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3. 投献忠心
可怕的流言在帝国的首都传开，持续两昼夜的暴雨中夹带着鲜血，清洗了整个帝国。放晴之后所有的沟渠里都淤积着血色。
人们传说密谋刺杀女皇的沙佛隆家族已经尽数遭到屠灭，但没人敢靠近那做宅邸去求证。直到一周后，环绕宅邸的荆棘开始枯萎。天气炎热，有令人作呕的气味顺着风向飘散到周围的城区，人们不得不集资请教堂组织一些志愿者前去清理。
一切不出所料却又过于触目惊心，很快更加恐怖的流言传播开来，嗜血的女皇会残忍地杀死任何不臣服她的人。
但也不是沙佛隆家族所有的人都惨遭屠戮。偏偏有那么一个家伙活下来了——巴斯蒂。当夜他溜出去喝酒，因为讨厌家族里那种压抑的气氛，还有未婚妻颐指气使的劲儿。早些年浪荡惯了，还是在没人管的地方舒服。
他喝到一半外面下起暴雨，不想全身淋湿回去挨骂，又跑去找了两位熟人——扒公子和懂懂先生。八卦小报在出版之前的几天，二人都会非常忙碌，彻夜呆在工作室里。去他们的工作室睡一个晚上肯定没问题。
当晚那两个人确实在。帝国最近的新闻太多，刚刚写完一版八卦巷报，就遇上惊天的大事发生，害得他们不得不连夜改版。
“哎呀，最近的事情太多，简直一天一个样！我们每天都可以出一版小报了，赚的钱数也数不过来。”
“是啊……就是有点累得吃不消。等我把这版刻好，就去睡一会……”
“别睡太久，耽误了发行！”
两个人的黑眼圈拖到脸颊上了，讲话有气无力的。他们俩几乎一个礼拜没有睡觉，赶稿就跟上战场一样。
巴斯蒂也后悔了，他们俩的工作室杂乱不堪，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不说，还非常地嘈杂。楼下的印刷机器工作起来以后，不间断地传来撞击和滚动摩擦的声音，震动的位置就在自己挂吊床睡觉的地方，几乎一刻都不得安宁。
他自己又没事做，只能瞪着眼睛干熬。
好不容易等到雨晴了，他终于可以回家。现在哪怕听未婚妻辱骂也没关系，他就想换一身干净衣服再好好睡一觉。
出门没走多远，他就担惊受怕地跑回来。
“怎么了？”八卦二人组正要美美地睡一觉，却被巴斯蒂摇醒。
“糟了，听说沙佛隆的整个家族，全部遭到了谋杀！”
“怎么可能……”
二人揉揉眼睛爬起身，无法相信这种事情。从上次见到他们家的人，也就一晚上的功夫，现在已经……？巴斯蒂不敢出门了，他担心株连到自己，于是打算继续躲在工作室里。
八卦二人组嗅到了重大新闻的味道，立即起身去采写素材……又是一天过去，才到这一天，他们二人跟丢了魂一样地回来，呆坐着一言不发，早都把赶稿的事给忘了。
“二位老哥，你们回来了？怎么样，外面的消息如何啊？”巴斯蒂小心地问。
“全完了……”
“啥都没有了……”
他们俩对着空气讲话，表情里只有错愕和惊慌，连悲伤都忘记了。
“果然传言是真的？一夜之间，他们全都……？”
“是啊，是真的。”
“我们亲眼看到了，所有的人全都死了。”
“府邸的庭院前，腐败的尸体堆积如山，教堂的人撒了整整一车石灰粉掩盖恶臭。”
“我全都看见了，好些认识的人。管家、女仆、园丁、老太爷，还有那些情妇……”
“这么说……连玫兰她也……？”
“哎，我没有勇气继续看了。只恐怕凶多吉少，没有希望了。”
“这么大的新闻，你们打算怎么写呢？”巴斯蒂又问。
“还写？八卦巷报已经办不下去了啊！”二人嗟叹连连，“大小姐是我们的资助人，没有她，这么这个小工作室要不了多久就会资不抵债宣布破产。趁着现在还有点钱，赶紧打发走员工，关张歇业吧！”
“这……”
他们二人说着，看看桌上写了一半的各种草稿，皱起眉头全都撕了扔进垃圾桶里。
“我们去别处谋生吧。沙佛隆家族得罪了女皇遭遇这样的灭顶之灾，我们俩又是大小姐的密友，等女皇发现我们以后，也会痛下杀手的。”
“对，事不宜迟，咱俩现在就走吧，一路往西边走不要回头，一直走到帝国治外。”
二人甚至都不想打发工作室了，干脆立即逃走。
“诶，等一下！”巴斯蒂还有话讲。
“老弟，你不逃吗？你的情况不比我们好，女皇知道漏杀了你一定不会甘心的。”
“不，我哪也不去。”巴斯蒂笃定地说，“在外面我有数不清的仇人和债主，一旦离开了沙佛隆家族的庇护，我几乎寸步难行。”
“那你多保重吧。”
“你们也别急着走！我猜测你们的情况也差不多。你们写的八卦报纸一定没少得罪人吧？对你们的仇人来说，报仇的机会不就到了？用你们的命换点钱何乐而不为呢？一旦谁把你们的行踪报告给女皇，你们又要往哪跑啊……”
“这……”
“可我们也不能等死啊！”
“二位听我一言，这种情况下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我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去投奔女皇，换取一线生机。”
“什么？你这是自寻死路！”
“不。女皇刚刚上位，她在寻求支持者。而我们如果以昔日反对者的身份加入，一定会成为她重要的筹码。投奔的机会宜早不宜迟，千万别错过这个窗口期！”
“疯了、疯了！你是玫兰的未婚夫，她怎么可能放过你！”
巴斯蒂胸有成竹，似乎有万全的手段。
“天呐，难道你还要恶意诋毁大小姐来换取自己的活路吗？太没人性了，你怎么干的出来！”
“她已经死了啊！死去的人不会感到痛苦。但我们还需要活下去。你们想一想，如果现在不想办法活下去，以后又哪来的机会为她做点什么呢？”
二人想了想，确实束手无策。只是对巴斯蒂的办法还抱着怀疑的态度。要拿命试一试么？恐怕也没有别的机会。
当夜，他们二人还是随着巴斯蒂一同前往了皇宫。皇宫外城的大门一直洞开，没有人守卫。由于无人维护环境，许多照明的火把都已经熄灭。看起来阴森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巴斯蒂硬着头皮闯进去，一直走到内城的大门前。
八卦二人组对皇城内现在的状况感到非常担忧。夜晚的时候，远处有奇怪的鸟鸣声。宫廷里弥漫着死亡的恶臭。偶尔会看到黑暗中有眼睛紧盯着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敢理睬。
在内城的门前遇到了以前的皇家侍卫，他们说还在等待加兰德大人回来。
“希林，那孩子还活着？”
“是的。他被吸血鬼骑士团带走了，但肯定还在皇宫某处。”
听说他还在，巴斯蒂至少还有点放心。
“好歹还有个熟人，我们再找找看还有谁在吧！”
后来他们又找到了宫廷管家。女皇已经休息了，得到许可觐见则是第二天的事情。女皇穿着皇宫里最漂亮的衣服，所有的珠宝都陈列在她宝座周围。她给自己画了过于诡异的妆容，发型也说不出地奇怪。
她脖子上戴着玫兰家的钻石项链，还有许许多多眼熟的珠宝，以前巴斯蒂都见玫兰戴过。现在她恨不得一天还有另外二十四个小时来穿戴这些饰品。
“啊，美丽的女皇，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巴斯蒂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开门见山直接吹捧。他甚至匍匐着靠近，然后跪在茜茜缇娅面前，捧起她的脚砸吧砸吧亲吻起来。
站立一旁的侍卫长朗多很不乐意，“大胆，这小子竟敢对女皇陛下不敬！”
“没关系，你不要管他。”
女皇不太介意巴斯蒂的种种越轨行为，她很乐意亲近这个家伙，尽管巴斯蒂前不久还举着大旗要谋杀她。毕竟，巴斯蒂的样貌摆在那，一个金发白皙的怜人小可爱，没什么出息但是特别会讨人喜欢。谁看了他不会喜欢呢？
巴斯蒂斜着眼睛偷看一眼朗多，那位中年老哥就不太讨女皇的欢心咯，显然他位子还没有坐稳。看来空荡荡的皇宫里是大有可为啊！
“美丽的女皇，整个帝国的男人，哪一个不为你心动呢？谁拒绝得了你的诱惑？哪怕你久居深宫，我在外面也时常听说关于你赞誉。你的美名在整个帝国流传不息！”
“呵，是吗？那我和那个小贱人比呢？”
“谁？玫兰吗？她怎么能和你比呢……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都没怎么发育呢……”
“她可是你的未婚妻哦。”
“嗨呀，我也是走投无路没办法了，寻求他们家族的庇护而已，哪知道还要伺候那个大小姐。她因为性格太刁钻，眼看到了出嫁的年纪都没有对象。”
“是吗？我可是听说她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美人，追求她的人数不胜数，在府邸门前排起长队，甚至不惜生死决斗来吓退竞争者。”
“那不都是吹牛吹出来的？求婚者确实不少，但也都是看上了她背后的家族啊……”
“是么？”
女皇又看看那二位炮制八卦新闻的老哥，他们俩战战兢兢的，一说到这只好附和了。只是出于良心不忍说大小姐的坏话，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对，谁还不是靠吹牛……啊不不，靠称赞而获得更多人关注。只要话说得漂亮，美名就传扬开了。”
“女皇陛下也应该有人专门来夸赞。将你的事迹写成新闻，送到每一个帝国臣民手里。”
“到时候，整个帝国都会传扬你的美貌和品德，人们会发自真心地拥护你的统治！”
这话说得茜茜缇娅很满意。她一直饱受世人诋毁，如今可以扬眉吐气了。
“好，你们二人来成立一个帝国新闻工作室，从今天起，将你们说的那些称赞我的话全都印成小报，送到帝国的大街小巷。我要让他们每个人都看看，我可以获得多少称赞！”
“遵命、遵命……”
二人领下这份艰巨的任务。
巴斯蒂还没讨到什么合适的职位，他小心翼翼地提醒女皇。女皇想了想，“那么你来做秘书长吧。我要举办一场全体帝国上流人士参加的盛大会议，要亲眼看到所有人臣服于我的样子。如果有谁不乐意……就去看看沙佛隆家族的下场。怎么样？”
“好、实在是太好了，我立即去准备！”
1004. 皇家聘请
纳特听闻女皇的暴行以后，也像是五雷轰顶一般无法平静。他这个逃出皇宫的前朝大学士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是好。不想久留于帝国大教堂，最后还是决定回到帝国博物学院——他一开始出来的地方。
和院长沟通后得知，他这一年的学费已经由帝国皇室支付过了。
“以后的情况无法预计，但眼下，你仍然可以继续在学院学习。”
“那真是太好了，不幸中的万幸！”
纳特再三言谢，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学院。他在旅店的那个套房还在，又可以搬回去居住。和导师简短地沟通之后，他又继续了自己的研究学习。对常年独守在占星台的索菲莉娅来说，一年、两年、十年都没什么区别，她没觉得纳特离开了很久。
纳特却觉得蒙尘的课业笔记看起来非常生疏，要花好多时间重新拾起。
这天早上，他起了个大早。在小小的旅店套房里布置自己的学业计划。有一份立体的计划，才能帮助他充分利用时间、掌握进度。正在文件中忙得焦头烂额，突然听到外面说什么“皇家侍卫”来了。
“什么？女皇这么快已经派人找到博物学院了！我岂不是应该立即逃走才对？”
他胆战心惊地收拾一包简单的行李，从旅店后面悄悄溜出去。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他还专门往脸上裹了一条围巾。确实没人把他认出来，因为根本没人认识他。
人群向着大量侍卫聚集的地方拥挤，似乎要围观什么大事。纳特处于好奇也挤进去，想看他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原来大量的皇家侍卫聚集在学院的广场，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从荣耀骑士团临时招募的，服装穿戴得混乱，列队也不够整齐。
学院方面一点也不敢怠慢，谁还没听说最近发生的惨剧么！院长带着众多教授专程接待，邀请侍卫长朗多来教务处参观、休息。
朗多根本不懂学院里那些门道，看着也没有什么兴趣。他直接说了此行的目的。
“院长先生，贵学院有一位研究占星的女教授，叫做索菲莉娅·蒂瓦。我是专程来邀请她去皇宫的。”
几位教授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兴师动众是为了这事。
“侍卫长大人，我们这里的确有你说的那位教授。但她年纪已经非常大了，她的常年独自居住在观星台，不与任何人接触。只有我每个月定期看望她而已。她从不关心时政，而且，以她的身体状况，恐怕也无法胜任任何工作。”
“你说的那些我不关心，也不在乎。我仅仅是来执行贯彻女皇陛下的命令。女皇陛下欣赏她的学识，希望任命她为帝国的皇家顾问。这一职位事关重大，时隔多年后重新设立，对于帝国、对于陛下都是好事。对她本人来说，也是无上的荣耀。”
“大人，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要那些荣耀做什么？她真的一点儿也不能折腾啊！”
“怎么可能？她分明是一位活力四射的少女，前不久还为女皇陛下测算了命理。她与女皇陛下关系亲密，姐妹相称。如今女皇加冕，她也应该获得归属自己的那份荣誉。”
院长根本不相信，朗多坚持要带人硬闯，他们只好指出了索菲莉娅居住的观星台。接下来，才是纳特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的那一幕——趾高气昂的朗多走向图书馆后院，院长与几位教授陪同，大批的侍卫随后。
侍卫们还给教授预备了一辆空马车。
“天呐，你们这么多人冲上去是要干嘛！”
纳特一见是教授遇到了麻烦，就再也坐不住了。自己纵然怎么贪生怕死，也不能置师长的安危于不顾，做学问的人最本分的事情就是要敬爱自己的恩师啊！
“全都站住！不要再走了！”
因为肥肥裹着围巾，朗多真的吓了一跳，想不到时至今日帝国境内还有穿衣服这么没品味的人，一定是乡下来的！
“这是……？”
“纳特，你来了，正好。”院长唉声叹气。
“诶，院长，你已经把我认出来了？”
纳特摘下围巾，朗多也认识他。
“哦，这不是前朝的大学士阁下么！老熟人了。怎么，你还想谋反？女皇陛下近日来日理万机没空发落你，你最好自己识相别找不痛快。”
“观星台上居住的人是我的老师。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呵，原来那位教授是你的老师。现在我们要带她去皇宫，你让开。”
“不可以——！”
纳特大声疾呼，朗多和众多侍卫就把刀剑都拔出来了。
“你说什么？”
纳特吓得满头大汗，急忙解释道，“不可以……你看看这楼梯年久失修，这么大一群人上楼就把楼梯踩塌了……”
“而且我老师夜间观星白天休息，她现在正在休息，你们怎么可以贸然打扰呢？”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你先上去通报一声，让她自己走下来吧。”
“不行！她发过誓，一生一世都不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什么？哼！发誓算什么！在这里，女皇陛下的命令最大，神明的誓言也要靠边站。纳特先生，要么你立即通知她自己走下来，要么我们冲上去把她扛下来。无论她以前是怎么样性情古怪的教授，如今都必须按照女皇陛下的旨意安排。你立刻上去吧！”
纳特又不可能对抗那么多侍卫。现在对教授最好的安排就是劝她自己走出来了。
“好，我去请她。你们全都在下面等着。”说完纳特自己爬上楼梯。
只是刚爬上楼梯没几步，就看到朗多骑士带侍卫跟了上来。
“哼，既然她能预知未来，应该也料到自己这一天了吧！”
肥肥无奈地摇头。
“你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要心态平和，千万不要破坏门口挂着的这些蛛网一样的垂帘……”
朗多根本没听，拿宝剑挑开恼人的蛛丝，吹散眼前的尘土。一群人陆陆续续踏进观星台。他们很讨厌这里昏暗的气氛，二话不说拉开落地窗帘，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
“嘿，不可以！你们太粗鲁了！”
“少废话，立即请你老师出来。否则我们直接把她搜出来。”
纳特只好又爬上阁楼，敲了教授的房门。
“怎么？又遇到不会解答的难题了？昨天不是刚刚帮你解决了一整本么……”
索菲莉娅似乎没有睡熟，很懒散地打开房门，态度还算和气。
“教授啊，这次遇上难题的是您啊……哎！”
纳特把身子一侧，索菲莉娅才看到远处大厅下站着的那群人。
“干嘛？”她惊恐地问。
“他们要带你去皇宫。”
“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走了的话，我会死。”
“可是他们……并不想顾及您的死活啊……”纳特急得要哭出来了。
朗多一见那位教授要负隅顽抗，二话不说率领一群侍卫冲上去，将索菲莉娅教授擒住。
“帝国需要你，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需要你，现在就跟我们走吧！”
一名侍卫将索菲莉娅扛在肩膀上，扛着她下楼。她哪里挣得过这些人，只是徒劳地喊叫。
“小心她头顶上的烛火，绝对不能熄灭！否则你们带回去的就是死人！”
纳特这么一说，那几个人才知道谨慎。这位奇怪的教授务必要小心对待，否则今天的任务就失败了。
七手八脚将教授绑架推上马车。许多学院的人也是头一次在光天化日下见到“老”教授的真容。索菲莉娅非常不适应外界的环境。阳光对她来说太过刺眼，哪怕紧闭双眼都无法完全遮挡，她不得不双手紧紧捂着面庞。
“你们不要急着走！容我一点时间来打包她日常使用的物品。否则她也没办法顺利为女皇工作的！”
纳特又争取了一点时间，为教授打包了行李。她的学术日志厚重繁杂，一时间不知该携带哪些。经过询问才精简了一些。教授又提出要带上自己房间的穿衣镜。毕竟是女性，那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
纳特一一照办，卸下窗帘包裹那面镜子装上马车，最后自己也一同随行。
“你也来？”
“不要误会，我没兴趣服务什么女皇，我只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老师。”
“随你怎么说。”
折腾到傍晚时分，侍卫的队伍才出发返回皇宫。纳特坐在索菲莉娅对面，握着教授的手说：“不要担心，我一直都会陪在您身边。”
早上还在挠头的学术问题全都烟消云散，现在他只想自己和老师都平安而已。
【增补：由于实验通灵术过程中的一些失误，索菲莉娅的灵体长时间无法返回身躯。她不得不躲在自己的房间内，保持完全的黑暗，等待转机。骑士团粗暴地带走她的躯体时，破门而入，光线撕裂了她的灵体。纳特随后进来，发现导师的主灵尚且完好，躲在镜中房间内；七个旁灵有不同程度的遗失。他收集了尚且完好的部分交给导师，其余的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待导师的躯体恢复以后慢慢长出来。随后他带上那面特殊的镜子一起前往皇宫。在皇宫的时候，纳特叮嘱导师必须躺在完全黑暗的地方。女皇看到她一动不动还以为她死了。后来占星师躺在书库，她的灵体也躲在书库，偶尔会出来指引纳特。】
1005. 女皇政令
占星师索菲莉娅被强行聘请到皇宫以后，女皇像对待亲姐妹一样，专门开辟一间宫殿给她居住。这是历朝历代都无法想象的殊荣。但她却根本无法进行任何工作，甚至连基本的寝居都无法适应。
她必须生活在一个幽暗、安静的环境里。哪怕是窗外的鸟鸣声都令她颤栗。纳特把所有的门窗都关紧，拉上厚重的窗帘，她才勉强能睁开眼睛。由于过度的惊吓，她整整一天一夜都不曾讲话。
按照教授的习惯，纳特将她所有的研究笔记摆放好。不知道她为什么需要那一面镜子，但纳特也按照习惯摆放。等教授的情绪有所缓解才小心翼翼地告退。
女皇简短地会见了纳特。
“既然你回来了，就继续原本的工作吧。”
“……”纳特什么都没说。
我已经是帝国最尊贵的人了，为了彰显我的仁慈，我应该为帝国做些什么事情。茜茜缇娅有个主意酝酿很久了，终于有人可以为她执行。
“我在加冕之日的巡游期间，又见到了许多舞娘在人群中卖弄。这些女人不知廉耻，她们的表演低俗、丑陋、令人作呕，而那些观众更是愚蠢、下作，所有这些一切都令帝国蒙羞，这些都不是一个坐拥荣耀的帝国应该有的现象。”
想不到她竟然会对帝国的风俗有看法，这些话略微出乎了纳特的意料。
“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制定法令，禁止一切舞娘的表演，观看舞娘也是非法的活动，都必须严惩！从我的法令颁布之日起，帝国不许再有舞娘！”
“！”
纳特愣了那么一下，的确是个出乎意料的命令。他想了想，毕竟这也不是坏事。于是点头说：“好的，我立即去拟定这项法令。”
八卦二人组和他们的印刷工作室会协助张贴这项法令，而侍卫长朗多会率领他的骑士团在帝国各处巡查执行的情况。
只花了一个通宵，纳特就把法令拟定出来，第二天清晨交付印刷，随后贴满了帝国的大街小巷。按照女皇的要求，从此以后“舞娘”在帝国是非法的职业，不可以在节日庆典等公开场合表演；也不可以在浴场、剧院、酒馆等营业场所进行表演；一些非常隐秘的私人表演也遭到禁止，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防止一些人钻空子，法令还要求任何妇女不可以在公开场合袒露身体，无论是否以盈利为目的。
为了让这部法令的逻辑足够严密，纳特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他都作出了一一列举，确保谁也没办法绕开上面的条款。
法令一经贴出，也引起了帝国不小的轰动。八卦二人组还帮着造势，撰写了一些解读条款的文章。
朗多更是严格执行了这一法令。茜茜缇娅的老东家，帝国大富豪浴场，首先遭到了查处。所有的舞娘都遭到驱逐，营业场所被查封，那些不成体统的衣裳被一把火少了个干净。
周围那几家也没落着好，谁还不知道帝国有哪些营业场所呢，朗多自己也都摸着门清。忌惮于沙佛隆家族的下场，这次法令的执行几乎没有任何阻力。更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还有一些有识之士为之叫好。
毕竟帝国这种恶俗的传统一直以来都饱受诟病。许多向着帝国的繁荣和文明慕名而来的人，在见识到帝国陋巷之中恶俗、寡廉鲜耻的娱乐生活之后，都表示大为震惊，简直不可思议。其中一些下流污秽的桥段比起四境蛮荒之地的原始状态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令帝国蒙羞的程度。
“舞娘表演，就好像是帝国长久以来腐化溃烂的脓疮之上长出的肉芽。她们绝不是帝国的骄傲，而是帝国的毒瘤。”
连博物学院的学者也如此评价道。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舞娘”二字从帝国的语言中消失，再也没谁看到任何低俗的表演。似乎帝国的一切平静照旧，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于此同时，帝国的皇宫急需扩充人员补充现在空缺的岗位，宫廷管家印制了一份招聘启事贴在宫门外面。早上他没精打采地去查看布告栏，没想到宫门外竟然聚集了上百名女子。
“皇宫正在招聘宫女，是吗？”为首的女子急切地询问。
“额……是啊。”管家不太情愿地回答问题。
那女子意欲自我引荐，管家却不怎么想听。
“我们需要一名烧饭的女仆。嗯，就向布告上写的这样。最好是年纪比较大的妇人，因为是非常辛苦的工作。而且，只需要一名。”
“原来是这样，我不识字，也是猜的。”
“像你们这样漂亮的妙龄女子，应该找点更适合的工作才对。”
管家说完又看看后面乌央乌央的人群，“妙龄女子”的数量看起来颇为庞大。每一位都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年纪，虽说并非都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但也都十分惹人喜爱。怎么帝国一下子涌出这么多女子呢？
“我们……全都是舞娘。”为首的女子说道。
“啊！”管家大吃一惊，想了想又不那么出乎意料了。
“现在舞娘是非法的职业，我们全都没有了收入。一时之间找不到足以户口的营生，就只能看看尊贵的女皇陛下有没有什么职位提供给我们。毕竟，是她颁布法令禁止舞娘表演的……”
看到宫廷管家满脸不高兴的样子，那女子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我们并非是责怪女皇的决定。相反，我们都非常地支持。我们出卖肉体也是迫不得已，多年来常常哀叹自己的职业卑贱、给帝国的光彩抹黑。如今彻底脱离了这个行当也无不庆幸。”
“我可以吃苦！请不要介意我的过去，我愿意彻底抛下曾经的职业，去做一些诚实的劳动换取衣食。无论是烧饭、还是打扫，那些女仆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我们绝不是来贪图享乐的。”
管家迟疑了很久，最后推脱回去向女皇禀报才得以脱身。
“请务必要女皇知道，我的名字叫做赛拉西娅，曾经在帝国大富豪与她共事过。希望她能念及旧情，给我和姐妹们一个容身之处。”女子高呼道。
1006. 血色的宫廷
管家指望着故意拖一段时间，那些女子等得不耐烦了就会自行离开。哪知道当夜下了一场雨她们也不愿意走，仍旧聚集在宫门前。人数还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女皇不久便知道了消息。她说得很轻松，“正好皇宫里面缺人啊，全都唤进来做宫女吧，能见到昔日的姐妹我也会很开心。”
宫廷管家这才不得已又走出来，宣布了女皇的旨意。
“啊，太好了，姐妹们，我们有救了！”赛拉西娅欢快地跳起来，拉着她的好姐妹们又唱又跳。昨夜的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裙子，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哦，但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跳舞，我知道，无论处于何种缘由，现在都不合时宜。走，我们一起进宫吧，做女皇陛下的宫女！”
只有宫廷管家唉声叹气。
“你们全都要来吗？”
“不是吗？您刚刚不是说了，女皇同意我们所有人，全部都可以进宫工作？请相信我，这些姐妹全都聪明勤快，没有她们无法胜任的工作！”
上百名女子随着宫廷管家一路走进了皇宫。皇宫外城和内城之间的路很长，她们的队伍拉得长长的好像一只军队。
终于踏进皇城的宫殿，赛拉西娅的心里也十分忐忑。像她们那些身份低微的女人，从来都没有机会见识到帝国最崇高的地方。
人们常说帝国大富豪的舞厅装修得无与伦比，胜过皇宫的大殿。但也有人说，民间无论如何穷奢极欲，也达不到皇室的万分之一。所谓的无与伦比只不过是草民自嗨，真正的皇宫气势恢宏，蕴藏着数千年来帝国文明积淀的精华，是任何乡野土豪都无法比拟的。皇宫不仅仅华丽，而且神圣，是美的终极产物。
她确实已经被威严肃穆的宫殿震慑住，被眼前陈列着各种无与伦比的艺术品震撼，感到由衷地尊敬。再继续深入，就到达了皇宫的内部。
只是……这里和想象中的世界相去甚远，有很多细节都令人感到奇怪。
回廊两侧的窗帘蒙着尘埃，看起来已经很久无人打理了。有些陈列品似乎遭到了暴力撞击，有缺损的痕迹。或许是因为皇宫最近一段时间变故频出，无人值守的缘故吧！
宫廷管家也说了，现在皇宫里几乎没有仆人工作，一定是缺乏维护才会这样。
又走了几步，她看到一面窗帘上有血渍。那绝对是血渍，已经变色了！看起来像是有谁存心拿窗帘布擦拭什么东西。
太恶心了，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哪个富贵人家都不会允许这种无理行径的。
赛拉西娅皱起眉头继续走。
大理石砖的地面上布满了泥脚印，不知道什么人在这里横行，一点也不注意卫生。如果姐妹们全都入职为女仆，想必会有许多工作吧！
绕过庭院，来到宫廷脚下仆人居住的地方。
“通常宫中的仆人都居住在这个区域。你们自己挑选合适的地方住吧……”说完之后，宫廷管家就想离开了。
“可是，管家先生……我也大概知道一些大户人家的情况。我们是不是应该分配一下职责，然后，布置一下现在有什么紧急需要处理的工作？”
“我只有一个人，实在无暇顾及你们的生活，请你们自己解决吧。”
管家讲话的样子看起来有气无力，真奇怪，他连分配一下工作的心情都没有吗？
“你没空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组织起来，分配工作，将皇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是吗，姐妹们！”
女孩们都很有信心，除了跳舞之外，打理收拾也是她们的强项。这是一种天性的工作，没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你只要告诉我们，哪里汲水、哪里洗衣、烧饭，我们全都可以自己来做。”
管家继续沉默，试图逃避这项职责。
这时候，有个女孩出于好奇推开了一扇寝室的门。不知为什么，这个地方散发着一股离奇的恶臭，好像一股下水道的味儿……
“啊——！”
女孩发出一阵绝望的尖叫。
“怎么了，怎么了？”更多的女孩好奇地凑上去，她们看了一眼，很快又陆续发出尖叫和哭泣，有的人甚至逃出去呕吐。
“究竟怎么了？”赛拉西娅气呼呼地奔过去。到了那个房间里面她才看到，原来是一具已经腐败的尸体躺在仆人的床铺上。
“天呐……”她也不禁皱起眉头。“难怪皇宫里一直弥漫着这种怪味。”
“恐怕你们得自己收拾……因为真的没有人手来干这些活……”
“放心，即便这种情况我也能应付！”
赛拉西娅自告奋勇，还喊上几个姐妹一起。
“活人不能跟死人呆在一起。走，我们把这个可怜的人拉走，带去合适的地方安葬！”
二话不说，她卷起那仆人的床单将尸体裹起来，和姐妹们一起拉着尸体离开。
“管家先生，我们该把这个可怜的人运到哪去？”
“现在往来与皇城与教堂之间的车也断了，没办法运出去，只能暂时在皇城山内部处理一下。把他送去花园吧。”
说着绕了些路，又来到一处大花园。这里简直就是恐怖气味的源头，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味道令人窒息。地上散落着各种植物的残骸，看起来是花池中的植物被匆匆拔去，土壤都被翻过许多次了。
很快赛拉西娅就知道这种情况的缘由了。她锄开一处较为平整的土地，看到土壤下面竟然埋着另外一些高度腐烂的尸骸！全都穿着宫人的服饰，都来不及妥善地安置，草草置放在花园里，又反复地抛开、掩埋新的尸体。
难怪皇宫里几乎空无一人了！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并不会因为一点点困难就哭泣。但她还是感到了那种从头到脚的凉意，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
管家的脸上却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皇宫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我实在没有能力顾及许多。你……”
“我不要……不要做宫女了！”
赛拉西娅丢下锄头转身就跑。管家并没有阻拦她，只是宫殿何其林立，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在回廊之间跑了好久，看哪里都眼熟，最后彻底找不到方向了。
这里又是一处回廊，通向不知道哪一座宫殿。不远处有几个骑士打扮的人迎面走过来。赛拉西娅有很糟糕的预感，无论那是什么人，绝对都不是可以问路的人。她急忙后退，但愿那几个人没察觉到自己。
“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双脚突然不听使唤了，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人直到他们靠近。其中一个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好奇地打量。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被那个人盯着，头脑里就会产生一种被迫讲话的念头。
“宫、宫女……”
“哦。”
那个人披散着惨白的金色长发，浑身沾着泥污，脸上被雨水冲刷留下一些好像泪痕一样的痕迹。他手上也都是些泥垢，尖尖的指甲看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很奇怪，堂堂皇庭之下竟然让这么不检点的骑士随意走动。一定是他这样的人走来走去才导致回廊的地面都是泥脚印。
“新面孔嘛……刚刚来？你住在哪里呢？”
完全没办法拒绝这个问题，赛拉西娅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躺着尸体的那张床、那个房间、以及去那个房间的路……
“哦，我知道了。”对方似乎已经得到了回答。他又抓住她狠狠地嗅了嗅她衣领上的味道。“真好，我喜欢你的味道。我会去看望你的。现在，回去吧，小点心。”
也不知为什么，和那个人说过话以后，赛拉西娅就跟着了魔似的，飘忽着走回了宫人的宿舍，就坐在她刚刚打理过的那张床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新来的宫女们各自打理着自己的住处，她们多少有些担惊受怕，因为各种流言已经在她们之间传开了。
【作者：第三卷的故事暂时到这里，后面怎么写作者还没准备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整理第二卷】
增补1. 荒废的学派 其一
【第二卷的增补，陆续放出来，免得读者认为我最近没有在写字】
纳特被占星学专著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唯一的消遣就是去图书馆的库房里一个人呆着。这里有数不清的学术专著。和他想象中的学府气氛大为不同，九成的专著一年到头都没有人翻阅过。
纵然帝国博物学院是一座人类智慧的宝藏，这里真正掘金的人不多。绝大多数富家子弟无非是家中斥巨资来给自己镀金的。一些肤浅的社会科学更容易带给他们光环，相比之下真正的智慧就太过枯燥了。
他随意地检索着书籍，无心地乱翻。
一直走到最为耀眼的先贤总集旁边。呵，最边上一本通俗精编已经被人翻烂了，整部总集却落满灰尘，至少十几年没人动过。
“真是的，人心不古啊……”
纳特拈一拈书册上的灰尘，骂骂咧咧地嘀咕。他现在也不想翻看。其实他早些年稍微看过一点，根本看不懂……不是说不认识字，而是没有获得那种高深的智慧。或许是自己顿悟能力不足吧。如果换成弗拉维大人讲一讲给他听，就茅塞顿开了。
“这又是些什么书呢？不要了吗？好像都被雨水浸泡过了。”
纳特又在更加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些学术专著。随手拾起一本，发现作者是斯芬特·蒂瓦教授。
“蒂瓦？那不是索菲莉娅教授的姓氏吗？她的父亲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莫非这些是他老人家的专著……？”
纳特又胡乱翻翻，总共发现了十余本著作，涉及了不同的领域。
“天呐，教授的父亲撰写的专著，竟然被扔在这里等待腐烂！我应该借阅出来自己看看，或许还可以带给她看看，她一定会高兴的！”
兴冲冲捧着书出来，给图书馆的管理员登记。带眼镜的老头子仔细翻了一会抬头说道：“这些书，已经不再是图书馆的藏书了。”
“什么意思？”
“你看书籍扉页上，加盖了学院图书馆的藏书章，最后一页夹着记录借阅信息的卡片。”
“嗯，是啊。”图书馆的藏书都是这样，纳特当然知道。
“但是藏书章上面加盖了一个作废章，借阅卡片也已经撕毁作废了。说明这本书不再是藏书，而是等待销毁的废品。”
“哈？竟然是这样！我还以为仅仅是保存不慎导致的污损呢。”
管理员摇摇头。
“你从哪找到这些的？这些废弃书籍通常会被烧掉，照理说上次大扫除就理应全部销毁掉了。”
“额，千万别那么做！书籍都是前人智慧的结晶。既然这样，我可以将这些作废的藏书全部带走吗？”
“当然可以。”
图书管理员想了想，销毁和被纳特带走没什么区别。于是将每一本书都检查一遍，确定是作废的藏书以后悉数交给了纳特。
肥肥扛着一摞厚重的书籍返回自己居住的套房。搬起来很累，他的心情也复杂。读书人总是喜欢书嘛，然而苦于自己生活没有着落，存放的空间有限。将来有一天必须要搬走的话，这些书可怎么办啊！
等回去静下心来仔细翻翻，却又觉得庆幸。这几本书确实很有意思。一本《灵魂导论》在系统地论述人类的轮魂如何轮回，构思严谨，行文规范，堪称是一流的学术著作。
还有一本《通灵和感知》，引用了大量的有趣的例证，像是一本离奇事件的大合集。
更有趣的是一本《意识扩展》，竟然在系统教授用何种方式使自己的灵魂脱离身体，达到超越身体局限的意识扩展。
“这些书中提及的内容，我多少曾在早些年的怪谈小报上看过。如今想来，以前看的那些都是摘抄和篡改，这几本正统的学术书籍才是原版。真有趣啊……这位斯芬特·蒂瓦的见解独到，思路清晰，论述又深入浅出，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者啊！”
想到这里，纳特等不及晚上去见一见导师，倾诉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
哪知道，索菲莉娅听说这件事之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你说的那几本书，都是家父的心血。当年赠送给学院的图书馆作为藏书，如今已经被人当作垃圾扔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太过分了，一座学府怎么可以随意糟蹋学者的著作呢？”
“这没有什么。”索菲莉娅的反应很平淡。“比起家父曾经经历的那些事情，著作被图书馆保留了几十年已经是万幸。你喜欢就留着吧，那些书是抄本，原版在占星台的小图书馆里，我自己都有呢。”
“好吧，我一定会好好爱护那些书。”
回去之后，纳特还是觉得有些愤愤不平。为什么教授那么说？这位斯芬特·蒂瓦教授还经历了什么不堪的过往吗？比起著作被丢弃更加可怕吗？
恰逢数日之后，又是院长例行慰问索菲莉娅教授的日子。除了纳特以外，学院里所有的人都认为索菲莉娅教授是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妇人。她脾气古怪、终年躲在占星台上不与任何人接触。
出于对她的人道主义关怀，学院每隔一段时间就送些点心果品什么的给她。随着时光流逝，现在学院里认识她的人越来越少，只有院长和几位老教授坚持这一举动。
纳特入学以后，院长将这一重任交到他手里。
“以后我们几个老人家万一都不在了，就没人知道这位教授的存在了。幸好她的学派后继有人，纳特你不单单要向她学习知识，还要肩负着照顾她的重任啊。或许几年后，还需要你为她送终……”
这就扯远了。只要索菲莉娅不离开她的永生结界，就会一直以十六岁少女的状态活下去。她的健康状况好着呢，搞不好纳特蹬腿的那一天她也仍然在世。
“请放心，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纳特信誓旦旦地说。
院长只觉得肥肥在说傻话，凡人皆有一死，无论是否愿意都无从改变。发誓赌咒有什么意思呢？院长笑一笑，把学院出资准备的慰问礼品送到纳特手上。
“非常难得啊，她喜欢你这个学生。相信你将来在学术界也会大有可为。”
“谢谢。”
学院方面如此关心索菲莉娅教授，纳特固然感到安心。但他那些心事还悬着，总是觉得难受。
“院长——我、我还有些事情，不方便直接询问教授，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纳特鼓起勇气开口，“我听说教授的父亲，也是学院里的一位教授，甚至还撰写了许多专著，他……”
“怎么提起这件事了？”院长有些意外。但他明白纳特的意思，“嗯，是啊，教授她年事已高，不要问她那些往事为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因为我最近读到一些斯芬特·蒂瓦教授的专著。”
“呵，她该不会又想要复兴她父亲的学派了吧？”
“学派？”
“嗨！她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有些往事总是放不下，时不时翻出来叨叨。这些我们都能理解，也请你不要在意。”
院长说完，拍拍纳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毕竟，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已经做出的决定无从挽回。她父亲纵然是一位出色的学者，但那种学派绝对不可能再在博物学院立足了。”
纳特听得一知半解，还想问，院长却不愿意多说了。
“博物学院里还藏着什么不光彩的秘密吗？”纳特心里犯嘀咕，“这又难不倒我。以我的调查能力，他们什么秘密也藏不住。看我这就去把真相挖出来！”
增补2. 荒废的学派 其二
想要知道一位教授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查阅学院的院志就好。这种纯粹的历史材料通常存放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由于少有人过问，一些记录历史的学者会怀着莫名的倔强，将血淋淋的真相赫然写入其中。
“院长提到了某个学派，看来是曾经存在于学院的某个学派。那么，我找到学院里学派数量发生剧烈变化的那一年，就能找到线索了。”
翻阅学院历史，纳特发现原来学术派别之间一直有变化存在。
“每一年各个学院都会整理一份学术成果的期刊，记录这一年取得的成就。从中不难看出一些学派之间的兴衰起伏。”
纳特翻着索引目录在思考办法。学院的院志存量惊人，放满了一个书架。也不知道他需要的真相藏在哪一页上面。
“不对，我还遗漏了什么！”
纳特突然意识到，所谓的“学派”只是某种大的学术分支下面的小小派系，那么斯芬特·蒂瓦教授应该隶属于哪一种学术分支呢？
纳特继续翻阅院志，“目前的博物学院分为文史哲三个学院，文学院下面的分支是修辞学和美学；史学院下面的分支是自然科学史和社会人文史，自己苦学的占星术属于自然科学史更细分的一个分支，数学。”
这个分类纳特也感到奇怪，“占星术这种涉及到社会历史变迁的庞大学问，竟然成了数学的一部分，而且是最不重要的历法纪年学的一个分支。我敢打赌，研究立法纪念的老教授一辈子掌握的知识都没有观星台上随便一本书上的多。”
“我本来以为涉及到占卜的学科，应该在哲学院下面。”
纳特自言自语道，“这学院现在完全没什么人，院系的规模不及史学院一半的十分之一。教授的学问又太高深，那些几十年来无人问津的书籍都属于他们。”
“但早些年绝不是这样的。我听弗拉维大人提到过，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哲学院都是神学院下面的一个分支，那时候的神学院如日中天，每年都选送最优秀的学生到大教堂进修最后成为主教，而大教堂的主教除了去各地教堂赴任以外，也有个重要的职业途径是返回神学院任教。”
想到这里，纳特不禁感叹：“造物者创造的世界是一体的，我们却将世界分割为种种片面的学科去理解！”
这是弗拉维大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现在想来非常贴切。
这件事倒给了纳特一个启发，“有没有一种可能，蒂瓦教授的学派本来就隶属于神学院？超自然的力量，神的力量，听起来很接近啊！”
想到这纳特有了思路，应该从神学院与博物学院决裂的时间着手。
“那至少是六七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连弗拉维大人都还没出生呢！”
仔细想想，这一年索菲莉娅教授实则是八十岁的老妪，其实她比弗拉维大人年长多了。
翻看七十年以前的院志，还有神学院的记录存在，翻看五十年前的院志，神学院就没有了。
“果然是这样！”
时间线最终被锁定在六十二年以前，纳特找到了学院一分为二的记录。
“神学院原本分设了神学和人类学两门学科，关于人的灵魂的研究显然属于人类学的范畴！重大的分离事件本身竟然只是轻飘飘几句话。经过反复的会议商议，关于神的研究统统作为神学撤离博物学院，人类学予以保留，但是却遭到了拆分。”
“修辞学并入文学院，与语言学并列；人类的历史分别并入自然科学史和社会科学史。还剩一个非常奇怪的学问，‘智慧学’。完全找不到任何现有的分类。”
非常可笑，按理说博物学院教授的所有知识都是在启发人类的智慧。但是竟然有一门学科只专注于‘智慧’。
“用于掌控所有知识的智慧，一切智慧的源头，这就是现在的哲学院。虽然说起来很厉害，实际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够掌握。”
纳特一边看一边独自发笑。
“尽管是玄而又玄的知识，却因为是‘人的知识’而留在了博物学院。傲慢的神学院认为‘造物者的归属造物者，凡人的归属凡人’，便没有带走这门学科。”
更加糟糕的是，还有两个学术分支留在了博物学院。虽然占着两个派系，却是一个人在经营——蒂瓦教授。
“果然啊，让我找到了。”
纳特长叹一口气，喝了一杯咖啡。这些天废寝忘食地查找资料，他丝毫没有感觉到饥饿。
“一门是占卜学，是人类窥探创世奥秘的学问。这样的学问尽管与之高无上者有关，却被神学院的元老们认为是一种亵渎。他们不仅不愿意将这种异端的学问并入神学的体系，而且对这门学科表示出强烈的抵触，认为操弄异端者，应当被判处死罪。”
纳特一边翻阅一边总结，将摘要和自己的想法记录在日志里。
“在回归到‘凡人的知识体系’后，占卜学被认为是非理性的一家之言。由于缺乏普遍的验证结果，博物学院的教授们一致认为这根本就不是一门学科，仅仅是沽名钓誉的谬论。”
但蒂瓦教授据理力争，有幸将一部学术成果保留下来。即观星学说的理论和结论。观星作为纪年历法的重要手段，具有实际的意义。这门学科并入自然科学史下面的数学系。由于纪年历法这种事情几百年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几乎也没人专门去研究。
“另一门学科的境遇就非常凄惨了——灵魂学。”
纳特不由得想起那几本浸湿发霉的抄本。
“沿袭了神学的一些理论基础，认为人拥有‘灵’，然后用科学的方式去研究人类的精神和意识，多么有见地的学者，他其发起成立的学派仅仅存在了十年，就在神学院分崩离析之际失去了靠山。”
“神学院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这个学科，博物学院也认为这种学科完全是无稽之谈，毫无学术可言。其中宣称的很多内容完全没有办法验证，只能沦为都市怪谈。”
读到这里，纳特心里一颤。每次有人嘲笑他研究的‘博物学’很扯淡，他都感觉到从头到脚的凉意。那位蒂瓦教授遭到如此众多学者的公开批评，心里该是多么痛苦啊！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树立起来的学科被学院废止。
继续读下去情况更加恶化。
“天呐！他们甚至对蒂瓦教授发起了数轮批判会议，最终经过多次投票表决，以压倒性的结果认定‘灵魂学’不属于任何学科领域，不应在学院享有任何地位。”
“唉！”纳特长叹一声。
看院志的时间掐指推算，那一年就是索菲莉娅教授十六岁的时候，教授曾经说过自己在那段时间里里患恶疾，根本无法医治。可想当时的蒂瓦教授承受着怎样精神和肉体的痛苦……
“我曾经想过将神学、人文学和存在于世间的怪谈融合，创立一门解释世间万物的博物学，找出整个世界背后的奥秘。阅读了蒂瓦教授的著作，他似乎在世界的一部分现象前为我指路。闲暇时好好读一读他的理论和方法，对我的终生理想也有裨益。”
想到这里，纳特合上院志离开图书馆。回去的路上他突然觉得不孤单了。
“我这样怀着奇怪想法的人很少，但我不是唯一一个，这不是就有个人站在遥远时空之外，为我指处一条道路么！”
增补3. 荒废的学派 其三
又一次和导师会面，纳特在语言学和历史事件记载上取得的进展不多，但他真的花了好几个通宵把灵魂学的专著读完了。
“蒂瓦教授确实很有想法。天呐，他竟然认为灵魂可以脱离肉身，自由地游走！还找到了那么多支撑自己论点的证据。真是一位有心人啊！只可惜……”
纳特说着说着，又讲不下去了。他担心过去的事情会引起教授不开心的回忆。
“只可惜，学院的教授们认为他的理论基于偶然的谣传记载，不具备广泛的共识，更加无法进行合理的验证，因此不属于科学的范畴。”
“嗯，是啊。非常地遗憾。”纳特附和着。
索菲莉娅并不是要缅怀什么过去。她的态度和她父亲一样。
“世界上存在不可解释的事情，不能够因为无法用现有的‘科学’来解释，就认定其是非科学的。这种粗暴的行为本身就非科学。”
纳特连连点头。
“偶然事件的存在，哪怕只有一次，也足以引起我们的重视。因为世界的存在不是谎言，但凡发生的事件就必然存在合理的解释，我们的世界基于严格运行的逻辑，不可能有‘这次出错了’、‘下次不会发生了’的情况存在。”
“您的观点犀利，我不能同意更多。”
“父亲对流传于世间的怪谈抱着科学严谨的态度分析论证，无非是继承了自远古以来所有人类共同的困惑罢了。关于灵魂的探讨永远不会停止，哪怕有朝一日科学的大厦倾塌，朴素的探索也不会停止。”
“但科学的大厦最好不要倾塌，不是嘛。毕竟是人类最后的明灯。”
纳特猜的没错，索菲莉娅对当初的指控始终耿耿于怀。
“他们宣称的所谓‘无法进行广泛的验证’，本身是一种懒惰。因为他们不愿意去验证。”
莫非，教授还有什么不得了的想法？纳特虽然同情蒂瓦教授的遭遇，但在他看来，关于灵魂的一系列讨论确实无法进行验证，他在心底默认了学院教授们的看法。他谨慎地保留了观点，想听听索菲莉娅究竟还有何高见。
“人是肉体和意识两部分的嵌合体。在合理的条件下，可以将人类的意识从肉体上分离出来。”
“嗯，蒂瓦教授确实这么认为的。”
“我不是说理论，而是说可行的方式，将人的意识分离出来。我曾经成功地完成了许多次。”
“！”
“你愿意相信我吗？还是说你也觉得这件事荒诞不经，无法接受？”
索菲莉娅的话确实就好像一声惊雷。
“真的可以吗？这事实在是难以置信。但是教授，不是说我信或者不信，我们在讨论的事情并非宗教崇拜，而是关于灵魂的科学。我愿意为任何一种听起来荒诞不经的事情常开头脑接受。只是以我目前的粗浅经历，还没有遇到过您描述的情况，无法做出判断。”
索菲莉娅长吁一口气，至少纳特讲的话不是那么难听。而她自己也面临着一些实际的困难。
“意识分离仅仅是一切的开始，我尝试了一些家父的方法并取得了成功。但我同样面对着严峻的问题。”她说。
“我还要琢磨出第二步怎么做——意识的具象化，也就是自己的意识以自己期望的形态展现出来，即以所谓的‘灵魂’的形式出现。”
“哦……原来您说的‘意识’跟‘灵魂’是两种状态的事情。”
“当然喽。灵魂是意识的高级形态，需要更多的尝试才会有结果。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还要做第三步。”
“那又是什么？”
“证据。我需要某种切实的证据，证明我的意识的确离开了身体。首先需要能够令我自己确信的证据，证明我所说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觉；其次，则是足以向公众证明事件切实发生的证据，即一门科学所需要的‘广泛的证据’。”
说完这番话，纳特有种由衷的敬佩之情。这么多年来索菲莉娅教授仍然在坚持着为她的父亲做点什么，决心和耐心都令人肃然起敬。
“教授，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纳特，你愿意帮助我，我非常地感激。院长一直拒绝我以任何形式重开这门专业。但即便我能够授课，想必也没有人会求学。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学生，正在学习占卜之术，那么你就做我的秘密学生，来学习我通晓的另一门知识——通灵术吧。”
“嗯，好呀。”肥肥腼腆地点头。
索菲莉娅和纳特讲解通灵的原理时，观星台上点着灯火，校园里还时不时传来人声。等到这番促膝长谈结束，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整个学院万籁俱静。
“要学习我所掌握的一切，首先你要亲眼见证我。”索菲莉娅很高兴，她一旦起了兴致就不那么愿意收手。“现在的时间合适，我可以为你演示一下意识离体的状态。”
“哦？”
索菲莉娅站起身，紧紧关闭了落地窗的窗帘。观星台一下子陷入了密不透风的黑暗。这座阁楼的设计本就十分特别，蒂瓦教授当初就考虑到学术研究的需要，在必要时观星台可以完全密闭，不透一点光亮。
接下来，索菲莉娅需要逐一熄灭阁楼二层照明的蜡烛。她行动实在不便，纳特积极地代劳。
随着蜡烛逐渐熄灭，观星台的厅堂进一步暗下来。最后，在教授的指挥下全部的蜡烛都熄灭，只剩下教授头冠上那七支长明的烛火。
也说不出为什么，纳特开始觉得心里发毛。
“怎么了？”
导师坐回椅子上，推开杂乱的文件，露出一张完整的桌面。
“也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有点怕。”
纳特在被学术上的热情冲昏头脑的时候，往往会忘记一件事情，就是他致命的缺点——胆小。他说不清自己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究竟在害怕什么，或许是人类的某种本能。四下漆黑的时候，就开始慌慌的。
“怕？”
“额，就是四下漆黑，又没有人的时候，就会特别怕。”
“那你具体在害怕黑夜中的什么呢？”教授追问。
“额……鬼？”
通俗来讲，这种恐惧都被归类为“怕鬼”，至于“鬼”究竟指什么，语言学上没有明确的解释。纳特自己也说不清楚。
哪知道教授突然变得非常激动，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话。
“你怕鬼？”
“嗯，是啊……说起来真不好意思，虽然我是个三十几岁的大龄宅男，但是我不像希林他们那么大胆子。我从小就怕黑、夜里总担心会撞到鬼，上厕所的时候也担心背后站着鬼。这个缺点伴随了我大半辈子，我实在没办法克服。哪怕研究了很多超自然的事件，我也仍然无法释怀。”
索菲莉娅丝毫没觉得那是缺点，反而很欣赏。很快纳特就明白她为什么高兴了。
“你怕鬼，是不是因为你遇见过鬼？”
“哎呀，不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纳特连忙解释。
这样一盆冷水熄灭教授的兴致实在是罪过。教授或许是一心想着证明意识状态的存在，才迫切需要得到“撞鬼”的证据。如果纳特遇到过“鬼”，自然就可以为“广泛的证据”寻找线索。可惜，肥肥是个不争气的家伙。
“说来惭愧，教授。我从来也遇到过什么没真的鬼魂。但我就是特别害怕，不敢在黑夜里独处。我这样没用的学生，还能学习您的通灵术吗？”
“当然可以。不仅完全没有问题，而且还很合适！”索菲莉娅不是在开玩笑。
“啊？”
“能够感受到害怕，说明你具有一定潜质。毕竟人们会见到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不是吗？”
“额，那岂不是说……”
纳特觉得不对劲了，学习这门知识，还要见鬼不成？仔细一想，对哦！导师挂在嘴边的具象化的意识，所谓的灵魂，不就是俗称的鬼魂么！想到这里肥肥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不对哦。俗话中的‘鬼魂’是‘亡灵’，即肉体消亡后残留的意识灵体；而我现在将要演示的状态是‘生灵’，肉体仍旧维持着生命，意识却脱离身体游走出来。”
“等下，教授！额，即便是你说的这样，听起来也有点吓人啊……”
“嘘——意识在绝对黑暗和安静的状态下，就会丧失对肉体的判断，缓缓脱出躯壳。等下，你无论感觉到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可能会对我造成致命的伤害。”
纳特苦着脸点头，好像临门一脚踏上疯狂的马车，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索菲莉娅莞尔一笑。
“双手紧握着我的双手，不要松开。”
这二人对坐在写字台前，纳特还想问个问题，就看到索菲莉娅的脸突然僵硬了。她吐出一口气之后双眸失去光彩，嘴巴微微张着好像死了一样。身体变得僵硬一动不动，双手失去了温度。
而她头冠上那七支长明不熄的烛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观星台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和寂静。
从某种角度来说，肥肥现在正独处在一处绝对黑暗的空间里，他怕得不行，全身都在发抖，眼泪不停地往下淌。想要询问导师，又顾及会对她造成致命的伤害而不敢开口。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纳特突然觉得自己背后在发凉。
“！”
绝对不是错觉，而是有人在轻轻地抚摸他的肩膀！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他明显感觉到那是一双手在自己背上拂动。
“……”
不能出声、更不能松开导师的双手。纳特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
这时候，房间里又传来了响动！
像是脚步声，像走路，又像是在跑跳。环绕着观星台狭小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各个方向。又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跌倒，引起了一系列嘈杂的响动。
随后，又有摩擦声，好像谁在黑板上写字。
又有水桶被敲击的声音，又有一摞书倒下了，又有什么震动、挪动、撞击……
在所有的这些怪异的声响持续期间，那双抚着他背后的手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突然，一切声音戛然而止。纳特倒吸一口凉气。
“一切结束了吗？”
似乎是结束了，黑暗和寂静又持续了好久好久，这才感觉到导师的双手微微动了一下。
“教授？！”
索菲莉娅似乎有了生气，双手慢慢抬起，开口对纳特讲话。
“好黑啊，想办法照个亮吧。”
“嗯、嗯，现在可以松开您的双手了吗？”
“可以了，我的演示结束了。”
“好。”
纳特放手在写字台周围摸索，找到了点蜡烛用的柴火。点燃桌上的一根蜡烛，接着光亮又引燃了教授头冠上戴着的蜡烛。有了光亮，纳特也不那么害怕了。
环顾观星台周围的一切，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
地上堆放的书全都乱了，好像被人踢过；远处的水桶倒了，黑板上有许多杂乱的划痕；书架的高处有书本掉下来，纳特的椅子下还有一滩不明液体。
“啊，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吓尿了！万分抱歉！”
纳特脸一红恨不得立即从观星台消失。但他不能走，他得把自己造成的烂摊子收拾了才行。
索菲莉娅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黑板前皱眉。
“我成功了吗？”
“教授，您……”
“只具备意识的我，无法感知任何声音或图像，我就好像又瞎又聋在黑暗中胡乱摸索……我试图在某处留下自己到此一游的记号，哼，等睁开眼看到了，竟然是这样一些涂鸦。这种程度的玩意，根本不可能作为‘广泛的证据’啊……”
她在为心事发愁，纳特却只顾着擦椅子和地毯。
“实在是万分抱歉，教授，这张椅子我带回去刷吧！彻底洗一洗软垫，在太阳底下好好晒一晒。”
索菲莉娅心不在焉地回应。
“地毯……今天太晚了，我明天来刷，请不要生气，我一定把地毯刷干净！”
“没关系。明天再来吧。意识离体对我来说是巨大的消耗，我需要休息一阵。”教授不理睬纳特，自己走上楼梯。
“顺便，既然你已经加入了学习，也帮我想一想用什么办法能更加顺利地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吧。”
“好、我知道了……”
纳特慌慌张张地扛着椅子离开。外面已经是黎明了。早上有太阳的光亮，校园里偶尔能看到晨跑的同学，方才冰冷刺骨的恐惧一瞬间烟消云散。
“想办法证明教授的意识离开过啊……就是想办法证明她在身体不动的前提下有意识地改变了周遭的环境嘛！直接在黑板上留下字迹很难，她无法执笔，只留下了划痕。那么，对黑板做一些改进好了，让痕迹更加轻盈地留下来……”
“灰尘！灰尘可以！”
纳特突然灵机一动，扛着椅子在校园里大笑。周围的人还以为那是什么新型的锻炼方式。
纳特之所以有这个灵感，是因为他偶然看到了一行写在灰尘上的字迹——“火刑”。不知是谁一时兴起干的，想来灵体状态的意识应该可以轻松做到吧。
但……
肥肥突然又觉得背后一凉。
“有没有可能那行字就是某个灵体干的呢？那行字什么时候出现的？完全黑暗以后吗？还是更早的时候？”
“教授说她的意识离体后一直专注于如何在黑板上留下字迹，那么又是谁在轻轻抚摸着自己、在耳畔留下气息呢？那种感觉怎么可能是假的！”
想到这里，纳特又觉得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灵魂学或许是一门学科，但认真地钻研起来之后，也太吓人了一点吧……
增补4. 荒废的学派 其四
纳特换了一身衣服稍微睡了一觉，大白天的时候他就精神多了。有了太阳光的庇护，他只觉得神清气爽。难怪古人那么崇拜太阳！
“啊，我也要为太阳写一篇赞歌！”
头脑清醒的时候用逻辑思考问题，纳特就能很轻易地搬出那个结论——害怕黑暗是人类在演化过程中保留的古老本能。
他先是把不慎弄脏的软垫椅子刷了，趁着阳光好多晒几天，随后又拎着水桶和刷子跑去了观星台，发誓洗清自己不小心犯下的愚蠢错误。
可能是由于心急，刷地毯刷得太卖力，不久之后纳特发现自己在原本放椅子的地方刷出一圈特别光亮的灰白色。
“原来观星台的地毯是这个颜色的！我一直以为是深红色的！”纳特惊呼了一声。他坐在地上喘口气，“原来这座观星台如此地缺乏清洁维护啊……”
只是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整块地毯都弄干净。
“对哦，我有大概的思路了……”纳特环顾着地毯，“如果地毯是一片光洁的雪地，任何一点微弱的扰动都会留下痕迹，那么教授的演示结束后，我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黑暗时的情况了。”
“面粉！细腻的面粉可以完美地代替灰尘！”
“但我得移除整块地毯，把光洁的地板露出来。想办法均匀地铺洒面粉……或许可以找个筛子。还要避免自己的行为造成任何干扰。铺洒和观察的过程中不能自己碰到；我还得想办法遥控窗帘和吊灯！”
他很激动，急忙跑上楼梯敲教授的门。
“教授，索菲莉娅教授，我有办法了！绝对可以验证你的演示！”
这一天索菲莉娅非常地疲倦，她没开门，在门后轻声地说自己需要休息。
“驱使自己的意识脱离身体，会消耗大量的能量，当我的意识回来以后，还要很长的时间恢复，直到整个身体重新被意识支配，这个过程很长。”
“天呐，需要多久？”
“至少一周，我都没法见你。完全恢复可能需要一个月。”
“教授，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还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让我独自安静地休息，不要再敲门了，除非我自己出来。”
“好吧，我告退了……”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在观星台试验。这门功课需要长时间的领悟，你可以自己练一练，学习如何驱使自己的意识。”教授又嘱咐了一句，说完这话她没声音了。
“哦……”
想不到教授竟然让纳特自己练习，这也太难了吧！尽管纳特完整地读过那本专著，每句话都记得。但怎么说呢，他通常都是把超自然现象当作研究的对象，从没想过亲自尝试。
而且他也做不到啊！他这辈子都没有过任何超自然的体验；他还胆小，根本不敢尝试在绝对黑暗寂静的环境下独自一人，尽管以上两点是互相矛盾的。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想了想，最后纳特决定至少从设计验证装置开始。即便他不行，还可以等教授啊！
作为严谨的学者，纳特做这种事情一点也不马虎。他先设计了一种能够均匀喷洒面粉的装置，类似于一个鼓风机。为了携带能够覆盖整个观星台的粉量，他还设计了背包款式的粉盒。设计图送去给工匠制作，一周的时间可以出样品。
为了获得最佳的试验结果，他将观星台的大厅彻底清扫了一遍。当然，做这种事情事先得到了教授的应允。
为了观测星空，教授常年摆着一些观测笔记。最近由于意识离体的演示导致观测工作暂停了。
“管它呢！天上的星辰变化如此缓慢，哪里比得上世间的瞬息万变。”教授倒也坦然。
纳特将陈放多年的地毯整个启下来送去清洗，露出大厅光洁如新的木质地板。所有的书本簿册全部归位，工工整整摆回书架。为了获悉观星台角落处可能出现的异常状况，纳特将书架都仔细整理过。确保在试验开始前，所有的物品都是严格放置的。
两周过去以后，粉尘喷洒器正式完成。配合一个羽毛掸子一同使用，掸子可以抚平粉尘的表面。纳特甚至还制作了防尘眼镜和面罩。他看起来就像个全副武装的科学怪人。
他当然也考虑过自己的足迹对地面粉尘的影响。考虑到试验者需要在粉尘中来回走动检查，他划出专门的窄路给自己。
然后就是以抄写台为中心，能够遥控烛光和窗帘的绳索。一根绳索可以拉开窗帘，另一根绳索则可以升起或降下烛台。
再接下来，就是按照那本专著所记载的方法，在完全黑暗和寂静中进入冥想的状态，直到意识脱离身体……
纳特好像看到了什么，一个飘荡的游魂！
“天呐，我真的看到啦！”肥肥欣喜若狂，一路狂奔过去抓那个游魂。“等一等，请别走！你是我重要的科学现象，让我好好看看你！”
跑到近前，纳特看到游魂是个愚钝的老农民，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他。
“你好！你是个游魂；而我，你看我是个活人！我终于通过科学的途径发现了灵体状态的人类，你是你一个被发现和记载的鬼魂！快跟我过来，和我讲讲你的生平，我要记在博物志里！”
无论他如何热情，那个老农民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纳特说了什么好话都不听。想要掏点钱贿赂他，通常老农民最喜欢零钱了，可是这个老农民的游魂又不买账。
“天呐，你怎么对人类的科学事业漠不关心啊！你们这种人都这样！无知！冷漠！缺少信仰！”
抱怨了一通，纳特决心拿出自己的博物志向愚昧的家伙证明一下，肯定会吓他一跳！只是越着急，就越翻不到那本博物志。
“哎呀呀，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书啊，我的博物志去哪了……”
杂七杂八的书越来越多，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最后奋力一推，纳特猛然间惊醒了。被一大堆书本砸了脚，好像许多东西倒了。因为四下极其漆黑，又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回事？我眼镜瞎了？”
摸索到一根绳索，用力拉开后，刺眼的阳光照进观星台，纳特被窗帘布扬起的粉尘呛得咳嗽。
“咳、咳，哦，我想起来了！”他揉揉眼睛。“我一定是在冥想的时候睡着了！刚刚只是一场关于鬼魂的梦而已！”
看外面的阳光已经过午，掐指一算自己睡了后半夜和大半个白天。最近布置试验场地太过劳累，难怪会做那种梦。
“但或许我已经捕捉到了一些鬼魂的踪迹呢？”
纳特兴致冲冲检查了整个场地，结果却大失所望——什么都没有。粉尘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没有任何脚印或者字迹。
“唉，就知道我不行的，只是太心切了做了个梦……这种研究好费神啊，一直独自一人困在黑暗里，迟早有一天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吧？或许，教授演示的情况也只是她精神失常以后的臆想？”
一晃两个月过去，教授才有了声音。她在闺房中听取了纳特的汇报，赞扬他设计的装置精巧。至于为什么没有结果，她认为是纳特的能力还不够，她明天亲自来试一试。
增补5. 荒废的学派 其五
再次见到教授，她的状态非常糟糕，简直可以说是形如枯槁。而且她哪怕稍微挪一步都倍感疼痛。
“意识脱离身体以后重新回来，会有点‘对不准’。没有完全回归原本位置的躯体会感到疼痛，像是刀割和火烧。我现在稍微动一动都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天呐！竟然会这样，教授，停止这种演示试验吧！您不能为了向我证明一串没有根据的理论就如此折磨自己！”
“不。”索菲莉娅不乐意听那种话。对她来说，践行父亲的遗愿比什么都重要。“我必须要取得那种广泛的证据，哪怕付出生命也没关系。别忘了，我已经八十岁了，不应该再奢求什么寿命了。”
纳特无法反驳这一点。再次检查了整个观星台，将所有位置的粉尘抚平。纳特拉动绳索关闭窗帘，又熄灭了最后的烛台。
“没关系，意识离体产生的毛病，也可以通过再次离体进行修复。如果我这次做得好，说不定那些痛苦就消失了。”
索菲莉娅很激动，紧紧握着纳特的双手。
“来，我们开始吧。”
纳特闭上双眼，放空脑袋进入了冥想状态。这个过程说不清需要多久，因为头脑放空，不可以思考时间的流逝。他的脑子里必须是完全没有任何念想的状态……
这次，他听到了欢笑的声音，时有时无，环绕着观星台的大厅打转。时不时的，还有少女的歌声。好像还有跑跳的动静，地板上咚咚地响。
有时候，周遭又归于沉寂。
有时候，又有声音了。像是翻动书本，像是写字；远处的书本莫名地坠落；天文望远镜咯吱作响……
又过了好一阵，教授的双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好了。”她虚弱地说。
“好！”纳特立即拉动绳索打开窗帘。月光洒进来，原来已经晚上了。光线不够明亮，他逐一点燃蜡烛，用绳索升起烛台。观星台慢慢得被照亮。
“天呐，教授，我们成功了，教授！”
纳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墙壁边缘的地面，粉尘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脚印。痕迹非常明显，绝对是有什么经过了这里。
仔细看脚印有大有小，绝不是一个人留下的。而看足迹的位置，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完全是随意踩踏出来的。
“奇迹啊，我们见证了科学的奇迹！”纳特欢呼道。
索菲莉娅教授却没那个力气庆祝，她现在更加虚弱，状态比上一次离体的时候还要差。几乎喘不上气了，摊在座椅上。
“现在你愿意相信意识灵体的存在了吗？”
“是的，千真万确，绝对是事实！”
“嗯，很好。”
“这算是‘广泛的证据’了吧，真应该请学院里那些老教授亲眼来看一看！”
索菲莉娅一声苦笑，无奈地摇摇头。
“想要得到那些蠢货的赞同，几百年都不够。但我很荣幸我唯一的学生可以见证这一切。现在你足够确信，就可以把这门学派也传下去了。”
纳特顿时觉得自己肩上重担沉了好几倍。
“我……要肩负起两个如此高深的学派吗？我担心我……”
“没关系，你很有天赋。”教授安慰道，“我独自一人进行意识离体的尝试时，从来没有感知到任何其他灵体的存在。但是很神奇，和你一起尝试的时候，就会感觉到许多灵体的环绕。一定是你带来的好运。”
“是吗？哈哈，我还有这种本身……”
纳特谦虚地笑一笑。主要是教授高兴了，他才会这么高兴。
“教授，我先陪您上楼休息吧！”
“无妨，我还可以走路。你留下记录这次演示的结果吧。相信今天的成果对于后人是很好的启示。”
教授沿着专用的行走区域离开试验场地，她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吃力，每迈出一步都在喘粗气。不能辜负她的愿望，纳特立即拿起簿册记录今天的成果。他已经为“灵魂学”准备了专用的日志。今天是第三次试验。
日期、地点，以及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录在案。
他将所有脚印的位置都画了出来，比对了脚印的大小和方向，看起来像是一群光着脚在奔跑的孩子，他甚至根据脚印标记出序号，大概是七个不同的孩子留下的。
他还仔细地检查了书架和望远镜。有几本书上出现了类似于触摸的痕迹。其他的迹象不够明显无法做出对应的标记，只能在概述中泛泛而谈。
这次的试验非常成功，只是教授花费了另外两个月来修养。索菲莉娅很激动，身体状态一经恢复就迫不及待地进行下一场试验。
纳特设计了新的装置。他购置了一个浴盆放置在观星台，里面放热水，表面倒薄薄的一层蜡。
“原理是这样的，一旦某个意识灵体踏入水中，就会改变蜡层的形状。当它离开后，就像脱模一样留下一个自己形态的空壳。”
为了扩大意识灵体演示试验的影响力，纳特专门邀请了院长和一些著名教授，还印制了海报邀请学院的学生来观星台外面观摩。
他搞得声势浩大，也取得了一些结果。这次粉尘上留下的印记比较少，看起来是一双老年人的脚印，断断续续出现在空地上。蜡模也有了结果，出现了一只手伸进水中后留下的形态。看形状明显是男人的手，手指的关节比较粗，也绝不是纳特的。
这次演示在博物学院轰动一时，许多人都在讨论这门学科。只可惜，最后院长仍旧无法认定其结果。
“纳特，你自己也说了，你本人无法发动这种未知的神秘现象，只有索菲莉娅教授可以。我相信我也没有这种本事，因此这算不上‘广泛的证据’。”
院长说得委婉，纳特一听心就凉了半截。
“意识灵体的存在的确可以作为一种解释这类现象的理论，但其中猜测的部分太多，直接证实的部分太少，我仍旧无法将其归类为科学，只能将其划分为某种未知的神秘现象研究，所谓的‘神秘学’。”
“这种研究过于荒诞不经，难登大雅之堂。恐怕你的研究要继续作为民间科学存在了。”
“好吧，道理我都明白。但是仍然非常感谢您，能够认可一部分现象的存在。”
纳特说了好些客套话，可惜最后还是无法为蒂瓦教授正名。
由于连续多次发动意识离体，索菲莉娅教授陷入了极度虚弱的状态，她声称至少要半年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这段时间里，她给纳特布置了一些“作业”。
“如果你一直尝试意识离体都无法成功的话，或许应该从最简单的方式开始入手。你先练习一下‘通灵’吧。”
教授讲得玄乎其玄。
“你周围的世界里存在大量的灵体碎片，如果你足够地敏感，就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甚至还可以与之对话。你可以听它们诉说许多遥远时空的记忆。先从感受灵体开始，一旦察觉到它们的存在，新世界的大门就对你开放了。”
“好吧。”
这一天里，纳特对着灵魂学专著冥想了四个小时，他又睡着了，口水淌到书上。而至于什么灵体，什么发光的点，什么声音，一毛钱都没有感觉到。
“唉，我真的没有这种天赋诶……”肥肥摇摇头，收起书本准备回旅店。“但教授留了作业，作为一个好学生，我再多尝试几次吧！”
1007. 女皇爱金娜
八卦二人组将他们原本的小报工作室改成了皇家御用的办公室，连夜印发了女皇召见所有贵族的文书，贴满帝国大街小巷。日子定在下个星期日，地点是皇宫的勤政大殿，通常帝国最重要的大型会议都在那里召开。
几乎可以确定，帝国所有人都会看到这则布告。那些贵族哪怕自己不出门也会有所耳闻，毕竟他们家里还有那些仆人呢。这事很快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门议题，女皇要召见所有的臣子了。
在帝国，几乎所有的贵族祖上都有个头衔，什么为皇帝拿手套的仆人，为皇帝执伞的臣子之类的。千年来任何来自于皇室的荣耀都会被家族代代相传，有些名头听起来实在可笑。
这些贵族大多并没有实际的职责，他们居住在帝国的繁华地段，靠着各种祖上的产业维持生计。在皇朝的力量变弱的这几年，他们几乎没怎么去皇廷报到，安享自己的日子而已。
突如其来的布告把许多人搞懵了。这事要出面吗？大家也会私底下商议。考虑到帝国最大、最古老的家族刚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众人无不胆颤，谁敢不去呢？且不管昔日的头衔有何意义，顺从地觐见女皇是眼下最保险的做法。
觐见当日，大大小小的贵族在皇宫内外聚集。由于皇宫里的人手有限，甚至没办法及时地安排他们在与身份相符的位置等待。也顾不得那么多，大家凭本事占位置。黑压压的人群从大殿一直排到大门口，远处的帝国广场上出现了严重的堵车，还有人被困在过来的路上。
也不是所有的贵族都来了，有的人就没凑这个热闹，具体是谁呢，众人私底下也有猜忌。那些意图忤逆的贵族倒是很乖，表面上表现出了对女皇的恭谦；主要是一些平日里就不问政事的人，对这种表忠心的大会毫无兴趣。
直到这天下午，皇宫外的秩序才稍微好了点。这导致里面长时间等待的人累坏了。有的人心眼儿多，仆从带了茶点来的，大多数人则毫无准备，站在大殿里被身上穿戴的华美服饰压得喘不过气。
女皇迟迟没有出现，大殿里窃窃私语的声音汇集在一起颇为响亮。
不知何时开始，女皇的吸血鬼们穿梭在贵族中间。那群怪物穿戴着严丝合缝的铠甲，谁都看不见他们的脸，头盔的一丝缝隙中却有一道凶狠的目光盯着那些贵族。这群怪物走到哪都带着寒意。贵族们瑟瑟发抖，议论不停。
那些怪物也不讲话，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就是凑近每一个到场的贵族，仔细闻闻他们的味道，听一听他们的心跳。
“小心，他们能听见一个人心里想的事情！如果有谁想对女皇不利，就会遭到灭顶之灾！”
也有人不信这个邪，对不怀好意的凝视报以冷笑。
终于，太阳落山之前女皇出现了。她的到场令所有人大为震撼。到不是她那早已闻名帝国的美貌，而是她的穿戴过于放浪，可以说是不成体统。哪怕对于一个登台表演的舞娘来说，也未免太恶俗了。
她丝毫不介意这场面。
“我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我可以打扮成任何我喜欢的样子。”
女皇高傲地走上台阶坐在宝座上俯视群臣。她的身边是刚刚上任不久的秘书长和两个执笔的弄臣。“国师”无法到场，她的学生纳特代为出席。
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巴斯蒂有点摸不着调。他的嗓音过于尖细了，高喊的时候像个太监。
“肃静——！肃静——！”
人群在窃笑声中逐渐安静下来。
“这是——圣天使庇佑的新皇，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女皇，爱金娜陛下！”
朝堂上又传来了一阵窃笑。
“帝国谁人不识茜茜缇娅啊……改了名字你人就干净了么？”
爱金娜是女皇的含义不假，听起来气势非凡，这是“国师”帮她想出来的，用名字抵消一些命理上的缺陷。反正都是玄乎的道理，听着好听就是了，谁也说不出反对意见。
女皇换了个姿势。她天生的就那么撩人，也有人把持不住盯着她的双腿看个不停。说实话，舞台上都没这么好看的女人。
“今日女皇陛昭告天下，帝国遵从六百年前旧制。所有曾经获得过册封的贵族都可以保留你们世袭的荣誉和财产，只要你们发自内心地赞美、效忠于女皇。那些愿意为帝国工作的人，还会得到更多的赏赐。”
巴斯蒂总算摸着调了，清了清嗓子。
“但是那些背地里诋毁女皇、蔑视皇权、否认圣天使的选择的人，就不配再拥有任何名号跟财产了。帝国将对那些不忠者进行判决，剥夺他们的封号、没收他们的财产。如果有人图谋造反，则会遭到处决！”
联想到前不久发生的惨案，许多人都沉默下来了。
“相信今天到场的人都能够明辨是非，做出正确的选择。如果你们当中有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好小心一点。圣天使麾下的骑士能够辨别你们心里的声音，一点小小的不忠都听得一清二楚。直到这些话讲完之前，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悔改的机会。不要试图背叛女皇陛下。”
有的人的确不信，直到发现恐怖的吸血鬼骑士就站在自己身旁。
“啊——！”
人群中传来一声惨叫，有个贵族被匕首刺中后背，挣扎着倒下。周围的人慌乱地惊叫起来。巴斯蒂又花了好一阵功夫呼吁大家肃静，保持秩序。
不多时那个吐着血沫的贵族被皇宫里的侍卫拖走，地上留下长长的一滩血迹。所有人的心里都在发毛，回想着自己刚刚有没有闪过哪怕一丝不合适的念头。
“请大家不要过度担心。只有那些对皇廷最为危险的人才会遭到当场处决。我们的女皇宽宏大量，不会计较从前的过往，也毫不在乎你们当中有谁会对她有非分之想。事实上，我们的女皇陛下如此博爱，她希望帝国的臣民为她的美貌欢呼。让我们一起喊吧，女皇陛下，万岁……”
巴斯蒂就像个舞台下面的工作人员，不停挥舞双手催促观众们喝彩。
声音一开始很单薄，后来才逐渐壮大。
“女皇陛下——万岁！”
这个口号喊得多了，大家也就习惯了。最后，在一片热闹的呼声中，觐见女皇的大会结束了。贵族们在夜色下离开宫廷，拥挤在皇家布道上的马车散为漫地繁星。
据说，有一些斗胆没有出席的贵族在随后几天里遭遇了意外而丧命。他们大多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没人关心他们具体出了什么事，只是当作饭后闲谈来处置。
1008. 侍卫叛乱 其一
女皇颁布一些列政令之后，又下令让侍卫们去偏远的郊外，白玫瑰庄园，那是一处皇室的地产，属于女皇本人的庄园。
命令含糊其辞，执行任务的皇家侍卫们对此非常地不满。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追随朗多骑士的荣耀骑士团成员，虽说是个民间团体，得到了皇家侍卫这样的殊荣应该感到莫大荣幸。但他们实在受不了皇宫这块地方了。
他们本来都是职业习武的骑士，现在不得不听命于一群凶狠的吸血鬼骑士，活活地成了那群怪物的家奴！
他们总是被吩咐着干一些令人作呕的脏活累活。而且，吸血鬼们很恐怖，一句话也不讲，稍微忤逆就可能招来横祸。完全摸不透他们的想法，又要时时提防他们翻脸。
朗多只管自己坐稳了侍卫长的位子，对同僚们的处境不闻不问。他自己也是个对女皇唯命是从的傻瓜，全然没有一点骑士的样子，简直就是一条舔狗。
昔日骄傲的骑士沦为下人，一个个都怀揣着不满。这次又要干什么？十有八九还是令人作呕的脏活累活。离开皇宫后一直走到午后，领路的吸血鬼骑士一言不发，什么话都没有透露。
来到了玫瑰庄园，十余人马踏进大门的一瞬间，门就莫名其妙自己关上了。骑士们自己也很紧张。
“这是要干嘛？”荣耀骑士团的杰拉斯表达出强烈的愤慨。
领头的吸血鬼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当然，他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讲一句像样的话出来了。他指着面前迎接侍卫队的女管家。
“要她？她不就站在你面前吗？你还要她做什么？”杰拉斯存心不听令。
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女皇难道要重演血腥屠戮沙佛隆官邸的那一幕？现在可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吸血鬼也这样肆无忌惮吗？
作为骑士团最优秀的赛车手，这个年轻的骑士拥有与年纪不相符的声望。在原本的骑士长死于非命、朗多继任之后，他拥有了最高的支持率。尤其在眼下这种危机关头，所有的骑士都拧成一股劲听他的指挥。
没人做出任何举动。女皇命令他们来白玫瑰庄园，现在他们全都到齐了。没有直属上司的命令就不做任何举动，完全符合一名侍卫的行为准则。
通常有人来了，庄园里的仆人就会出来迎接。这里是女皇的私人地产，她派遣自己的侍卫前来，仆人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庄园的女管家本以为是女皇来了，仔细看了看发现并没有。那么是有什么需要取用的物品吗？骑士老爷们也不发话。
就见着那个吸血鬼骑士摆动手指，女管家的目光逐渐变得呆滞……她面无表情，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前方。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像个提线木偶那样不自在地摆动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吸血鬼骑士面前。
果然吸血鬼骑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企图，无非是一剑抹了女管家的脖子。
“！”
跟随而来的人类骑士错愕不已，哪怕早猜到会有这一幕，他们还是无法接受：女皇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地产上大开杀戒？
吸血鬼的目标不止这个，他还要杀更多！庄园里的仆人们四散奔逃，有个跑得慢的倒霉蛋也被那种离奇的操控术盯上了。无论是否与吸血鬼有目光交汇，那些可怜的普通人都会被难以抗拒的力量控制。
那个人不由自主地倒退，一直走到吸血鬼近前，同样是一击毙命，吸血鬼的目的很明显，他就是打算把庄园里的仆人一个个都宰了。最好那些人类骑士愿意帮忙，把躲在建筑物里面的仆人都抓出来。或者他们不愿意帮忙也没关系，就靠着蛊惑人心的伎俩，一个一个揪出来，全部就地处刑。
远在皇宫里，女皇爱金娜喝着她的玫瑰花茶，吃着可口的点心，身边有那只妖孽的鸟妖哼唱着东方的小调。
“我对那座庄园里的仆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当初你说即便我逃去那个地方修养，要不了多久也会遭到仆人们的集体谋杀。我毫不犹豫地采信了你的说法。因为我对那些人也有类似的看法。”
“啊，世界上最尊贵、最美丽的女皇，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是的，我要把那里的仆人全都杀了。对我潜在的威胁是最大的不忠，我无法容忍那种不忠存在。”
“可是她们的家人呢？居住在庄园外面的老农民呢？”
“一样，全都杀了。现在权力在握，我要一口气把所有敌人都干掉，不留一点余孽。”
她说得非常决绝，下了很大的决心。鸟妖一边讲话一边梳理羽毛，听得漫不经心。
“你就派了一个吸血鬼骑士？那怎么够啊……”
“雅拉保证了，绝对可以完成任务。他还指派了十几名皇家侍卫。那些人都是全职的骑士，对付几个老农民绰绰有余。”
“行吧，最好别出什么岔子。”鸟妖窃笑，似乎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一只最喜报丧的妖孽，每当嗅到了血腥的气味就兴奋不已。
“造物者在上，哪怕我再容忍那怪物杀害一个无辜的人，都是对信仰的亵渎！”
杰拉斯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拔剑砍向那个吸血鬼，一击将他击倒。
众多随行的侍卫慌了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是吸血鬼啊，你也知道反抗他们的人都什么下场吧！”
“说什么傻话，怪物明明只有一个！”
杰拉斯凭着全身力气压制那个吸血鬼骑士，铁剑扼着敌人的喉咙，哪怕被坚固的铁甲护喉阻挡，也压制得他动弹不得。
“一起上！”
“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吗！”
说着，所有的人类骑士都扑上来，七手八脚擒拿那个吸血鬼。不多时，他的武器被夺走，手脚被众人死死抓住。
“宰了他！割掉他的脑袋，再刺穿他的心脏！”
一般人道听途说的杀死怪物的方法无非是这些。他们本来以为吸血鬼害怕阳光才穿得那么严实。几个人合力拔下头盔以后，吸血鬼见了光但并没有死，一点受伤的迹象都没有。
这个吸血鬼有一张被烈火灼烧过的脸，皮肤融化，肌肉僵硬，下颌骨的关节几乎暴露出来，样子令人作呕。
他这副德行，也难怪没法正常地讲话。这样一个怪物常年闷在一副铠甲里，哪怕曾经是人，现在的脑子也不会太正常。
几个眼神示意，有人举剑砍向吸血鬼的脖子。三五下头颅滚落，血溅得满地。
“把他的铠甲剥下来，挖出他的心！”
“对，吸血鬼没了头还会起来，要把心也挖出来，埋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且不管这些迷信的说法有没有实际的意义，众人一致决定照做。
三五下他们又剥开那吸血鬼的衣衫，他身上的情况跟脸上差不多，也都是灼烧的疤痕。摸准心脏的位置用匕首敲下去，比想象中的难搞一点，杰拉斯费了好大劲儿最后还是成功地把吸血鬼的心脏挖出来了。
众人啧啧称奇，果然怪物的心脏与众不同，即便脱离身体仍旧在跳动。
“受诅咒的永生，怪物！”
杰拉斯挥动匕首狠狠地刺了那颗心脏好几下。
地上全都是血。吸血鬼的头被割下之后，他的血液奔涌而出，浸染了一大片石板路面。
看看那尸身的惨状，看看那颗脑袋，再看看手里握着的心脏。任何一种人被这样折腾之后都必死无疑。
只是那颗头好像还在动，眼皮微弱地颤着。
“把这些玩意分开来埋在路口吧！我们回去！”
“我们回哪去？还去皇宫里不成！”
“是的，我们先回皇宫。但不是为了给女皇复命，而是为了带上那些还不知何去何从的弟兄们。”杰拉斯宣告道。
“我们不干了！荣耀骑士团原本是一支驰骋赛场的骑士队伍，我们不是恶魔的狗腿子，没有义务去执行那些泯灭人性的命令！”
“对！”“说得好！”
“朗多他执迷不悟的话，自己留在女皇身边做侍卫长吧！我们荣耀骑士团的弟兄们全都跟我走，回到我们的营地，我们还是那支纯洁的队伍！”
众人欢呼赞同，一并离开了白玫瑰庄园。回去的路上，他们分散掩埋了吸血鬼骑士的尸体。
1009. 侍卫叛乱 其二
杰拉斯带领十余名侍卫返回皇宫。现在皇城的守卫仍旧严重缺员，大门外缺乏人手，内城也一个德行。有限的荣耀骑士团人力大多被吸血鬼们调遣，从事一些可耻的下等工作。他们回去的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拦着。
吸血鬼们都不知道去哪了。他们有时候就是这样，神出鬼没的躲在什么地方。当然，本来也没说他们是光明磊落的人。
“去，大家把所有共事的同僚都喊出来，愿意跟我走的，我们现在就一起走。”
“好！”
同伴们飞速跑去各处互相转告，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外城的小广场上。就现在的情形，不太有人乐意留在皇宫。
“都到齐了吗？”杰拉斯问他们。
“还有几个，他们在皇宫内院里执勤。路太远，去找他们的人还没回来。”
“再等一个小时。愿意离开这鬼地方的兄弟，我们一个都不能放弃！”
原地等待了许久，最后等到的却是侍卫长朗多。他穿着那身皇家侍卫的大礼服真是英姿飒爽啊，连日渐败退的发际线都折服了。
“杰拉斯，这是要做什么？你也想聚众谋反吗？”
“呵，不敢，不敢。”杰拉斯口气还算委婉，“这份皇宫里的工作令我感到恶心、反胃，恐怕由于身体不适，我无法继续胜任了。”
朗多皱起眉头。
“他们也是？”
“是的。”
“狗屁！”
“朗多大人，您曾经是我非常敬重的骑士。但现在，恐怕我不能继续追随你了。我不是那种充满野心的人，对权力没啥兴趣。赛车是我这辈子唯一擅长的事情，我当个赛车手就足够了。现在我要回到荣耀骑士团，继续当我的赛车手。”
“回到荣耀骑士团？你凭什么还自称为荣耀骑士团的一员？你被我除名了，杰拉斯。”
“不，你被我们除名了，朗多。”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杰拉斯身后，朗多的身边只有几名同伴而已。
“所谓的荣耀骑士团，只有身居骑士团的营地，举着象征胜利的大旗才算数。您现在身居高位，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一员。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你！”
“您不会还想动手吧？”
朗多瞧瞧现场的局面，想拔剑但还是收手了。
“最好你明白，再厉害的吸血鬼骑士，也只负责保卫掌权者的安危。我们不过是卑微的仆人罢了。”
“哼！”
二人已经说不到一路，互相看不顺眼。
“滚吧！”
“就此告辞了！”
短暂的告别之后，有些人不喜欢皇家侍卫的制服，当场脱下来仍在地上。一群人扬长而去，地上留下些乱七八糟的武器装备。
朗多怒不可遏，跳脚发火。可除了身边忠心追随的部下，谁又会听他那段无能的发言呢？最后还是这几个倒霉的家伙给他收拾残局，而他垂头丧气地去向女皇汇报这件事。
“跑了，全都跑了！那群忘恩负义的混蛋！这简直就是谋反！”
朗多低着头，向他的女皇认错。
“连自己的部下都不能妥善管理，完全是你的失职哦。”
每天女皇都会来议事大殿下坐一会。只是皇宫里一名朝臣都没有，就他们几个人随便喝茶闲聊。她拿这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客厅，管家摆了个小桌子，端上一些她最爱的点心。
每天到了下午两点，宫廷里为数不多的活人就聚在这。
今天朗多成了他们的跳梁小丑，扭扭捏捏地将全部责任甩到不听话的杰拉斯身上。连宫女赛拉西娅都在一旁窃笑不止。
“哈哈，天底下还有这么没用的骑士，你当初是怎么当上骑士长的？”鸟妖开口就不那么客气了。它正坐在软垫上，享受小宫女的按摩服务。
纳特坐在比较远的位置，拿着笔，假装没有兴趣加入他们的聊天。他号称帝国需要一名史官，记录朝廷上每天发生的事情。女皇当即应允。
那群家伙大多数不识字，他们根本不知道纳特在写什么。
“舞娘茜茜缇娅，或者说女皇爱金娜，用高贵的名字掩盖了自己肮脏、粗鄙的出身。”
“她完全不具备统治帝国的能力，也没有哪怕一丁点积极向好的意愿。她终日沉迷于自己的美貌，每天从早上十点起床直到下午两点，都在护肤、美容中度过。”
“唯一拿来处理政务的半个钟头，也在这种闲聊和插科打诨中度过。”
“她除了吃、就是睡，清醒的时候都在饮酒作乐，歌舞升平通宵达旦。”
“造物者啊，究竟是怎样邪恶的灵感能造出这么一个怪物？她简直就是帝国的末日，所有昔日作恶的报应！”
纳特一边写，一边狠狠地咬着笔杆子。
“我倒要看看，这本帝国的史书能写到几时……”
雅拉也坐在茶话会上，他有个自己的小茶桌，女皇问要不要倒一杯人血给他。过了好久，也不知管家最后怎么就弄来一个装满血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雅拉看看杯中的血，看看管家。没什么事能瞒住他，但他也可以选择沉默不语不揭穿。
“手下的侍卫罢工，跟叛乱谋反没有区别。他们既然敢不听你的号令，当然也会举旗反对你。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女皇一听，就问雅拉几时可以去肃清那几个谋反的侍卫。雅拉冷笑一声。
“这就不对了，侍卫长朗多大人。你手底下的人叛乱，怎么能让我代劳呢？当然应该你自己摆平。”
朗多的脸面很挂不住，他当然没有那个本事摆平整个骑士团。但在女皇面前承认自己办事不力，会不会断送了前程？
“雅拉大人，帝国的基业巨大，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撼动的。有时候，我们需要通力合作才能达成目的。你们吸血鬼骑士也是一样，如果只派遣一个人，恐怕什么任务都无法完成吧？”
雅拉对此嗤之以鼻。
“我昔日的部下不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荣耀，也不把帝国的统治者放在眼里。只要他们还在帝国生活一天，就有遭到惩罚的时候！女皇陛下，请下令吧！对他们发动制裁！”
爱金娜没什么主见，她瞧瞧大家的意见，无不摩拳擦掌等着一场血腥的盛宴。好像下令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一句玩笑而已，何乐而不为……
“那就去做呗。”她下达了今日的第一条政令。
至于目的、计划和预期的结果，她一概不知。这女皇叫她当得醉生梦死，只知道接下来又可以通宵达旦地饮酒歌舞。
雅拉有自己的打算，他不会把执行细节一一披露。他那里永远都是一句话，“静待时机。”
如此多日之后，突然有一天，那个曾经被派去执行任务的吸血鬼骑士回来了。
“费尔塔。”雅拉亲自来迎接。
“你这鬼样子还能继续当二等骑士吗？”
叫做费尔塔的吸血鬼骑士从马上跳下来。他现在的情况也比较严重，一只手捧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握着自己滴血的心脏。那颗心被杰拉斯刺了三剑，埋在某个十字路口数日后，仍在跳动。
“任务完成了？”
这种情况他也没法点头，头捧在手上呢。不得已手拎着头点点头。
“果然我最爱的骑士从来不辱使命。”雅拉似乎对他每个属下都号称是最喜欢的骑士。
“特伦特，试试看费尔塔还有没有救吧！但愿他的头接回去以后还能继续当二等骑士。”
骑士团里有一位技术精湛的医师，可以解决眼下棘手的问题。只要肉身不会死亡，任何一种伤口的恢复都仅仅是时间问题。
（作者搜肠刮肚地想名字，又从最近看的片子里面捞名字出来用了）
希林在营地有幸目睹了这场复杂的手术。直观上感觉，人类的技艺比不上恶魔撒耶坦。完成的效果略有些粗糙。不得不说，有时候撒耶坦挺讨人喜欢的。要是他手术的时候能把那张不停冷嘲热讽的嘴巴闭上，就更好了。
希林还发现了另外一件奇特的事情，他的血喂给费尔塔，竟然能一定程度地促进其恢复。似乎他的血可以唤醒一些原始的再生能力，配合特伦特精湛的医术，就更加接近恶魔的技艺了。
之所以要那么做，是因为希林的脑海里会充斥着其他吸血鬼面临的痛苦和恐惧，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共享着情绪。
似乎是血池的缘故。那个肮脏的恶魔血池里埋葬了太多同类的记忆，其中的血与自己身体内的血互通，就会混淆二者之间的界限。
对骑士团而言，新鲜的血液带来了喘息。但对希林来说，承载的痛苦数以百倍地增加，而且恐怕永远也挣脱不出了。
特伦特花费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彻底完成伤口的拼接。这期间费尔塔就浸泡在血池里缓慢恢复。过程漫长而痛苦，比起长期囚禁在地牢里，说不清那种状态对吸血鬼骑士来说更好。
如果一个人会下地狱的话，他们这群人每天都在活生生的地狱里面。
1010. 难得闲暇
皇廷现在急需的就是仆人。在秘书长巴斯蒂的建议下，招募仆从的工资提升了十倍，应聘的人员陡然增加。突然增加的仆从队伍一下子给皇宫添了不少乱子。他们全都缺乏基本素养，什么事都不会做。宫廷管家有的忙了，要从头培训一支如此庞大的队伍！
秘书长觉得很开心，难得有了自己的属下，可以对他们颐指气使。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吸血鬼骑士团也提出要招募大量的人类仆从。只要工资足够高，总有傻瓜会来。现在加入女皇的治下成了某种风潮，帝国很久没出现这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职业岗位了。
至于庞大的队伍如何开支，女皇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相信他们当中很大一部分人，最终是没有机会领到薪水的。
为了躲避皇宫里一团糟的情况，女皇干脆下令出游，把烂摊子留给管家，自己觅得清闲。她出游的目的地正是白玫瑰庄园，一座属于她本人的地产。
就在前不久，这里被不知名的灾祸洗劫过。庄园所有的仆人都死在大门口，无一幸免。女皇的新仆人们在她落脚之前紧急处理了这里，尸体被运走，没人过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园外的农田也发生了同样的状况，几乎全部本地人在一夜之间暴毙，此处成了空置的地产。女皇同样以十倍的薪水招募仆人，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又会热闹起来。
茜茜缇娅……不，女皇爱金娜，她现在只允许大家使用新的名号，她带着自己的宠物人首鸟妖，带着对自己低眉顺气的昔日姐妹赛拉西娅，还带了一个偶然间在皇宫里发现的女奴。
“奥塔。”
她就会说这个，当作是她的名字吧。别的话一句也讲不清楚，看起来是个野蛮部族里抓来的奴隶。这女孩长得也不算好看，不晓得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里。
管家说她栖身的地方是皇帝寝宫的隔间，以前加兰德大人住在那。一说“加兰德”，女孩会点头，看来是他带来的人。
“希林？”
爱金娜叹口气，想起来一些往事。
“我很久都没看到他了。他加入了骑士团以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看不到人影。”
既然是希林的人，爱金娜也乐意留在自己身边，希林肯定还会来找她的。
“不过话说，他对女人的品味真是差。这是为了满足什么奇怪的癖好吗？”
女皇嫌弃地看着那个奴隶。可能是幼年的营养不良导致，她一点身段都没有。穿上华丽的裙子之后就像个小猴子。真让人提不起精神。
赛拉西娅就穿得很漂亮了，她要负责女皇陛下每两个小时的换装，捡女皇不喜欢的衣服都足够打扮她自己。
只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她还有一项工作是服侍那个长着人脸的妖怪。它每天也要换梳头发、打理羽毛，而且它还需要吃生肉。
它时常会威胁塞拉西娅，如果她工作得不够认真就会被这只妖怪生吞活剥。鸟妖最喜欢的食物是人肉，但必须新鲜，腐烂的它不要。
昨天早上，塞拉西娅已经迫不得已去过丢弃尸体的花园一次了。当时鸟妖非常激动，落在她肩膀上用翅膀不停拍她。
“有新鲜的尸体了！我在树顶练习歌喉的时候看到了！”
它甚至抓了一把厨刀递给塞拉西娅，“拿着这个，把今天的午餐取来给我！”
动作稍有迟疑它就威胁道：“快点！否则我就向女皇告状，你就会成为我的午餐！”
塞拉西娅不得不只身闯进花园，碰巧，又看到那个样子很可怕的家伙站在里面。
她举着厨刀进退两难。地上躺着的宫女非常面熟，绝对是和她一起被骗进来的某个舞娘。
“我……我要……”
那个丑陋的家伙死死盯着她，恶鬼一样的眼睛她永远都忘不掉。他低下头，拿自己随身的匕首从尸体上剜下一块肉。然后就用那张恐怖的脸微微笑着。
“是喊我过去吗……”
塞拉西娅吓得几乎走不动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怎么靠近的那个怪物，随后他就拉着自己的手，凑近了闻她脖子上的味道。
有那么一刻她可以确定，他就是在找适合下口的位置。
“放开我！不要！”
她挣扎着逃回女皇的阳台，鸟妖还在等着她投喂。现在仅仅是延缓了她的死期，两种怪物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继续留在皇宫只有死路一条。她悄悄地打量着庄园外的小路，现在，会不会是一次绝佳的逃跑机会呢……
其余无话，女皇最终抵达她钟爱的庄园，下榻在御用的套房。此时还是午后，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
对她而言，在宫廷嘈杂的歌舞乐声中是忙碌，在庄园幽静的小院里嬉戏则是闲暇。她的日程中永远写满了享受。
当然，哪怕再闲暇的时候，也有公务会主动找上来。毕竟有一整个帝国的烦心事需要处理。
帝国每年春季的大事已经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了。
“大赛象征着帝国的繁荣和稳定。如果您希望继续维持皇位上的奢华，就务必要谨慎对待。”
从皇宫一路追来的信使送来秘书长的亲笔信。女皇听完翻起白眼。
“既然不得不办，那么就尽快去办吧。我已经批准这件事，就不要再来烦我。”
打发走信使，她发现身边似乎少了一个人。
“塞拉西娅？”
宫女不在池塘里戏水，似乎也不在花园里。最后一次打发她去做什么了？女皇有些想不起来。
“雅拉——！”
女皇站起身气呼呼地高喊，“你手底下的吸血鬼，该不会偷偷把我的宫女给杀了吧？”
雅拉坐在不远处的荫凉下。吸血鬼晒太阳未免太奇怪了。但他很享受这次假期，整个人都看起来非常懒散。
“不，我的陛下。我可以发誓，我的骑士绝不会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动任何一个宫女。”
“真的？”
爱金娜不太相信这套说辞，可雅拉看起来有特别坦然。
“能去找找她吗？”
“你确定吗？派我的骑士去，找回来的可能就只剩大部分了。”
“哼！”
就知道这种家伙不能当仆人来使唤。爱金娜又没有那种特别听话用着顺手的仆人。
“你们几个，去把塞拉西娅给我找回来！我要立即见她！”
成为女皇爱金娜的这段时间以来，她的脾气变得极其暴躁，任何一丁点小事都会大发雷霆。每时每刻如果不是在饮酒烂醉，就是在大吼大叫。
令她更加难以忍受的是，仆人们变得越来越沉默，永远都低着头，什么事都不肯讲，直到她怒不可遏的时候才道歉求饶。
她周围的世界成了一处没有回声的旷野，无论她怎样怒吼都不会给她半点回应。
“你现在才想起来要找她么？说不定她已经逃走了呢。”
鸟妖躺在软垫上，伸一只爪子挠挠头。
“从你的凉亭搭建好之后，她就没有坐下来。趁着你小憩的时候已经逃走了吧！”
“说什么风凉话！你也去找！”
鸟妖很不情愿地飞上庄园最高的屋顶。
“噢……我能看见这个方向，有个小小的人影正在一路小跑。”鸟妖很不情愿地说。
“去抓她！抓回来见我！”
女皇踹了雅拉一脚，命令他立即出发。
“好吧，如你所愿。”雅拉十分不情愿地派出一名骑士。
过了半个钟头，骑士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农妇回来。女皇已经想好要如何惩罚这个试图逃跑的宫女了，摆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这谁？”
“你下令要抓的人啊。”
她转头看向鸟妖。鸟妖说得倒轻快，“哎呀，大概是我看错了吧……嘻嘻。抱歉哦。”
爱金娜没有说话，但她瞪着眼睛在蓄力，相信要不了多久又是一阵狂风暴雨一样的咆哮。
“好啊，你们全都算计我……”她心里盘算着，“你们所有的人，都不想看我的好，全等着看我的笑话……你们背地里笑话我、议论着怎么背叛我、怎么不让我抓到把柄，怎么看我出丑、怎么嘲笑我……你们等着……我也会让你们好看……”
众人一动不动等着女皇下令，好像她不发话这一天就没法过去。
“把这个不知羞耻的农妇狠狠打一顿！”
可怜的妇人惨叫着被拖下去，毫无缘由糟了这趟无妄之灾。
“这事情没完！想要背叛我的人，全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大吼大叫着回到凉亭，迎面就撞着了慌慌张张的塞拉西娅。
“你？！”
“女皇陛下、您好。”
塞拉西娅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不停地理衣裳和头发。她看起来狼狈不堪，像是刚绕着庄园跑了个来回。
“你去哪了？”
“我……我在树荫下面睡了一会……”
她的话语闪烁其词，听起来完全站不住脚。爱金娜迟疑了一会，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以后不可以独自离开我那么久。”
“好的，没问题！”
或许是刚刚挨打的农妇让女皇消了火气。这一天直到午夜女皇的心情都还不错。
爱金娜也慢慢学聪明了，她发现即便身为最高的统治者，也往往会力不从心。许多时候她是一个人，但她要面对的人来自四面八方。那些人很乐意团结起来，一起看她的好下场。
“好啊，既然你们都这样，也别怪我无情……”她心里悄悄盘算起来。
1011. 百姓的声音
女皇在白玫瑰庄园里度过了一周，她原本的打算是呆整整一个夏天，但秘书长的书信里带着威胁的口吻，“如果象征帝国繁荣的重要赛事上没有见到您的身影，那么恐怕臣民会试图寻求另外一个最高统治者的庇佑了”。
“哼，赛车而已，竟然就毁掉了朕消暑的兴致！”
考虑到久居避暑庄园也不安全，还是亲自坐在象征最高权力的宝座上为妙，女皇决定参加大赛的开幕仪式，顺道再返回皇宫。
这天上午，女皇的车队驶入了市区，正在街市上庆祝的臣民们立即靠向道路两侧，纷纷向她鞠躬致意。
和往年的盛况相比，今天的场面就太冷清了一点。女皇刚刚宣布舞娘表演为非法行为，偌大的帝国境内，一夜之间所有舞娘都转行了。由于法令的严苛执行，甚至连歌女和陪酒女都遭到牵连，不敢擅自营业。街上连漂亮的年轻女孩都穿上保守的长外套来避嫌。
由于舞娘消失，花车巡游也失去了乐趣。人们自顾自地在街上游走，好像没看见花车似的。
沙佛隆家族向来是最大的花车赞助商，没了他们捧场，别的家族也撑不起这个场面。用的都是些仓库里的旧东西。
“哼，一个个都是在给我脸色……想方设法要证明我是错的……不，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我要给那群蠢货看看，在我的治理下帝国将会变得如何强大！”
车队停在竞技场的入口，会场里已经响彻着震天的呼喊。女皇本以为那是欢迎她的呼声，走进去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放眼一望看台上全都是橄榄绿和金色的旗帜、几乎每个观众都穿着荣耀骑士团的应援色。人浪排山倒海，将周围的一切都淹没了。
“帝国的臣民，竟然这样喜爱荣耀骑士团？”她低声问朗多。
“嗯，是啊！荣耀骑士团是三百年来最受平民欢迎的队伍，因为骑士团的成员也大多是底层平民出身。我们不仅有帝国最大的规模，而且有人数最为庞大的追随者。所有项目都汇聚了最优秀的人才，在赛场上无人可挡。”
说这话时，他脸上还洋溢着笑容。直到女皇非常嫌恶地啧声，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我们？”
“陛下恕罪，是他们。”
“哼！平民百姓喜欢的，都是一些下三滥的东西。”
女皇按着昔日皇帝的传统，宣告比赛开始。接下来又是熟悉的热烈场景，帝国民众对于赛车的热情不减。
战车仅仅跑了一圈，女皇就已经不耐烦了。
“这种比赛究竟有什么乐趣？一圈一圈地跑，有什么区别吗？”
纵然赛场上有许多超车并线的门道，显然女皇不想听那些。席间甚至还有本地的贵族想要找女皇裁决经济纠纷。呵，爱金娜都要吐了。
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她清楚记得自己还要卖笑谋生的时候，对方如何吝惜赏钱；另一个抠抠嗖嗖的穷酸家伙，她也记得这个人不乐于看自己表演，曾经在剧场外说过什么难听的话。
抑或是她记错了，谁也不可能把一辈子见过所有的人都记清楚，不是嘛？
但那两个贵族令她打心底里反胃。至于他们说的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经济纠纷……”
“正是！这个光头他到处欠债，一分钱也不还，自己仍然过着奢靡的生活，简直罪大恶极！女皇陛下，您一定要给我一个公道啊！”
“陛下，我欠他的钱都已经换了！是他以擅自增加利息，没完没了地讨要。”
看起来这两个人一个油腔滑调，一个嘴笨。脑筋转得快的家伙，匍匐在女皇脚下一阵赞美，甚至亲吻女皇的绣花凉鞋，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哼哼……”爱金娜盘算了片刻。
“这个人很讨厌，他长得太丑，有碍帝国的颜面。这么丑的家伙还到处寻欢作乐，真是丢人！”
“唉，我哪里丑了！这还犯法不成？”
“对、对，没错！丑不是你的错，出来丢人才是！”
“把他关起来！判他的罪！除非他把欠的钱全部交出来，否则不许出去！”女皇下达了草率的判决。
“我反对！陛下，我反对！”
朝廷的史官纳特丢下笔，举起手高声喝止。
“您不能直接对任何人下达判决，只有市政院的大法官、在经过合理的诉讼程序之后才可以！您的发话可以作为重要的意见交给陪审团，但仅仅是意见而已。”
“什么？我已经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够直接发话的吗？”
“很多事情都不可以！尤其是经济纠纷，帝国有明确的法律依据，大法院会给他们一个公道的。”
尽管纳特据理力争，支持他的人不多。主张惩罚债主的贵族也不乐意走那套司法程序，大概是他们的经济纠纷里还掺杂着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儿。
“陛下的决断非常英明，堪比古代圣贤！反对无效，我全力支持，并且全身心地拥护！”油腔滑调的贵族说道。
没有更多人持反对意见。这桩事情落了结果。反正皇家卫队会执行她的命令，至于倒霉的家伙被关哪里去，谁知道呢！看着他被强行带走，债主拍手称快。
“陛下圣明啊——！他就是一个生活不修边幅的混蛋！这都是他应得的惩罚！多谢陛下为我做主……”
油嘴滑舌的家伙高兴得太早了，女皇固然答应为他讨债，但没有承诺讨回来的钱财会给他。事实上，女皇不仅下令将那个贵族的钱收为己用，连这个家伙也没有放过。
“你竟然在一天中最需要休息的时候来打搅我，真是罪无可恕！来人呐，把这个家伙也抓起来！关押他，除非缴纳足额的罚金才可以离开！”
“什么？喂！陛下，我是无辜的啊——”
言语之间那倒霉蛋被拿下。爱金娜对自己的判决沾沾自喜，“你看，纳特，反正他们平日里欺压穷人，靠着巧取豪夺才积累了那么多钱财。他们得到的都是应有的惩罚。为你们的女皇高呼万岁吧。”
“你这是在玩火！你在破坏帝国千百年来形成的法律体系，迟早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哈，是嘛？可我看百姓们很欢迎啊——”女皇哈哈大笑，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一刻也忍耐不了乏味的比赛了，下令立即离场。就在她转身踏出竞技场的一瞬间，身后突然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
“怎么了？”
原来第一场比赛又是荣耀骑士团以毫无悬念的优势获得冠军。远远地看到那个杰拉斯绕场巡游，在女皇的面前耀武扬威。
“他以为自己是谁？无冕之王吗？”
爱金娜气得咬牙切齿，百姓无视她的存在自顾自地娱乐，这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杰拉斯擅自放弃了皇家侍卫的殊荣，在这群贫穷的底层百姓中寻找存在感。敢和我作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哼！我们走！”
1012. 献给女皇的比赛
这一天，一个年轻人从边陲小国赶来，想寻求大家族的帮助从而跻身上流社会。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帝国遭受了那么大的变故，整个沙弗隆家族都从帝国的版图上抹去了。
去到当初扒公子和懂懂先生留给他的联络地址，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在招租。
“哎呀，来得真是不巧。我走得近的那二位都找不到了，更借不上大小姐的家族资源，看来这一趟白来了。”
多尼斯掂量着路费，虽然不足以在帝国久居，但稍微住个十天半月，四处玩乐仍旧足够。毕竟是年轻人，怎么会错过呢。
更加令他感到震惊的是，帝国闻名海内外的歌舞酒肆一个个也都惨淡经营——舞娘全都没有了。
没有漂亮女人劝他推杯换盏，他发现自己酒量小了好多。
“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了？昔日陛下带着他的追随者们逛遍了我们整个城区，在城堡里彻夜狂欢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怎么他这么快就……”
“这你就不知道了，有人说啊……他是被吸血鬼咬死的。”酒场里的闲人神秘兮兮地说。
“啊？！”
“现在的帝国，表面上是皇帝的遗孀在掌权，实际上啊……人们都说女皇已经被吸血鬼控制了。他们以女皇的名义到处搜捕罪犯，实际上是在寻找自己的食物。没有人敢逾越她的法令，甚至打擦边球的事情也不敢做，谁不想活命啊！”
“别说犯罪的人了，哪怕是那些主动去找他献殷勤的家伙，也失踪了好几个。连尸体都无迹可寻！”
“天呐……这消息从各方面来讲，都太令人震惊了……”
多尼斯赶紧喝一大口烈酒压压惊。
“我有两个朋友最喜欢聊这种八卦消息了，他们当年也是皇帝的追随者，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
“你说的该不是印刷八卦小报的两个家伙吧？”
“怎么，你认识他们？”
“嗬，如今的帝国谁不认识他们！看到外面的布告栏了么？这几天他们俩就会来张贴新的法令了。”老板说的颇有怨言，“如今帝国已经没有律法了，女皇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哪天一时兴起，说在帝国喝酒也犯法，我们就跟你拜拜咯！”
这也给多尼斯指明了一条路，他调了个方便看布告栏的住处日日蹲守，没过多久便联系上了八卦二人组。见了一面小酌两杯，二人也是大吐苦水。
担心人多嘴杂，他们专门挑了正在空置招租的办公室去喝这一杯酒。
桌上还留着好些等待刊发的文章，期限已过现在不是什么新闻了。角落里堆积着尚未卖出的备份，当然，现在都是纯粹的厕纸了。
“舆（造）论（谣）自由曾经是我们毕生追求的目标，如今，我们俩却被迫为那个女人工作，只为等到机会给大小姐……”
提起大小姐的事情，二人说得眼泪也下来了。
“昔日玫兰是多么好的人，如今她就是多么烂的人。言语都无法形容她的暴虐，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唉！”
得知帝国的前途一片灰暗，多尼斯更加不敢谋求什么职位了，打起退堂鼓就要回去。他临走还看了两场比赛，非常碰巧，竟然遇到了新任的秘书长巴斯蒂。
按理说，这二人结下仇了。多尼斯害他失去了应有的继承权，现在巴斯蒂大权在握，一定会施加报复。哪知道巴斯蒂竟然主动派人去邀请多尼斯，还在闹市区的大酒店里设宴款待他。
“不要担心，我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人，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善良的人啊。请你吃饭就是真的吃饭。”
多尼斯擦擦冷汗，依旧有些坐立不安。
“时过境迁啊，如今我坐上一个从前想也不敢想的高位，可以掌握整个帝国的生死，当初拼了命争取的权力反而显得一文不值。也许要多亏当初的失意，才有今天的成就吧？”
“额……这……你开心就好。”多尼斯也难以评价。
“我和家族之间的争斗，严格地说与你关系不大。你也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相反，我还挺欣赏你的，你这个人有那么两下子。”
“呵……是么！”
“你来帝国是正确的选择，帝国啊，缺你这样的人才。现在举国上下气氛压抑，到处都笼罩在不安当中，急需一场盛大的活动缓解所有阶层的压力。我知道，这事你肯定会弄。”
“不是已经在举办竞技大赛了么？我看帝国上下都在关注比赛啊……”
巴斯蒂摇摇头，“不行，没有往日那种气氛了。我走在最繁华的路段，也看到店铺里面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见到外人又假装互相不认识。这么下去，再过一段时间帝国的门市歇业，往日的辉煌要不复存在了。”
“至于么，瞧你说的！”
“我得想办法举办一场足够提振士气的大型活动，重新点燃帝国的活力。”
“哦……其实也没必要专门想什么活动，你把现有的赛车比赛活动范围扩大到整个帝国市区，让所有人哪怕坐在家里都能参与，不就足够大了么。”
多尼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哦？这话什么意思，赛车本身就是全民参与的活动啊……”
“你那是在赛场里全民参与，太麻烦了，容纳的人数有限。要我说，把决赛搬到市区的马路上，环城大赛。”
“！”
“到了决赛那一天哦，帝国全境封锁交通。让平民百姓就聚集在自家附近的街道上，亲眼看着车队逐一通过，最后的终点设在竞技场，女皇等在里面颁奖，如何？”
“这……这也行？”
“当然可以。我看过帝国的砖石街道，养护得非常好，稍加布置就可以成为赛道。到时候我们设立几个站点，搞些打卡任务，还可以多设立几个奖项，玩点花活出来。”
巴斯蒂笑着点头。
“还就是你小子有这些心思，我年纪大了自叹不如。”
说完他又拍拍多尼斯的肩膀，“怎么样，来帝国任职吧！你就负责举办你说的那种环城比赛！”
要说只要身怀才能，遇到合适的机会升迁真是件容易的事情，多尼斯竟然得到了昔日对头的赏识，取得了皇家秘书处的职位，专门负责竞技大赛的决赛事宜。
这项比赛将作为献给女皇的礼物，让她沉闷的心思也得到缓解，最好能经过这一场大赛，让新的执政者与整个帝国达成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