不觉得寂寞。这时，密室的门吱哟哟地打开，一个披着僧袍的人闯进来。
“我吩咐过，不需要给我送饭。”
“我知道。”
对方拉下帽兜，竟然是纳特！
“是你？你没有跟随送葬的队伍一起过来，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查找一些资料耽搁了时间，我在你们抵达以后才出发。很遗憾，错过了一些事情。”
“是啊，真可惜。但你一定不会错过封圣的仪式。日期定在一周之后，整个帝国的臣民都不会错过。”
纳特微微地颔首，他的表情过于严肃了，一向憨态可掬的肥肥很少有板着脸的时候。
“你知道我去查到了些什么资料吗？”
真奇怪，纳特怎么抛出这种问题。
“我知道你需要主持编写皇帝生平的史册。对你来说可能不是那么有趣的工作。很抱歉，人生的走向难以预料，查尼问我推荐人选的时候，我原本以为可以把你拉出占星学的苦海呢……”
“我问了近卫队的主厨，没人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他们说你常在皇帝身边服侍，皇帝吃什么，你就跟着随便吃点。通常不会回来用餐。”
“这是什么？你干嘛要打听我的事？”
“但我也问过了皇帝的御厨，甚至和每一位专职上菜的仆人都确认过了，侍卫长加兰德大人从来不会滥用职权侵占陛下的伙食，除非皇帝邀请，否则他不会吃皇帝的饭菜。”
希林尴尬地笑了笑。
“我……”
“我也多方证实过，你没有私人的厨师，也从不在外面购买任何零食。你挺厉害的啊，两头忽悠，谁都没察觉到异样。你以前也是这么干的吧？”
肥肥的口气变得越来越冰冷，希林也收起他平日里示人的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脸沉下去，就像死了一样的。
“你究竟在找什么资料？你要调查些什么？”
“住口，恶魔！”
纳特突然高呼一声，从怀里亮出一件圣器——供奉在大教堂一侧走廊的某个圣髑匣上的十字架。他怎么把这玩意从宝石盒子上面掰下来的？希林记得这个宝器摆放的位置很高……
“纳特，你……”希林只觉得哭笑不得，肥肥偷了那个十字架，还毁坏了文物，不会被教堂索赔么？
“不要过来！你敢靠近，我就用这枚圣器将你灼烧成灰烬！”
还灼烧成灰烬呢，不晓得他在哪本书里看到的。吸血鬼根本不怕那玩意，但最好也别告诉他自己究竟怕什么比较好。希林就稍微配合一下，不要靠近就好。
纳特举着镶满宝石的黄金十字架念念有词。
“纳特，别这样。我们是朋友，我不会伤害你。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互相帮助，才一路来到帝国。现在我们在帝国都有各自的归属，原本是件好事。”
纳特没有理会希林这些说辞，他慢慢走进密室，靠近药水箱……
“你要干什么！”
“我来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纳特随手拿起一把长钳子，拉开皇帝的手臂，腋下那处隐蔽的伤口赫然在目。皇帝的锁骨处还有另一处旧的伤口，大概是一两周以前留下的，现在只是个暗淡的痕迹。
“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恶魔，你藏得真好，伪装成十来岁的少年，骗过了我们所有人。我一度那么信任你！”
纳特很激动。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呢？为了霸占人类的帝国，不惜策划了那么复杂的计划，拉了那么长一条线！现在回想当初认识你时候我那些幼稚的言论，天呐！我真是太愚蠢了！”
“纳特，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们没有计划任何事情，遇到你、来到帝国、认识查尼，这些全都是偶然……”
“你甚至杀死了皇帝？还假惺惺在这里哭丧……”
“查尼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不，你杀了他！从认识你以后，皇帝陛下的病例上屡次出现重度贫血的记载，而且发作时间非常有规律，都在你、发动一些大规模流血事件的前后！”
“……”
“每次都是你喝了他的血？”
“……”
“皇帝陛下的死亡呢？你承认吗，恶魔！是不是你喝了他的血，导致了他的直接死亡？”
“纳特，真实的情况一两句话讲不清楚……”
“别废话！直接回答我，是吗？！”
希林长吁一口气，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似乎不去解释也更好。
“是的。”
纳特的脸上出现了一系列复杂的变化，他似乎更加难以接受这种事实。终于从希林口中听闻以后，他也释然了。
“真的是这样？我起初也不愿意信！但我仔细回想之前的一切之后……比如你刚刚从萨拉什回来，那里就发生了可怕的暴动；你在帝国的这段时间里，帝国发生了可怕的瘟疫、那么多人死亡……还有战争！天呐，是你教唆皇帝发动战争，陛下御驾亲征，又在沿路制造了那么多可怕的死亡事件！”
“纳特！我没有那种神通！你不要编故事吓唬自己了！”
“恶魔……”纳特握紧了十字架。
希林不希望肥肥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好站在原地。
“你还有别的什么阴谋？你谋杀了帝国的皇帝，又发动了那么多大规模的灾害，然后呢？你要操控下一任皇帝，为自己谋求更大的福祉，还是干脆取而代之，自己统治人类的帝国？”
“纳特，我说了我没有那种目的！如果你觉得我留在皇宫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完全可以自证清白。我可以不再继续担任侍卫长，不再和皇室有交集。这些我完全做得到。”
肥肥根本不信。
“陛下临死前的几个小时里，只有你在他身边。你们还有什么秘密？”
“这和你没有关系！”希林愤怒地回答。
“不，和我有关系。和整个帝国都有关系。你不说也无所谓，我会找出来，公布于众。”
纳特要离开了，他后退到门外。
“再见，哦不，永别了，恶魔。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门。
979. 追寻真相
离开帝国大教堂以后，他们回去皇宫继续忙碌，纳特却驱车前往相反的方向——圣天使大教堂。他很急切，有另一些无法释怀的事情必须得到确认。
这些天纳特一口气走访了所有皇宫里的仆人，他需要调查的谜题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比如那个来历不明的舞娘，竟然能够凭借美貌一举成为皇后？据说希林和她很熟，但纳特以前从没见过她。不知他们是怎样熟识的。
“皇后与皇帝的婚姻关系似乎不怎么样。婚后他们很少共处一室，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
“但奇怪的是皇帝似乎对别的女人兴趣也不大。玫兰·沙佛隆小姐一直在极尽所能地接近皇帝，却至今都没有成功。”
纳特坐在马车上思绪万千。
“有仆妇提起过，皇后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邪恶女人，她的一名侍女怀孕后遭到毒打，后来被侍卫长以未知的方法营救，此后就没了消息。真奇怪，侍女怀了谁的孩子，难道是皇帝的？”
“皇帝陛下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否则也不会陷入现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但一旦被证实他有子嗣，就会引发新的乱局。这简直就是潘多拉的坛子啊……”
纳特在另一本史册专用记事本上写下诸多疑问。
“侍卫长希林洛斯也是谜团的关键。他是个邪恶的吸血鬼，与皇帝之间不晓得藏了什么秘密。如果皇帝还有不为人知的遗愿，一定被他隐藏了。”
“我还去查了账目，希林洛斯的工资高于历届侍卫长，但他几乎从不取用。他每周都有一笔钱划给他的好友安塞尔——一个闲散的混混，好吃懒做，什么活也不干。或许他们之间也有秘密，希林洛斯一直在用钱贿赂那个人，对此我早有见闻。”
“每周的钱款不是小数目，听说安塞尔已经娶妻生子，成了人生赢家。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来证实现在怀疑的事情……”
纳特终归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好奇心。
同时，还有另一件事情深深地困扰纳特。希林洛斯已经承认自己就是直接杀死皇帝的吸血鬼，即便他卸任了侍卫长一职不再回皇宫，他仍旧是个危险的家伙。最好，他也不要再回圣天使大教堂，不要危害弗拉维大人！
“这事务必要警告他们，我们已经永远都不是朋友了。”纳特下定了决心。
安塞尔居住的安置房街区位于废弃的旧皇宫广场一侧，距离圣天使大教堂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非常近。
纳特率先去了安置房街区。那个地方和帝国其他的街区比起来稍微萧条了一点，没有那么热闹的商业设施，可能是建成时间太短导致的。整齐划一的一片建筑群，看起来呆板没有活力。
先皇文化素质堪忧一直饱受帝国贵族的诟病，他那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踏实，很知道节俭，安置房用最低廉的费用建成，取得了最大限度的成功。
他知道安塞尔大概的住址，稍微打听一下想要找到也不难。一路上他没见着安塞尔，但一个在路边玩耍的小孩子引起了肥肥的注意。
孩子的衣服上插着一枚别针。相对于这个地方的生活水平而言，那别针就太刺眼了。纳特喊车夫停车，走下来接近那个小孩……
孩子对他没有恶意，笑嘻嘻地朝着他看。
“过来，乖孩子。你身上别的什么？让我也瞧瞧……”
小孩子一步步走近肥肥，眼看快要走到了，突然从天而降一只大手抓住孩子，一把给拎走了。
“安塞尔……”
“死胖子，来这里做什么？”安塞尔不爽地问。
“啊，最近有空了，过来看看你们。呵呵。”纳特急忙掏出口袋里的小点心，“瞧，我还给你家孩子带了点好吃的！”
“别碰我儿子！”安塞尔非常抗拒，拒绝接受纳特双手送上的点心。
“别这样，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听说你娶妻生子了，我都没有来祝贺过。挺抱歉的，现在你们家孩子这么大了……”
纳特想摸摸小毛头，安塞尔也不给。因为屋外的吵闹声，不多时安塞尔的夫人也走出来了，她怀里还抱着个更小的儿子。
“哟，你们真是神速啊，一两年没见，这都生俩了。”纳特笑得很勉强。
这两个孩子长得不太一样，小的那个是棕色的头发，跟安塞尔一样，大的那个却是接近纯黑的颜色，更加像……
纳特凝视着两个男孩，心中的怀疑越发强烈。他还注意到另一处细节，夫人包裹小儿子的襁褓分明是一件红色的斗篷，皇帝批过的，因为纳特见过！那种做工，在民间找不到替代品！
“希林呢？没来？”
“额……关于我们曾经共同的朋友希林，我有些话不得不和你讲……”
纳特清了清嗓子。他事先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在见到安塞尔的时候又忘得差不多了。
“希林他，和我们不一样。我指他不是人类！而且更为严重的是……”
“他是吸血鬼？”安塞尔不耐烦地接了话茬。
“什么？你已经知道了！什么时候！”
“切。我认识他没几天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小家伙满脸是血地爬到我身上，问我想不想来点永生之血？去他娘的老子对那玩意没兴趣。后来我才知道，变成吸血鬼以后吃什么都没味，都跟灰尘一样的。**样子还是个骗子，幸好我当初没答应。”
“可是你、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没有警告我们大家！你还和他称兄道弟这么长时间！”
“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我可以、可以想办法杀死他啊！他是个嗜血的恶魔啊！”
纳特感到痛心疾首，安塞尔却是懒洋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纳特不明白安塞尔为什么能接受那样的希林，反过来安塞尔也不明白肥肥啊！为什么非要致希林于死地呢？
“喝血就喝血呗，又能怎么样？战场上那些倒霉蛋反正已经死了，再贡献点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你呢？你自己都不怕？”
“他现在又不会杀我。等我活得不耐烦的时候再去找他呗，人这辈子早晚都有那么一天的。”
纳特气呼呼地，恐怕学识无法说动这个糙汉，只能放任他了。本来他在纳特的眼里也就是个白痴罢了。纳特还有一项必须要完成的调查。
“安塞尔，随你的便吧，你喜欢和恶魔、杀人犯呆在一起，那是你的自由。但关乎帝国的兴衰荣辱，有件事我需要和你确认。我听说你的夫人，是希林从皇宫里带出来的……”
“滚。”
安塞尔掏出腰间的锤子，指着纳特的鼻梁。他们家隔壁住的就是一只眼，老家伙一声不吭地从屋里出来，手里也拎着明晃晃一把斧子，上面还有血染的锈斑。
“我家里的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要靠近我的儿子。如果你再来找什么麻烦，这里可没有王法。哪怕是皇帝本人，一夜之间死在了圣天使治辖的城区里也没有办法。”
纳特怕了。他怀里的圣十字可不能防备铁斧铁锤。皇家学士灰溜溜爬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981. 报丧的鸟妖
皇后茜茜缇娅无所事事地躲在自己的寝宫里。皇宫里的仆人都不太喜欢她，平日里没人和她来往。她只是自娱自乐地唱歌跳舞。即便在皇帝驾崩以后，她也没有特别地伤心，仍旧在享受她的荣华富贵。
“嘘嘘——咕咕——”
那只惹人讨厌的鸟妖歌拉又飞过来了。这家伙也是个招人烦的主儿，它的叫声一点也不像是鸟类，就像个年轻的妇人在哭嚎。声音凄厉刺骨，一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更可恨的是，它的叫声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刻意模仿的。它可以讲人类的语言，还会唱歌，完全可以发出更加可人的声音讨好主人，但她偏偏要那个样子惨叫，存心聒噪，给别人带来不悦。
“嘘嘘——咕咕——”
它在皇宫中几乎是自由的，经常逃离御花园飞到宫殿顶上。而且它也会挑地方，躲在皇后的寝宫里就没有一个仆人会来找惹它了。仆人们都说皇后跟它天生般配，都说令人讨厌的家伙。
“闭嘴，讨厌的东西！”
茜茜缇娅用梳子打它。它狡猾地躲闪，毫发无伤。
“你就不能唱点好听的玩意吗？你怎么靠这种嗓子在皇宫里呆上三百年的！”
“我没兴趣唱给你听，我只唱给我的主人听，嘘嘘——咕咕——你们只配听这个！”
“主人？你说希林吗？他很多天都没有回皇宫了，不晓得在外面搞什么。”
茜茜缇娅叹口气，继续梳自己的长发辫。因为终日无所事事，她早上梳妆好，晚上又卸掉，一遍一遍做着徒劳无意义的事情……
“亲爱的皇后，你梳的这头发可真漂亮，我也想梳一个。”
鸟妖翘着尾巴上的翎毛，就像一只孔雀那样骄傲地走来走去。它本来就是一只雄鸟，这样的行为也是本能。但它偏偏长了个类似人类的脸，最近头上的毛发越来越长，已经拖在地上了。
鸟妖毛茸茸的爪子踩着梳妆台，又踏着首饰盒，它在皇后身旁来回打转。
“帮我梳一个吧——我也想弄得漂漂亮亮的。”
“哼，妖怪！”
“别这样嘛。皇宫里就咱俩关系比较好了，你愿意帮我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呢，好嘛？”
“帮我？”
鸟妖邪魅一笑，茜茜缇娅不解其意。但或许它真的有点什么用，茜茜缇娅觉得大不了被骗一次，于是壮着胆子试一试。
“行啊。你去把梳子给我捡回来。”
“好咧——”
鸟妖扑腾翅膀，飞到盆景的果树上，一只爪子拾起梳子又飞起来递给茜茜缇娅。
茜茜缇娅好不容易学会了帝国贵妇那种庄重的盘头发型，以后再也不用披头散发地参加大型活动了。只可惜，以后也没有大型活动了。她梳了梳鸟妖的长发，开始编发辫。
不出一刻钟，她就把鸟妖的长发梳成和自己一样庄重的盘发，非常精致。鸟妖照着镜子跳来跳去，高兴极了。
“说说吧。”
“嗯？”
“你能帮我点什么？”
“哦，这个啊——”鸟妖一高兴，又发出那种凄厉的哭嚎声来，“嘘嘘——咕咕——皇后你的命不长了呢！”
“你真讨厌！”茜茜缇娅又掷出手里的梳子，这次打中鸟妖肩膀上的羽毛，它惊叫一声飞到屋檐顶上，茜茜缇娅就拿它没办法了。
“皇后你就快要死了呢！”
“以后就没有皇后咯！”
“丧气的家伙，你嘴里没有一句好听的，我不该相信你的！”
“哈哈哈，别生气嘛。俗话说忠言逆耳，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噢！”
“哼！”
茜茜缇娅又掷出脂粉盒，没有打中鸟妖，脂粉撒得到处都是，她气坏了，躲着脚跟自己赌气。鸟妖笑嘻嘻飞下来又落在她身边。
“皇帝都死了，你的命怎么会长呢？”
“说的什么话！他死他的，我活我的，我们互相之间又没关系！”
“可你再也不是皇宫的女主人咯，以后皇帝是那个黄毛的亲王，以后的女主人，就是他未来的妻子咯……”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非要做皇后不可。当初大婚的时候查尼把他家乡的别墅送给我了，我不当皇后了，就搬去那里住，继续当我的富婆！”
“可能吗……我听说……那里的仆人也都不太喜欢你呢，因为你以前打过她们！”
“你——！”
“我知道好些事情呢！哈哈，我每天落在房檐上偷听仆人们的讲话，他们都还以为我是一只鸟呢！其实我什么都听得懂。你过去的事情我也听到了好多呢。”
鸟妖得意地扑腾到另一处地方。
“那些仆妇啊，全都是住在本地的乡民，你不可能把她们从自己家里赶走的，除非你把当地所有的老农民全都赶走。”
“那我就全都赶走！我的家当然我做主！”
“啧啧，一看你就是没当过贵族。”鸟妖故作惋惜。
“通常高高在上的贵族呢，可不会闲的没事去得罪那些底层的下人。如果他们全都怀着怨恨离开自己的土地，过不了多久临近的领主就会带人来霸占你的别墅了——”
“还会这样吗？”茜茜缇娅感到不可思议。
“你以为一个寡妇想要守住一块地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吗？如果没有一位合适的家主撑场面，周围的人就会捏造一些女巫、不守妇道之类的谣言，想尽办法毁掉你的名誉，让你无处容身，最后强占你的财产！”
茜茜缇娅有点怕了，她打个冷颤。
“我知道了，我回去以后会对她们好好的。”
“哼哼——这就对嘛，但可能也来不及咯！”
“你！”
鸟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又开始嘲弄皇后。
“嘘嘘——咕咕——皇后快要死咯！”
“你存心来惹我的！”
“你可是皇后，为先皇守节的女人，他们凭什么要保证你活着？玩意你嘴里突然冒出一句皇帝的遗愿呢？或者万一你肚子越来越大了，生出个遗腹子来，他们可怎么办啊！”
“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呢！”
“你不会不代表他们不怕。为了让你永远闭嘴不再威胁后来的人，他们宁可买通仆妇给你做个了断……”
“我会小心的。”
“你再小心又能怎么样？她们甚至不需要刻意做什么手脚，只需要在寒冷的冬夜给你烧个炭火盆，再把房门关得紧一点……”
“或者给你多喝两杯，被子捂得高一点……”
“啊，办法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鸟妖一副懊恼的样子全都是表演给皇后看的。
“亲爱的皇后，我活了三百年，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皇宫的御花园歌唱。那些帝王的女人最后什么下场我再清楚不过。”
“你或许不爱他，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别的女人也这样。但皇帝是你唯一的靠山。没了他，你就是别人的累赘和垫脚石。”
“那些女人啊，要么被关在修道院里直到衰老而死，要么就是不明不白地没了，谁也不知道去哪了。毕竟，如果每个寡妇都能守着豪宅安度晚年的话，帝国的郊外就全都是寡妇村了。”
978. 推卸责任
查尼的遗体完成防腐处理后，治丧委员会和亲王殿下一起来探望。多日不见，每个人都显得更加憔悴。他们看了看皇帝。
查尼安详地躺着，化了妆，所以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他披着帝王的华袍，穿着最昂贵的衣裳，头戴金冠，手握权杖……
“一切都顺利吗？”
“是的，都还好。帝国最近还算太平，我们已经拟定了丧礼的日程。”
希林和玫兰聊了两句。纳特一直紧握着十字架不放，站在远处死死地盯着他。被那样盯着，希林很不自在。
“玫兰小姐，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好啊。怎么了，加兰德大人？”
玫兰愿意和他单独说两句，二人走到房间一侧没人的地方。
“或许我应该卸任侍卫长的职务……”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做得非常好啊！”
“因为经过考虑……毕竟我凭借自己与查尼的私人关系才得到这么高的职位，而并非是我自己有什么过人的才能。现在查尼已经不在了，我没有理由继续霸占这个位置。或许小昆还有其他的人选。”
“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玫兰低头想了想，“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决定或许不是错的。但你也要明白，现在的帝国正处于危急存亡之际，任何有才干和能力的人都应该挺身而出，践行自己的信念。你绝非无能之辈，以你的才干在任何地方都一定有施展空间。”
“我明白……”希林的回答显得心不在焉。
“等你心情好了，需要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就来找我，我一定能够安排适合你的职位。”
“谢谢。我将不胜感激。”
玫兰想得比较周到，她又嘱咐道，“这样的事情，你还是要亲口向卡迪乌斯亲王解释。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差，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我相信他不会排斥你。”
“我……我在纠结一些无法向你解释的事情。”
“没关系。我能体会你的处境。”
玫兰的手搭在希林肩膀上，默默地鼓励他。她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少女，那么睿智，又那么善解人意。希林再三言谢。
向小昆陈述自己希望卸职，小昆很不高兴。他原本打算把一大堆皇宫里的事情推给希林去办。
“希望您能明白，我是一届武夫。动用武力保护雇主的安危是我唯一的职能范围，事实上，我也不是最优的侍卫人选。帝国有大把的人才可以胜任……我相信您自己也有偏好的人选，我不应该继续霸占这个位置。而且，我也不应该过多地干涉帝王在政令上的决策。”
“你这就是背弃。”小昆气坏了，“不用解释那么多，你抛弃了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躲起来让我独自承受痛苦。”
“……”
“希望您能……”
“知道了！走吧！”
谈话不欢而散。小昆没心情继续瞻仰遗体。他自己也沉浸在没日没夜的寻欢作乐中，几乎没有理会过朝政。萨弗隆兄妹正在实际上掌控着帝国。
随后，一行人没有正式地告别，互相瞥了几眼各自离开。希林落寞地陪在查尼的遗体旁边。一切都感觉那么不真实。早上他们把查尼从药水中捞起来的时候，陛下看起来就像一具干尸。现在他又这么安详，似乎喊一声就会醒来。
再过一天他们会将皇帝封入石棺中，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的脸，只能跪在石棺外祈祷……希林再清楚不过，一个人的肉体凡胎最终会腐化成什么样子。但他永远也没办法接受，根本不能去想……
“加兰德大人，您果然还在这里？”
“教宗阁下？”
竟然看到哀慕勒和颜悦色地走过来，今天吹的什么风？新任的教宗还是那么盛气凌人，排场开得特别大，走到那里都被人簇拥着。但他对希林的态度很温和，紧握着少年的手，说起话来语重心长。
“我或许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侍奉造物者的工作令我时常接触到类似的情况，孩子，很多人都会经历你现在的情况，这不是你的错。”
“谢谢。”希林冷冰冰地回答。
“如果你决定继续陪伴皇帝的遗体一段时间，我也有好的建议给到你。你可以常驻在帝国大教堂，作为一名守陵人，长久地守护在陛下的石棺旁。”
“这样也可以吗？”
“是的，相信我，帝国历史上有过许多次先例。曾经追随帝王的将士在帝王驾崩后继续守护在他身旁，甚至以他的名义继续战斗，建立先皇名号的骑士团。”
希林眼前一亮，哀穆勒就继续说。
“我可以提供一个这样的岗位给你，支付给你一定的佣金，帮你挑选一处合适的驻地。而你，继续披挂战甲，做你最擅长的事。好么？”
“如果能够这样，我不胜感激……”
希林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没想到昔日的敌人会以这种方式接纳他。
尽管通过读心术，哀穆勒心里的小算盘全都展现在希林眼前。他清楚地听到哀穆勒在拍手叫好，成功地拉拢了弗拉维关系最亲密的人到自己身边，等着看师弟懊恼沮丧的样子。
是啊，弗拉维大人在这一系列事情上能给予的帮助太少了。希林几乎没办法拒绝哀穆勒的提议。
同意之后，教宗会心一笑，命令属下的主教为希林安排职位和食宿。
希林会住在花园中的修道院旁边，和那群隐士一起。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忘记掉一切烦恼，专心练习剑术。
980. 无法完全理解的世界
“主角大人……我该怎么办……请给我一个答案吧……”
肥肥吃力地坐下身，掏出手帕来擦擦汗。他叹了口气，非常地绝望。
“怎么了，纳特？”
弗拉维穿着园丁的围裙和靴子，戴着手套正在打理花园。好不容易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结果脸上也沾了污泥。
“我还想和你们说说，我这里遇到的麻烦才大。自从瘟疫爆发之后，我的玫瑰花园就毁了。一切努力全都白费，结果比回到起点更加糟糕，简直是变得寸步难行。”
他的围裙上全都是黑色的污泥。说实话这里味道不太好闻。要不是为了找他老人家，纳特一分钟都呆不下去。
弗拉维大人用锄头一阵猛敲，终于从烂泥里扒出一根全是尖刺的藤条。
“小心点，这玩意划破皮肤会引起严重的过敏。”
“哦，好的。”
纳特只好挪开位置，给那些不知名的藤条让路。
“我的玫瑰花园里，所有盛放的花朵一夜之间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剩下的枯枝上再也没结一个花骨朵儿，只剩这种没叶子的荆棘在疯长。”
弗拉维连连叹气。
“我观望了一个冬天。现在看来这些植物已经丧失了本性，必须要完全刨除掉，重新种植了。”
“哦，那真是不幸啊，大人。”
纳特尽量表现得惋惜一点，以免弗拉维大人觉得他不在乎。他心里确实不太在乎，花园不应该交给园丁打理么？何必自己动手呢。但直接说的话弗拉维大人肯定要不高兴的……
“你刚刚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寻求帮助吗？”弗拉维忙了一阵终于想起来了。
“哦，是的。大人，太可怕了，您还不知道吧？希林洛斯他是个喝血的恶魔！”
“就是你所说的‘吸血鬼’？”
“是的，大人！恐怕我们必须对此事拿出统一的结论来面对。邪恶的势力在增长，我们来到帝国之后的每一天，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恶魔，在破坏我们的帝国！”
弗拉维大人拿出那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出来了，纳特再熟悉不过，几乎世界上所有人都用这种眼神打量过他，因为他的研究无人能够理解。天呐，他一直以为弗拉维大人会理解的！
“无论您作何感想，大人！希林洛斯把我们都骗了！他的本质是恶魔，他用一张纯真的孩童的脸骗取了我们的信任，还有皇帝陛下的信任！您知道吗？他亲手谋杀了皇帝，弑君之罪！”
纳特试图用一些惊悚的发言来吸引弗拉维大人的注意力。不知为什么，弗拉维看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这些事好像都不如他花园里的玫瑰花重要。
纳特仔细观察了弗拉维大人的表情，他脸上没有一点变化，就像听到了一件寻常的事情那样，丝毫没有吃惊。
“莫非您早就知道了？”
弗拉维大人也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锄头，站在泥地里望天。
“终于到了必须要讨论这件事情的那一天了吗……？”
“大人，想不到连您也早就知道了？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样察觉的呢？我现在觉得只有自己被当成了傻子一样戏弄。”
“你不是傻子，纳特。你是一名优秀的学者，通晓自然界许多奥秘。或许你对希林本质的属性更加清楚一些。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他异于常人，有许多种神迹在他身上显现出来。”
“但他身上显现出来的不是‘神迹’啊！那是恶魔的邪恶法术！是完全黑暗的东西！”纳特痛心疾首地说。“他杀死活着的人，吸食他们的血液，从中获取超自然的力量，才展现出那些匪夷所思的异象！太可怕了，一想到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来自于死亡，我几乎要窒息了……”
“纳特。你要知道这世界上的黑暗也是全能的造物者创造出的一部分。你口中的邪魔也是造物。如果你能够感受到真实的邪恶，那么你也会感受到造物者的光芒。”
“天呐，我的大人，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纳特冒了一头冷汗，连忙又拿手绢擦了擦。如果说刚才他急得浑身发热，那么他现在就怕得脊背发凉，一股寒意从脑瓜顶灌到脚底板。
“我这辈子从没听一个修道之人敢这么大言不惭。天呐，大人，真的，您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因为这句话就把您送上火刑架。但是，求您别说了，这种话不能乱讲。”
弗拉维冷漠地笑了笑。那种神情，纳特差点以为他也要变成恶魔来喝自己的血了。
“纳特，你是个非常特立独行的学者。当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说你要研究整个世界。那句话真的把我吓了一跳。研究整个世界？这个理想今天还在吗？”
“是的，大人。时至今日，哪怕再多的公务缠身，研究世界也是我的梦想。我无时无刻不在继续深入自己的研究。”
“世界太大了，还在。即便在你已经非常博学的前提下，世界仍旧太大了，无法一言以蔽之。”
“这一点我也深刻地明白。大人，我曾经提出了网格化归类这个世界的理论，作为帝国博物学院的入学敲门砖。可惜他们没看上我的理论。”
纳特有些不服气，他和每一个质疑自己的人都解释过。
“世界虽然大，但是可以分类。例如自然学、人文学和神学，在大的基本框架下，将生物、地质、炼金术归类于自然学，而历史、小说、音乐归类于人文学，再将关于造物者的一切归类于神学……如此等等，分类就好像一张网，最终囊括世界的全部。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最终会反应在这张大网上，而我作为博物学者的工作就是一直去织这张网！”
“纳特，在你研究整个世界的过程中，是否遇到过自己无法解答的事情呢？对于那种事物，你又该如何处置呢？”
“我会写一张字条，将这件事作为‘未分类’的条目来处理。或许现在的精力有限无法完全地理解，但相信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处理它。”
“那么纳特，我必须要告诉你，在你看来绝对不容置疑的神学领域里，也有许多我无法解答的疑问。”
“以您广博的阅读量，不应该啊……”
“如果前人也无法作答呢？”
“怎么会……”
“如果有一件事，你无法理解，遍阅群书也找不到答案，向前看恐怕有生之年也无从解答，你又该怎么办？”
“我……”
“我的话，会假设有个盒子。我把那些不能理解的事物放进去，将他们完全作为‘他者’来看待。”
“您……”
“纳特，有些言论教廷的人不会接受，我无法说服他们。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恐怕你也不会接受。但我希望你听一听，把这些话记录在你未分类的簿子上。”
弗拉维大人讲话的表情依旧那么平静。
“造物者创造了这个世界，祂并没有将人类划分为至高无上的造物，世界上还有许多种更高等的造物存在。我们，仅仅是自然的一部分，像是树上的果子，会被另一种造物采食。用善恶来区分食物和捕食者未免牵强，尤其当我们自己也在采食其他的造物的时候。”
“大人，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如果这种说法也能成立，人类的文明就将不复存在，我们全都堕落回野蛮的大自然了！”
弗拉维低头沉思。
“这是无解的理论，没发达到最终的统一，只能说在一定程度上成立，它不是永恒的真理。”
他说完又抬起头，“所以我无法深入地贯彻这项理念，只能有所保留地向你讲述。我们有生之年都无法释怀，只能将它继续保留，直到某一天在世界范围内获得解答位置。”
“好吧，恕我冒昧了，告辞！”
纳特沮丧地离开大教堂。这天的天气也不算好，阴沉沉的，还下起了小雨。肥肥坐上皇家马车，回头望了一眼曾经那样珍视的主教大人。
982. 项链换来的乐子
“嘘嘘——咕咕——”
又是那只惹人讨厌的鸟妖，扑腾到皇后的餐桌上，想要讨一点肉饼吃。
“把你肮脏的爪子拿开！谁吃饭的时候把脚放在餐桌上的？”皇后又拿餐刀去戳它，它机灵地躲开。
“美丽的皇后，虽然我梳了和你一样的发型，但是我怎么觉得还是没有你好看呢？”
“废话，你是个妖怪，怎么看都很丑。”
皇后都不屑于仔细看看那只鸟妖。它的脸非常妖媚，但它没有耳朵。为此不得不用两股头发遮住，免得看起来太奇怪。
鸟妖流着口水窥探着皇后。
“我觉得和你比起来，我身上少了一点华丽的珠宝。你头上戴的那些太漂亮了，分我一点吧，这样我下次见到主人的时候就跟你一样漂亮了。”
“做梦去吧！你没有老娘这身段，戴什么都是白搭！怪物！”
“哼！”
鸟妖忸怩作态，它就是看上皇后脖子上的项链了。伸出一只爪子，它换了个口气。
“别那么抠门嘛，来，做个交易吧。你把项链送给我，我给你讲点别人的乐子。”
“别人的乐子？说吧，你逗乐了我，我再给你。”
“你知道那个金发小孤孀吗？”
“玫兰？”
“我也好讨厌她，要身段没身段，要容貌没容貌，却在皇宫里上蹿下跳。这几天没了皇帝，她都快要总览大权了，以为自己是女皇呢！”
“她怎么了？”
“她今天出糗出大了，哈哈哈——”鸟妖拿毛茸茸的爪子遮住嘴巴窃笑。
“她大概是太喜欢掌权不想松手了，一想到一旦皇帝的葬礼结束，新皇登基以后就再也没她什么事了，就想了个自以为两全齐美的好事。”
“她要干嘛！”
“她啊，她竟然想让卡迪乌斯亲王娶她！”一说这个鸟妖自己就开始笑个不停。
“？！”这话莫名其妙的，皇后只觉得怪，“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嘛？”
“还没呢！她那个只是未婚夫，从战场上回来以后大病一场婚礼就被推迟了。她现在想要退婚，然后说服卡迪乌斯亲王娶她为妻。以后她就可以继续总览大权，统治帝国。她觉得，反正亲王也不喜欢管理朝政，就继续游山玩水呗。想得可真美！”
“想得是挺美。怎么，亲王拒绝她了？”
“可不是么，来，看我给你学一学！”
原来今天鸟妖飞到温泉浴场的平台上，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偷吃水果。小昆呆在皇宫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无非就是带上他的侍卫队一起泡澡消遣。那群男孩子只当哥拉是一只鸟，孔雀之类的玩意。
后来就看到玫兰在宫廷管家的陪同下专程来到温泉浴场。这里是皇宫内院，不是臣子该来的地方。小昆很不高兴，玫兰却执意要求所有的侍卫退下，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和卡迪乌斯亲王商议。
“行，那你们先退下吧。”小昆不耐烦地同意。
一群侍卫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裹着毛巾离开。小昆也觉得自己应该穿点什么，随手拿起一件斗篷缠在腰上。他刚想从水里出来，就见着玫兰扑上来。
这孩子一点担当都没有，玫兰扑过来，他直接就栽倒，结果二人一并掉进水里。
“哎呀，亲王殿下，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鸟妖学着玫兰的动作，用特别尖锐的嗓音说话。
“这可怎么办，我全身都湿透了，哎呀！”
她以为自己得逞了，一个劲趁机亲近亲王。一边又解开丝绸的小衫，一点点把衣裳都脱下来。亲王躲得老远，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她一再暗示，亲王仍旧完全无动于衷！
最后她脱得差不多了，自顾自地说：“天气这么好，要不我也来泡澡吧？殿下，您欢迎我吗？”
一通眉来眼去，小昆还是不接领子。
“不欢迎。”
“殿下！我是看到您这么寂寞，都没有人陪才来的啊！”
“我不寂寞。而且，我对你也没有兴趣。”
亲王的回答非常冷漠，鸟妖在描述这件事的时候笑出了眼泪。
“你到现在都没发现我对任何女孩子都没兴趣吗？”
“殿下！”
玫兰急了，她大概是想美人计不成，还是直接说利害关系吧。于是又话锋一转。
“很快您就要继位成为皇帝了，可是关于如何行使皇帝的权力，您一点儿也不知道吧！您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军队、多少地产，也不知道自己每年该收多少税、支付多少款项……”
“我不知道，你却知道？”
“当然咯！查尼在位的时候，我把帝国搭理得井井有条！而且，我也愿意效忠于您，继续为您服务。”
卡迪乌斯亲王听了以后也没有特别感激。
“只是，为了我的服务能够名正言顺，也希望您给予我足够的认可。”
亲王的眉毛一挑，她就迫切地说出了自己的期望。
“只要娶我为妻，让我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后，我就可以永远为您打理那些事务了。您大可以放心，我是个开明的人，不会介意您的个人爱好，也绝不会干涉！”
“没兴趣。”
亲王依旧断然拒绝。
“可是没有我的话……皇宫内外都会变得一团糟啊……”
“那又会怎么样？”
“您会变成臣民口中的昏君！会因为无法维持帝国的秩序而招致毁灭，帝国最终会步入黑暗，您也无法幸免！那是最可怕的后果。”
“哼……”
亲王听完冷漠地耸肩，还是那一句，“那又怎么样呢？”
“你可以离开了，我对你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你乐意继续任职就任职，不想干了就走，我不会挽留。你说的什么帝国的覆灭，我完全不在乎。能亲眼看着帝国毁灭，也是皇兄的遗愿，我很乐意帝国会迎来那么一天。”
“玫兰就这么垂头丧气地离开温泉浴场，然后因为颜面尽失当即决定离开皇宫一段时间。哈哈哈，我从没见过那么落魄的女人，她真的就是一只落汤鸡的样子！”
事情讲完了，鸟妖欢跃不止。
茜茜缇娅很乐意听到玫兰倒霉，算是替她报了仇。但她又反悔了不想便宜那只讨厌的鸟妖。她打算拿项链做诱饵，给它一点教训！于是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宝石项链，放在手心里说：“过来，给你。”
鸟妖高兴坏了，展开屏风一样的翎尾，扭着腰走过来，伸出爪子去拿项链。它没等把项链握在手里，茜茜缇娅狠狠一抓，逮住了它，就像拎起一只老母鸡那样提着它的脚。
“哼哼，我看你还得意？”
“放开我！臭女人，放开我！”
皇后拿着餐刀，打算给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脸上划两道。
“你得意的日子到头了，见鬼去吧！”
“别这样！美丽的皇后，别这样，没有这张脸我宁可去死！求你了！”鸟妖傲慢的口气又变了，哀求她不要下手。
“哈哈，原来你也有怕的事情啊——”
“皇后，我再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情吧，你今晚就会被逐出皇宫了！”
“什么？”
茜茜缇娅抓紧了鸟妖的双脚，拎着它恶狠狠打量一番，最好这家伙不是为了脱逃才编的谎话。
“就在今晚，千真万确。我听到亲王和宫廷管家商量过了。亲王非常讨厌所谓的‘治丧委员会’，也不想再见到你！玫兰走了以后，亲王会罢免秘书长，将沙佛隆家族的人全都赶出去。”
“然后，就要逼你去修道院为先皇守丧。可不是什么别墅，别做梦啦！那是幽禁前朝王妃的鬼地方，失宠的漂亮女人最后都病饿死在里面。在那只能终日戴着黑纱，祈祷、吃粗茶淡饭，跟监牢没区别！”
“什么？！”
“我可是真心为了你好才说这些话的。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现在假扮成仆妇立即逃离皇宫。否则等他们捉到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茜茜缇娅慌了，荣华富贵恍若一场梦一样，她松开手鸟妖扑腾着逃走。
“嘘嘘——咕咕——”
鸟妖又发出那种恼人的叫声。
“今晚就没有皇后咯——！”
983. 决不允许！
一听说自己的荣华富贵到头了，茜茜缇娅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她脑海里浮现出老娘的逼逼叨叨，什么一辈子命苦什么屁话，明明做了那么多努力在逃避这种可悲的命运了……
“占星师也说，遇到了彗星，我的命运就改变了啊，从此以后变成大富大贵的命数……”
“哦，我想起来了，她后来说，我的富贵只有几年，三年还是五年，后面就没了……但以后是什么她也没说，大概，就死了……？”
皇后喝了点酒。
她哪还是什么皇后呢？明日举行查尼落葬的仪式，以后他是先皇，茜茜缇娅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没有了丈夫的荣光，她就是个守节的陪衬。
“我该怎么办啊……”她急坏了，不停抓头发，漂亮的发髻不多时变得乱七八糟。她想了想，最后下定决心。“鸟妖说得对，我现在就应该收拾点值钱的东西赶快逃走。”
慌乱间她冲回自己的寝宫，四处翻找旅行用的箱子。平日里这些事都是仆人在打理，她自己花了好一阵才找到合适的行李箱。
反复挑选了衣裳，最后还是决定带上些珠宝。
“反正出去之后可以卖钱，有了钱什么都好办吧！”
她从女仆的休息间里偷了两件衣裳换上，妆也没来得及卸，拎着箱子就走。哪成想都没走出皇宫的回廊，就被一群侍卫给拦住了。
“这是谁？太可疑了，竟然还携带了大量的珠宝？”
尽管声称自己是皇后的侍女，因为根本拿不出证据，侍卫们将她扭送到侍卫长那里，随后不久，她就被带到卡迪乌斯亲王面前了。
“皇后？你怎么这副打扮？”小昆正要吃晚饭，刚坐下来就听说了这个情况。他允许侍卫直接将可疑的“侍女”带进来。毕竟是不是皇后本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茜茜缇娅装不下去了，她本来也不擅长那种唯唯诺诺的姿态。撇开押着自己的侍卫，她高傲地抬起头。
“我要离开这里。”
“也不用这么急吧！你好歹也是皇后，出入都应该有仆人陪同。至少，让仆人充分准备了以后再出发吧！”
“我以后就不是皇后了，不劳烦你们费心。我自己离开就是。我要回到我本来的地方去！”
“这可不行。你一旦与皇兄缔结婚姻，一辈子都是皇室的人，怎么可以擅自离开呢？哪怕你不爱惜自己的名誉，我仍然爱惜皇兄的名誉。我为你安排了一处适合你身份的居所，以后你可以一直住在那，保留先皇皇后的名誉，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怎么听说连监牢都不如的！”
“怎么会！从前朝开始有几百年了，已故皇帝的遗孀都去那里静养，是个很好的修道院呢。”
“呸！”茜茜缇娅冲上去朝小昆唾了一口。“我只去我自己认为好的地方！为一个已经不爱我的人守节，那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别这样说。”小昆有些为难，“我不是那种残暴的人，为了名誉就谋杀寡妇什么的，太残忍了。我就想把你安排到一个舒服的地方去。但是，你也不要做得太过分。皇兄的妻子不可以再接触任何别的男人了，你必须得去修道院，别给他脸上蒙羞。”
茜茜缇娅瞪着眼睛，紧握着拳头。小昆这样从小生活在舒适环境下的人肯定不会理解的。对她而言，一旦失去了眼前的荣华富贵，就跟死了没有分别。
或许她还可以凭着仅剩的美色在外面苟延残喘几天，继续醉生梦死的日子。小昆不会允许的。他宁可兄嫂在修道院里终老，永远不要再见任何人。
“决不……决不会允许你那么做……”
茜茜缇娅咬着牙齿。
“我这样的女人，宁可今天就死了，也绝不去修道院里守寡……”
“容不得你……”
小昆一点防备也没有，还在那侃侃而谈。他太小瞧茜茜缇娅了，这样一个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拔下胸前的别针，一把戳进小昆的眼珠子里！谁都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得手了！
小昆惨叫一声，捂着一边的眼珠子挣扎。她紧抓着小昆的胳膊不放，二话不说又是狠狠一戳，另一只眼睛也被她戳中了。
小昆疼的跪在地上哭喊，远处的侍卫都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睛……我的眼睛……”小昆哭喊着。
“天呐，她做了什么！”侍卫们这才一股脑冲上来要押解茜茜缇娅。
“谁都别碰我——！”
她一声怒吼，侍卫们都吓得后退一步。
“直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以前，我仍旧是帝国的皇后！你们谁也没有资格碰我！”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魄力。侍卫们面面相觑，不得已再请示侍卫长。现在代理的侍卫长是巴尔，老哥本来就是个埋头苦干的类型，哪里搞得定这种情况。两手一摊，不知道。
“只能等明早，大学士、秘书长他们都上班了才能做出决定……”
茜茜缇娅喝令道：“让开——！”
众人一时拿不出办法，只好让开一条路来。
茜茜缇娅就这么昂着头离开。她哪也没去，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我不该听信恼人的妖怪讲的话。如果非要撒手这场人间富贵，我就宁可死了。我应该穿上华美的衣服，以皇后的身份死去，而不是某个蒙着脸的可怜老妪！”
打定主意之后，她重新梳妆好，穿上了最漂亮的礼服，呆呆地坐在床榻上等待。
“重伤了亲王，应该也是不小的罪名吧？终归是逃不过了，就这样等着自己的下场吧……”她自言自语着。
984. 棘手情况
希林归隐的日子可能也就过了一天或者两天，早上醒来再看一眼查尼的遗体，很快就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了。没等封棺的仪式开始，就听说皇宫里有人急匆匆赶来找他。
不晓得什么事情只得这么着急，留恋地再看一眼老友，他不得不从现场抽身。
来的人是坦雅，他裹了一袭黑长袍，没有化妆，面容十分憔悴。
“出大事了。小昆他……伤得很重！”
“！”
“希林，你这些天都没有回皇宫，不会是打算一句话卸任了侍卫长的工作，就彻底撒手不管了吧？”
“我……原本打算封棺以后再挑个日子，回皇宫整理私人物品再交接一下工作的。并不是真的一去不回。”
“那么你现在就立即返回皇宫吧，情况非常棘手，出于你与亲王的私人关系，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坦雅说得没错，亲王遇到了什么麻烦的话，还是尽快去看望才对。希林当即备马出发，从大教堂返回了皇宫。
早上小昆躺在床榻上，由于疼痛而哭泣不止。御医暂时用止疼药敷在他眼睑上，厚重的纱布缠住双眼。侍卫们都垂头丧气地守在一旁，皇家学士纳特、秘书长、宫廷管家他们全都在，每个人都是一筹莫展的窘状。
玫兰不在，她前两天离开皇宫回家了。
“加兰德大人，你回来啦！”秘书长见到希林别提多高兴了。只有纳特握紧了十字架在防备着。
“怎么会这样……”希林侧身跪在床边，轻轻抚摸小昆的额头。“是我，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昆哭得更厉害了。
“你为什么抛弃我们呢！为什么呢！”
“抱歉……”
希林也感到些许愧疚。路上坦雅把大致的经过讲了，但傍人终归说不清楚，现在只知道是茜茜缇娅一时冲动，用别针戳瞎了亲王的眼睛。
“现在有什么办法救治亲王殿下吗？”希林又将目光转向御医。
“亲王殿下的伤情很严重，眼球被刺穿，丧失了视力。由于伤口持续地恶化，有感染的风险。为了保全他的性命，需要尽快做摘除眼球的手术。”
小昆听到手术二字非常抗拒，吓得蜷缩成一团。
“不要怕，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将来的痛苦，有时候必须要忍耐一些小的痛苦。”
“最快今天下午就可以进行手术，我会让亲王殿下服用足够剂量的镇定药剂，手术的过程也会很快，请放心吧！”
希林也帮着安慰小昆，“别怕，御医是帝国最优秀的医生，相信他！”
对小昆来说，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都放一放吧，恐怕帝国的新皇登基典礼要推迟一段时间了。”希林自言自语地说。
“加兰德大人，你怕是还不明白当前状况的严重性。已经不会有什么新皇登基的典礼了。亲王殿下的荣华富贵到头了，他永远也不能继位当皇帝了。以后的情况，还要看未来的皇帝如何待他了……”
“什么？为什么？”
“你不知道么？在帝国推举皇帝的过程中，有一些不成文的习俗。例如皇帝必须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性。虽然说世界上不可能找到一个完美的人，全身上下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但是很显然有一些疾病或缺损是帝国广大臣民无法接受的。尤其是，瞎子。”
“皇帝被认为是太阳的儿子，虽然我也知道这很扯，他必须耳聪、目明、智慧过人。否则，一个残废的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来的本事统治偌大的帝国呢？”
秘书长看到希林有些不乐意，他又连忙解释。
“加兰德大人，我不是对卡迪乌斯亲王本人有什么意见，他是个好人，这一点我们公认。”
“但一个好人跟帝国的皇帝是两码事。如果一个人善良就能在帝国当皇帝，那这样的人未免太多了，我去街上随便找三个人都能选出一个皇帝来。”
“……”希林很无语，生气是一回事，无奈是另一回事。
“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的帝国需要推举一位新的皇帝，来总览大权，解决眼前的困境。”
“嗯，所言甚是，那么新的皇帝应该是谁呢？”
“我们也不知道啊！”秘书长都急哭了。跺着脚团团转。“这是眼前最棘手的问题啊！”
宫廷管家也忍不住说了两句。
“查士尼斯大帝在位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合法的子嗣，他将皇位传给了胞弟。现在亲王殿下由于身体的缘故不能顺利继承皇位。帝国急需一位有正当权力的继承者。如果能找到那样一位合法的继承人，可以使帝国免于承受不必要的争端。”
这话什么意思？管家也许说得不够明确。秘书长低声补充道，“皇帝陛下……曾经有任何私生子存在吗？”
“我听闻你曾经将一名怀孕的宫女送出城外。那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吗？哪怕有一个未来的继承人，现在的情况都会好一点。”
希林闭上眼睛回想了当时查尼的神情。他说过，看在朋友的份儿上……
“那是一名与侍卫有染的宫女，怀了不知什么男人的孩子。但她曾是我的朋友，我不忍心看她遭到处刑，才连夜送走的。”
“她怀的不是皇帝的孩子？”
“不是。”
“这……”
几位臣子又商议一番。
“如果不能凑齐足够的近臣指认，身世可疑的孩子显然不能作为继承人来考量。如果先帝确实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延续的血脉……我们就只能另立新帝了。”
治丧委员会的人差不多都在这，大家沉默了好一阵，秘书长突然问：“加兰德大人，你来当皇帝怎么样？”
“什么？！”
希林和纳特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可以！”
“哎呀，你也别推辞了，帝国一朝一朝的帝王也都是这么来的，很多皇帝出身也不算好，只要下面的人尽量吹捧就能服众。我们会帮着你的，别担心啊……”
“不行！绝对不行！”希林绝对不能接受这个提议，一旦自己成为帝国的统治者，觊觎鲜血的天使和恶魔都会藉由他的躯体来残害人类，到时候只会引发巨大的灾难。
“我没有……没有……”
“你没有什么啊？你又不是太监，我没听说你身上少点什么啊……”
“他没有灵魂！”纳特高声呼喊。
“没灵魂？这是一句辱骂吗？”秘书长一时摸不到头脑。
“他根本不是人类！没有资格成为人类的皇帝！”纳特豁出去了，现在就要把希林的秘密公布于众。
“他是吸血鬼！恶魔，吸食人类鲜血的怪物！你们不应该喊他回来的，他就应该被关押在教堂里，就像帝国的吸血鬼骑士团那样遭到永久的镇压！”
985. 无所适从
这个消息的确令在场的人都吃惊不小。尤其是秘书长，他双唇打颤，支支吾吾了好一阵。
“这是真的吗，加兰德大人？”
“是的，是真的。”希林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静观大家的反应。
“但是……您并不打算现在就喝我的血，不是吗？”
“请放心，不会的。”
“嗯，那就好。”秘书长吓得腿也软了，擦擦冷汗，给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
“其实帝国有很多人，如果你非要喝谁的血，很容易就找到食物了，不是么？没必要喝我的。你看我家里这么有钱，完全可以介绍很好的资源给你，大家做朋友，对吗？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
“是啊……”希林冷冰冰地说。
“管家先生呢？你不说点什么吗？”纳特质问道，“希林亲口对我承认了，皇帝最后死在了他的手里，是被他饮血过多致死的！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管家也没有专门再看希林一眼，他似乎早有些预期。
“我还是那句话，纳特大学士，不关我事的，一律都没有看见。我对先皇陛下的交友意向没有任何说辞，对于将来任何一位帝国继任者的行径，也不会有任何干涉的行为。我只是管家。”
“哼——！”纳特把脸躲在十字架后面，“你们这群跟恶魔同流合污的家伙！但是希林洛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推举为帝国的皇帝，如果你们这么干，我就向更加广大的臣民群体揭露他的罪行！”
“纳特，省省吧。我本来也没有那种兴趣。”
“真难办啊……”秘书长又看看房间里还有什么人，“加兰德大人不可以，那代理侍卫长巴尔呢？”
“我不行，我不行！”巴尔连连推辞。
“但总不能是纳特吧……他那么肥宅不合适啊……”
“咳——！虽然我的确没有兴趣成为皇帝，但麻烦你讲话不要那么难听！”纳特适时提醒。
“要么秘书长你自己来当？”希林问道。
“哎呀，可饶了我吧！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没事干当皇帝啊！不行不行……”
这么一番推辞，在场确实弄不出个合适的人选。
“最好啊，还是我们统一口径，共同推举一个人出来，这样别的贵族就没话讲了。否则，一旦继位人选落空的情况传扬出去，帝国境内势必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啊……！”
道理很容易理解，可惜一群人没有一点主意。御医表示不能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讨论了。
“亲王殿下已经服下镇定剂，进入昏迷的状态了。我需要尽快地进行手术。以防万一……新皇帝推举出以后，他如果不再是亲王，就没有资格得到我的救治了。”
大家尊重御医的看法，一起离开亲王殿下的寝宫。代理侍卫长巴尔还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事情。
“大人们，行凶的人是皇后，她号称自己仍然是皇后，我也不懂，她还是吗？她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已经不是了。”秘书长想了想说道，“陛下已经亡故，遗体封入石棺，不再是帝王了，她也自然而然失去了皇后的身份。如果我们治丧委员会不给她保留任何头衔，她就失去护体的光环了。”
“变成了……平民女子不成？”
“嗯……最坏一种情况是这样的。但这样做也是在变相侮辱先皇，我本人并不倾向于那么做。”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我需要逮捕她吗？”
“放任她胡作非为也不是办法……”秘书长眉头紧蹙。“这么办吧，我们先起草一份声明，废黜这个所谓的‘皇后’吧。”
大家都同意秘书长的做法。
“接下来怎么办？”
“把她驱逐出皇宫，最好送去某个修道院关起来。如果以后有机会再审判她，没机会的话，继续关押着也无妨。”
他们都点头，希林却沉默了。
“茜茜缇娅之所以发狂，还不是因为小昆要把她关进修道院里？像她那么向往自由快乐的人，被关起来终日面壁，还不如死掉算了……除非，我借着押送她的名义把她送走。”
希林独自谋划着。反正旁人又听不到他的心声，
“这也是个不错的注意，大家都不在皇宫混了，一起一走了之。”希林想当然地觉得茜茜缇娅会采纳他的建议。
随后秘书长去起草文书，希林趁机去和茜茜缇娅商议。万万没想到，她断然拒绝了希林的办法。
“我哪也不去。如果他们非要废黜我，我宁可穿着我现在这身衣裳，就死在这张床上。”
茜茜缇娅一整天没吃东西，也没喝水。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如果你觉得作为朋友还能为我做点什么，就亲手把我处决。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憾。”
“你——！”希林急坏了，她竟然还这样！
“你想清楚了么？我真的会杀了你噢！”
“没关系，我不介意。”
二人堵着气各自沉默。
过了一会儿，有侍卫通报说，治丧委员会那边有事需要他来商量。好吧，看来希林与皇后的私交甚密也不再是秘密了。希林同意立即前往，吩咐侍卫看押皇后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你想清楚了么？真的要这样？”
茜茜缇娅一言不发望着远处风景。
“好吧。”
希林气呼呼离开，但是怎么可能开得了口？告诉他们皇后不想活了，大家可以动手处决她？凭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委员会请希林来商议另一件事——玫兰回来了。
秘书长连夜给妹妹送去密信，告知她亲王已经无法胜任皇位，显然玫兰有了更好的安排。她将自己的未婚夫也带来了。
“巴斯蒂？”
“哼哼，你好。”
巴斯蒂大病初愈，脸上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他都没发好好站着，虚溜溜坐在椅子上，抱着个暖宝宝。
“诸位，别管那个‘皇后’怎么样，她是个疯婆娘，很快就要滚蛋了。但帝国的前途事关重大，我们应该优先解决。关于皇帝的人选，我建议你们推举我的未婚夫，巴斯蒂。”
秘书长一向看不惯这个家伙。
“妹妹，我们能别再掺和这事了吗？”
“不！现在是我们家族掌控整个帝国最合适的时机。以前别人都说沙佛隆家族是帝国最古老、最庞大的家族，但我们始终是与众多古老家族相比较为优秀而已。我玫兰今天要让我们的荣誉踏上帝国的顶峰。只有成为统治者，我们才是真正帝国之最。”
“哎呀……”秘书长是不太喜欢出风头的人，他自己怂，也不想妹妹太出挑。
可是玫兰已经下定决心了。
“不然哥哥你说，帝国之内有能推举得出谁？有谁比我们家族的女婿更加有威望吗？亦或是你自己，或者大哥，你们乐意为这事站出来吗？”
秘书长避之唯恐不及，根本不想管。
“我知道你们都是胆小怕事之辈。这事我来出头，不用你担心。”
“哎呀，也行吧……”秘书长权衡下来，如果以家族的名义推举某个人，应该在帝国不会有太大阻力。何况这人也是个外人，万一出事了还能撇得干干净净。
986. 滑天下之大稽
稍晚些时候，皇宫里聚集了一大帮子人。治丧委员会全体，玫兰德未婚夫、现任的侍卫长、先皇陛下两个试菜的八卦二人组……能来的人全都来了，一口气冲到皇后的寝宫。
茜茜缇娅斜靠着贵妃椅，喝着下午茶，连连叹气。
看到那么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她又一阵莫名地光火。
“茜茜缇娅，治丧委员会已经完全接管了帝国的行政权力。现在正式废黜你的皇后头衔。你必须立即离开皇宫，同时交还所有的宫廷财产。”秘书长高声宣读了文书。
“由于你蓄意伤害皇宫贵族的行径，我们需要将你羁押在修道院，择日判决你的罪行！以上，立即执行。”
秘书长命令两名侍卫去缉拿茜茜缇娅。
说实话希林看不下去这种场面，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剑，能够开启任意门的宫廷小丑也在门口待命。他不会就这么看着这群人羞辱茜茜缇娅。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希林突然发话，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我？我的丈夫查士尼斯送给我一座庄园别墅，那是我的财产，我要在那里终老。你们凭什么送我去修道院？”
“你的财产……已经被治丧委员会没收了。鉴于皇室家族已经失去了统治帝国的能力，你们的财产将会得到合理的再分配。但你，已经不再享有它们了。没有立即执行死刑是我们最大的仁慈。”
秘书长收起文书。
“你也可以有另一个选择。如果你希望保留皇后的荣耀，可以现在自尽，我们会按照皇后的规格来安葬你……或者你也可以请加兰德大人动手，我知道你们俩关系比较好。”
希林咬着牙保持沉默，有那么一分钟他甚至想把秘书长当场宰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茜茜缇娅噙着泪水喃喃自语。
“你想走吗？我带你逃出去。”
希林走过去推开两名侍卫，站在她身边。
“加兰德大人，这就不必了吧……为了她你还要把自己搭进去不成？”秘书长挽留道，“我们并不排斥你啊，吸血鬼还是什么的，我们无所谓。你还可以继续为帝国尽忠，不要和快死的人搭一条船了吧？”
“吸血鬼？”玫兰听得一头雾水。
“额，你还不知道吗？刚刚纳特说加兰德大人实际上是吸血鬼。反正他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玫兰一脸的问号。她没觉得希林和正常人比有什么两样。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
“希林，到我们这边来。我愿意接纳你。你还可以继续在皇宫任职，做侍卫长，或者担任个什么官职。我知道你本事很大，不止这点能耐。以后我和我的丈夫还要承蒙你的关照。”
“你和你丈夫？”茜茜缇娅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
“哼哼，现在告诉你也无妨。”玫兰说着说着都笑出来了，“我们很快就会推举我的未婚夫巴斯蒂为帝国的皇帝。”
“你们的整个皇朝都结束了。谁叫你这个蠢女人竟然刺下了亲王的双眼呢？他继承皇位的话尚且能对你好一点，但他现在连亲王的位子都不保，谁还会在乎你这个疯女人的下场。你识相点，现在求我还能落个不错的下场。否则你就死在这里吧。死的皇后才是好皇后。”
留给茜茜缇娅的选项不多了。她揪着自己华美衣裙上的丝带不肯放手。
“怎么会这样呢？我听说帝国男子死后，家产都会留一部分给未亡人。我的丈夫贵为皇帝，我却落得个什么下场？帝国那么大，都不能分一下统治权给我吗？”
“哈哈哈——！”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闻所未闻！
一群人忍不住哄堂大笑，指着茜茜缇娅的脸笑得前仰后合。
“果然是没读过书的舞娘啊，说得什么话！”
“从来也没听说过皇帝的权力留一些给妻子这种事情啊！做梦呢这是！”
真的所有人都在笑，连卫兵都乐不可支。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的？
“真的没有吗？”茜茜缇娅又问大学士纳特，“帝国存在超过五千年了，从来都没有过吗？”
“额，如果你非要正式地回答这个问题，茜茜缇娅女士，我不得不告诉你，没有。历史上从来也没有过这档子事儿。身为皇帝的丈夫死后把统治权留给妻子？你当帝国的统治权是过家家的游戏吗？”
“而且你连半个儿子都没有。虽然历史上存在过一些时期，年幼皇子的母亲在实际上掌权，但那不一样。你没有子嗣，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历史上从没有过女性成为统治者的先例。”
“为什么呢？难道说女人获得权力必须通过丈夫，不能自己继承吗？”
“这……我也说不出个明确的道理，但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许多事情上妇女的地位明显低于男子，如果深究的话，就是人类本源上的不幸吧！”纳特板着脸说完。
“可如果我非要呢？我也可以宣称自己活得了别人的支持，成为帝国的女皇帝啊……”
“别开玩笑了，谁会支持你？加兰德吗？不，一个人可不够。”秘书长笑着说。
“但希林，你会支持我的吧？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选择都会支持我的。”
“茜茜缇娅，我会支持你做合适的选择，但我不想看你自取其辱啊！你说这种不可能实现的话作什么呢？最后岂不是害自己死得更惨？”
“你支持我吗？你是站在我这一边还是站在他们那一边？”茜茜缇娅质问道。
希林叹了口气。
“我站在你这一边。我带你走吧，皇宫本来也不是我们应该来的地方。”
“加兰德大人，你——！”
随便他们说什么，希林不管不顾，拉着茜茜缇娅后退。只当她还是那个舞娘，比起当日被整个流氓团的人围攻，现在的情形还算好的。
寝宫里有一座衣橱，当然是真的衣橱，没有什么密道。只不过借着小丑的穿行术将它与宫外打通。
二人躲进衣橱，一转眼从回廊尽头的箱子里爬出来。
那群人还以为这是小孩子把戏，打开橱门才发现二人逃走了。
“难不成有密道？”
仔细翻找又花费了好多时间。他们二人才得以轻易逃脱。
987. 皇权宣告
二人手拉着手一路往宫殿外面逃，回廊最终通向议事大殿，这条路是最近的出口。
昔日皇帝会见朝臣的大殿里出奇地冷清。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宝座上面盖着防尘的苫布。但有个“人”始终坐在宝座一侧的台阶上——雅拉，他不算是“人”，不需要吃喝拉撒，就那么默默地守着，等待下一任的帝王出现而已。
他疲倦地抬起眼皮，看看二人，并没说什么。
“等等，停下！”茜茜缇娅突然不跑了，她走近王座，小心地靠近那个吸血鬼骑士。
“喂，你干嘛！”希林只觉得无语，自己已经竭尽所能地相助了，她还要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你是听命于皇帝的吸血鬼骑士……”
雅拉没有回答只是冷笑。
“离他远一点啊！他们就是以前的皇后派来追杀你的人，你不要命啦！”
“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骑士。”茜茜缇娅鼓起勇气开口。
“我的丈夫，查士尼斯，曾经是皇帝，你听从他的号令。现在他死了，你愿意听我的号令吗？”
“哈哈哈哈——！”雅拉这一阵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耽搁的这点时间，其余的人都追上来了。一大群人，在议事大殿里站满，像极了查尼往日里主政的情形。
“骑士先生，不要笑了。我是皇帝的遗孀，帝国的皇后。我可以号令你吗？你愿意为我消灭敌人吗？”
“茜茜缇娅，不要痴人说梦了。你的皇后头衔已经被正式废除了，你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女人！”秘书长亮出公文给雅拉看。
虽说不是所有人都确信他是传说中那种残暴的吸血鬼骑士，但先讲道理总归比较好。
“你没有权力对皇家骑士发号施令，骑士长大人也没空搭理你！”
“不，听我说，骑士先生！我直到死都是帝国的皇后，他们没有权力废黜我！我要么是活着的皇后，要么是死了的皇后。如果你认为我不是皇后，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如果你认同我，请为我除掉这些犯上作乱的逆贼！”
雅拉对双方的说辞未置可否，也没有任何具体的行动。
“骑士长大人，我听闻您曾立下誓言，为帝国的统治者尽忠。下一任的皇帝即将被推举出来，就是我未来的丈夫巴斯蒂。”玫兰将巴斯蒂推倒前面来，“他将是一名好皇帝，将帝国治理得更上一层楼。请相信他！”
“那个人没有资格当皇帝！如果随便什么人都能宣称自己是皇帝，我也可以做皇帝！我可以做一名女性的皇帝，将查尼的权杖接到我的手里！”
“权杖现在就在我们手里，皇帝的金冠也在，你什么都没有。”
玫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皇冠和权杖拿到手了，她自己紧紧地握着不撒手。
茜茜缇娅干脆冲上去殴打巴斯蒂，试图抢夺他们手里的权杖，一出闹剧不晓得还要争执到什么时候。
“骑士长大人，好歹您也是几朝元老了，见识过那么多场面。能请您给个定论吗？您更支持哪一方呢？”秘书长问道。
一阵超长的凄厉怪笑之后，雅拉甩甩脖子，心怀怜悯地看看这群人。
“要我给什么定论呢？难不成帝国的皇帝都是我定的？”
“可您有过人的眼光啊！查尼大帝还未登基的时候，您就已经窥见端倪了。现在在您的眼里，谁又是下一任帝王呢？请给我们一点提示吧！”
“我也不知道。”
“您连自己立誓效忠的人都找不到吗？”
“你们还是没搞懂皇权运行的逻辑。誓言我固然要遵守，但我也无所谓，帝国如果没有皇帝了，我可以继续等。仅此而已。”
“不——！帝国现在有！我，就是帝国的女皇帝！”
茜茜缇娅打不过玫兰他们那么多人，头发都弄乱了。权杖没有抢到手，她也不要了。独自走到皇帝的宝座上，掀开苫布坐下来。
“我宣称我就是帝国的女皇，从丈夫的手里继承了权力。他们全都是犯上作乱的臣子，需要我的骑士将他们全都消灭！”
雅拉摇着头冷笑。
“骑士长大人，效忠我，我也会向你许诺合适的酬劳。地下室里关押的全部吸血鬼骑士，在我取得合法执政权以后，全都获得自由。你们将重拾昔日的荣耀，作为皇家骑士团继续执行你们的使命。而我，还将献上敌人的鲜血作为你们的食饵。”
“茜茜缇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希林断然没想到她还会这套说辞，莫非以前听查尼说过，从他那里学来的？但不管她是有心无意，这些话很危险。地下室里究竟关押了多少吸血鬼骑士还是未知数。如果他们全都放出来了，帝国会怎么样？
“够了，不要再胡闹了！”
希林想要冲上去带走她，雅拉却突然站起身拦住希林。他在笑，他绝对在笑！他对茜茜缇娅的提议有兴趣！
希林只觉得毛骨悚然。心里不停地祈祷，“不要啊……”
“不要相信她那种承诺，都是一时口嗨胡说的！骑士长大人，我们也会给予您相应的酬劳，血、我们也可以提供血！”玫兰有些胆怯，但她不想输。
“我们也会为您的骑士团成员找到更好的出路，他们不应该一直被关押……”
“不，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怎么可以为了争夺权力拿地牢里关押的邪魔当作筹码！”
纳特急了。
“茜茜缇娅没有权力做女皇帝，你们也不需要和她争夺什么！现在就把那个女人关押起来，然后我们推举出新的皇帝告知天下臣民！”
“对、我们推举巴斯蒂！”秘书长也附和道，“按照帝国的习俗和法律，巴斯蒂正式继任为皇帝以后，吸血鬼骑士也要按照誓言向他效忠！”
他们心中还有少许胆怯，互相鼓舞着壮胆。只要把道理都说出来，心里有数了。
“对，我也推举巴斯蒂。”纳特也表态了。
“你呢？”雅拉问希林。
“我……”
“他甚至不是人类！而且他早已经卸任骑士长的职务了，没有资格投票！”纳特又举起十字架讲话。
希林不想参与这场荒唐的推举。他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正在目睹一场离奇的异象……
不顾那些人的言辞，茜茜缇娅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下定了决心。她的心中静如止水再也没有任何纷扰。她现在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指望继续苟活，只有仇恨的火焰燃烧着。
她憎恨那些瞧不起她、甚至要置她于死地的“普通”人。她曾是个卑贱的舞娘，现在她只想让所有人都下地狱。
在她沉下一口气之后，这个世界对她的思绪有了回应。
希林一直能看到议事大殿里游走着两种不可名状的异象。一种像是一层层翻滚流动的利刃，有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不停变幻形态……另一种像是一束明亮的光芒，环绕着飞速转动，有时发出嗡嗡的声音……
现在那两种异象竟然汇聚在一起，悬浮在王座后面，成为笼罩着茜茜缇娅的光芒。
“怎么会这样……”希林无法解释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怎么，孩子，你看到了什么？”
雅拉察觉到希林态度的变化。他看不见那些奇怪的玩意，但他能听见希林心里想的事情。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众人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希林不肯说，雅拉也懒得解释。
“尊贵的女士，似乎你的宣称得到了更高维度的认可。我无从解释这种现象的来源，也不敢说一定就怎么样。但我们可以试试。”
“骑士长！你怎么可以认可一个女人随便说的两句话，就拿她当皇帝一样侍奉呢？太荒谬了！”
“嗯，我的确从未侍奉过女性的帝王。感觉挺奇怪的，可能凡事都有第一次吧……”
雅拉拢一拢杂乱的头发，把头盔戴上了。他变成了一个铁人，全身覆盖铠甲，似乎不再通融任何人说的话。
众人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抑。
皇宫的地下，似乎传来了沉闷的响声。有什么力量在敲打地基……
说不出具体是一种什么情况，众人只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