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9. 重回故土
帝国的骑士团大驾光临，消息沿路早早送到了埃塞斯。细数有十年光景，这座小城几乎一点改变都没有，连路边的荒草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骑士团的队伍浩浩荡荡，除了追随希林的战士和仆人，还有大量的商人、旅人跟在后面。他们给平静的小城带来不同以往的喧哗和躁动。
城外一大片空地划做营地，规模与小城不相上下。繁荣的市场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周边的老农民纷纷赶来售卖特产，换取来自帝国的新奇玩意。
清晨天刚刚亮的时候帐外就已经非常嘈杂了。希林站在山坡上静静地观望一阵。有这群商人辛勤地买卖货物，骑士团的佣金大把进账。最近一段时间里开销和收入都像流水一样，已经没有年少时那种窘迫的感觉了。
作为骑士团的大团长，许多细致的事情都不再过问全权交给属下。他又没有普通人的饮食需求，和烟火气越来越远。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个旁观者。
“希林？你在这！”
“罗尔？”
少年又流露出天真烂漫的微笑。难得罗尔会主动和他讲话。
“我们打算去圣迹教堂，你要一起来吗？”
“好啊——”
多么令人怀念的地方啊，心头涌上一阵阵回忆。当初在那座教堂里的各种奇遇都历历在目。
“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一起来吧！”
“好！”
莱默主教作为骑士团的祭司，自然要出面拜会本地的教堂，这一趟纯属公务。纳特专程陪同与那位主教艾维勒斯大人则是旧相识，虽然不太喜欢彼此。
罗尔就不一样了，他急着过去是为了见那个人，他追求了多年的大小姐！一路上他都心急如焚，如果不是骑士团纪律的约束，他早就策马狂奔跑去了。
“艾利安，跟我一起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特地喊上艾利安同行，希林也有特别要见的某个人。
林荫道上小半天的路程。一路上马蹄轻快，同行的人有说有笑。记忆中这段路好长，每次都要下定决心才上路。没想到故地重游两个钟头就到了。或许是帝国的马更好？
教堂的钟声依旧，小楼没有半点变化，唯有艾维勒斯主教变得老态龙钟，颤颤巍巍地出门迎接。听说是帝国来的主教莱默大人，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好些话。
众人随着他去客厅地稍坐。他以为帝国大教堂又派遣了主教过来，拉着莱默大人的手唠叨个不停。可惜莱默主教根本没兴趣听，都是些乡野闲谈，无聊得很。
唯有一件事艾维勒斯主教一直挂在嘴边。
“圣骸的法力没有了！消失了！”
“我不该相信弗拉维，他一定做了什么手脚。唉，他把神圣的法力偷走了……”
“圣骸不就是块骨头么？还能把法力偷走……乡下人都神经兮兮的。”
莱默主教面带微笑慈祥地点头，心里却不屑一顾。他把表情管理做得这么好，一定是经历过许多浪费时光的大场面。希林越发觉得这人很特别了。
至于圣骸的“法力”被偷走了，“呵呵，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少年暗自窃笑。
“圣器的力量源自于造物者的神迹，造物者偶然施展神迹，又在某个时候收回，我们自然无法掌控，只能潜心地祈祷寻求祂再次施展的机会。”
莱默主教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话，在旁人听起来都差不多，反正他们宗教人士都神神叨叨的。
“过来，艾利安，我带你去那个地方。”
希林悄悄开小差离开了会客厅。拉上艾利安去教堂后面的玫瑰墓园。希林这个大团长模样过于清秀，没人会相信这孩子是数百人的统帅。艾维勒斯主教早就忘记昔日和希林的一面之交，还以为那是谁家的孩子呢。
艾利安纯粹是奉命行事才来的，他有预感希林要给他看什么。
“呐，就是这里。你来呀！”
艾利安极不情愿地走过去，站在一处满是荒草的墓碑前。
“你看！”
墓碑上有简短的一行字，卡拉西斯。
“他长眠在这里。天呐，几年没来又荒成这样。我现在这么有钱，应该给他弄个豪华的墓碑。”
希林不停地拔掉荒草，把墓碑擦得干干净净。
“前些年我一想起他就伤心得不得了。现在感情平静多了，我一定是长大了……”
“啊……我完成他的心愿了。有你在，我也不会觉得特别伤心。”
艾利安满脸的不屑一顾，就差哼一声了。希林一个人对着墓碑自言自语，最后艾利安终于不耐烦地问了句，“好了吗？”
“唉，好吧。我就是想让你再见见他。”
“要我把他挖出来见一见吗？”
“不必了。”
希林又看了一眼墓碑，心想这一次要永别了。人类死亡以后灵魂挥散，破碎的灵体被恶魔当作养料吸收；遗体也随着时间腐烂最后尘归尘土归土。无非是留下一些念想而已。
“我们走吧，看看他们聊到哪了。”
回去的时候众人已经向艾维勒斯主教辞别，走出教堂的大门了。
“唉，你们这就走啊……？”
“我们还有重要的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莱默主教微笑地告别。
“我忙着做晨间功课没空听你闲聊。”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活动是这样的。
追随他们这么久，希林也多少知道“晨间功课”都在干嘛。基本上可以说是神游天外不知道在干嘛。好吧，那样至少（可能）是在和至高无上的精神沟通。反正莱默主教宁可一天天这样神游，也不想搭理哪怕一点点俗世。
离开教堂沿着小路再走一会，就到了修道院。早有人在庭院中等候，看来她们预先得知了消息，而且等了很久。
“大小姐——！”
罗尔一惊急匆匆下马冲进去。他后悔没早点开小差出来，她们一定是从早上等到现在的。
众人站在庭院外，众多修女则站在芙蕾莎身后，共同见证这奇迹般的时刻。
十年了，昔日亭亭玉立的大小姐成了风姿绰约的美人。她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条裙子，带着行李箱站在花池边上。
“罗尔。”她甜蜜地笑了笑。
“啧啧。”弗里德挑剔地摇摇头。
这家伙也跟来了，喊艾利安的时候碰巧他在，他自然要寸步不离地追随骑士团的大团长。在他眼里埃塞斯不过是乡野之地，所谓的大小姐无非是个村妇。
如果抛去年少时的憧憬，单单拿芙蕾莎当作一个陌生的女人来看，她又怎么比得过帝国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她连玫兰的侍女都比不过。更不要说那身做工粗劣的衣装了。
“我们又见面了。”
罗尔跑得一瘸一拐。他现在非常健壮，甚至有些笨重。一条腿上新伤累加旧伤完全用不上力气。如果仔细看，他左手还少了一截手指。断掉的指头他竟然也当作礼物送给大小姐了，不晓得她留着没。
芙蕾莎张开双臂期待着与恋人想用，哪知道来到了面前，罗尔却单膝跪在大小姐面前。
“诶？”
“我的女神……我的挚爱……”
罗尔也张开手臂，但拥抱的仅仅是芙蕾莎的小腿。
“这么多年了，您还貌美依旧。”
“额……”
“在您的激励之下，我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骑士了。帝国的几场大仗全都见识过，谁都说我勇敢。”
“是吗……那太好了……”
“如今我又加入了新的帝国骑士团。说来惭愧，骑士团的大团长就是希林洛斯，他混出来的名堂比我大。但我的志向一直没变，就是要当个好骑士。我每天都在践行自己的志向。”
芙蕾莎敷衍地点点头。她不想听罗尔滔滔不绝的夸耀，打断他的话轻声问，“时候也不早，这些话留着以后慢慢说好了。我们走吧！”
“走？你要去哪，要离开修道院了吗？”
罗尔这才注意到大小姐穿着俗人的衣裳，而且收拾了行李。
“你去哪我就去哪啊——你不是来接我的吗？”
“我、我回来看望您，但我不会掳走你啊——您继续留在修道院里潜心修行就好。”
“谁要潜心修行啊！”大小姐气得一跺脚。这个罗尔岁数也不小了，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你成家了吗？你现在住在哪啊？”
“这……”罗尔挠挠头，“我现在跟着骑士团出征，没有固定的住所。”
“那你不打算安个家吗？”
“额……确实有这方面打算。希林说他在荒原上还有一片废弃的庄园，打算要建起一座城。到时候我在那安个家吧。可能需要不少时间。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去征讨荒原上的野蛮人。”
“哼！”
“诶……”
天色将晚，众人不便在修道院久留便启程返回。众人不怀好意地对着罗尔嘿嘿笑。
“你要留宿一晚吗？没必要那么着急，我们还要在这驻扎半个月呢。”希林暗示道。
“不行不行、修道院里都是修行的女子，我怎么可以随便留宿。营地离这不远，我明天还能过来。”
“那你明天自己过来吧，记得带点花儿。”
“诶，对哦！难怪大小姐那么生气！”
“唉，真愁人啊……”
拍拍罗尔的肩膀，希林又回头望了望修道院。
“再见，我的女神——！我明天还来，每天都来！我是你最好的骑士！”罗尔高兴地挥别。
1190. 得寸进尺
傍晚回到营地，才知道有埃塞斯的重要访客等了大半天光景。对方不仅替城主带话，他们也是旧相识，等着要见希林洛斯一面。
“是您！”
非常意外，来的一个老者带着两个青年，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引荐希林成为见习骑士的老骑士特莱尼斯！他非常非常老迈了，几乎迈不动步了。昏花的老眼见到依旧年少的希林洛斯，感觉一切都是昨天发生的。
“我的孩子，又见到你了……”
和希林热情相拥，老人家忍不住老泪纵横。又看到自己心爱的徒弟罗尔，他又一个劲儿点头，夸赞徒儿有出息。陪同他一起来的是当初两个小捣蛋鬼卢克尔和格拉曼，现在是一胖一瘦两个大小伙子。昔日玩闹时种种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再见面只有不住地感慨。
“罗尔你成熟多了。”“现在就你最有出息。”
“嘿嘿，那当然！我有女神的加持啊。”
“希林，你怎么一点儿也没见长？难道你会长生不老？”
少年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请老骑士到帐中一叙，随军的厨师送来丰盛可口的饭菜。
“唉，想不到有生之年又见到你们了……真难得。”
得知他们刚刚从修道院回来，年轻气盛的罗尔却完全没有成家的打算，还要跟着骑士团继续远征。老骑士眉头一皱。
“老师！当初是您教导我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成为骑士建功立业的！怎么还不高兴了？”
“哎呀，但是……你不能让人家一直在修道院里等你啊！”
“那我明天早点过去！”
众人一阵哄笑，罗尔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该成家了。”
“哦。”
“早点成家，把她接出来吧。”
罗尔好像懂了又好像在想另一回事。
“但你过来是要做什么呢？居然还带着这么多人！”老骑士流露出担忧的表情。
这时候，安塞尔被纳特按着没法开口。他一路上都扬言自己才是埃塞斯城的合法继承者，回来名正言顺地收回自己的领地。
这话当然不能让他说出来，否则双方要开战了。希林带的人也不少，真要和城池里的人动手，对方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我来回收父亲的庄园，打算以后在那里常驻。”
“你说荒原深处那座废弃的庄园啊……真能重新建起来，是一件好事啊！有一座卫城的守护，以后这个地方就更加安全了。”
“嗯。因此，我希望联合城堡里的骑士一起去追讨野蛮人。将所有游荡在荒原的野蛮人都收归，一劳永逸地解决此地的祸乱。”
“现在外面还有野蛮人吗？很久都没听说了啊……”
“有。”希林非常确信，“在雪山上面，还有一个部族躲在里面。我要找到他们所有人。”
老骑士点点头。
“我太老了，早就没办法胜任战争的工作。因为是故人到来才特地拜会。你们年轻人有精力，尽管放手去搏吧！”
随后双方约定了正式会面的时间，不日希林洛斯将带上自己的亲信登门拜访。
现在卡兰帕斯古堡的统治者是一个九岁的孩童，名为柯勒二世。或许是为了让名号与先代合法的继承人更接近吧！那孩子几乎什么都不懂，不出意外代为掌权的是奥罗拉夫人和跟她关系不清不楚的骑士长克莱蒙德。
再见面的时候，克莱蒙德头秃得只剩耳朵边上那点儿了。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所谓的和平会谈气氛非常紧张，差一点就要剑拔弩张。
“吸血鬼。你回来做什么？”
“我来收回属于我的土地。”
得知希林并非要与城堡为敌，而是要驻扎在石榴庄园后，城堡上下的人都松了口气。
“那座庄园被野蛮人毁了以后废弃很多年，能重建起来再好不过。”
“既然这样没什么好担心的，大家开心地吃吃喝喝，庆祝一番吧！”
“开什么玩笑！”
克莱蒙德大喝一声。
“既然是要回收那座庄园，你们的人马赶紧离开，不要赖在城堡外面。”
“你开什么玩笑？我的队伍带来了商业的繁荣，集市至少要举办半个月才会收整。如果没有我们，城堡的居民哪里买得到那些上好的帝国货？”
希林寸步不让。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求你们打开城堡的大门，允许我的骑士在城里自由往来。”
“绝不可能！”
“我们是帝国的骑士团，效忠于皇帝陛下。收回遗失的版图是我向皇帝陛下许下的郑重承诺。”
“我不管什么皇帝，皇帝的命令管不了这里。”
“是么？那你想要试试帝国的剑和你这乡野的剑哪一支更锋利吗？”
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希林自信满满，他这些年技艺涨了不少，再也不是畏畏缩缩的少年，克莱蒙德则是越来越老，眼看着要不中用了。
但用不着他自己动手，身后那些个刚刚招募进来、想要立功表现的属下都跃跃欲试。更不要说弗里德和艾利安为首的吸血鬼骑士，他们迫切地想要一场血战来缓解眼下鲜血的困顿。只要希林敢下命令，一个小时之内他们就能血洗卡兰帕斯古堡。
“同为帝国的子民，我们之间不应该有芥蒂。往后大家还要成为邻居，应该互相帮助才对！没准我们两家将来还会联姻呢！”
夫人勉强说笑了几句，把气氛挽回来。
无视克莱蒙德的意见，骑士团的人早就大摇大摆地走在城内各处了。
希林看看酒杯里浑浊的葡萄酒，示意相敬却一口都没喝，又原样放下。
喧闹的宴会桌上还藏着一个身影，撒耶坦。
“怎么，有事找我？”
恶魔指了指大厅外，此时夜色下外面一片漆黑。
“哦，我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
希林自言自语了一阵，突然又打断众人的欢声。
“克莱蒙德，我还有一个要求。”
秃子的眉毛一挑，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我需要征用城外的古堡，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
“你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尽管那是一处废弃的古堡，克莱蒙德依旧不希望被人强行占领。一旦这些人常驻在埃塞斯，谁晓得他们会不会赖着不走。
“那里有一些前朝叛逃公主留下的线索，需要仔细检查。”
“哼！随你的便！”
克莱蒙德甚至没逮着拒绝的机会，希林已经派人把那座半截塔楼封锁，把沿路的卫兵驱赶出来。
为了确保自己去荒原的时候不遭到背刺，希林让瓦伦蒂以“做生意”为名留守在埃塞斯。他是最值得信任的人类属下，做生意和打仗都是好手。还有好些个彪形大汉也住在克莱蒙德眼皮底下。希林仍旧不放心，暗地里叮嘱他们切忌单独行动，一定别让克莱蒙德有机可乘。
1191. 出逃的公主
无心与合不来的人多聊，希林早早离开了宴席。
真正的帕兰卡斯古堡是这里最早的堡垒，如今早已废弃剩下一个地基。原址处有一间陋屋，被当作存放旧物的仓库。安塞尔带希林来过一次，仓库里存放了一张美人肖像。这次希林带人回来，自然是要把库房翻个底朝天，寻找任何可能与自己身世有关的蛛丝马迹。
在众人面前揭开画像，与记忆中略有偏差的是画像没那么耀眼，四角出现了风化的痕迹。
希林凑近画像，额头紧贴着细腻的笔触，仔细地聆听……可惜这是一副赝品。周遭仅包含一些画匠的记忆。
“再找找看。或许还有别的。”
仓库里堆满各种杂物，大家也不晓得要找些什么，索性翻个底朝天，大物件砸碎了全部丢在空地上。
“这个……”
弗里德找到了一件特别的东西，拿匕首挑起来呈给希林。
“和记忆殿堂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是半截蜻蜓样式的发夹，或许因为损坏而丢弃，又因为上面镶着宝石而留存至今。
“是那个叫安娜的少女头上戴的。她一定是来过这里。”
希林闭上眼睛攥紧发夹，可惜，这上面没有残留任何记忆。
“算了，我们回去。这里找不到更多东西了。”
一声令下一群人扬长而去。
这段时间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在野外安营扎寨还算舒适。考虑到出征还有相当长的时间跨度，后面的行程可能异常艰苦。老骑士巴雷纳雇佣了很多当地人砍伐树木、运送石料，在空地上修建起房屋。
帝国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懒”，能花钱雇佣当地人干的活他们绝对不自己动手。他们大多数时候充当保镖，带着人在领主老爷的树林里转悠，相中哪棵树就砍了。营地里忙得热火朝天，克莱蒙德只能暗自跺脚憋气。
营地的一隅，比较僻静的地方坐落着萨米尔王子的大帐。这个南方来的王子浑身都散发着异域风情。他们所有人的衣食起居与帝国人格格不入，无论到哪都特别显眼。
没人知道这伙人不待在南方老家跑到这里的穷乡僻壤做什么，只知道那个王子是希林的好朋友。闲来无事的时候，希林就去他们的大帐做客。
“早上好，希林洛斯。今天过得如何？”
“还行。没怎么睡觉，反正也不困。”
小王子赤脚盘腿坐在华丽的毛毯上。他的女仆们每天早上要给他穿戴那种华丽繁复的装饰，在手脚上绘制精美的图案。他的学生纳特就坐在一旁等着。
纳特跟这群人挺合得来。在萨拉什女人们以肥为美。像纳特这样又白又肥就是十足的美男子。他们那里的人不修边幅，赤脚、敞怀戴着冰凉的大宝石串珠是一种日常装束，仆人们觉得这样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
进到帐篷里，希林也脱鞋盘腿坐下。在小王子的另一边坐着他忠诚的护卫贾默。原本是奴隶的贾默拥有了自由，现在是王子雇佣的骑士。
“您好，我的主人。”贾默郑重地问候。
“嘿，你好。”
希林把他从萨拉什“买”来以后赋予他自由人的身份，又找工匠锯开了锁在他腰上的铁环，他不再和武器锁在一起了。只是从前的习惯很难改正，他平日都系一条坚固的牛皮带，仍旧将利剑牢牢地锁在身边。
根据萨拉什古国的习俗，一个获得自由的奴隶与真正的“自由人”仍有些区别。他享有绝大多数帝国普通公民的权力，唯有在释放自己的人面前需要俯首称臣。他终生都有为旧主效劳的义务。
“希林，你曾经委托我查找前朝皇帝的轶闻，其实我早就找到了。”
纳特扭扭屁股，他一直坐在毯子上腿麻了。身边的女仆为他摇着扇子。
“但是怎么说呢，唉，其实跟没找到区别不大。关于他的私事记载很少，民间野史的内容和宫廷内留存的档案差不多，无非就是——”
“前朝的皇帝提罗坦不像他的先人那样有赫赫战功，他最出名的事迹就是杀了自己的四任正室妻子。民间传言的是他一觉醒来疯癫发作一剑砍下妻子的头颅，提着她在宫殿里四处走动。”
纳特说的时候连连摇头。萨拉什的仆人们不晓得他们在聊什么，只有小王子听懂了，他一个劲儿地咧嘴。
“天底下怎么有这种人？”
“正史记载的是他亲手砍下了第一任皇后的头，没有那些添油加醋的描述。”
“后面两任皇后的下场也差不多，民间版本更加猎奇，额，你要听吗？”
看到老师非常不高兴的样子，纳特想想还是算了。“萨拉什王子”不过是教授现在的肉身罢了，她的内心仍旧是永远十六岁的少女索菲莉娅，对其他的女性的遭遇怀着无限的同情。
“至于你说的莎巴斯提娜，是他的第四任妻子，也是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一位，在位长达十年。可惜最后没逃过被处刑的命运。额，细节我就不说了，正史记载非常简略，民间版本的过于猎奇。”
“嗯……至少证明我不是在做梦。所看到的幻象确有其事。那么关于安娜公主呢，你又查到什么资料？”
“非常遗憾，你说的这个安娜查无此人。提罗坦没准儿是有点什么问题，正史没有任何子女的记载。再说年岁也对不上，你在幻象中看到的安娜已经十六七岁了。她有可能是皇后的侍女，或者其他什么关系亲密却无足轻重的人。在处决皇后的同时也被杀了。”
“不，她逃出去了。我在埃塞斯找到了她留下的东西。”
“嗯……关于她的情况我无从得知，只能帮到你这些了。”纳特遗憾地叹气。
“没关系，多谢你的帮助。剩下的线索我自己来找。”
希林又想了想，他还有些疑问。
“关于那位皇后、莎巴斯提娜，你对于她的来历又知道多少呢？”
“哎呀，你问到我的知识盲区了。我只知道她来自北方的盘格罗特，额，如果是在帝国，我还能去图书馆里翻翻史料。在这里我可怎么帮助你呢……”
“关于盘格罗特，有这样的一些传说。”
萨米尔王子突然开口，讲的不是萨拉什的方言而是帝国官话，仆人们大吃一惊。只是他还不太适应自己的舌头，讲话的时候吞吞吐吐地。
“那是极北之地的广袤大陆，与荒原的大小不相上下。”
“哇……”
“那个地方曾经温暖宜人，孕育了高度智慧的文明，有极其悠久的历史。但是——”
“哈，一定是被毁了吧？不然正史上怎么不太提及那个地方？”纳特插了一句。
“嗯，是啊。一切只有传说。早在帝国的文明繁荣之前，那块大陆就沉没了。”
“沉没？你说就像船掉进海里一样？”希林没明白这个意思。
“正是。海洋承载着世界上所有的土地。海洋真实的体量超越了一切人类能够探索的极限，恐怕是比所有土地的总和还要多的多。”
“不可思议。”
萨米尔的描述如同天方夜谭一般，希林觉得难以想象。
“那块大陆非常不幸，整体地沉入海底，其中孕育的一切文明都付之东流。”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凭空出现了一个不屑的声音。
“撒耶坦？！”
恶魔的突然造访令谈话增添了许多神秘气息。
“怎么，有谁来了吗？”萨米尔问道。
“没，没什么，请继续说吧，还有什么关于盘格罗特的传说？”
“大陆的沉没并非一朝一夕，其实也跨越了数千年，经历了很多朝代。当最后一座盘格罗特的岛礁也沉入大海以后，最后的后裔也不得不前往内陆寻求生路。最后离开的人是盘格罗特的公主，她同时也是族人的祭司。她带着他们的神明一同离开了。”
“他们的神明？莫非，他们也像萨拉什古国那样，拿恶魔当作神明来膜拜？”
希林斜着眼睛看了看撒耶坦。
“史料早已不复存在。有可能是的。远古人类大多崇拜嗜血的神明，或许是人类的共性吧！”
恶魔不会轻易揭晓答案。希林目送它离开。可以肯定这次离答案非常近了。
1192. 拜会族人
营地就在埃塞斯城外，有个地方希林必须得去。思量了一番，干脆一路去庄园的遗址，再和属下商易如何重建吧！
清晨，希林喊上几个手脚麻利的同伴，组成一支骑兵队匆匆出发，人类属下准备了一周的食物和水，朝荒原进发。
距离城堡最近的旗尔丹是一支归化的野蛮人部族，他们几乎就定居在这里，生活习惯越来越接近北方的城里人。
“在那——”
从山坡上能看到一片迎风招展的彩旗，下面是旗尔丹部族的五彩帐篷。天气非常好，妇人聚在空地上纺织、闲聊。有小孩子跑来跑去的。
看到这番景象希林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时间许多话涌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所有的伙伴都是帝国人，没人能够体会他归乡的期盼。
远处的野蛮人看到全副武装的骑士都吓坏了，妇人们站起身拉着孩子躲进帐篷。他们吹响独特的哨音联络远方的同伴，很快有男丁从山坡后面赶来，朝着骑兵小队聚拢。
野蛮人怀着敌意，一个个举起弓箭瞄着骑兵队。希林的属下当然不是吃素的，察觉到对方的敌意当即准备迎战。
“别！我是来找人的！”
希林先是安抚他们，然后又用族语朝野蛮人大喊。又等了一会，一个装扮非常奢华，俨然是族长的人从远处赶来。
他见到众多北方骑士愣了好一会，希林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扎卡力！”
“加兰德！？”
“是我——”
希林笑着迎上去。
“我就知道，一定、一定会再见面！”
扎卡力老了，他的模样越来越像以前的那个首领，脸上一圈髭须，末梢都翘起来。他满脸的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荒原上的生活条件艰苦，很容易叫人显老。
“来，去我的大帐里坐！”
他搂着希林寸步不离，不用怀疑，双方绝没有敌意。野蛮人纷纷效仿首领的举动向北方人示好，骑兵小队才放下戒备。
只是无论瓦伦蒂这样的人类，还是艾利安这样的吸血鬼，都十分嫌弃野蛮人不乐意跟他们勾肩搭背。
“别碰我，滚远点。”
瓦伦蒂鄙夷地瞅瞅满口胡言乱语、热情洋溢的野蛮人战士。
又看到吸血鬼骑士那野兽一样阴冷的双眼，野蛮人出于本能感到不寒而栗，不自觉地退避三舍。
来到大帐，扎卡力尽可能地款待他们，族人们带着自家的好酒好菜聚过来。而希林洛斯就像一个神明，端坐在贵宾的位置上什么都不吃。
“我记得……你发誓侍奉那个异族的神明以后就不再进食人间的烟火了。”
扎卡力甚至愿意献上自己的血给希林喝。
“别这样！没有这个必要！”希林拦住他，“我只是想念你了，回来看看。”
“好吧……”
扎卡力现在有好几个孩子了，席间小孩子们在大帐内外跑来跑去。他的两个妻子穿着传统纹样的长裙，混搭了北方风格的头巾。
瓦伦蒂不大待见野蛮人的伙食，勉强吃了一点熏肉。
希林稍微介绍了一下身边的人。
“我不会久留，休整之后就继续上路，去荒原。”
“你要去荒原！”
扎卡力大吃一惊。
“我都很久没回荒原深处了。我们的巫祝被你的神杀死以后，部族里再也没有新的巫祝。我们失去了跟荒原神明最后的联系，再回去就是陌生人了啊！”
“没关系，我还有巫祝可以引路。”
扎卡力沉吟了片刻，随后下定决心。
“不管你去哪，我带上族人跟你一起去！”
“好兄弟，谢谢你。”
“能够有扎卡力的帮助再好不过。荒原的地形复杂，又没有地图指引。外人进去很容易迷路。最好是有本地人的协助。”
“我打算先去庄园废墟。勘查一下需要什么物资重建那里。”
“好，没问题！”
“之后……我打算定居在那里。收回我父亲的土地，将庄园重新划入帝国的治下。”
扎卡力颇有些吃惊，希林居然有这么重大的规划。
“那岂不是……以后你就长留在此地了？”
“嗯。”
扎卡力一阵喜出望外。
“我可以经常看见你了……”
“我带了一些农民来开荒，但应该还不够。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的族人也去那里安家，以后全都定居下来。”
“好啊，这是好事，我听你的！”
扎卡力对希林洛斯完全的信任未免令人担忧。但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希林不仅仅是个朋友，而且拥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他就像个神明可以给族人指引方向。
“族人们，我相信他。有了土地就会有财富，我们以后有家了。他侍奉的神会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带来繁荣。你们有谁相信我的，就跟我一起出发，去荒原收复他的土地！”
有些年轻大胆的野蛮人愿意加入，骑兵队又扩大了相当多规模。
野蛮人的战士需要花点时间整理行李。希林坐着等他们。
“扎卡力，话说……”
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启齿，希林憋了很久，从一脚踏进营地的时候就想问。
“阿赞呢，她不在这吗？”
扎卡力愣住了，欢快的气氛嘎然而止。他低下头咂巴了好一阵才开口。
“上次你走的时候，她带着族人去荒原深处了。”
“对，你去追她了，后来呢？”
“啊，我把她追回来了，她和族人在不远处的荒地上定居了一阵。但是突然有一天……”
“你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早上我去看望她，但是发现他们搬走了。我沿着车辙去追，追了三天三夜都没有追上。他们去了非常非常远的地方，荒原东边的最深处。我一辈子都没去过，也不晓得那边有什么。”
“你就回来了？”
“嗯。我还有部族要照料。而且，也不晓得那边有什么危险，我一个人不能继续走了。”
“你……”
想要责怪扎卡力，突然又觉得当初是自己先放开了手。
“怎么，你要去找她？”
“她再也没回来吗？”
“没。有十年了吧？如果她一直一直往东边走，我就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
“东边还有什么？你不是说那边是荒原四十个部族的起源地吗？”
“嗯，老话确实这么讲的。至于究竟有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好些年没遇到那边来的人了。”
希林没有贸然做出决定，但他脑海里在盘算这件事。
“等我顺利地定居下来以后，再召集人手去找她吧！”
1193. 荒原地标
整备完成后天色将晚，再一会就要入夜了。野蛮人没有一天二十四点钟的时间观念，对他们来说一天分为三个部分，上午、下午和一夜。一件事要么话费半天，要么花费一天，如果不急，还要把这件事和遇到的每个人都说上一遍。
在好兄弟的再三挽留下，希林才同意过夜。次日清晨他们早早地上路。
穿过一条险峻的窄道，骑兵队朝着荒原深处进发。大片大片无人的光草甸逐渐映入眼帘，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回到家乡了啊……”
希林早就不记得路了。他讲着似是而非的族语，每次开口都好像个外国人。那些野蛮人之间的交谈他听懂了几个字，又有些糊里糊涂。有的词儿，感觉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说了。
想起那座小小的帐篷，那张旧毯子、那件旧衣裳，都能珍惜一辈子。
“那件衣裳，后来放到哪里去了……”
猛然回忆起往事，希林记得阿赞送给自己的袍子上全是血迹，后来雇人洗干净又缝补好，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把它放在哪里了。
“那里——！”
野蛮人的视力真是一绝，有人看到了乌鸦盘旋的位置。帝国的骑士们还受困于荒原上刺眼的烈日，连眼睛都很难睁开。
朝着那个方向追赶，本以为近在咫尺却足足走了三天。期间小队在野地里露营休息，所幸没有遇上恶劣的天气一切都还顺利。
等到了乌鸦指引的地方众人才发现，石榴庄园的遗址几乎完全被荒草浸没难以辨认了！
地上偶尔能看到破碎的骸骨。远处的农田完全荒废，变回大自然的一部分了。
瓦伦蒂低头拔了一两棵荒草看看，又摇摇头。
“啧啧，这个地方要开荒啊……”
“怎么了？”
“恐怕三五年里也不会见到收益的。”
“很难吗？”
“嗯。第一年平整土地，第二年种牧草，第三年才能种粮食。也不晓得收成会怎么样，如果是非常贫瘠的土地，收获的麦子还不如种下去的种子多。”
“天呐，竟然会这样！”
希林吓了一跳。
“我得承认，种田我一窍不通。”
“我也不太懂，瓦伦蒂丢下手里的荒草。让那些老农民来种吧，他们知道要怎么弄。”
听到这话希林才松了口气。
“所以你不会劝我放弃咯！”
“当然不会。但是开发这里可能需要大量的投入，周期长，收益也不见得明显……如果你坚持要开发这块地，得做好心理准备。”
“没问题。我有的是时间。”希林甜美地笑了笑。
“而且，如果要我张罗开发这里的话……”瓦伦蒂盘算了一阵，“等你以后当上领主，可得封赏我一个够大的头衔。”
“好啊！”希林哈哈一笑，拍拍厨子的肩膀，“现在就立字据吧。我把最大的那个头衔给你，市政总督怎么样？”
瓦伦蒂都不敢相信希林会这么慷慨。希林确实没想过自己能从人间的土地上获得什么，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很久以前就死掉的人。
“我们立即回去，让营地的人陆续搬过来吧！”瓦伦蒂建议道，“现在气候温和适合兴建土木，这里的冬天一定非常寒冷，在入冬之前所有人都得住进庇护所里。”
“嗯！”
简单地休息一夜，骑兵小队又急着返回。临走时众人又看看四周的地貌，荒原上茫茫一片，几乎没什么区别。除非希林的乌鸦亲自带路，否则谁也找不到。
“可惜这块地方太荒凉，这一趟不能留人职守……”
“额……或许我有办法？”
也不知是怎么地，希林就想起那个人了。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当初遇到他就是为了今天似的。
“古温克，你还在那吗？”
敲敲废墟中的京观，往生的仆人从枯骨里爬出来。他不能见光，猥琐的眼睛躲在暗处的缝隙中滴溜溜地打转。
“小主人，你喊我？”
“呐，以后这里是我的地盘了，你要守着的。”
“好啊，没问题。”丑八怪点点头。
“入夜以后帮我看着，有没有野兽来搞破坏。”
“嗯、嗯。”
“过几天我的农民会陆续搬来。要是谁迷路了你得帮忙指路。”
“可以，当然可以！”
“嗯……以后人多了，万一谁夜里做坏事你也得帮我盯着。”
希林又随便安排了一些事情，古温克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他和这个地方太般配了，废墟、乱葬岗、枯骨，丑陋的守夜人。
“古温克，你还记得那个算命的瞎子怎么说的吗？我突然想起来，就跟昨天发生的一样。他说我活不过十四岁。但是你，你会成为一座城的城主。”
“哈哈，这件事啊……”
“以后你做这里的城主吧！”
“小主人，这是什么城啊？”
“嗯……让我想想。”石榴庄园周围的荒地没有名字，如果将来这里成为一座城市，肯定需要个响亮的名字。“哎呀，我文化水平低，你们谁帮我想一个？总督，你觉得呢？”
“我？”瓦伦蒂一愣，脱口而出道，“现在是个好时候，天边有金色的朝霞。克里希那吧！”
“哈哈，好啊，就这么定了。”
朝霞，希林用族语向扎卡力转达道，“克里希那，阿尔坦！”
“阿尔坦？”“阿尔坦！”
“阿尔坦——！”
他们口口传送，这是个好名字，好兆头！
随后的数月，骑士团的营地从埃塞斯迁往克里希那，追随希林的农民相继而来，部族的野蛮人也陆续搬来。莱默主教非常中意这个地方。
“我们修士要么居住在高阁研究学问，要么就是四海游历广布福音。能为造物者开辟一处新的疆土，教化一方乡民也是莫大的功德。我啊……搞不好剩下的年月都呆在这咯！”
“别这么说嘛！”
莱默主教背着的书箱子里装了很多神奇的玩意，有建造一座城市必须的全部工程图纸。
“这里需要一座地标，最好是一座钟楼。我建议在庄园的遗址上建一座有钟楼的教堂，妥善地安放先人。”
“主教大人说得有理，我们按照您的指导开工吧！”
“且慢。在开工之前，那边平坦的空地上需要尽快修建一座庇护所，容纳所有人居住。其他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莱默主教比那些粗人更懂得规划一座城市的重大意义。他提出了未来城市需要的公共设施，将建设分为若干时期，逐步达到最终的规划。不过他规划得有点大，大饼一口气画到四百年以后。
“啊，可能是我太兴奋了。”
中午他喝了点水，回过神来又看看一无所有的空地。
“这个地方需要按照我们的人员来分配土地，还要颁布基本的立法。因为是帝国治下的领土，一切都按照帝国的法律来办。”
而当务之急，是在废墟的基础上用木材搭建一座高高的瞭望塔，属下将一面玫红色的旗帜插在高塔上，闪亮的颜色哪怕从埃塞斯都能看见。
“这是克里希那的地标，以后居民在附近活动就不会迷路了”
众人望着鲜艳的旗帜，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
1194. 心事难了
次日清晨，所有人都非常有干劲地出工。希林被干活的号子声吵醒，他只觉得饥肠辘辘。
他的领地上唯一一条与帝国不同的法律是，被判死刑的罪人会被他亲手斩杀，鲜血作为食料分享给其他的吸血鬼。
“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呢？我又不能把无辜的人随便定罪。”
这一趟路上他饿了蛮久的。如今每个农民都是珍贵的劳动力，不可能像在圣天使城区那样滥杀无辜。
百无聊赖的时候，老骑士巴雷纳来找他。这位老人家一直默默地工作，给骑士团很大的帮助。平日里他通常不会主动来讲话。
“大人，闲来无事的话，要不要去周边狩猎？”
“狩猎？好啊！正有此意！”
一听这话希林的劲儿上来了，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许久没有打猎，难怪生活少了点乐趣。
“周边的荒地有各种野兽出没，对居民的安全是个威胁。我把手底下的骑士分成小队轮流去打猎了，他们带回来的野兽还能做食物和毛皮，一举多得！”
“嗯，你想的周到！”
“您要是去狩猎，就和我的副手安德烈一起出发吧，他们刚刚准备好。”
“好啊——”
希林兴冲冲跨上马，安德烈就在不远处，看起来已经准备得妥当只等出发了。
那些骑士和佣兵从不沾手任何工作，他们闲下来的时候要么是打理武器装备，要么是训练。看那群人闲着也是闲着，巴雷纳才安排他们狩猎。
“好好表现，加油！”
老骑士拍拍安德烈的肩膀，安德烈表现得有点不自然。
“走吧！”
“哦，好啊——”
和安德烈这个人接触得不多，希林下意识地觉得他是个难搞的人。当初招募他的时候就被质问为什么拥有骑士身份的他居然屈居于某个厨子之下。
那时候希林觉得很难办，没有特别的原因，纯粹是相遇的先后顺序而已。这次看他忧心忡忡地，不用问，希林已经听见他的不满了。
“那个厨子陪着大团长去溜达一圈，竟然就混了个‘总督’的头衔？他一没出身二没文化，凭什么当总督呢！”
希林擦擦额角的汗，最好他不要开口问出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
“大人——”
“诶，”希林战战兢兢地回答。
“您无论去哪都必须带着那几个家伙吗？这么一小段路，您还怕我违反纪律不成？”
“哎呀，不是的，误会。”
松了口气，安德烈把心里话憋回去没说。但他纠结的事情挺多，希林不得不一一做解释。
“我带着他们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啊，但不是我自己的安全。”
由十三个吸血鬼组成的亲兵卫队寸步不离地跟着希林，在乡野小路上显得格外隆重。为了不打扰希林和人类佣兵之间谈话，他们跟在稍远一段距离之后，暗地里用那种阴冷的眼神盯着前方，不禁令人脊背发凉。
“这么说有点冤枉。他们都起誓谨遵骑士团的纪律，绝不伤害任何人类。请放心，他们也不会害你。当然，也不是来检查你的纪律，我就是随时看到他们才放心。有时候……你懂嘛，我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哈哈。”
“哦，我明白了。”
安德烈点点头，不晓得他明白了哪个层面。
狩猎的活动范围限定在抬头能看到远处旌旗的区域，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们都是客人，凡事务必谨慎。
一伙人声势浩大地四处搜寻，很不巧，这天没遇上一只大型动物，只有几只小老鼠。
“哎呀，这么几个小玩意我都不好意思回去交差！”
安德烈心里觉得是希林带着的人太多惊扰了野兽，但他没开口说任何不是。过午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些动物的粪便。
“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吧，那里的灌木茂密，没准藏着野猪什么的。”
“那边太远，再走就看不到地标了。”
“没关系，我记得路啊。待会回到这不就看见路标了！”
“喂——！”希林急忙追上去。
荒原的深处蕴含着某种超越自然的力量，脱离营地的视线范围以后，道路变化多端，有更多难以预料的陷阱。小队深入一片荒草以后，原来这片草地近乎一个人那么高，荒草遮蔽了视线，脚下又异常地泥泞。
“这是个什么地方啊……”安德烈骂骂咧咧地往前走。
“这些地方我小时候也没有来过。记忆里都会尽量避开。”
“狼！”
不晓得安德烈看到了什么，他发疯一样追上去。队里的人有的紧跟上去，也有的在荒草中掉队了。
“你们跟在一起，别分开啊！”
希林留下来等待掉队的那个人。此时身后的吸血鬼小队不见踪影，或许他们也迷失在草甸里。没关系，吸血鬼之间有心灵感应，他们总归能找到希林。而希林自己……他倒不是对荒原多么熟悉，单纯是靠着乌鸦引路罢了。
转瞬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一条白色的狼从一侧略过。
“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还要耍这种把戏吗？”
希林有些生气了。
“撒耶坦，相同的把戏没必要玩第二次，有话出来说啊！”
“加兰德。”
猛地一回身，白色的狼站在身后。一旁的佣兵吓得呆住，但他应该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希林自己的耳畔回荡着遥远时空的召唤，“加兰德……”
“还有什么事吗？！事到如今，还要玩弄这种鬼把戏起哄我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白色的狼翩然离去，没留下任何话语。
希林觉得很过分，除了撒耶坦、除了鸦首巫祝、甚至是那个飘散在往生世界天际的鹿形兽主，又还有谁非要这般纠缠不清！他和这片土地，还有什么没解开的仇怨吗！
“哼……”
“啊——”远处传来一阵惨叫声。
“谁？！出什么事了吗！”
“大人，好像是那边。”
希林带着那一个佣兵循声赶过去。荒草杂乱，过了一阵又分辨不清声音的方向了。
“不该贸然闯进来的！谁晓得这里还藏着什么！等我回去一定痛骂安德烈一顿！”
一群人在荒草中聚散无常，好不容易悉数归队，全部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扎卡力举着火把站在空地上等了他们很久。
“加兰德！你回来了，谢天谢地，没事吧！”
“唉！”希林叹口气。
“要是一整夜都不回来，我们就要全员出动去找你们了！”
不算是个好兆头，队里有一名佣兵受伤死亡了。尸体被同伴带回来。
“请妥善安置他吧，这是第一名不幸罹难的开拓者。”
希林心情不太好，回来就没怎么讲话。安德烈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地走开。对于荒草甸里意外的细节只字不提。这一夜营地加强了巡逻。毕竟此处仍是荒野，不像帝国城内那么安全。
“加兰德，有空吗？陪我出去转转。”
夜里扎卡力邀请希林一同巡逻，他睡不着，还有心事憋着没说。
“我把阿赞追回来的时候……她就像个空壳一样。不记得我，也不记得任何族人。”
走到一处视线开阔的地方，二人望着天空中灿烂的星河。这般夜色只在故乡的狂野上才能看到。
“她连基本的吃喝拉撒都需要仆人服侍，变得如同婴儿一般。过了一段时间我察觉到……”
“她怀孕了。”
“什么？！”
这话说得如同晴天霹雳。
“你……算了，我不想问你什么，单纯就是告诉你。”扎卡力解释道。
“我放任她离开，因为她已经不是我的妹妹了。她……我不晓得她向巫祝献祭了什么，但她作为人的那部分已经死了。找回来的她就是个容器，一个罐子。她的族人、你以前部族的那些人，他们服侍她，向她求问占卜，她就指着遥远的东方。那是神明的旨意，我不能违抗。”
扎卡力说完难过了好一阵。他不是那种把神明挂在嘴边崇敬的人，说到神明时口气带着不屑。但他的内心深处敬畏着荒原的力量，这件事情上，他选择遵从神明的安排。
希林则像是丢了魂一样地离开。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怀孕……孩子？就像我父母孕育了我那样吗？”
1195. 荒原的记忆
“我怀孕了。”
“！”
少女轻声说了几个字，希林吓得一个冷颤急忙往后退。
“不对……不对劲……你是安娜……”
“当然是我啊，不然还是谁？”
银发的少女笑了笑，浮现出幸福的神情。
“开什么玩笑，你根本不认识我。”
掩面叹口气，脑子一团乱麻。面前这个少女时常出现在过往记忆的片段中，她或许是自己的先人。眼前这一幕却是时空交错的混乱。二人从未相识，谈什么身孕！
“我一定是在做梦。最近受到刺激太多了，我得想办法醒过来……”
试着唤醒自己，却在梦中醒了一次又一次。
“怎么会是做梦呢？这是好事啊，我们要创造一个小小的里亚出来。嘿嘿，也是造物者的神迹呢！”
“呵呵，里亚。是啊，那个从桥洞底下找到的残疾婴儿，竟然和皇后的侍女好上了，这事儿真是个神迹。”
在梦里扮演另一个人，希林非常熟悉这个套路。身边没有巫祝或恶魔，难道自己一个人也会陷入回忆的殿堂？荒原这片土地充满了不可理喻的荒诞啊！
“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安娜公主，你是我忠贞的侍卫里亚。说了是公主，就一辈子都是公主，谁也别想质疑我们！但是哦，你小心点。他们开始怀疑我们了。”
“谁？”
“还有谁？他们父子三个全都是！我又不傻，看到他们在密谋了。”
“密谋？”
“咔嚓！”
安娜俏皮地比划一下。对于杀身大祸没有丝毫畏惧。
“你尽快搞定他们吧！加油哦。”
少女笑着离开，梦亦随之离去。希林猛地睁开眼，看到营地简陋的天花板才确信自己真的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攥着另一枚蜻蜓发夹。
“嗯？……”
“醒了？”
弗里德在门口正要离开的样子。
“你放在我手里的？”
“农民在挖掘遗迹的时候找到的。”
“……”
短短的一时半刻，在梦魇中却被困住那么久吗？希林又看看发夹，磨损程度与先前找到的那个不一致，看来名为安娜的少女最终抵达了庄园。
“我不需要死人的东西，和京观的头颅一起埋了吧！”希林将发夹丢给弗里德。
起身离开房间，唯一的建筑物内人满为患，打喷嚏和讲话的声音不绝于耳。希林作为大团长分配到最清净的一处角落，仍然无法从嘈杂中脱身。
清晨举行了一场葬礼，希林专程出席。
庄园的遗址下方原本有一座酒窖，正好改建为墓室。地面上散落的遗骸全都整齐地码放在地下。以后有其他人不幸丧命，也会安置在这座教堂下面。
立秋之后，荒原的温度骤降得厉害。要不了多久就会下雪。对帝国搬来的人而言，这样的生活环境未免太严苛。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做准备。钟楼的建设被迫停止，连地基都没挖好。
“入冬以前，我们至少得再建一座收容所，容纳全部牲畜。否则冬季会令我们损失惨重。”
瓦伦蒂的工作排得很满，他不喜欢看莱默主教的规划图，而是出于便捷的需要安排建筑物的位置。
“嗯，好啊。”
葬礼结束，希林匆匆离开。他还有事要找安德烈。
“我们再去一次荒草甸。”
“大人？”
彼时安德烈正跟同僚窃窃私语些事情。
“探索过的区域要设立路标，不能让别人再迷路。多带点人，一起去清剿野兽的巢穴，我不希望再有人被野兽咬死了。”
“遵命！”
安德烈清点了手下的人悉数带上。为了设置路标，还有一队老农民带着材料跟在后面。
“我们走吧！”
这次有备而来，老农民砍掉荒草开辟一条路，佣兵带着柴火深入荒草甸，浓烟熏出一窝灰色的野狼。
希林站在宽敞的地方观望，捕猎等等琐事全都交给属下，他们现在没那个心情。安德烈也没走远。他看起来焦躁不安，有什么心事憋着。
“你有话就直接说吧。憋在心里不停回荡我听得难受。”
“大人……”
安德烈四下看看，又有些迟疑。
“死掉的那个人，医生检查过他的伤口。”
“嗯。我在听。”
“他的喉咙被野兽咬断，脸色惨白，类似于失血过多导致的死亡。死者身上却几乎没有血迹，地上也没有，我亲眼看过。”
“你想说什么？！”
“大人……请不要怀疑我的忠诚。我说这些话是为了提醒你。有些伙伴追随您很长时间了，他们知道你的为人。”
“但也请您擦亮双眼！那些怪物和您不一样。他们遭到先帝的驱逐，鬼晓得他们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口中的誓言就跟那肮脏的灵魂一样不可信。”
“住口！”
从希林的方向望过去，弗里德带着吸血鬼的小队正在围猎一条狼。全部的吸血鬼归于一支队伍以后，实际上的内部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团结。由于过去的种种，导致他们仍然以昔日的编制抱团。
弗里德与艾利安走得更近，新来的杰拉斯和性格孤僻的“暗影”无名氏走动更多，斯潘提则是喜欢跟那些老人家组队。界限清晰，配合仍旧默契。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他们都是最强的战士。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退下吧。去忙你自己的事！”
“遵命，属下告退。希望您能慎重考量我的话。”
安德烈这一趟纯属自讨没趣。“他这人难以相处。”希林加深了对他的成见。
傍晚时分队伍满载而归，十几条狼尽数歼灭。此行还有些意外的发现，草甸深处、狼窝里有些遗骸看起来是很早以前的人，看衣着或许是庄园里来的。
“既然穿着帝国的服饰，想必也是圣教信徒，带回去安放在新建的墓室吧！”希林吩咐道。
教堂的墓园原则上只接纳信徒，并非帝国人与野蛮人共享。双方在基本的信仰上仍有很大的分歧，希林是希望野蛮人遵从帝国的习俗，遗体安葬在教堂更干净卫生。莱默主教为了他的目标提出了一些弥合信任的建议，路还长，一切没那么顺利。
“‘搞定’他们啊……”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杀意涌上心头，搞定谁？怎么搞定？希林恍惚了一阵回过神来，他正策马走在回去的路上。安德烈在身边，吸血鬼骑士们则在远处。
回到营地草草进行了第二场葬礼。莱默主教翻看了死者的遗物，确定他们都是圣教信徒。几个人都是男性，其中一人穿戴不俗或许是贵族。
随后，希林打算留在教堂的工地过夜。这地方是一半的施工现场一半的废墟，地板下是数不清的尸骸，老农民们只有在白天才敢进来干活。
“我一定是跟枯骨特别有缘，时不时就在骸骨堆里过夜。”
这种地方当然不适合活人，在此落脚的是吸血鬼骑士的小队。反正喝不到人血，他们没兴趣与人类混居。宁愿在此享受清静。
“我知道你会来的。”
这里最舒服的位置早早预留给希林。少年坐下来环顾四周。众人各自有个宽敞的地方休息，武器装备全部整齐地码放，一切都秩序井然。
“骑士团急需一座血池，照现在的开荒进度，还不晓得几百年以后才能建造出来。”
希林想了想。
“弗里德，问你一件事情。那个死掉的人，你动过他么？”
“他必死无疑，我的大人。致命伤，撕裂了动脉根本没救。”
“所以你顺便把他的血喝了？”
弗里德是个高傲的吸血鬼，有大量违反纪律的前科。如果谁敢玩誓言的擦边球，一定是他。
“我没有‘杀’他。狼咬了他，‘伤口’导致了他的死亡。”
希林从没怀疑过誓言的真实性。他非常了解吸血鬼骑士的秉性。他们不屑于小偷小摸的行径，如果要违背誓言，一定会掀起血雨腥风。
“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他们盯上你们了。”
“哦？”
弗里德十分得意。他丝毫不介意人类的误会或敌意，恰恰相反，他求之而不得。
“请放心，我一定会‘搞定’他们。”
1196. 联合行动
整整一个冬季骑士团都蛰伏在荒原。次年初春终于建起坚固的营地，足以防范任何可能的偷家行径。防范埃塞斯的那个克莱蒙德骑士，多少都不为过。
气候转暖以后，巴雷纳带着一部分人返回港口。一方面护送商旅，一方面要照顾骑士团自己的声音。
希林捎了一封信给皇帝，汇报他收复庄园、归化野蛮人的情况。
骑士团从埃塞斯雇佣了大量市井闲人修建基础设施，过程中引得埃塞斯的劳动力和物价上涨，克莱蒙德没少抱怨。更过分的是有些人干脆跑去投奔，毫无忠诚可言！
如今克里希那是一座新兴的城市，百业待兴，遍地是金矿。各种工匠、文职、甚至是保姆，全都缺。人一天比一天多，刚刚花费的佣金很快又通过租售土地赚回来。对希林而言非常神奇，钱竟然可以越花越多。
“人就好像土地上的庄稼，有人，就会产生钱。”纳特偶尔会科普一些“经济学”知识给他。
“那是什么？你研究超自然现象之外还研究这个？”
“哈，那也是一种占卜之术，未来的占星术。我的导师从混沌的幽冥中窥见的。”
“……”
希林没兴趣过问这些玄学。
“我去巡查了。”
清晨，野蛮人的侦察兵跟他汇报了一些情况。希林听完之后忧心忡忡的。别人都听不懂，谁也没放在心上。
“他们还在，仍然盘踞在山上。只不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侵扰山下罢了。”
巡查的时候希林把情报和瓦伦蒂说了。
根据一段时间以来野蛮人的侦查，这片区域最后的野蛮人还盘踞在老地方。他们刚刚经历了几个寒冬，部族的力量遭受重创来不及恢复，现在处于最衰弱的时期。
“调一批人，我们去那座雪山上。”
“那座山？！”
瓦伦蒂权当荒原尽头的雪山是油画的风景，从没想过谁能爬上去。
“那座山上还有最后一支野蛮人。小时候他们经常下山劫掠。现在实力弱小，但应该还有残余。”
“那种野人放着不管也没关系吧……有必要兴师动众去征讨吗？”
出于经济收益的考量，瓦伦蒂不大赞成这种做法。
“野蛮人的营地翻个底朝天也不会看见一粒金子。跟他们语言不通，即便捉回来也只能从事最简单的体力劳动。要我说，他们自己会跑来这找工作的。”
“必须去，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他们是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我有义务教化和收归他们。”
“如果是从封建领主的责任心出发，那么我无话可说，大人。”
“出征的同时也要防范埃塞斯城的背刺。我和那个克莱蒙德有过节，他迟早会再来找我麻烦。”
“嗯，我看得出来。说实话，大人您说要攻打埃塞斯我才不会觉得意外。”
“是么……”
“你跟他究竟什么过节，有至于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吗？”
“一剑之仇。他砍了我一剑。”
“哦……”
“把我的头砍下来了。”
“额……”
瓦伦蒂笑了笑。他的确注意到希林有一条环绕脖颈儿的伤疤。
瓦伦蒂真是个擅长蛊惑人心的家伙，希林安排下去的任务，很快被他用通俗的方式传达给其他人。
他特别健谈，茶余饭后他总能聚齐一群人，滔滔不绝地跟他们讲这讲那。他的为人处事亲和力极强，无论是那种大老粗的农民，还是有点文化的骑士都不讨厌他。一通慷慨激昂地陈词中夹带两句利害关系，人们便开始相信找到荒原上最后的野蛮人、永久归化这片土地是当务之急。
备战期间二人又走访了埃塞斯城堡，听完克莱蒙德长篇大论的抱怨，无视他的反对靠着高额的佣金“租借”了几位实力相当的骑士构成一支联合军队。
“要去跟野蛮人决一死战咯！”
卢克尔和格拉曼两个年轻人已经到了独当一面的年纪，二人一主一副带队，麾下有一群更加年轻的见习骑士。
“请相信我们，大人！一定会带回好消息的！”
有长辈撑腰，两个年轻人获得了难得的实践机会。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城堡出征。会遇到什么样的艰险呢？雪山上有没有巨龙？巨型野蛮人呢？”
“据我所知那上面都是雪。还有冰。”希林答道。
“有龙吗？克莱蒙德说他年轻的时候杀过一条龙，有那么长——！”格拉曼比划着。
“我见过更长的。”
“是嘛……”
随后城堡进行准备，瓦伦蒂和希林返回营地。
野蛮人这一边，扎卡力能派出的战斗力有限。他的族人在春季要更换牧场为领主大人开发更多土地。最后他选派了几名族人充当向导和翻译。
瓦伦蒂一向看不上他们，“他们的合作能力太差，没办法成为盟友。当个向导最多了。”
数日后，城堡的联军如约而至，万万没想到带队的人竟然是克莱蒙德。
“你？”连希林都吃了一惊。
“唉，我们也没想到骑士长大人亲自上阵。立功的机会没了。”卢克尔一直摇头。他发誓绝对不是他的主意，谁愿意带着家长出门游玩呢？
“哼，以为只有你会搞小动作防着我，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克莱蒙德仔细打量希林，又环顾尚在兴建中的基础建筑，这边大概有点什么他心里有数了。
“你也想去雪山上？行啊！一起来吧，现在的我可没那么容易被你砍断脖子了。”
“哼……”
择日出发，征讨雪山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营地。沿路会路过一些野蛮人的牧场，他们都用族语称呼希林为“大首领”。
“意思跟‘领主’差不多。”希林洋洋得意地向克莱蒙德解释。
野蛮人的牧场与农民的田地有明显的分界线，双方之间仍有敌意。希林的计划是在数十年内弥合这种敌意。他亲眼看到一些归化的野蛮人过着与帝国臣民无异的生活，这么做一定可行！
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联合军队最终抵达了雪山脚下。
从近处看雪山远比众人想象的要大。所谓的“山脚”不过是众多山峦的一隅。越走地里位置越高，空气逐渐稀薄，蜿蜒的道路隐约可见，谁也不晓得山顶上还有什么。
“大人，我们在这搭建一座中转站吧。这是靠近雪山最后的一段平坦路段了。”
希林采纳了瓦伦蒂的建议。之所以从前朝发夕至的道路要花费这么久的时间，就是大队人马在不停地修建中转站。这么做是为了保证所有人的口粮和饮水。过程中耗费的人力物力颇为惊人，对于尚在建设期的克里希那是不小的负担。
“但愿这里的中转站以后还能用的上。巡查领地之类的时候……”
“往好处想想，但愿如此吧。”希林无奈地附和。
1197. 雪山之巅
起初帝国的佣兵还嘲笑当地人穿得土气。沿着山路推行一段时间以后，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高度每升高一步，温度就骤降一档。起初体表能够感觉到刀割一般的疼痛，随后肢体渐渐失去知觉，最后连双腿都动弹不得。
“大人——！大人——！”身后有人喊道。
“不能再走了！”
希林猛然回头，这才发现属下们一个个面色苍白，更有甚者已经倒下，由同伴拖着。
“我们不能走了，必须得回去。否则，大家全都要死翘翘了！”
希林看看自己的双手，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的也是冰冷的气息，和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抱歉，我没有意识到你们身体的极限。”
联合军队选择一处较为开阔的路段安营扎寨，瓦伦蒂去各个小队检查一番，忧心忡忡地回来向希林汇报。
“不能继续登山了，所有人必须立即撤离。”
“有这么严重？”
“非常严重。绝大多数人都出现了严重的不适。有个孩子的手指头甚至冻掉了，会落下终身残疾。”
“！”
“这上面太冷，我们的装备根本不行。继续走下去代价太大。”
瓦伦蒂担心的不仅是这些，他凑近了小声跟希林说，“你的权力才刚刚确立，资金也不算充裕。一旦战事失利就会非常棘手。现在不尽早定夺，日后……恐怕会危及你的地位。”
这份建议十分诚恳，希林没纠结太久便答应了。
清点一番人数，让身体状况尚可的佣兵护送那些冻伤的下山，留在山脚下的中转站修养待命。
但希林持要找到那支野蛮人部族，他带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继续行进。吸血鬼骑士的小队不畏惧任何自然环境，自然会寸步不离地追随。剩下的，就是其貌不扬却异常坚韧的野蛮人，和极少数身体极为强健的佣兵了。
卢克尔和克莱蒙德打退堂鼓下山，瓦伦蒂下山后会监视他们，除非他们返回城堡。格拉曼倒是意外地幸运，出发前老祖母硬要他穿上一件极为厚重的大衣，怪异的款式引得同伴们阵阵嘲笑。他到了山腰上才发现这厚度刚刚好。
“你可要慎重定夺噢。继续走就没有回头路了，上面会更冷。”
“我相信老祖母！这一趟雪山出征的成就我拿定啦！”
这样也好。既然格拉曼执意留下，城堡的联军便不会打别的主意，希林可以安心地继续上路。
问向导路程，他总是说差不多了、快到了。
在神女雪山的山巅处驻扎一夜。记忆中的路越发清晰，希林想起起当初如何绝望地寻找出路……年纪轻的时候，竟然一口气跑了那么远吗？
“在那里——！”向导指着远处。
雪中的小房子多年来没有任何变化。那是荒原上最强悍的一支部族的栖身之地。除了他们，没人敢住在这上面。
但从天而降的联军也绝非善类。一行人昂首阔步来到营地前，敲击盾牌的响动惊扰了雪山上的宁静，蛰伏在低矮房屋内的野蛮人纷纷出来一探究竟。
他们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些人完全被铁包裹着！
谁也没见过那么洁白、闪耀的铁甲，看起来像雪一样美。铠甲完整地覆盖每一寸身体，头盔遮蔽面容更呈出冷酷、暴虐，令人生畏。他们一点也不像人，像是天上派下来的神。
“出来投降吧！否则你们全都完蛋，今日就是死期！”向导用族语朝对方大喊。
野蛮人愣了很久，他们的族长终于从房屋中走出来。又见面了，昔日凶悍的彪形大汉，如今显得老迈、沧桑，满脸都是皱纹。
“你们居然带了北方的骑士上山？”族长困惑地问向导。
“娃娃仔，我们又见面了。”
希林用生疏的族语开口，把族长吓得目瞪口呆。
“我们见过。”希林摘下头盔，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脸。在冰天雪地里，他苍白得像冰雕。
“……”
“所有的人全都跟我走。下山，去我的新城定居。”
“？”
“这是我们三个部族的大首领，我们已经归顺了他。以后，你们也要听他的号令，除非你们现在就不想活了！”
向导的口气很跩，一副不想好好沟通的样子。他的自信来源于联军和野蛮人之间武器装备的天壤之别。
娃娃仔疑惑了好一阵，他没有擅自做主。
“你们等一下，我问问它！”
说完转身进了巫祝的低矮小屋。希林带着的乌鸦早就落在那间小屋的屋顶。
等了很久，娃娃仔出来的时候叹口气，向族人宣告说，“我们全都跟他走。这是神明的意思。”
“什么？”“神明的意思？”
族人错愕地互相转告。
“现在就走。我一刻也不等。”希林的态度非常坚决。
尽管非常不情愿，绝大多数野蛮人都抱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顺从巫祝的指引。只有一个不知好歹的野蛮人举着武器冲过来扬言要决一死战。
“好，不服的人可以来战。”
希林不慌不忙，甚至提出卸下身上的铁甲，穿着绗缝的棉内衬应战。
“我不需要用帝国的精工制造来吓唬你们，单纯给你们看一看神明的意志。”
简单交手，野蛮人只晓得拼力气、拼嗓门吓唬敌人，哪里通晓那些繁杂的剑术门道。他呜呜呀呀砍过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刀刃怎么就偏过去里，怎么就被希林截住一击反杀。
“认输吗？”
“你去死吧！”
野蛮人不依不饶，利剑一挥将他斩为两截，鲜血洒在冰冷的雪地里。
又有十几个野蛮人全都不服，一口气冲上来围攻。而希林身后的弗里德和艾利安又不是吃素的，争抢着冲上来清剿。利剑之下野蛮人近乎白送人头，眨眼功夫就倒下好几个。
“住手！全都住手！”娃娃仔高声喝止，“听神明的，谁也不要再反抗了！”
看得出他们全都怕了，卑微地低下头不再反抗。
原本格拉曼也举着剑冲上来了，没轮得到他出手，对面的野蛮人就听从族长的命令当即投降。那人对他笑脸相应，连连说“朋友、朋友！”
“诶，对！‘朋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格拉曼显然不是那种好斗的人，非常愉快地转换角色笑了起来。
1198. 物是人非
族长娃娃仔唯一争取到的是一点时间，邀请天降的神兵来自己的小屋稍坐。这些时间里安葬那几个不服新主的族人。他们执意要留在雪山上，已经用生命践行了信念。
联军见到了部族的巫祝，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吸血鬼骑士也感到非常稀奇。它看起来是年长的女性，有纯白色的肌肤。在严寒的山巅也仅穿戴少量的装饰品而已。
众人无法窥见它的面容，它的脸被一尊驯鹿的骸骨遮盖。类似于面具，却完美地嵌合在头颅上，根本无法取下。
更加令人惊诧的是它的身体，它绝非骑乘着白鹿，而是躯干与白鹿的四肢相连，以鹿人的姿态展现在众人面前。
“妖怪！”格拉曼瞪圆了眼睛。
雪山上笼罩着神秘的气氛，野蛮人安葬同胞的仪式令帝国人目瞪口呆。
他们将战死的同胞视为献给神明的祭品，目睹其血肉被鸟兽分食而感到欣慰。显然巫祝知道吸血鬼需要什么，它献出其中一人的鲜血给希林饮下。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诡异味道，为数不多的人类佣兵们只觉得看什么都恍恍惚惚。
“新的大首领，我们整个部族都会追随你到山下定居。我们会听从神明的安排。也请您务必善待我的同胞！”
听得出娃娃仔心有不甘。
他的大将军嗷嗷吹胡子瞪眼地坐在一边碎碎念。
“我想见见那个人。”
希林讲的家乡话实在是蹩脚，他干脆请向导当翻译算了。
“谁？”
“我的妹妹，如果她仍然是你的妻子。”
嗷嗷愣了好一阵，然后非常虔诚地低下头说：“她还在这里，一直都是我的妻子。我让她出来和你见一面吧！”
“娆娆……”
多么怀念的名字啊，在梦里的影子都模糊了，如果没有眼前的这一幕，曾经的过去才是梦吧！
不多时一个又黑、又矮的蛮族妇女来到众人面前。她就像沿途所有的蛮族那样贫穷、卑微，由于操劳和艰苦的环境而过早地衰老。如果不是相识，谁会想到这样的妇人还不到三十岁？
她怀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孩子。
“抬起头，看看我。”
迫于命令她才极不情愿地抬头。
“还记得我吗？”
“……”
见到希林她万分惊恐，不自觉地抱紧自己的孩子往后退。
“鬼……鬼啊……”
“你……”
希林站起身希望靠她再近一点，但她蜷缩着身体哭着说：“别过来……别过来……”
“好吧。你回去吧，我能再看见你的样子就心满意足了。”
“鬼”这个字眼儿希林也很久都没有听到了。族语中的确有这么一个词儿，用来形容吸血鬼再恰当不过。
所谓的“鬼”，与蛮族崇敬的“神明”没有绝对的界限。相传祖先祭祀的时候，献祭者被剥去皮肤，在血淋淋的哭嚎声中，神明会降临到献祭者身上，享用人们的祭品。
加兰德失去了一部分身为人类的特质，获得更加接近造物者的力量，不正是被献祭的“鬼”么……
族人屈服于骑士团的武力，要想真正地归化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没关系，我不强求你们对我的喜爱。我以后也不会随便召见族人。我们现在就启程下山吧。”
野蛮人砸毁了营地全部的建筑物以示追随的忠心。他们的巫祝与希林并肩走在队伍最前面，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歇，两天一夜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中转站。
联军的情况不太好，有些人下山后就得了重病。一部分人的冻伤没有好转反而出现了溃烂。
蛮族的巫祝会提供一种气味怪异的草药治疗冻伤，佣兵们病急乱投医才捏着鼻子采用。草药对于轻微的伤势固然有疗效，严重的冻伤仍旧只能截肢。
返回在建的克里希那城，此次出征造成十余人伤残，更不幸的是，竟然有数位开拓者由于疾病一命呜呼。
从帝国到荒原的一路上时不时就有人重病离世，到了这个山穷水恶的地方，稀奇古怪的疾病更是层出不穷。
希林参加了那些人的葬礼，又安抚伤者，给予他们相应的赔偿。新城迟迟没有物产，开销又不断增加。果然就像瓦伦蒂警告过的那样，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财政危机。
此外，就更不要说新迁入的野蛮人水土不服、与帝国农民和其他部族冲突不断那些恼人的琐事了。
瓦伦蒂除了告诫希林一些可能的后果之外，也暗示他作为领主兼大团长兼野蛮人大首领，要坚守自己的信念，不为困难动摇，拿自己的信心鼓舞他人。
“谢谢你，我的朋友。这些重要的忠告远比一场战争的胜利更为宝贵，相信我会受用终身。”
数日后新城举办一场宴会欢送城堡的联军，双方互通有无，还算有一番情意。
希林听从那些资历比较老的骑士的建议，给自己的骑士团也设立了一套徽章奖励系统。说起来挺好笑的，就像个小孩子的游戏，但他们玩得乐此不疲。
首先骑士团定制了一批专属的徽章收藏框，包括友情展框，送给那些联合作战的骑士。然后为这场雪山出征特制了一枚纪念徽章。
勇敢的年轻骑士格拉曼由于在雪山之巅的出色表现而获得了这枚纪念徽章。那些中途不得以下山的人自然就没有了，只有羡慕的份儿。
“哈，这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成就，我会努力珍惜的！”
他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悦，同伴则是溢于言表的不甘心。
“除此之外，我还会在骑士团的功勋纪念册上作下记录。英勇的联军骑士格拉曼在雪山征战中获得纪念章一枚，成就点50个，再接再厉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惹来众人的剧烈反响，为了这么一句话，有人提出异议，认为凡是参与者都应该获得一定数量的成就点。
“我们虽然不是骑士，但执行的任务一致，也应该获得相应的奖励。”
“还有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不是没去，都跟着大队人马爬了一半的山路！”
“大人，我甚至冻伤了，伤得还很严重啊！”
争论很快变得一锅粥。
“最多10点。中途返程的人，按照加入骑士团的职级取舍成绩，最多获得10点。”
一番激烈的争执后，铁面无私的瓦伦蒂给出一批合适的成就点记录在案。
“你们不要争吵，机会还有很多！谁都有机会！”这句话总算平复了众人。
也有人唧唧歪歪地问，所谓的成就点有什么用处吗？
“凑满一百点，就可以升级为一级骑士，在分配待遇时获得更多考量。”巴雷纳答道。
他们的骑士团以前也有这套激励系统，所以他了解得十分清楚。
众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纷纷接受了这种奖励措施，暗下决心下次努力。
不破费什么财物，竟然也能收获一片忠心，简直是没本的买卖。希林收起功勋记录册，这本空白的书以后就是骑士团重要的精神财富了，需要安放在妥当的位置。
回到教堂的临时营地，艾利安居然罕见地主动开口跟希林讲话。
“大人，我可以开口吗？”
“诶，当然可以！现在没有那种规矩了，你可以跟我讲话。尤其是你，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我洗耳恭听。”
“骑士团的徽章奖励系统，是不是吸血鬼骑士也有份儿的？”
“欸……？”非常令人意外的问题，希林一阵汗颜，“可是，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是骗人的玩意啊……”
“虽然是骗‘人’的东西，但可以同时骗吸血鬼吗？”
弗里德在一旁咧着嘴点头。
“是这个意思，我们喜欢被骗。”
“……”
希林挠挠头。
“好吧……照道理讲，应该是所有骑士成员都有份儿的。这事我们定个规矩吧，我不能自己在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还得跟瓦伦蒂他们那些合伙人说一声……我们得开个会……”
之后这个事情越讨论越复杂。
“加兰德大人，您作为骑士团的大团长，又亲自组织参与了雪山出征，理应获得最高的成就点。”
“我自己也要嘛？有种自己夸自己的感觉，好奇怪的……”
“我们应该讨论一个机制，比如什么成就应该记录在案。非战事的成就，本人取得的各种成绩是不是也有意义……”
“以及持续地记录下去，会最终获得什么样的殊荣……”
“额，我听得头疼了，要不你们慢慢讨论吧……”
“且慢，大人！我们还得制定公开透明的章程，给人一个确切的说法。”
之后希林被迫听取了一大段冗长的会议。
“哼，只要我们一直追随你，不断地取得新的成就点，几十年后再也没有人类能超越我们了。”
“那我一定拿的比你多。”
“是么！”
“……”
两个吸血鬼骑士津津有味地探讨，希林彻底无语了。
1199. 往生的飨宴
没有其他的拓荒计划，整整一年骑士团都留守在新城协助建设。公共设施的建设进展缓慢，希林被各种日常琐事烦得头大。
他的每一天都被野蛮人与农民之间的争执、某人的婚礼或葬礼和制定立法的会议排满。这座新城需要法官、需要建筑师、需要维持一个城市运转的一切，而稍微有点见地的就那么几个人。
傍晚炊烟袅袅，营地开饭了。蛮族部落也选派人手加入了骑士团，各个队伍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闲暇之余聊些些有的没的。
希林又不需要进食，他一个人在营地外的空地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了塞扎人巫祝的帐篷前。
他们的巫祝离群索居，与新城中所有的居民格格不入。迥异的异域风情，倒是和萨米尔王子有点像，他和族人也离群索居，徘徊在人群的边缘。
一个部族的人，绝不会向另一个部族的巫祝寻求帮助，似乎一旦开口就背叛了什么。
莱默主教希望那些被归化的野蛮人全部信教，这事儿办起来却没那么容易。野蛮人固然愿意参加那个不知所谓的仪式，口头宣称自己信奉新的神，但他们绝不会舍弃部族的巫祝。而莱默主教认为，一个人不能侍奉两种神，必须二者择其一。
“除非巫祝带头信奉造物者。”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那玩意跟妖怪有什么区别……”
想必巫祝没有兴趣，莱默主教也不可能接受。
“当初塞扎族人听从巫祝的引导才下山定居，冒然诛杀他们的巫祝无助于新城的团结。”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巫祝自然死亡了。只要没有族人自愿献祭，巫祝的衣钵便无从传承，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怪物产生了。”
回想起数日前与莱默主教的探讨，也不晓得巫祝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死，它会感受到威胁而逃走吗？它们的古神被天使打得七零八落，只能在往生的世界苟延残喘。对此，它们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只见鹿人巫祝坐在空地上恭候多时，它的面前画了一圈法阵。
“怎么，你找我？”
它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希林轻轻点头。自然，动物的头颅无法言语。
“画了法阵，是请我去往生的世界吗？”
巫祝一拱手，看来是了。
“无妨，去就去。我没必要害怕你们，你们的神明我都不害怕的。”
没有滥杀无辜，巫祝用自己的血启动法阵，希林径自踏进去，不多时从另一端爬出来。荒原距离往生世界非常近，简易的法阵就足以抵达。
巫祝把希林送回了一处熟悉的地点——上古神殿。迎接他的也都是熟人。僭称女王的茜茜缇娅端坐在与身型严重不符的巨大宝座上，她的“臣子”们分立左右。
无头的骑士朗多，断臂的流氓头子小胡子，昔日皇帝的侍卫萨柏林，这些都是她的“武将”。
先贤帕祖托和疯隐士则是她的“文臣”。
另有一些小丑来来往往，那是她的“弄臣”。因为在法阵边上放了个箱子，小丑们才来去自如的。
希林不耐烦地走上前。
“你什么事找我？”
“别那么凶嘛！就是许久不见十分想念你，邀请你过来坐坐。”
女王搔首弄姿，她身上的宝石映着祭坛上的火光。
“搞得大费周章，看来没什么事啊……”
原来是虚惊一场。这段时间以来希林小心翼翼地平衡各方之间的利益关系，一点点状况都高度精神紧张。
“也不能这么说啊——我请你喝茶，不也是一件重要的事么！”
“真奇怪，我是吸血鬼，除了人的鲜血以外什么都不能喝；而你，困在往生之地就算不上个活人了，跟僵尸没区别。又是在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喝的什么茶呢？”
“别这样说啊！你来，我带你看。”
女王从宝座上爬下来。她端坐的宝座高度近乎于六层楼，根本没有设计供人类上下的阶梯，不知是谁在边缘处开凿了便于攀爬的孔洞而已。她爬下来这段路实在谈不上什么优雅。
当她再次站在面前的时候，希林多少还有些怀念。这个漂亮的女人啊……曾引得多少痴情郎自甘堕落呢？
“来啊，就在这——”
女王拉着希林往宝座后面走，文臣武将们紧随其后。那里有一块见不得光的空地，还有一位“艺术家”躲在那儿。是画家文斯柯，他正在创作一幅女王的肖像画。不远处的人偶在不眠不休地转动。
“原来你小子还在这，我当你去哪了……”
文斯柯头也不抬，就跟没听见一样。
他留在这个世界不走了，往生的世界里有的是时间，可以尽情挥洒灵感。看他弄出来的图画那么漂亮，仔细一看用的材料如此寻常，不过是荒地上碎石块而已。
轻轻踢一脚，石块变回杂乱无章的状态，就跟外面地上的没区别。
“嘿，别添乱！”
画家的双手一番整理，石块又变回色彩斑斓的样子。
“我从前还是低估你了。”
希林以为随便什么人只要有了画笔和颜料，再勤加练习就能成为画家。哪知道他没有画笔的时候仍然是画家。
“你怎么想出来的？随便几块石头也能拼出一幅画？”
“她的脸就藏在碎石头里，怎么，你看不到？”
希林摇头，“这个，真看不到。”
或许画家拥有另一种看破世界的眼睛吧。
空地上摆了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令人垂涎的美食。远远看过去，就像皇家御用厨房的大手笔一样。
“真好笑，我们一群死人来这里吃个什么劲儿……”
希林走上前拿起盘中一块肉。
“诶，怎么回事？”
他这才发现，那些大块的肉、小粒儿的贝壳、各种水果……满满一桌珍馐飨宴原来全都是石头和碎骨！远看栩栩如生，近看似是而非。
绝不是什么形状特殊的石头，就是外面的荒地上随处可见的碎石！运用巧妙的心思摆放成美食的样子，就像他拼的那副画作一样，这些是一幅一幅的美食拼贴画。
“来啊，全都坐下！”
女王拉着希林坐下，画家也走过来，“群臣”陆续入座。
“这是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欢宴。”
她举起空酒杯。
“忧愁是一天，欢庆也是一天。不要叹息杯中缺少美酒，只当是饮尽了美酒不就好了？”
“让我们举杯，为永生。”
“为永生。”臣子们也纷纷举杯。
“好吧，既然你们觉得快乐，我无话可说。”
希林把杯子举起来，杯中只有灰烬和尘埃。假装一饮而尽，不禁为这世界的荒诞和疯狂发笑。
1200. 远道而来的商人
【太久没更新，作品会消失不见】
一晃三个年头过去，原本一片废墟的荒地上出现了一个小镇。希林惊讶于农工修建的速度，刚来这里第一年的时候众人连带屋顶的房子都没有，现在却有大大小小数十间小屋，有人在这期间安家成婚，城中迎来了新生儿。
秋季的时候站在野外，可以欣赏大片大片的麦田。在入冬以前，众人齐心协力还能再建起三间小屋，让大家都住得更宽裕一些。
扎卡力坚持着游猎的生活习惯，这一天他带族人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猎物，还带着三个打扮迥异的人。
“他们是东方来的行商。”
“行商？那么他们的商品呢？”
“没有商品，就三个人。”
希林不免觉得奇怪。通常来讲，商人不是很多很多人结伴而行么？他们三个形单影只，竟然是从遥远的东方来的？
三个人不仅打扮迥异，所讲的话语也完全不同，或许他们本来不是一路的人。
傍晚时分在教堂，希林热情地款待了三个陌生人。现在这处神圣的礼堂亦是骑士团的总部办公室，没办法，艰难时期只能做出妥协。按照城市的规划，骑士团的总部要在十年后才会建成呢。
新城的几位要员都来就餐，莱默主教坐在最高位置，大餐是尚未入职的新城市政总督、“厨子”瓦伦蒂亲自烧的，都是本地特产。
那三个行商多少有些怯生生的。他们其中两人讲荒原族语，但又并非同一支部族，用词上有些差别，扎卡力勉强听得懂；另一人讲塔瑟人的方言，同时懂一些帝国官话。他们互相之间还有嫌隙，并不和睦。
“我们从东方过来，本来带着一支庞大的商队。路上遇到灾难，只有我们幸存下来。”
三人支支吾吾地说出情况。听起来似乎合理，细究又觉得奇怪。
“真是太不幸了。你们遇到了什么灾难呢？”
“暴雨和冰雹。”
“瘟疫。”
“邪恶的暴君。”
三个人的说法完全不同。扎卡力听完也直摇头。
“诶，他们仨会不会是骗子呀？”
“荒原上的人不会说谎！这片土地空无一物，谎言也无处遮蔽。”
“嗯，可能性不大。无论他们在掩饰什么，都避不开他们从东方而来、有可怕的经历这些事实。”
“大人你呢，读心术能听出什么异样吗？”
希林摇摇头。三个陌生人的内心狂乱，就跟嘴上一样语无伦次。
“这十年来，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从东方过来的商人。”扎卡力坦言，“我也非常困惑，不晓得遥远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行商改变了往返路线，不再经过这里而已。”
“和我们说说，现在东边是个什么情况吧！”
众人怀着好奇悉心打探，三个商人中的第一人先开口讲了他的故事。他（原本）是个胖子，是个有大肚腩和两撇弯弯胡子的大叔，穿着皮大衣，里面是绸缎面的衬衫。
“我从遥远的云上之都而来。那是与天国媲美的人间天城，居住着荒原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金光万丈的天赫大可汗。”
“怎么现在还有天赫大可汗？”
希林以为大可汗早就死了，扎卡力跟他说，大可汗的名号时代相传，在位的应该是某个子孙。
“那座人间天城是用白玉搭建的，镶嵌了无数宝石。城墙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城中的地砖皆是宝石，人们的餐具尽是金碗、金匙，妇人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
将这段描述翻译过来，诸位骑士付之一笑，只觉得是不靠谱的吹牛。而荒原的两位族长深以为然。
“云上之都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的祖先也这样口耳相传。荒原的人不会撒谎。”
“既然云上之都如此富足美丽，你又怎会沦落至此呢？”希林追问。
“我将雪山上捕获的猎鹰献给天赫大可汗，得到了万两黄金的嘉奖。当我们的商队满载收获启程离开天都以后，在路上遇到了可怕的暴雨，夹杂着冰雹整整下了一月。”
“原本平坦的草地变成了汪洋。马匹和骆驼要么淹死、砸死，要么冻饿而死。沉重的货物无法运输，口粮也霉变不能食用。我们将马车改造成船，轮流拖拽着行进了一个月，同伴们一个个倒下，就只有我活着走出来。”
听到这些话城里人更是嗤之以鼻。
“荒原上干旱少雨，全年降雨量不会超过帝国春季的一个月。大雨淹成海，开什么玩笑！”纳特听罢连连摇头。
“他的描述或许有夸张的成分。毕竟荒原族语中词汇量不大，很多东西的说法都没有区别。”希林勉强做出了解释。
“那么第二个人，你都遇到了什么，说来听听吧。”
第二个商人穿的粗布麻衣，个子高高的人又黑又瘦。他身上非常干净没有修饰，只有一路上留下的伤痕。
“我是追随商队的一名游僧，我既是修行者，也是商人。四处传道的同时兜售神明的造像。我的行为触怒了神明，才会招致如此的天谴。”
“神明？荒原都信奉什么神明？”纳特好奇地向希林发问。
“嗯……白鹿兽主？”
希林想了很久才答上来。他对故土的神明素来不够恭敬。而在扎卡力和嘎哩眼里，荒原诸神不下数百位，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里都有神明。
“兽主是庇佑狩猎的神明；我们还有庇佑男欢女爱的神明、庇佑生育繁衍的神明、庇佑经商或偷盗的神明、庇佑复仇者的神明、庇佑恶人的神明……”
扎卡力一口气说了数十个。
“那么多？！”
“少见多怪。”
身着奇装异服的萨拉什王子表达出了不屑。
“我让你阅读的研究书籍，你根本就没认真看吧？”
“唉……那套书实在太厚了……”
商人得知这少年的王子是“先知”老师，而一把年纪的肥肥是他的学生以后，虔诚地向二人跪拜了一番。
“我所侍奉的神明是恶疾之主。它主荒原上的瘟疫、无端暴毙之灾厄。”
“恶疾亦有对应的神明？”纳特又嗔怪，担心老师责骂，这次他闭上嘴在心里念叨的。
“我们经过了荒原上最为庄严、神圣的云上之都。那里供奉着大千世界中全部的神明，每一位神明或在天上、或在地下，或居住于人心之中，皆有自己的位置。”
众人互相看了看，这人讲话跟神棍一样的，比刚才那个吹牛大王还不靠谱。
“云上之都的城墙莹白如冰雪，位于雪山上的白云之巅，数千年来一尘不染。山下有七道巍峨的高墙，由天兵天将镇守。大汗的军队要么是背负光翼的天人，要么是与战马合为一身的铁人。数万兵马由铁锁相连，铺天盖地如同天幕一般。”
“我的商队被判有罪以后，被他的军队穷追猛打，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仅有我一人而已……只因我侍奉灾厄的神明，要为祂的继续布道。”
“……”
众人面面相觑。
“见鬼了。一座城怎么有天上地下两个说法？”
“并不奇怪，铁甲之城是云上之都的另一个称呼。他所说的，是关于东方的另一则传说罢了。”
骑士团的人互相看看。希林思量着，或许遥远的国度也有背负光翼的天使骑士？天使会循着神性的光芒降临在人类聚居的地方，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而所谓荒原上的神明，或许是未亡的古神……？
“野人讲话没一个靠谱的，还是让帝国人讲讲出了什么事吧！”
安德烈听得不耐烦了，唤那第三个人讲述自己的经历。看那人的样貌，从前或许是仪表堂堂，但现在眼窝深陷、骨瘦如柴，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
他不是荒原上的族人，也不是非常标准的帝国模样，更像是低贱的塔瑟人，靠着语言天赋遮掩自己卑微的出身。
“老实一点，可别胡说八道。跟我们讲讲野蛮人的都城到底什么样子。”
“啊……那是一座……亡骸之城啊……”
这商人讲话断断续续地，目光涣散怀揣着不安。
“远看象牙一般洁白的城池，走进了看竟然是森森白骨累积而成！每一块砖都是头颅，阳光照着骸骨上雪白的牙齿熠熠生光。野蛮人茹毛饮血，用俘虏的心肝款待客人。一旦饮下他们的酒，不日后也会被掳掠成阶下囚。”
他一边说、一边发抖。
“他们见了我就像见了牛羊……”
“他们全都喝了野蛮人的酒，只有我害怕那头颅制成的酒器，借故小便偷偷溜走。夜里我逃出城外穿过一片乌黑的密林，清晨回头一看，才发现那并非树林，而是高杆上钉着被处死的罪人，密密麻麻遍布城外。数以万计的乌鸦停落在上面，受到惊扰以后铺天盖地地飞起……”
听罢这一番话，众人面面相觑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美丽而又恐怖的地方？他们当中的某个人或许因为旅途疲劳而精神错乱了吧！要么就是三个人全都疯了。”
“也可能是对同一片土地不同角度的叙述？据我所知，天赫大可汗并非仁慈的君王。”
“若要知晓东方的真实情况，去探一探便是了。这三人勾起了我长久以来的夙愿，或许他们是个预兆，我应该启程出发了。”
“现在，你要东征？！”
骑士团和新城上下对于希林的疯狂想法意见完全不一致。原本就惊心动魄的一顿晚饭又变得争论不休。
“我知道你们对此有不同的意见，无妨，我不能强求。我会私下与每个人讨论，充分争取你们的建议以后，带那些愿意同行的人出征。”
看来无论大家劝什么希林都不会回头。
“倒是你们，远到而来的陌生朋友，你们当中有谁愿意为我带路前往云上之都？”
三人竟然面露难色。尤其是那个盛赞天城绝美繁华的商人，竟然以身体不适为由一口回绝。
“翻过大海何其艰难，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这么说我倒更想去了。”弗里德低声说，“满是珠玉的城池，好想挖一块带回来啊！”
最后，竟然是最为胆怯和虚弱的帝国商人同意带路。
“我抛下家人独自逃走，也不知他们下落如何。如果可以，我想回去看看他们的处境，若是还活着，也许我能救他们出来……”
1201.向荒原深处进发
没有人能撼动大团长的想法，无论如何他都要向遥远的东方发起远征。他深知追随者对此抵触意见很大，对此他给出的回答干脆利落，“要么追随我，要么离开骑士团。”
“世间的荣耀、财富有千万的去处，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追便可。非要在我的骑士团取得一席之地，就必须得献上诚意。”
安德烈对骑士团的意见一直很大，希林以为这一次可以顺理成章地请走他，没想到这小子意外地顽固，竟愿意加入远征大军。
“如果我什么活动都不参加，恐怕就没机会在那本光辉的功勋册上留名啦！”平时都唧唧歪歪的人幽默的时候没人发笑。
素来与之不睦的瓦伦蒂别无选择，二人得继续共事。但他作为后勤部队并不会直接参战，而是将会往返于驻扎地和新城之间，运输补给。
扎卡力有不可推卸的义务参与这次远征，部族中最经验丰富的战士都会参加。同样地，嘎哩和娃娃仔也会踏上征程。对于遥远的家乡，野蛮人和帝国人一样知之甚少。他们提供的行进路线是依靠各种传说拼凑出来的。
“借这个机会，我来填补一下相关记载的空缺。沿途的线路和见闻我都会记录下来供后人查阅。”
纳特和年幼的王子都会参与这次远征。“先知”表示要借此增广见闻。
“唉，老师……这么一去也不晓得要花多少年，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人的寿命何其短暂，随便做一点点学问，一晃眼时间就不够了。”纳特叹口气。
他已经将事先的准备工作汇编为荒原志的第一卷。
“根据传说，云上天都的位置在我们东北方向，沿路会经过四十个落脚点，是不同的部族、村镇或小国。”
纳特一边说也一边觉得奇怪，野蛮人的数学很差，哪怕每个人都坚称沿途有四十处落脚点，汇总信息以后得出的数量也并非四十而是二十六处。
根据推断，从克里希那到云上天都的距离约等于帝国首都到此的距离。但所花费的时间完全无法相比。所有的商人都说单程要两年的时间，昔日大汗出征更是花了十年。
“我认为出现这种情况的重要原因是沿路没有河流，完全需要徒步行走。”
纳特根据现有的传说规划处一条蜿蜒曲折的路线。
“往返的漫长时间需要大量的后勤补给。根本不可能靠我们秋收的粮食保障供应。必须得一边走一边打猎，像游猎的野蛮人那样。若是遇到任何人口聚居的地方，还要及时地进行商贸互换物资。”
“哼，游猎的行商？”
“是的，就是那样。弱小的族群能够长期生存在荒原上，说明他们的行为方式可取。”
希林充分采纳了肥肥的建议。至于携带何种物质出征，同行人自然有各种主意。
那个声称云上天都遍地是黄金和珠宝的商人始终拒绝加入，看到希林动真格地要向东方进发，他便悄悄地溜走了。
有个人的加入令希林非常意外——宝儿。她坚持要留在希林身边，哪怕希林和那群吸血鬼一起住在教堂地下室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没走开。对荒原家乡她知之甚少，所掌握的少量母语都是儿时听母亲讲的。这么做的原因是她坚定地认为希林需要她照顾。她仍然不明白“吸血鬼”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是她还不擅长烹饪，没有摸清主人喜爱的口味。
塞扎人的巫祝也不会离开新城，她年纪大了帮不上忙。希林的乌鸦倒是可以带路，只不过是以它的方式——决定出发之后它就朝着东方飞走了。现在希林也不晓得它在哪。
“等我们走上正确的路以后就会见到它了（如果路走得不对就一直都见不到）。”
“首先，我们要去找一支部族，哈尼部族。”纳特给出了第一站的方向。“汇总众人的描述，那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支野蛮人族群，而且他们非常友好，愿意与其他部族互通有无。我们可以探路，也可以补给。”
方向并非直接指向云上之都，而是偏向南方。
“哎呀，途经地并非一条直线，这也没有办法……”
“那个地方是我听祖父说的！”扎卡力怀念起儿时的时光，“我的阿奶是从他们部族来的，算起来还有亲缘。”
不日后一行人陆续出发。
朝着那个方向隐隐约约有一条路，荒草丛生近乎荒废。除了无穷无尽的荒草以外，还有难以预料的地形。有相当广阔的一片区域非常泥泞，马蹄经常陷下去。最后那些高傲的骑士不得不卸下盔甲牵着马走路。
路程比预料中还要困难。整整一周没有看到一丁点人烟。尤其在漫长的黑夜，凄厉的狼嚎声令人陷入恐慌。那时众人才感觉到世间有太多人类难以逾越的险阻。
又艰难行进了一周，根本没有见到任何部族。由于一部分人生病或受伤，队伍必须得停留比较长的时间来休整。这段时间里再心急也没有用。
“东征需要两年的时间恐怕是经验之谈，前人或许也是这样走走停停的。”
“在最寒冷的时候到来以前，我们得搭建合适的庇护所。荒原的气候比帝国寒冷得多，再冷就没办法走了。”
不绝于耳的全都是劝阻的话，希林听得心绪烦乱。
“扎卡力，你说你曾经几次试图去找阿赞，那么这条路你走过吗？”
“哎呀……其实也走过的。那时候路还很清晰，没那么多杂草。我也是想找阿奶的部族看看，或许阿赞也去找他们了……但是，我没找着。要么他们就是搬家了。游牧部族嘛，就是会搬来搬去的……”
“……你不早说。”
“但他们也有个大营的，每年冬天的时候就搬回来了。应该就在这附近！”
尽管他说得信誓旦旦，追问之下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根本没来过这个地方的事实。他知道的一切都是儿时听祖父祖母口述的。
“我就知道，野人没一个靠谱！”
“族人不会说谎！我们的全部家史都靠口口相传，谁说谎就遭报应永世不得超升！”
“一定就在这周围，明早我们打猎的时候四处看看！”
附近不仅没有聚居的部族，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这一天扎卡力的族人来报说“找到了”。
希林带人过去一看，才知道是找到了一处荒冢。野地里散落一些破碎的头颅，尸骨几乎腐烂化为泥土的一部分，说不清底下还有多少，也没有人愿意深究。
“显然全都是非正常死亡，身首分离，尸骨被草草处理。”
“难道你说的那支部族已经被屠灭了？！”
“年代久远，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扎卡力连连摇头，他心情不大好，往后一连数日都情绪低落。
“我该坚持着去找她的……”“在我的印象里，一直向东走是水草丰美的好地方，住着热情友善的族人，都跟我们家沾亲带故……”“我从来都没想过，万一这些全都是祖辈的记忆，全都是过去的事情呢？！”“很多年没从那边过来人了，我也不知道东边还有什么，万一……”
“没事的，那堆荒冢里躺着的都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我能感觉出来。”
听希林这么说，他才稍微平复了一点。
潮湿泥泞的荒地无法驻扎，一行人必须得上路找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众人能够明显感觉到北边的地势更高，或许那里有合适的位置。
“我们没有必要探访整个荒原，朝着目的地的方向走吧。”
1202. 黑木山寨
【没有草稿就会显得特别草率。没事，你们习惯了】
漫长而困乏的沿途不必赘述，终日为前路发愁。困顿、劳累、迷茫伴随着众人一个月之久。荒原上的食物不像当初设想的那么丰富。这一点众人都始料未及。
回想往日，荒原部族的人口都不多，野味才勉强维持生计。一口气出现的数百人的队伍对饮食的需求太大，偶尔出现在草地里的土拨鼠都不够塞牙缝的。
身为后勤官的瓦伦蒂一直愁眉不展，“哪怕眼下还没出现危机，这么下去都不是长久之计！”
希林则学会了敷衍，“知道了。”“在考虑。”实际上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继续行进，队伍遇到了一个游猎的野蛮人。刚一发现对方的行踪，他便仓皇逃窜，根本没有问话的机会。几个人追踪他逃走的行迹，发现了了远处一座聚居的群落。
“是个大寨子。”
“但非常不友好，大门紧闭没人愿意出来讲话。”
“还有人放冷箭！”
探路的人险些被打伤，只得远远地侦查一番后离去。至少这片区域有人，算是个好消息，但没那么好。瓦伦蒂听了这则消息以后眼前一亮。希林听到他心里怎么想的了。
“别冲动。我带人去看看，最好他们愿意出来谈，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希林带上两位荒原的族长一同前往，试图和对方沟通。或许对方愿意开口，可惜根本没什么好谈的。双方之间语言不通，互相不晓得对面在讲什么。可以从对方的口气中判断出他们的敌意很深，绝对不会给希林开门，而且打算据守在此决一死战。
他们已经知道希林带着全副武装的军队在行进，自然不会放松警惕。从外面也看得到里面的人全副武装紧张备战，随时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
“我们能绕过这地方算了么？”希林带着商量的口气询问建议。
“我认为这地方必须得拿下。”
瓦伦蒂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判断。
“入冬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得找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见大团长还有迟疑，他又解释道，“即便我们没有攻克他们，而是选取附近的其他区域驻扎，怎么能确保他们不袭击我们呢？届时我们没有拒守的优势，对他们而言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么？”
“你说服我了……”
简单地设想一番就知道逃不开这样的结果。荒原上自古流传着弱肉强食的传统，残酷的生存选择与严苛的自然环境互为因果，谁也无法避开。
这座城寨非常有趣，与早先希林见过的任何城堡都不同，它完全是用松木搭建的。山寨的选址是附近唯一地势较高的土坡，脚下的泥土被夯实、铺平。就像从前见到的祖先祭坛那样。原来早先的人的确会这样修建自己的家。
数不清的长木杆围绕起来，组成山寨的“城墙”。纵向约三步高，妥妥地可以遮风避雨、防御任何豺狼虎豹了。
可惜荒原上没有什么出色的建筑造诣，城寨里面的建设应该和常见的部族营地差不多，是各种帐篷和毡房。
荒原上自然资源匮乏，气候又恶劣。没有修建城堡的石材和山岗。这样的木质城寨已经是人类能企及的最高水准了。
尖木桩顶端不断有人朝希林他们射击。他们的战士用的是传统的短梢弓，射程有限。在几个全身白铁包裹的骑士面前，飞箭就像蚊蝇的嗡嗡声一样可笑。
骑士团携带的绞盘重弩则是其完全无法同日而语的怪物。瞄准城头的一个野蛮人射手后，箭矢击穿了那人的胸膛，远远地听到他惨叫着跌落。弩手们不紧不慢地上弦寻找下一个目标。
帝国的重弩射手分工严格，每组五人，其中一人横向转动方向、一人纵向转动方向，两人转动绞盘，另有一人发号施令。一旦获得命令开始射击，他们就像机器一样开动，无情地寻找射程范围内任何敌人。
“这山寨就像垃圾一样，不能一把火烧了么？”
塞格罗斯（作者懒得核对现在地人名了，第二轮修改的时候再说）不耐烦地催促，这种无聊的试探他一分钟都看不下去。
“我建议不。”瓦伦蒂向暴躁的骑士们解释，“那座不堪一击的山寨是寒冬中坚实的堡垒，可以确保我们安稳过冬；以后还可以继续保障供给，因此要尽量完好地拿下。”
“就地组装工程车。今天傍晚我们发起总攻。”
希林下达了非常直接的命令。
小小城寨可以轻易地围困，大队人马摩拳擦掌，无不等待时机进攻。
“哈，今天晚上？我现在就可以攻城！”塞格罗斯暴躁地敲击武器。“不就是木头搭的城寨么！我去把那些木头砍了！就像砍树一样，一棵、一棵地砍倒，傍晚之前就能打开缺口！”
吹牛的大话引来一阵哄笑。随后希林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让他折腾去，否则会一直烦你。”弗里德给出了一点点建议。
“点你自己的人过去。如果听到收兵的号令必须立即回来。”
“遵命！”
塞格罗斯喊上他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属下，一个个都是身型高大如同巨人一样，无视散落而下的箭雨，大跨步走到山寨脚下。山寨的外延修建了阻止外人逾越的尖刺和陷阱，都是雕虫小技，不会阻挡他们太久。
“这里。”
几个人选择了最薄弱的突破口，此处的木头有腐朽修补的迹象，又是弓箭手的死角。长柄斧子、锤子轮番上阵，噼里啪啦地砍起来。就像伐木工那样，一点点劈开缺口。
“加油啊——！”“伐木工！”阵地一边传来欢呼。
山寨上面的人急了，不止放箭，还投下各种重物。而这几个铁皮人就像怪物一样岿然不动，那铁甲被击中了以后全然无事，简直不可思议。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山寨顶上的人倾倒下一锅滚烫的酥油。哗啦啦一阵，冷风过后一股奶香味随风飘散。
塞格罗斯哈哈大笑，这么一点点小伤对他而言无足挂齿。狂乱的劈砍持续进行，不多时，前方阵地传来一阵欢笑，木质城寨被他们砍出拳头那么大的缺口，可以看到内部的情况了。
跟预计的差不多，山寨里面是野蛮人的聚落，全员无论男女老幼悉数紧张备战，这么小的视野足以看到他们的惊恐和慌乱。里面的人试图用长矛驱散外面的敌人，他们的动作愚笨毫无胜算。
敲门小分队继续轮番劈砍，将缺口扩大。日落之前，定能开辟一处宽阔的出入口。
又过了两个钟头，缺口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山寨里面的人无论怎样修补都无济于事。一场恶战终于近在眼前。
1203. 青铜一样的战士
山寨中的野蛮人倾巢而出，与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决一死战。
约有三百余名披挂着兽皮和铁甲碎片的野蛮人勇士，举着长矛、土制砍刀和木质的盾牌。他们的人数并不少，但在无懈可击的全甲骑士面前却如同蝼蚁一般。
帝国骑士光洁如镜的利剑可以一瞬间整齐地劈开他们的肢体。还没有感觉到疼痛，死亡已经降临，尚未断气时便看到自己的脏器散落满地。
眨眼功夫三五个人被斩，足以恫吓其余人连连后退。
紧随在吸血鬼骑士身后的那些野蛮人附庸得意地朝他们喊话，“这群不识趣的家伙，死到临头了才知道要怕么？”不得不说，嘎哩很能体会这群人现在的处境，和他当初一样，面对从天而降的强敌不知所措。
野蛮人逐渐聚拢，围绕在他们的首领周围。
那是一个虎背熊腰、浑圆健壮的大块头野蛮人，圆圆的脸，浑身系着五彩丝带，那是荒原勇士的装束，他一定是整个山寨里最能打的一个。
此人近乎赤膊，胸口的护心甲更加类似于装饰。听到人们高呼“胡日勒”，那应该是他的名字。
胡日勒空着手走上来，搓搓双手一拍胸脯，半蹲着身子摆出架势。
“哟，怎么，要摔跤？”
既然敌人的首领摆出架势要单挑，没有不奉陪的道理。希林命令他的属下后退，自己卸下长剑甩在一旁，绕着空地走了两步，仔细打量了一番敌人。
“好啊，我奉陪。”
充分地观测了一番，希林走到对方面前站好，也轻轻弯下腰半蹲。
他的举动多少有点出乎意料。按体型来说，希林绝对不适合跟大块头角力。属下里块头大的不止一个两个，嘎哩和娃娃仔也都是荒原上数一数二的摔跤英雄。他竟然要自己上，或许是最近太闲了？众人驻足观望，多少有点看热闹的心情。
野蛮人疯狂地欢呼叫好，单挑是他们最后的赌注。
“哼，得蠢到什么程度才相信靠一场单挑能扳回局面呢？”
希林的个头不高，多年来仍然保持着十四岁少年的体型。由于甲胄的包裹才显得他大了一圈，看起来很敦实的样子。
预备姿势站好，对方便冲上来，双手在希林的腰上猛抓一阵。光洁的铠甲上没有合适的抓手，着色令人抓狂。他用指甲抠着板甲的缝隙用力。
他一定以为浑身的铁甲很重吧？一开始就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搬。
实际上希林的铠甲没那么重，全身披挂加在一起都没超过六十磅。精工细作向来是帝国工匠引以为傲的技能。更何况，希林自己也没多少体重。可以说是轻而易举，野蛮人勇士就把希林给举起来了。
胜利来得突如其来，他有些不知所措。为了给胜利画出圆满的句号，他高举着希林，头朝下狠狠往地上一摔。
可他没想到的是，举起这个骑士容易，想脱手却没那么容易了。一用力才发现对方锁着自己的姿势根本用不上力气。朝另一个方向用力，又发现自己局促受限，完全被人给耍了。
“嘿——！”“嘿——！”
几番较量都没有发挥出大块头的长处，这小个子骑士像膏药一样粘在身上。大块头急了，既然你粘在我背上不撒手，看我自己往后一躺，靠体重压扁你！
“嗬！”
一记用足力气的后空翻。
待到双脚离地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这陌生的敌人怎会深谙角力的技巧，竟然被他以小博大，半空中又转了半圈变成自己被压在身下？
胡日勒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人已经落地躺下了。
他四脚朝天，困惑地抬起头，看到希林已经站起身。这一下摔得并不重，无非是令人困惑不解罢了。
希林玩够了，摘下头盔和他说话。
待看到少年那张脸的时候，野蛮人的首领更是瞠目结舌。
那是怎样一张漂亮的脸啊……如同美玉一般光洁无暇，即便是新生的婴儿也没有如此光彩。
少年的声音稚嫩，颇有些亦男亦女。但在贫瘠的荒原上，即便是女人也没有此般纯美。
“继续打么？还是投降？”
少年傲慢地发问。
“继续打下去，今晚就屠净你的寨子。”
胡日勒面临一次命运的抉择。短短一日内十余人死伤，继续打下去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但在传闻里，即便是归顺敌人的部族，也偶有遭到屠灭的下场。荒原素来都是如此残酷……
“请不要……不要伤害我的老母亲……”
一番内心的较量之后，他选择向从天而降的敌人低头，卑微地乞求饶恕。
希林看了看聚集在寨子里瑟瑟发抖的妇孺，点点头说道，“不残杀她们，是我能给予你最大的仁慈。”
尽管语言不通，这位勇士也听懂了。默默低下头等待处置。
骑士团全员鱼贯而入完全控制了这座山寨，瓦伦蒂非常中意这个地方，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而且可以收归为领土，作为长期的中转站。
“等到春天的时候，我派一队人马返回克里希那新城，运送一次物资。”
为了确保这里的人不会造反，所有的男丁将会被分为两队，一队人运送物资，一队人追随希林继续东征。
山寨里最好的位置都被骑士团占领，族人被驱赶到边缘。原本就不大的地方变得更加拥挤。为了抵御寒冬，骑士团还差遣那些野人加固了破损的围栏。
尽管族人全都沦为阶下囚，在希林的主持下，骑士团的人仍然与他们进行等价交换的贸易，维修工作甚至有薪水。
这种行为令嘎哩等人大惑不解，“已经把整个寨子都拿下了，直接抢不得了？”
“不行。按照帝国的法令规定，贸易必须遵循等价自愿的原则。哪怕我明天就杀了他们，今天也得遵守法令。”
野蛮人听不懂这些。
扎卡力和他解释说，庇佑帝国的神是贸易的神，他们都得听那个神的。
晚间胡日勒与众人一同进餐，他作为最晚加入东征大军的将领，坐在最末的位置上。因为一切都是被迫接受的，他脸色也不大好看。
“有件事情要问你们。”
让希林牵挂的事无非还是那个。
“大概十年前吧。你们有没有见过一支人数很少的部族，族长是个女人？”
这问题未免太莫名其妙了。扎卡力拿那种二人互相语言不通的族语问了半天，最后是同行引路的帝国商人帮忙翻译的。
“那太久了，谁记得啊！从来没见过！”
交谈中得知，这个部族是原本两支几乎被屠灭的残余野人组成的，他们深深记得先辈的苦难，对任何远处来的陌生人都抱着敌意。
这时，部族里的老妇人有话说。
“女人带领的部族，在那边！在那边！”
她见到过！可惜她掌握的词汇不多，反反复复地都是那几句话。
“她们一定来过这个地方。明年开春继续找吧，会找到的！”
希林对扎卡力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