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4. 恐惧和猜忌
荒原的冬天远比帝国更加漫长，最寒冷的时候所有人都屈居在拥挤的山寨中等待。疾病和伤痛持续地折磨着他们。更令他们寝食难安的是身边那些刚刚收归却又没有完全归化的野蛮人。
失去了首领地位的胡日勒不仅要向外来入侵者卑躬屈膝，还要面对同族人的鄙夷。昔日与他时常争执的伙伴现在彻底决裂。那个叫哈伦的小伙子带着一小撮人打算搞点什么事情。用不着讲出来，朝夕相处的他们只要一些眼神的交流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希望好朋友别做冲动的事情，而对方只觉得他卑贱、懦弱，已经配不上英雄的名号，应该改名叫奴隶了。
野蛮人日渐发现他们的外来统治者有些特殊的行为习惯，很是不解其意。
比方说那个像月亮一样漂亮的外族首领从不在众人面前吃任何东西。他那些怪异的属下也是如此。晚餐之际，所有人汇聚一堂，连胡日勒、哈伦这些野蛮人也有一席之地。他们看到新“首领”的面前是空碗和空杯子。另一些人则大快朵颐。他们一边吃一边聊。那位新“首领”连一滴水都不会沾。
胡日勒曾经试着讨好这位异族人，主动向他敬酒。但他坚持不喝，而是让某一位随行的属下代饮。
“我们的酒都是真的，绝不会谋害您！”
“我知道。”
“喝下我们的酒，才和我们的心在一起。”
希林挥挥手表示没有兴趣。再要多说，就看到他身后那几个邪恶的异族武士紧握着武器站起来。胡日勒便不敢再靠近了。
“或许是那几个异族人吃不惯荒原上的饮食？但他们又吃什么、在哪、什么时候吃呢……？”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他也没有多想。
而这一日，哈伦又故技重施向新首领敬献一头烤全羊。
“请尝一尝吧！无论如何都尝一口，这是山寨里最好的食物，只有节日的时候我们才吃！”
几个兄弟抬着烤羊，哈伦则越走越近，恨不得送一口到希林嘴里。
“非常干净，用的是最好的羊、绝对没有一点儿膻味！”
大帐里飘着要喷喷的味道。这头羊几乎烤了一整天，整个寨子里都弥漫着香味，许多人看着篝火馋了一整天。
“不要。”
希林很嫌弃地向后避让，连多说一句话都不乐意。
“请不要拒绝我，您是我们的新首领，请接受我们的孝敬吧！”
哈伦越说越热情，凑到希林面前，一手抓着羊肉，一手拉着希林的衣袖。
“走开！”
来不及推开他，就看见他从烤羊的胸膛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希林胸口。距离太近，许多人根本没看见怎么回事。哈伦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刺下去——
却不知为什么，异族首领单薄的衣衫下面有什么异常坚韧的东西阻挡了刀锋，这一刀始终没有刺穿。
再晚一点，行刺败露，就见那一直守候在新首领身后的异族武士抽身一剑刺向行刺者。这一剑正中哈伦的胸膛，雪白的剑刃穿过他的心脏，冰冰凉的感觉转瞬即逝。再想刺杀敌人双手已经用不上力气，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血如泉涌一般。
“啊……啊……”
哈伦倒在地上，匕首也应声落地。
看到一人血溅当场，寨子中上上下下的人无不错愕、惊恐。
“杀啊！杀——！”
抬羊的那几个兄弟一见事情败露，不得不拼死一战。可是谁也没想到那骑士有天大的本事，刚刚喊了一嗓子的人没等拔刀出来，喉咙就被挑断。另一人来不及动手手已经被切断飞出去。
转眼间四个人倒地，只剩凄厉的惨叫声。
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希林皱着眉头迟迟没有发话。他衣服下面穿了一件非常轻薄的铁锁马甲，是很久以前小丑送的，编织细腻不大像人间能够达到的工艺。
瓦伦蒂揣摩着大团长的意思，没摸清希林的想法之前他什么都不会做。当然，这顿香喷喷的烤羊彻底泡汤，待会儿再怎么吃也吃不出香味了，甚是可惜。
最为惊恐的还要数那些寨子里的野蛮人了。失败的刺杀会牵连多少人？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惩罚呢？
“首领……我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胡日勒必须得做点什么了，否则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忍辱负重全都要白费。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卑微地跪在希林面前祈求饶恕。
“他们这些人完全是咎由自取！他们都是蠢货！”
“但是请相信我、我不是他们的同伙！我对你是心服口服、完全忠心的！我没有一点点想要谋害您的意思啊……”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后面求仙拜佛的话希林也听不懂了。
“我知道……”希林的耐心快要用尽了。
“他们的罪行应当千刀万剐，但是，请不要迁怒于无辜的人……”
“闭嘴吧。”
新首领终于平复了情绪发话。看得出他咬着嘴唇很不开心。
“我知道你们当中谁是无辜的，我可以听见一个人心里想的事情。我什么都知道，谁也不能在我面前撒谎。”
“……”胡日勒颤抖地听着。
“我和你之间的约定、善待山寨中的妇孺，但有最基本的条件，就是你们对我也没有敌意。”
这些话胡日勒听得都是一知半解，他们用的荒原族语和希林会讲的那种不大一样，通用的词并不多。
“试图谋杀我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一场刺杀的人几乎都倒在希林面前了，但还有个同伙。
“那个。”
希林抬起头看了一眼，是个年轻的厨娘，年岁无非十五六。她吓得浑身发抖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一下子瘫倒在地。不用多说了，她已经默认了罪行，那把匕首是她藏在烤羊底下的。
“你……”
寨子里每个人都是胡日勒的亲朋好友，无论是谁都能讲上一大段往事。这一次他不敢再求情了。想到那些动则屠城的入侵者，如果不能安抚好新的首领，所有人都会没命。
“我的尊贵的大人……”
弗里德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记得您吩咐过的，所有的罪犯都交给我处理。”
“嗯。”
“哈哈！这个是我的啦！”
希林又瞥了那个少女一眼。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带得远一点，别让我再看见。”
“遵命。”
随后就看见几个骑士拎着已死和濒死的行刺者，还有那个由于惊恐而瘫倒的女孩离开现场。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到底怎么处理了那几个族人……这一晚再吃什么都没有任何味道。胡日勒只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他素来不信神佛，这一次却觉得自己丢了魂，失掉了心中最珍贵的部分。
再之后，他彻夜未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清晨的时候那几个骑士才回来。他们听从异族首领的吩咐，将罪人带去了非常远的地方处理。恐怕那些人都死了，也不知被埋在什么地方。
有一些疑问萦绕在心头。
因为山寨里没有任何建筑结构，对于异族的统治者而言也没什么隐私。胡日勒看见那个苍白金发的骑士带着一个装奶酒的酒囊回来，敬献给他的首领。
“大人，尝一口吧。我把最鲜甜的部分带回来给你了。”
哪怕听不懂，也看到那个少年喝了酒囊里的“酒”。这是胡日勒第一次看到异族人进食，他满脑子都是疑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数日后他趁异族人不备悄悄打开那个酒囊看了一眼。
“是血。”完全可以肯定，里面装的是血。
“他说自己能听见一个人内心的想法……他究竟能听见多少呢？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不食人间烟火，却要靠鲜血来维持生命，那又是什么呢？”
他再也无法放任脑海中的疑惑了。
1205. 沙城
次年初春大军继续向荒原前进。为了保障退路，希林将更多的帝国人安排在后方运输补给，新归化的野蛮人则随他征战继续前进。再往前走，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陌生的地域。
大军行进到一片荒芜的盐碱地，几乎没什么植被，走着走着还会看到大片的白沙。
“根据商人们的描述，这里有一座沙城。”纳特一边走一边翻看笔记。
“建立在沙丘上的城池，围墙就地取材用泥土搭建的。因为天气干旱少雨，几乎不会被雨水冲刷。”
等找到了那个地方，众人才知道扑了空。沙城固然还在，只是没有一个人了，在城中多了一座骷髅塔而已。大军在沙城驻扎了一周。前方是未知的迷途，后面的补给又迟迟没有抵达。
希林也没了主意。他有时候能看到乌鸦眼前的景象，自己在一片茫茫的绿野上空盘旋，偶尔遇到游牧部族的人。大乌鸦落在祭祀的石塔上鸣叫，周围的人会献上美食。
“究竟是什么地方啊……荒原看起来全都一样，根本没什么区别！”
这段时间以来，胡日勒和嘎哩走得越来越近。二人虽然语言不通，处境却极为相似。同时屈居人下的昔日首领，内心中多少有些不甘。
“他们一直往东边走，究竟为了什么呢？”
“找一个女人。”
“真是奇怪了。人们都说西边的女人好看，要找漂亮女人得往西边走。他去东边找个什么呢！”
“谁知道……”
嘎哩一阵苦笑。他脑子不大聪明，首领说要做什么就跟着去咯！从来没多想过。
碰巧队伍中发生了偷盗的事件，有人指认一个野蛮人盗窃了骑士团的物资。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最高会被判处死刑。骑士团召开军事法庭会议，希林作为大法官出席，纳特则是公诉人，充分权衡证据后向法官提请判决。
胡日勒和嘎哩坐在位子上看热闹，但发现被逮住的人是嘎哩的族人之后，首领的脸色多少有些难堪。
“非要这样么？他不是可以听见任何人心里的想法，只要稍微听一听就知道谁有罪了。”
“嗯，他的确能听见。”
嘎哩作为属下不会反对骑士团的任何决定，包括处死犯罪的族人。
“但是他们帝国人非要搞这一套。那几个人，骑士团的军队走到哪里，帝国的法令就走到哪里。”
“他们几个……都是普通的人？”
“嗯，是啊。”
审判的过程冗长而乏味，只有一个人烦躁不安，催促着公诉人快点定下罪责。那是弗里德，骑士团的行刑人，无论在哪都充当刽子手。
“综上——我认为主犯应当判处死刑。”
纳特终于把那句话讲出来了。这是他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他四处张望着希望有谁出来求情，嘎哩作为族长竟然没有任何异议。在征战的状态下，骑士团执行的法令极为严苛。同样的罪行在帝国最多被判三个月劳役。
“同意。立即执行。”
会议结束，军团的众人各自归去，又陷入到百无聊赖中。弗里德会将罪人带到很远的地方处决，没人知道他会对将死之人做什么。
这次他离开了非常久，直到傍晚也没有回来。
“诶！”
趁着没人注意，胡日勒喊上嘎哩，鬼鬼祟祟离开沙城。
“做什么？”
胡日勒示意他压低声音。远远地，见到弗里德带着属下从远处回来。
“看到了么，那个方向。”
“你要做什么？”
“仔细看！”
胡日勒将自己的发现指给他看。那个骑士的马背上带着两个酒囊，他们那群怪人只喝这酒囊里的“酒”，从不沾别的食物。更晚的时候，二人策马沿着那个方向去找，发现了掩埋罪犯的深坑。胡日勒不辞辛苦将犯人的尸体挖出来给嘎哩看。犯人早已气绝。尸体呈现出青黑色，大腿根的动脉处有一个切口。
“看到了么？你明白了么？血。他们在喝犯人的血。”
嘎哩沉默了很长一阵，他并非不知情，隐隐约约地，也明白那群天神一样的骑士究竟什么来头。
“他们必须喝人血。今天喝他的，有一天会喝你我的。”
“他们只喝犯人的血。”
“不。他们有权力决定谁是犯人。”
……
二人在讨论一件危险的事。
“那个人，他能听见一个人心里所有的话么？我不信。有些话他听不见。”
嘎哩点点头。
“不是什么都能听见，离得这么远肯定听不见。大概就像讲话的距离那么远。”
既然如此，胡日勒更加放心大胆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他们是地府的恶鬼啊……一旦被他们杀死，就要堕入地府永世不得超升了。”
嘎哩惊问他要做什么，意图不言自明。只是还没想出合适的手段。
“他不过是个孩子，难缠的是那群身高马大的勇士。把他一个人骗出来，咱们俩就能弄死他！”
“可你不能对他撒谎啊，会被识破的。”
说到这，胡日勒有主意了。
“我不能对他撒谎，但如果换一个人呢？如果和他讲话的那个人自己并不知情，当作真话讲出来呢？”
随后的几日里，胡日勒把目光落在了那个追随骑士团的女孩身上。宝儿，分明也穿着游牧民族的衣裳，讲着半生不熟的族语。她却不属于任何一支部族，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
她对游牧部族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整天跟在希林身边忙这忙那，只要希林对她笑一下，她就能高兴一整天。这事儿傻子都看出来了。
有时候他给那女孩帮个忙套近乎，稍微拉进一些感情。女孩非常感谢他，看起来也没什么防备。
往来地熟络了，有一日胡日勒和嘎哩带着一群族人狩猎归来，有事急着喊宝儿。
“告诉首领，我们打听那支部族了！一个女人率领的部族，正在迁徙，在往那边走——”
胡日勒指着远处。距离太远，宝儿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现在去追。让首领别耽搁，快来追上她们！”
“好！”
宝儿很激动，她对希林的任何事情都非常上心，哪怕明知道是关于另一个女人的事情也无所谓。见她兴冲冲地跑去通报消息，胡日勒满意地点点头，率领亲信朝方才指的方向奔去。
他打算好了，若是希林一个人追上来他们就动手。若是一群人追上来就罢了。至于以后怎么办，反正荒原大得很，一路逃下去，那群恶鬼还能追到天荒地老不成？只要斩了鬼首，放任他们饿死在荒原深处，就算是为人间除害了。
1206. 荆棘
彼时希林与安德烈正在交谈，商讨后续行军的规划。恰逢吸血鬼骑士并无一人在身旁。他们偶尔会分开行动。希林的职责在身需要经常和普通的人类打交道。吸血鬼们则不那么喜欢人，他们宁愿长时间在暗处蛰伏。
宝儿兴冲冲地告知消息，希林没怎么想便跨上马出去。宝儿与帝国人言语不通，安德烈完全没听懂他们之间聊了什么。意识到希林一人独自远离营地以后，他开始觉得不对劲。
不多时一支骑兵小队追赶上去。奈何希林的坐骑跑得太快，距离众人越来越远。他那匹“马”严格来说并不是马，可以不知疲倦地一直奔跑。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希林消失在茫茫的荒原上。帝国的骑士们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色将晚，营地里的人意识到不妙以后开始商量对策。扎卡力反复询问宝儿究竟带了什么话，得知情况以后他摇摇头说，“这附近没看到别的部族，一定是调虎离山之计！”
“我们该怎么办？派更多的人去追吧！”纳特急坏了。
他自己连马都不会骑，什么忙也帮不上，不得已，只能向那些吸血鬼骑士寻求帮助。他们之间不是有心灵感应么，他们怎么不着急呢？
“不要急。他要去的那个地方我们没法去。等他自己回来吧。”弗里德一点都不着急，看样子还挺高兴。他没兴趣参与人类之间的讨论，安心地闭目养神去了。
远处安德烈的队伍在入夜后陷入困局，无法行进只得就地休息。
至于希林，他追了很远很远，到一片植被茂盛的空地后停下了脚步。这里没有人烟，夜间时不时听到远处的狼嚎。一群埋伏了许久的人终于露出头来，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骗我。”
“哼，少废话！”
胡日勒一声令下好几道飞索丢出来，其中一根套住希林的脖子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那个野蛮人拖着他跑了一圈，另两个人扔绳索套住他的手脚，一群人七手八脚擒住他一个。
这次他可没穿什么严丝合缝的铁罐子，身上衣襟单薄，软甲就藏在外套下面根本不是秘密。
“动手吧！”胡日勒催促着族人动手。每个人各拿刀剑往少年身上戳，一人一下谁也不少。
“你们呢——？”
胡日勒催促嘎哩动手。
“一起干的事情，现在发慈悲晚了！”
“我不后悔！白发的恶鬼，去死吧！”
嘎哩一刀捅进希林的胸口，算是和之前的事情做了了断。最后，胡日勒朝希林脖子上砍了一刀，血哗啦哗啦地淌，不多时一片草地都被染成黑色。少年一动不动瘫倒在地，就像失去了血肉的皮囊一般。
“啊，如此甚好！我们散了吧。”
胡日勒总算对自己有了一个交代，他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打点行装，喊手下的人一同逃离。
“我们就此别过，以后谁也不必再见着谁了。”
“告辞。”
嘎哩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他带的人不多，都是身边的死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还不知道，那些留在营地的族人或许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好了，全剧终。
不是，作者在逗你们。
一群野蛮人转身离开，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变化。希林从血泊中站起身，或者说他是飘起来的，并没有任何一种动作支撑着他，他就那么凭空站起身来。伤口处除了渗血，还延伸出许多黑色的、类似荆棘一般的纤维。这些纤维彼此缠绕，将皮肉重新聚拢在一起。脖颈处断裂的切口也自行愈合。
这一次没有恶魔的帮助，希林仅凭着他身体内积蓄的力量重获新生。可他获得的“生命”又与原本的有些不同。他用某种悲悯的眼神凝望着眼前几个叛徒。一开口口中都是淤血，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
几个野蛮人觉得不对劲。胡日勒一回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荆棘地里。荒草的嫩叶全都不见了，满地都是漆黑带刺儿的枝条。脚底下全是烂泥，一步也迈不开。
“怎么回事……”
挣扎变得徒劳无功。他整个人都被荆棘缠住了，想开口呼救，一张嘴喉咙被带刺的枝条紧紧勒住。
“……”
又扑腾了一会儿，无数的枝条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他的身体洞穿。他的血成了这些纸条的滋养，不多时气绝身亡，剩下一副枯骨挂在枝头。
接二连三地，所有背叛者都如此下场。希林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静观事态的发展，他自己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那些人的残肢挂在荆棘丛中像是一副抽象画。
此时他身处于往生的世界，周遭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举头凝望天顶的愁云，这里的风景和家乡那边略有不同。随着时空的推移，希林所抵达的往生世界也有所变化。这时希林注意到极远处有个非常特别的东西，是一座雪白光洁的塔形建筑。
令人惊异的是那座塔不断地发射出耀眼的光线直至天际，周围的浓云都环绕着光线呈现出螺旋形态。
“那边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吧……”
一瞬间产生了熟悉的感觉，或许那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三天后，希林独自一人茫然地回到营地，他的马悠哉悠哉跟在身后不远处。所有人都急坏了，营地里分批派遣几支队伍去寻找他，想不到他竟然自己回来了。就跟他消失的时候一样，莫名地从天而降，也不知他从哪回来的。
“大人——！”
安德烈急吼吼冲上去抱住希林。
“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了？”
希林觉得很累，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那些野蛮人呢，他们又去哪了……”
这个问题同样没有答案。背叛的人终归是少数，还有上百人的追随者留在营地。短暂的会议过后这些人重新编队，由娃娃仔带队。
【想起来一件事……作者好像把某个野蛮人的名字写错了】
尽管骑士团已经彻底失去了同后方的联系，希林仍旧决定离开沙城，继续深入荒原腹地。
“我看到那个地方了。非常真切，就像在眼前一样。在那个方向。”
希林指着谁也看不到尽头的远处，他现在就像个神棍。安德烈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继续前进吧！”
1207. 新线索
时间一晃到了次年深秋，经过十余座城镇，又遇到了好些从未见过的部族。如今已经来到了大汗的领地。这里是荒原腹地最大的国度，所有部族繁衍壮大的地方，野蛮人族群的中心。对荒原部族而言最为高贵、神圣的地方。
和估计的时间差不多，一趟旅程两年半，一点都不少。尽管距离没有那么远，因为没有帝国那种便利的交通设施，路上艰险重重，大队人马走走停停，每到一处要休整、筹集物资，很是浪费时间。遇到恶劣的天气更是着急也走不动。
这一路下来纳特瘦了。他的东征纪要写了三卷，纸都用完了，手稿比一个人还重。
令希林感到头疼的是游牧民族彼此之间语言不通，反而要靠着那个帝国商人支支吾吾地翻译。汇总各方打听来的消息，往前走再经过两座小镇就可以抵达首都。
尽管四处打听，仍然没有任何关于阿赞的消息。这附近游居的部族彼此知晓，其中没有新来的，更没人知道什么“女人率领的部族”。
希林和扎卡力在路上寻访时，偶然遇到一户人家，他们带着个奴隶来赶集。那奴隶又脏又臭，几乎衣不蔽体。只是瞥了一眼，希林却注意到奴隶的锁骨位置有个疤痕。
“？”
非常眼熟啊，一瞬间心头涌起好多回忆。他叫住那户人家，向他们询问奴隶的价格。
“这个奴隶不卖啊……”
主人家要贩卖一些物产换生活用的器皿回来。那个奴隶并不是商品，是随着他们家同吃同住帮着一起干活的。
“巴耶？”
喊他的名字他茫然地抬起头，果然，是昔日的族人没错。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加兰德。当初一箭击中你的胸口，才留下这个疤痕。”
“……”
竟然遇到了同族，希林非要买这人不可。一番讨价还价以后，希林连同那些特产一并买下，才把他救出来。
昔日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已经二十多岁，样子狼狈不堪，说是在外流浪了好几年。路上吃了顿饱饭，他这才支支吾吾说起经过。
“他们还要往东边走。我病了走不动，休息几天就再也追不上了。”
“他们……？”
“公主，还有首领。”
“你说的公主是阿赞？！”
巴耶点点头。二人一听非常激动。终于听到阿赞的消息了，两年多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们往哪去了？”
“东边。”
“她非要去东边，到底要干嘛？”
扎卡力始终无法理解。
“东边有超度众生的白塔。去了那里可以登上天堂，以后有享不尽的幸福，再也不用遭受人间的苦难了。”
这些话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活得好好地，干嘛要去天堂？
“可能，她确实活得不开心。加兰德，对此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
“她非要去。你们不但不阻拦，还跟着她一块儿去？为什么你们要听她的话啊！还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是我们的巫祝。早先的巫祝死了，现在是她。”
“胡说八道！”
扎卡力断然不会相信妹妹有那种本事。在他眼里妹妹就是个任性的小女孩。
“两支部族的巫祝全都死了，加兰德杀的。我们现在都不信荒原上那套，只信奉至高无上的造物者。你凭什么说阿赞是巫祝！她也没有受过先祖的恩赐，怎么当巫祝！”
尽管扎卡力嘴上说不信巫祝了，但他脑海里那一套传统的观念仍然不会被抹去。巫祝是真的、先祖是真的，“恩赐”也是真实存在的。
“她接受了。她死而复生，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先祖的地界她亲眼见到了往生轮回。醒来以后的她就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古神的容器。她替古神说话，她说要去的地方，就是神明让我们去的地方。”
扎卡力陷入了沉默，摇着头无法接受。希林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你说‘他们’，除了阿赞，还有谁？”
“首领啊——！”
说起这个，巴耶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亲切感。
“我们的首领，英雄降生的巴加图尔。”
“阿赞的儿子？”
“嗯，是啊。”
“看到他就会时常想起你，加兰德，这么多年了你的样子怎么没有变呢？”
“……”
希林的心情很复杂，他高兴不起来，忧心忡忡的。扎卡力说的都是真的，阿赞生了一个孩子。
“我的孩子会跟我一样面临被诅咒的命运吗？”
“去找他们吧！眼看就到了。”
扎卡力也没那么高兴。他早已不信奉荒原的神明，却仍然害怕祂们夺走自己挚爱的人。最可怕的是，万一早已经被夺走了呢？万一再也找不回了呢……
云上之都位于神女雪山顶上，脚下是一片圣洁的高原。远远地看去，城池就像镶嵌在雪山上的明珠。关于它的一切传言看起来都是真的，这座城美得无与伦比。
希林和扎卡力在雪山脚下徘徊了很久都没能打听到阿赞和部族的下落。族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再仔细找一找吧！”
二人巡访的时候发现一块平整的草地，视野开阔、四下无人。于是他们决定让大队人马来此处驻扎，就像路上一样经商贸易换取补给。
属下十几个人划定界限的时候，不知从哪走来一个怒气冲冲的老婆婆，指着他们大叫。
“离开这里！滚开！”
“老人家，这里是有主的地方吗？我们想驻扎在此，可以付租金给地主。”
“这里是圣洁的泉水！神的土地！快滚！否则，就跟那群人一个下场！”
“怎么，以前有人在这遇到麻烦了？”
老婆婆的话语引得希林有些好奇。
“那个肮脏的女人和她的部族全都该死！被大可汗的军队带走只有死路一条！”
“！”
“老婆婆，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
想多问几句，奈何她口中只有谩骂。只言片语中听得出曾有一支外来的部族被大可汗悉数抓捕，或许是因为踏上一块神圣净土导致的。
“被抓走了……难道，在那座城里？”
希林抬头望向那座洁白的城池。
“一切的答案全都在那上面。不能耽搁了，我们立即向办法进去看一看吧！”
1208. 云上的天国 其一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骑士团选择在远一处偏僻的荒地上安营扎寨。他们的到来仍旧引来大量当地人围观，甚至有人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看热闹。
骑士团的帐篷、车马对这些人而言都是稀罕物件，帝国人的相貌对他们而言也非常陌生。野人们三五成群对着营地的人围观窃笑，有人试图靠近，他们又胆怯地逃开。
骑士团对待荒原上的牧民态度相当友好，他们不介意展示做工精良的铠甲和利剑。随后在空地上开设集市，与当地人互通有无。铁匠打制的各种器皿都很受欢迎，随团商人带来的珠宝首饰更是受到追捧。
集市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聚集，随着影响范围的扩大，自然也引起了云端统治者的注意。
数日后，有个本地人相貌的官员带着随从来到营地，他向帝国的骑士亮明身份，原来是汗国的信使，要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传达统治者的意志。
同是荒原部族，东边的人相貌与西边相差很大。他们的脸更趋于扁平，眼睛小，鼻子也小。这个信使看起来并非泛泛之辈，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阴险和狠毒。他衣着华贵，全身的绸缎和皮草，脖子上挂着沉重的宝石项链。他对待同族的牧民态度极其蛮横，那些野人一见他都怕得不得了。
当时希林正在与一群小孩子嬉戏打闹，那群小孩又不懂得什么是大团长，希林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孩子王。追逐打闹一番，希林的衣服都脏了，头发也乱七八糟的。
少年热情地欢迎这位信使。可是不知为什么，信使居然翻白眼看希林。问他什么都不肯回答，高傲地站在营地好像在等什么人。
因为言语沟通上的障碍，希林陪着他等了很久，可是也没有别人过来呀，他在等什么呢？
喊来引路的行商当翻译，问了几句得到的回答还是那样，要传达大可汗的旨意。
“额，我猜……荒原部族大多以老为尊，信使见你年幼才没把你看在眼里……”行商小心翼翼地说。
“嫌我年幼？那他怎么不走，在等谁呢？”
“大人，他可能觉得骑士团的主帅应该像大汗那样，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长者。他见你年幼又和旁人嬉笑打闹，就擅自认为你不重要。”
“哈！”
希林觉得有几分好笑。
“原来他在等一个看起来像主帅的主帅！那你告诉他，我们的‘主帅’请他去大帐一叙。”
说完希林笑哈哈地跑回大帐里，他有个不错的主意。
营地里年纪大的人可不多。莱默主教因为感染疾病留在沿途的营地休息了，谁看起来年纪大而且德高望重呢……少年的眼睛一歪，“纳特，你来帮帮忙吧！”
“啥玩意？”
肥肥差点要以自己是外国人为由拒绝希林了，但是考虑到希林无私地帮助他复活了教授，欠了那么大的人情，只得用实际行动来还债。
纳特如今四十多岁了，又老、又肥，还被荒原上的蚊虫叮肿了，看起来就是那种德高望重的尊贵长者。希林给他批上骑士团的华丽罩袍，戴上各种徽章，再给他手里握个大宝剑。
弗里德给纳特戴上小丑的帽子，艾利安则闷声闷气地给他画了个红鼻头。
“嘿，你们干嘛！玩我呢？”
“没关系啦，他们又不晓得我们的习俗什么样，没准还觉得你这身异国情调好看呢！”
当时纳特穿着萨拉什风格的宽袍大袖和拖鞋，这么增光添彩一番打扮，整一个活生生的笑话。就这样，“大团长”盛情款待了使者。
果然呐，那个眯眯眼的使者见了“真正的主帅”以后眉开眼笑，整个人态度都不一样了。他对纳特不吝溢美之词，简直是赞不绝口。
“你看，我就说他喜欢这个风格的。”希林在一边窃笑。
酒宴上，行商向使者传达骑士团对天国统治者的崇敬之情，以及拜会统治者的愿望。口信来回传达几次以后，云端的大可汗约定时日大摆宴席款待来客，“大团长”则会率众出席。
纳特这个“大团长”可真难当，为了维持这份谎言，他还得率众前往云上之都。
“这不挺好，你本来就想仔细观察那里，现在有绝佳机会了。”
“唉，好是好，难道我要一直穿成这样吗？”
说完，众人哄堂大笑。
有机会接近大可汗，可以说达成了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该怎么办，希林还得继续商议。
大笔的好处费倒是换来使者的一些建议。
“拜会大可汗要准备上好的礼物，但礼物并非要一味地追求华贵。”
“曾经有人向大可汗敬献一只猎鹰而得到一千块金币的奖励，而另一个敬献了一车财宝，却连自己所有的财宝都被大可汗夺取。他的口味捉摸不定，无法预测。”
“他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君王，一日中会变幻三五种态度。早上甚得宠幸的妃子傍晚时却被投入死囚牢中。谁也不晓得他下一个小时里会想什么。”
“既然如此，需要准备一件有趣的礼物啊……”
希林盯着押运钱款的马车想了很久。其实马车上的箱子是空的，里面装了很多大石头。
他从查尼那里学来了装腔作势的伎俩，每次需要钱的时候，他都能凭空变出来好多金币，众人莫不认为希林富得流油，完全没有怀疑过骑士团的财力。这样他们才安心跟随希林出征。
那个箱子联通着往生的世界，有需要的时候，希林可以从另一个世界里搬来几个救兵。
“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倒是有一些。只是不晓得那位云顶之人是否喜欢。”
使者好奇他有什么。
“讲话注意点噢，老子可不是‘东西’！”
一打开箱子，鸟妖歌拉抖一抖身上的羽毛冲出来，绕着帐篷飞了一圈，最后华丽丽地落下来。它的出现引得一众人大呼小叫。
“哼，看到如此尊贵而又罕见的美丽生物，难怪你们凡人大惊小怪。不要激动，我就是如此独一无二，所到之处都被鲜花和掌声铺就……”
“妖怪啊——！！！”
“畜牲说人话了——！”
营地里的野蛮人用族语大呼小叫个不停。那使者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嘴唇都变成紫色了。
“这……这是什么怪物……它是不是传说里那种吃人心肝的玩意？”
鸟妖一听，浑身的羽毛都炸开来。
“额……”
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尽管希林主张歌拉是一只没有危害的鸟妖，但他无法否认这家伙的确吃过很多心肝的事实。
“请放心，它听我的话，绝不会袭击大家！”说完，希林又用族语给那些野蛮人说了一遍。
好不容易平复了众人的情绪，使者才壮着胆子靠近鸟妖，仔细看看它的模样。这玩意张了一张人脸，但又不是那么像人，有点像猫，又有点像猴子。
歌拉非常聪明，遇到这么多人围观它变得非常兴奋。有人试着戳它的羽毛，它猛地一记转头，脑袋转了整整一圈。
“吓——！”
鸟妖惊叫一声，众人又吓得鬼哭狼嚎。
“哈哈哈哈——！”
随后它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笑声。
“别闹。”
希林勒令之下它才收敛一些。
“歌拉，拜托你一件事情。随我一起去拜会大可汗，你当众展示一下才艺，给他们唱首歌怎么样？”
“嗯？”
“逗他们开心嘛。这样我才方便打探族人的消息。”
“哼！”
鸟妖是个傲娇，他哼了，差不多就是同意。
“使者大人，这样的礼物你觉得大汗会喜欢吗？”
使者咂巴咂巴想了一会，“没准儿会喜欢。”他收了骑士团不少贿赂，待回去以后，自然会向大可汗多多美言。
送走了信使，鸟妖歌拉多少有点不高兴。
“怎么，你还要把我当成礼物送走？”
“诶，好歹那也是荒原上的君王，住在他的皇宫里不比往生世界的废墟有趣多了？”
“哼！没门！我不会给他们唱歌的！”
在希林的软磨硬泡之下，歌拉才勉强同意。
“反正你有翅膀，宴会结束以后飞走不就得了？”
除了拜会大汗的计划以外，更重要的是整个骑士团的撤离计划。无论是言谈不慎还是讨要族人无果，大概率暴君最终还是会发怒。希林做好了硬闯宫殿的准备，无论最后何种结果，骑士团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为干脆利落的方式全员撤离，这一点，远比高歌猛进地冲锋更难。
1209. 云上的天国 其二
【大纲铺得太草率，大家随便看看吧……】
“大人，我们有重大发现！”
傍晚时候一群人簇拥着两个蛮族小孩进来。原来这段时间里希林不间断地派遣大量人员排摸云上天都的底细，看这俩小孩神气的样子，莫非头筹被他们得到了？
“马群！”
“奔跑起来像天河一样的马群，一眼望不到头！”
两个孩子争抢着说。
“马群？”
希林想了想，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他们俩大概是找到了天可汗的马场。”
人们都说大可汗坐拥百万重甲骑兵，那么庞大的军队不可能全都藏在一座城池里，雪山脚下肯定有规模可观的营地。
而这俩孩子说的情况未免有些荒诞不经，他们说大可汗的马群就像天上的云，奔涌着从天顶倾泻而下。它们在河边饮水吃草。须臾，又像波涛海浪一般奔涌而出，涌入地下消失不见。
问他们马群的数量有多少，一会说是数百，一会又说数万，一会又说百万。
“完全不靠谱啊！”骑士团的安德烈听了都挠头。
“荒原上的语言匮乏，超过一百的数字小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一点，希林最有感触。
“事关重大，我们立即派人去探查吧！”
希林却不敢轻举妄动。
“荒原上视野开阔，一旦有人接近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这样做会引起天可汗的警觉。还是我亲自去看一看吧。”
“你……你要自己去？”
“嗯。”
希林笑了笑，卸下铠甲他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应该可以掩人耳目。
“我本来就是野蛮人，还怕装得不像么！我换上野蛮人的衣服，跟这俩小孩一起去看看。时间紧迫，我们今晚就出发。”
以希林特殊的身份，众人倒不那么担心他的安危。大家找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给他换上。纳特来回看看，还是觉得不对劲。
“诶，你太干净了。野蛮人好几年都不洗一次澡呢！”
于是大家用和点泥水给希林抹上，总算有点模样了。
“我们走吧。”
带上了轻便的物资，希林跟随两个小孩深入夜色离去。
三人走了两夜，第三日清晨看到了孩子们说的那个地方。远远地是漫山遍野碧绿的草地，若是用来放牧的确是个好地方。
希林看到了大量的马匹在远处奔跑，视野里就像蚂蚁那么小，数量可观不容小觑。孩子们没有骗他。
“我们再走近一些看看。”
缓步靠近远处的马群，这时候，远远地有人骑着马吆喝着奔来。希林谨慎地前行，远处那人不断勒令他停下脚步。
“站住！不要再靠近了！”
马背上的人用套索丢出一块小石头，朝着希林头上砸过来。希林眼急手快，按着两个孩子一起伏下身躲开这一击。
对面的人靠得越来越近，来势汹汹几乎要把他们杀了似的。希林不再轻举妄动，低下头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不许再靠近了，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请放心，我们没有恶意。”
希林想站起来，那人却拿手里的石头瞄着他。对方根本不足为惧，那也是个孩子，年岁十一二上下，比希林还稚嫩一些。他长得黝黑。黑色卷发，双眸也是乌黑的。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眉清目秀，蛮讨人喜欢的。
“马上离开！”
“小哥，我们要找丢失的马。”
希林倒是没说谎，但马儿是他故意放走的。
“这里没有！”
“怎么会没有？我看远处好多马儿，没准儿我们的马跑进去了。你让我吹声口哨，它会自己回来。”
“不可以！”
少年的情绪非常激动。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天可汗的跑马场，擅闯者死罪！再往前一步你就没命了！”
少年指着地上浅浅的痕迹。
“这……可是我把马弄丢了，主人会把我打得半死，一样要没命。”
“哼！你想现在就没命？”
希林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
“你是奴隶？”少年仔细打量希林，“撒谎。你根本不是荒原人。”
“我跟主人从西边来的。”
少年还是不太相信。
“可你讲话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奴隶。”
希林听罢邪媚一笑，“是么？可能因为我不是那种奴隶吧——”
少年沉默了片刻。
“我也是奴隶。”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太开心。怕希林不信，他解开衣领给他们看他锁骨上的烙印。疤痕很深，还有感染化脓的迹象。
“天可汗的奴隶都有这个烙印，但都在脸上。他们觉得我好看才烙在这个位置的。”
对此，希林深表同情。
“天可汗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你们普通人的马不配在这里吃草，我看见了会立即赶出去。但是你们不可以再靠近了，否则是死罪斩立决。”
“走啊，立即离开！”
好不容易靠近了这个地方，希林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接近。这时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另一个人骑着马在靠近。那少年顿时紧张起来。
“主人来了……”他心里这么想着。
“走，立即走！趁你们还什么都没有看到！”
“走啊！”他厉声喝道，“马上转身，一直走，天黑以前都不要回头！”
迫于他反复命令，希林带着另两个小孩转身离开，并且遵照他的意思没有回头。希林能打探消息但本事远远不止用眼睛看而已。茫茫荒原上没有屏障，他可以清晰地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
“有人闯进来，你竟敢放他们走？”
“是外邦人，天可汗的客人。他们什么都没看见，我命令他们不许回头。”
身后的二人盯着希林他们好一阵才放松了警惕离开。等他们终于懈怠，希林才小心翼翼地回首张望。
“天可汗的百万大军，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看也不让看的？”
希林见到了令人诧异的一幕。少年的主人乃是一人一骑，却并非常言所道的一个人骑着一匹马，而是一名力士与一匹骏马合体而生，半人半马，昂首阔步地走在草地上。
这一幕令他目瞪口呆，很快他都明白了方才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凭借野蛮人异于常人的视力，早在他看到山丘上蚂蚁那么大的马儿时，就注意到其中一些马背上有人，但骑行的位置又有些怪，奔跑时极不自然。再验证眼前这一幕景象，一切都有了答案。
“想不到大可汗的百万铁骑竟然都是半人马……”
人类与马匹的内脏无法通融，人的躯干不可能自然地生在在马脖子上。那种健壮的勇士与骏马结合的怪物绝非胎生，而是荒原的巫祝用古老的邪术接合出来的。
一旦被用作素材，这人便不再是人了。方才听到半人马与少年之间谈话，似乎那半人马仍然具备自我的神志。希林对巫术一窍不通，也不晓得大可汗的巫祝如何运用的邪术。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要造百万半人马大军，或者没有传闻里那么夸张，只有十万半人马的精锐，也仍旧是浩大的工程，需要数量可观的巫祝来完成。
希林怀着复杂的心情返回营地。当夜，走失的马儿回到了他们身边。那野蛮人少年倒是个善良的孩子，果真把马儿赶出来了。也不晓得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希林倒是觉得，自己带着区区几百个骑士，还是别跟那些铁甲精锐硬碰硬为妙。
增补1207. 荒原漫步
向着荒原深处的远征异常艰难，每到达一处中转站，驻守的人忙着修整装备，稍有余力的人则忙着继续探路、寻找下一处驻地。
在茫茫荒原的深处，年纪颇大的莱默主教不慎染病，无法继续前进了。他决定作为这处据点的负责人留下来守卫，等待大队人马归来。
晚饭后难得休憩片刻，莱默主教邀请希林一起去空地上走走。
“年轻人，我躺了一整天脑子都在嗡嗡响，陪我走一会，让我假装这里是帝国的庭院，感受片刻文明的气息。”
希林欣然同意。
“难得能放下一会工作。但我们别走太远，这地方荒得很，我也不晓得草丛里还有别的什么。”
荒原深处的草异常茂盛，秋后长得比长矛还高。人踏进去根本看不见头，稍远一点连旗杆子都看不到了。
草丛里什么都有，时不时窜出小动物，偶尔也有凶猛的野兽。这里的虫豸蚊蚋都是些稀奇的品种，莱默主教就不晓得被什么咬伤了。伤口大面积浓重溃烂，情况非常严重。他高烧了七天，直到这一天才有所好转。
“请放心，高烧已经消退我没有大碍。只是溃烂的伤口需要很长时间愈合，这么艰难的征程我实在吃不消了。”
老人家难免觉得惋惜。
“可惜了。以我弱不禁风的身体状况，无缘游览造物者在人间创造的奇迹，连布道的工作也做得勉勉强强。人生何其短暂啊！”
说完他又看看希林，似乎怀着某种羡慕和憧憬。
“怎么？要么您也加入吸血鬼的行列，用永恒的生命去布道吧？”
莱默主教付之一笑。
“谁都渴望永生，但哪有人希望以衰老的姿态长生不死呢？那岂不成了老不死的怪物了？”
他拒绝了希林的邀请，反正希林也是说着玩的。
“令人向往的是永远青春的年华啊……”
希林觉得这说法挺好笑。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现在是个年轻人，或许就会同意了？”
“嗯，哪怕三十岁之前也会考虑的。”
“哈！您三十岁的时候，应该已经在帝国大教堂修道了吧？以您的资历，一定早早就成为一名优秀的学者了。主教大人，我以为潜心向道的人一定会拒绝恶魔的提议。”
“额……也不尽然。一个人若是愿意相信恶魔，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相信造物者的。”
“想不到这种话会从您的嘴里说出来！”
莱默主教笑了笑，他觉得没所谓。
“怎么，弗拉维那样的人会教导你聆听造物者的福音，远离恶魔的引诱？”
“当然不。他不是那种人。”
莱默主教与弗拉维大人并不熟识，他们生平没什么交集，希林也不大乐意与这个不算那么亲近的人谈论已故的朋友。
“嗨，我听说过一些关于那位离经叛道的学长的事迹。老实说我挺佩服这人的，为了区区一句怄气的话可以出走那么多年。我就没那种决心……”
他一点也不介意希林的脸色，憨笑着继续讲下去。这个人身居高位却又没太大建树，狡猾地追随教宗阁下占尽便宜，是个相当圆滑世故的家伙。真没想到他竟然语出惊人。
“否认造物者的永恒并非是他独创的理论，怀着这种观点的人不在少数。说起来历，或许比那些笃信之徒还要古早。”
“怎么，您也否认？”
“非也、非也。造物者或许是、或许不是永恒，都早已超越你我能够观测的范围。我们身为其创造产物的一部分，或许只是创造的某个中间环节，注定无法完整地认知祂。”
“说得冠冕堂皇。”
“这是信仰无法抵达的彼岸。”
“您自己都在否认教廷那一套了，干嘛还不承认？”
“我没有否认。或许造物者并非以教廷宣称的形式存在，但造物者创造了这种形式。我们必须遵从。”
“完全不明白您在讲什么，你拿我寻开心呢！”
莱默主教停下脚步解释道，“那是一扇门框，懂吗？站在门外的人笃信教廷宣扬的一切，而跨过门的明白了其中真谛。”
“既然这样，直接告诉人们真相啊！干嘛搞得那么虚伪！”
接下来才是莱默主教要说的事情。
“真相是非常残酷的东西。一旦直面真相就要叩问灵魂直至最终解答。届时，我们全都无以自保了。”
“……”
“孩子，你远比我们更接近造物者。祂以我们无法触及的方式创造了你，赋予你我们无从体会的存在方式。”
希林谨慎地观望着这人的神色。关于吸血鬼的那些事他肯定知道，他狡猾地选择不闻不问，当作没发生一样。
“你不得不面对一部分真相。以被创造物的身份，去履行一些必要的职责——造物者赋予你的职责。你、或者说你们，是造物者的长矛和利剑。”
“拐弯抹角的……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知道就好。”
希林活到现在已经很少去纠结那些事情了。他们是吸血鬼，需要夺取他人的性命来存续自己的。摒弃从前的道德感以后如释重负。将来的岁月里，如果有将来的话，希林要话费不少精力去思考自我存在的意义。如果得不到一些高人的指点，他那个可怜的小脑瓜不见得能明白多少真谛。
二人的谈话结束，信步返回了营地。
希林差不多把最信任的人都留在各个中转站了，他们要保障物资周转。而随着他深入荒原的要么是吸血鬼骑士，要么是野蛮人。哦，安德烈居然还在。他抱着非常坚定的信念，一定要取得此行最高荣耀。
祝他好运。希林隐隐觉得，前面有注定要走的路。
1210. 云上的天国 其三
到了约定的日子，骑士团的“统帅”纳特带着众人觐见。使者在前方引路，一行人从驻地来到雪山。
希林身着铠甲走在肥肥身边，装作是他的侍从。这种事他干得多了可以说得心应手，倒是肥肥穿了样式古怪的衣裳显得非常不自在。既然他冒充了一次总帅，为了圆谎当然要继续冒充下去。连他的老师、“先知”萨拉什的小王子都走在一旁装作是随行人员。
引路的那个行商也在队伍当中，他非常紧张，冷汗浸透了衣衫，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喊他也不应答，神情有几分恍惚。
他们身后是吸血鬼骑士和新骑士团的人类骑士，还有三支野蛮人部族的首领和大将。其他那些随行的人就没有这份荣誉了，最多走到雪山脚下，留在空地上等待。
圣洁的天都修建在一片高地上，越走空气越稀薄。大片的空地用大理石砖铺平，像白云那样反射着阳光，非常耀眼。这一片区域不仅无人居住，甚至可以说寸草不生，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够驻足。这是天都与人间之间无法逾越的屏障吧？
与之前的印象相反，天都的外围定居着大量的牧民，内部则异常冷清，到了人际罕至的地步。似乎这些住在天上的人、与那些游弋在荒原上的人，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两种人。
徒步走过圣洁的高地，雪山脚下的城门大开，众人这才有机会得见天国的真颜。
这个地方的确气势恢宏，超越了一般人的想象。异常高大、宏伟的石墙环绕天国，城墙表面使用了某种洁白亦如宝石的材质。希林第一次见到，也说不出是什么。
非要类比天国的宫殿，或许还不及往生地界里为神明修筑的殿堂那般，但在人类的尺度范围内，比起帝国的皇城山是绰绰有余。
这一点希林并未觉得任何不妥。帝国的繁荣本就不在于皇城的气势。以帝国上万年来积淀的历史、文化来看待这些荒原上的野蛮人，简直可笑不值一提。
就比如说帝国境内破败的旧教堂吧，汇集了不知多少前人的智慧结晶，每走一步都能体会到那些匠人的造诣。而走在这里，远远看到一座四方、毫无生机的城池，表面被呆滞重复的花纹精雕细琢，纵然耗费了多少工匠的心力，留给后人的也不过如此。
巨型的城门缓缓移开，眼前立即换了天地。
“欢迎你们哟，远方的来客——”
在一个歌手的引领下，城中男女老少载歌载舞迎接来客。拥挤的人群沿路排开，道路的尽头便是宫殿的大门。
这里的人相貌不俗，在野蛮人中属于俊美的类型。无论男女老幼都衣着光鲜，浑身挂满珠宝金玉，随手拿着名贵的把玩物件。要说这里每个人的阔气劲儿都相当于一支部族的族长了。和他们比起来，希林麾下那几位野蛮人首领倒显得寒酸。
“嘿，纳特。我们给你打扮得还是太少了。你看他们穿得多丰富。”
“哼！”
“大人。我听那些牧民说，每支部族中最富裕的家庭才会把孩子送来天都生活。在这上面生活开销都是天文数字，若不是靠着全族的供养，很快便无以立足。”一位族长低声跟他们说道。
“是么……”
乍一听非常不可思议。
“生活在这上面是什么好事么？”
“当然。那是一支部族的人一生中能够抵达的最高荣耀。”
偶有歌舞的人向骑士团致意，拉上他们一同庆祝。大可汗欢迎宾客的日子就是他们的节日，街道上就摆着美酒佳肴。有许多贵重的器皿大方地摆放在路边，盛满了美食可以随时享用。但引路的使者示意他们尽快觐见，这些小点心回头再吃也无妨。
这云上的天国与山脚下的荒原反差甚大，走在里面多少令人感觉不自在。有些问题仍然萦绕在希林脑海中，他还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
关于天都的传言中，说这里圣洁美丽的部分已经亲眼所见。但说这里恐怖的那些话又该作何解释呢？
希林看到的那些奇怪的半人马战士没有出现在城内，传言说的环绕天国内外三层的天兵天将应该就是他们。也不晓得那群战士武装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更奇怪的是，行商说这地方满地是被处刑的罪人，连城头镶嵌的都是人的牙齿，他所见的异象又在何处呢？
“安德烈，你觉得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希林又向他询问。
“嗯……很怪。这里怎么一个穷人都没有？”
“这很好解释啊——”纳特说道，“大可汗是善人见不得穷人，就把穷人全都赶出去了呗。”
“可是这城里烹饪、清扫等等卑微的工作都需要人，干那些活的人又在哪呢？”
“可能躲起来了吧？”
几人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大约一个钟头的功夫，终于来到了宫殿门前。纳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请随我来。爬上这一千级台阶，你们就会见到我们的可汗。”
“唔……好咧……什么，多少台阶？！”
地势越走越高，纳特已经呼吸困难了。本地人的身体素质一个赛一个地好，这种地方不仅步履轻盈还能唱歌跳舞。纳特几乎要累瘫了。为了表示对君主的尊重他不得不继续徒步。
“唉，还是帝国的皇帝好，平易近人的……”
台阶的尽头是一座四方的宫殿，正如外面看到的那样，宫殿的内部亦是如此。结构非常简单，倒是头顶的拱顶颇有帝国工匠的风范，或许是某位师出帝国的工匠设计的。
天都所有的贵族都齐聚一堂，他们穿得比城里的人更为阔气，一个个都像是珠宝的架子，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层层叠叠，动一下都吃力。希林见了不免暗笑。他记忆里，阿赞大婚那天才会穿成这样。
而目光尽头处无数珠宝、器皿堆积如山，一个络腮胡须的中年在众多美人的簇拥下稳坐如山。不用问，那便是这里之高权力的所有者，荒原上太阳一般的君王了。
听闻他今年五十几岁，已经在位十五年了。他看起来倒是年轻，保养得很好。他头不大，尖下巴，脸型颇为俊美，想来他的母亲一定是美人。但他久居汗位吃得未免太丰盛了，整个人的身子肥得与头不成比例，肥大的肚子塞得下五个成年人。他自己就像一座山，或许已经没办法自由走动了吧？
约有百余名妃子坐在他前前后后的位置。倒不是每一个都年轻貌美，也有那种年岁不小、身材发福的老妇人。荒原人以肥壮为美，又以华贵厚重的布料为美。这群女人各个穿得满满当当，头上戴着硕大的饰品，一个人就像是一个会动的花瓶。
弗里德一个劲地对她们评头论足。
“啧啧，这里的女人穿太多，脸还画得跟鬼似的。”
宴会上准备了大量荒原上的传统美食，因为烹饪花得时间很久，整个大殿都已经充满肉香的气息。
荒原美食自然不像帝国的点心那么精致。这里的饭菜都是一整锅一整锅地烧出来，一口锅就跟一张大圆桌那么大。天都享受各地的供奉，食材非常丰富。宴会的美食主打量大、内容丰富、高热量。
离着希林不远处的大锅里盛放甜食，油炸的香米浸满糖浆，上面铺了满满一层无花果干，又铺满一层杏干，又铺一层葡萄干，最上面还用花瓣做了装饰。吃上一口牙都会被粘下来。可惜小时候他也没机会吃到这么一口。现在只能望而兴叹。
大可汗面前的美食更不用说了，完整的烤全骆驼跪坐在油腻腻的米饭上，周围摆满了美酒。
使者向他的君主汇报，竟然全身伏在地上，用异常卑微类似于哭泣一般的声音说道：“最尊贵的主人、太阳一般的天可汗，您的客人到了。”
纳特一见使者这样就懵了，难不成与他讲话都得这副德行？他刚觉得膝盖发软，希林拍拍肩膀提醒道，“没必要。”
“唉，也是。”
骑士团的人拒绝下跪。
“大胆，你们竟敢站着与至高无上的君主讲话！”浑身穿金戴银的野蛮人侍卫怒吼道。
“额，我们只向至高无上的造物主下跪。那是我们的神明。如果我们背着祂膜拜伪神，回去以后就要遭到处决啦！”纳特咳了咳，脱口而出一通胡诌。
随行的那个商人为他们翻译了一通，差不多转达了这个意思。那群高高在上的野蛮人贵族们煞有介事地商讨了许久，最终请大可汗赐予这些外乡人恩典，允许他们不下跪，而是站着讲话。
“至高无上的主人，这群远道的访客带来了他们家乡的物产，是献给您的礼物。”
说到这，纳特就要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给这群野蛮人一个不小的惊喜啦。
1211. 云上的天国 其四
“我们来拜访大可汗，为您准备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纳特在野蛮人面前有些怯场，希林代为发言。
“请看，我们的礼物就在这箱子里。接下来，我们将献上小丑表演为诸位助兴！”
希林一拍手，一个小丑从箱子里蹦出来，手里抛着球嘴上吹着喇叭，嘻嘻哈哈地绕着烤骆驼跑。
这个小丑样子很奇怪，分明是个成年人个头却只有六岁孩童那么高，要是出于好奇凑近了瞧瞧他还骂骂咧咧的。
在座的贵族有人窃笑。不多时，又一个骑单车的小丑蹦出来表演节目。这回可把大家吓了一跳，那箱子看起来不大呀，怎么就藏了两个人进去？
在众人的一轮中，第三个、第四个乃至第五个小丑陆续钻出来，最后，一共跑出来二十二个。希林把所有的小丑都放出来了，他们叽叽喳喳地四处乱窜。贵族们很快就被这群家伙逗得开怀大笑。
“就这个吗？”
“当然不是，我们还有。”
希林又打开木箱，众人伸着脖子去看。这回跳出来的玩意可把他们吓坏了，是个一丝不挂的女的！
荒原上的众人哪在公开场合见过这阵仗，一个个红着脸捂着眼睛，抱头躲避却又忍不住偷看。
说她啥都没穿到不至于，舞娘分明穿了轻薄的纱裙，身子也用珠宝和金币遮挡。
“总算看见一点女人味了。”
帝国人是很喜欢这一套了，有热情奔放的舞娘，伴着欢乐的鼓点才好纵情吃喝。
只是，跳舞的这女人把脸完全遮住了，狂放的舞姿下众人只见到一张珠宝拼接的面具。
舞娘转身过来，弗里德见到她胸口一粒红色的美人痣愣了片刻，“怎么，是她？”
“嘘——”
希林不让他说出来。
“我就说她没死……你把她也转化成吸血鬼了？”
“没。她仍然是濒临死亡的人类，只是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没想到啊，你居然会关心别人……”
弗里德咧着嘴笑了笑。
“没有就好。不能把女人转化成吸血鬼，那是禁忌。”
“？”
希林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之前各种机缘巧合，的确没有遇到过女性的吸血鬼。但这竟然是禁忌？
“会遭到报复，下场会跟那家伙差不多。哼哼。”
“你说瓦利斯·拉克里……”
希林皱起眉头，原来弗里德并没有多关心希希缇娅的命运，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和整个骑士团。
前人身上还有大量谜团，弗里德的脑仁给不出更多线索。
“多谢你提醒，我一定会注意的。”
蒙面的舞娘好好地表演了一番帝国热舞，给这群乡巴佬见识见识城里的风景。她光着脚在桌板上来回乱踩，多少引起了宾客的不满。
帝国的头牌舞娘生平就是如此放荡，她并不理会旁人的异样目光，踩着烤骆驼一路走到暴君的面前。
在大可汗面前搔首弄姿，终于引起了君王的好奇。她凑得越来越近，大可汗便伸手去撩她遮蔽面容的珠串。这一掀可不得了，大可汗见到一张几乎化为白骨的美人脸！一条伤口豁开了她的面容，皮肉早已腐败干瘪，哪里还是活人。
“啊——！”
大可汗一惊，身边那些妃嫔有人也见到了白骨的脸，吓得昏死过去。站在软垫下面的侍卫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举着长矛冲上来。希希缇娅一见势头不对劲抽身便逃。
她灵巧的脚丫踩着烤骆驼，又踏过抓饭，蹦蹦跳跳逃回木箱子里，一转眼不见了。
最后最后箱子里还藏了一样压轴的宝贝，华丽丽的鸟儿呼之欲出，在金灿灿的宫殿里闪亮登场。
它这只爱慕虚荣的妖怪最爱富贵的玩意，一见到满地摆着的那些金银财宝啊，双眼都不停闪光。
“啊——皇宫啊——”
“怎么样，我就说你会喜欢这。”
“嗯，这么美的地方，最适合我一展歌喉啦，啊，嗷嗷——嗷！”
要么是鸟妖太久没有练习，要么是它实际上根本不会唱，第一句就走调了。在场没人听得懂它唱了些什么玩意，只觉得刺耳、难听。
“行啦行啦。”
大可汗不耐烦地让使者传话，希林急忙喊鸟妖住口。
“这是来自北地的妖怪，有一张美人的脸，还非常聪慧，善于……”
“安静，收声！接下来，大可汗将会赐予你们应得的报偿。”
众人停下嬉闹站好了等大可汗发话。只见那高高在上的大块头指着一行人喜笑颜开，非常喜爱他们带来的礼物。
“他们送来的礼物我全都收下。此外，我还要那个箱子。”
这个要求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没关系，把箱子送给他好了。这只是个普通的箱子，施展戏法的是小丑和箱子没关系。”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大可汗点点头。但他要的不止于此。
“那个娈童，你要留下。我们的主人很中意你，以后留在宫殿里吧！”
“诶，什么，我？！”
这个要求未免太出乎意料了吧！
“喂，不是，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我可是……”
希林觉得自己玩脱了。
“我才是骑士团的大团长啊。”
“你呆在那个没能力的胖子身边有什么意思？留下来我们大可汗会好好照顾你。”使者非常得意，看得出是他跟大可汗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想不到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肚子里还装了这种坏水。
“谁是胖子，你讲话注意点噢！”
“喂，谁要你们‘照顾’？”
对方并没打算给希林辩解的机会，几名卫兵二话不说将他拉出来，跩到大可汗脚边的软垫前。而纳特他们，则被卫兵们越推越靠后。
“哈哈哈，你还算计着把谁当礼物献给暴君啊？自己成了礼物咯！”天花板上传来一阵尖刻的嘲笑声，鸟妖别提多开心了，终于看到主人自食其果。
大可汗眉头一皱，他很不喜欢鸟妖的声音，随即向属下吩咐了几句。
“咦，他们都盯着我看做什么，是要为我准备上好的金笼子嘛？”鸟妖得意地问。
“他好像说要把你烤了，做成一道菜端上来。”希林听得一知半解。
“什么？！”
鸟妖尖叫一声，扑腾着在宫殿里乱飞。它身上的羽毛太厚重，本来就飞不高。仆人们一通乱抓，羽毛飞得到处都是。
“哼，一群野蛮人，懂得什么艺术！”
鸟妖骂骂咧咧地奔出去，一口气飞到了金殿顶上。那里仆人不敢爬上去，总算暂时安全了。但那群人得不到命令绝不放弃，会一直守在下面。鸟妖只好抓紧了金顶上的装饰物，一刻也不敢懈怠。
大殿里的事情还不算完。众人倒没那么担心希林的安危，反正他有的是办法逃走。
“你们在城里多打探打探，问问他们会把罪人关押在什么地方。”希林对同伴们说道。
话音刚落，大可汗对这群没礼貌的外乡人非常恼怒。
“把他们全赶出去，他们不配享用我的美酒。”
根本没机会道别，卫兵们当即逐客。
“你们要把他们一口气赶回营地。在他们的营地里，有十几个沉重的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金银财宝。把那些箱子全都夺回来，那是大可汗的财宝！”
使者非常得意，那是他一连几日拜访骑士团的营地后探得的重要情报。这些情况他早就汇报给至高无上的主人了。
“凡是在荒原上赚到的钱，就属于我的主人。因为整个荒原都是他的。”
“好霸道啊……凭什么都是你的！这种话，只怕造物者都不会说的。”
“哼！那是他们应该献出来的供奉，怎么可以躲躲藏藏的！交出财宝以后，这群外乡人就可以滚了，要把他们全部逐出天都！”
“你——！”
同伴们被赶出大门，希林来不及吩咐更多。
“安德烈，把那些箱子交出来，没关系的，里面都是石……”
砰地一声大门紧闭，希林被留在了云上的宫殿里。
接下来大可汗的宴会照常举行，这才看到本地的歌舞艺人悉数登场，原来他们不是不懂娱乐，只是不屑于向外人展示罢了。
但愿自己不在的一小段时间里，安德烈能担负起指挥骑士团的重任。现在他是营地里最高的指挥官了。撤离的计划他们早就推演过无数次，相信不会出什么差错。留在这里正好，希林还要打探阿赞的下落……
想到这，希林转过头看看这群陌生的荒原人。
“过去啊，到大可汗身边去！”
希林刚走一步，卫兵收缴了他的长剑。然后是匕首，最后连铠甲也扒下去。这下才放心他靠近大可汗。
大可汗也看看他。场面有些尴尬，少年勉强笑了笑。他不会唱歌跳舞，现在心情不好也懒得哄人开心。
“给可汗倒酒啊——”使者提醒道。
妃嫔将酒壶递给希林。哦，原来酒杯就握在大可汗手里。希林低头给他满上。大可汗一动不动地坐着。
“给他喝呀！”
希林这才发现，原来可汗的手臂过于肥胖无法自由活动，喝酒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要人服侍。
无奈，端着他的酒杯给他送到嘴边，他就像小婴儿那样喝了一口，随后又呆滞地望着希林。
“呵呵。”
少年又勉强地笑了笑。
1212. 云上的天国 其五
希林百无聊赖坐在软垫一角，打着哈欠等到冗长的宴会结束。数百名排队觐见的人只有一小部分有机会进来，其他人只落得被赶走的下场。但是人虽然走了，礼物不可以走，必须要留下。
“这暴君真是贪得无厌，已经拥有了荒原上最多的财富，怎么还要不停地索取呢？”
他的一大乐趣似乎是给访客的礼物定价。偶尔有人引起了他的兴趣，立即获得千百倍的报偿，在座的贵族们各个手舞足蹈地庆贺。可惜大多数人只获得极低的评价，挥一挥手被赶走。
有个狡猾的塔瑟人带来礼物哄骗大可汗，被识破以后，这人被当作罪人拖下去了。在座的贵族们纷纷气愤地辱骂。等到下一个访客上前，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大可汗又喜笑颜开，像个孩子那样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有时候身旁的人提醒希林给他斟酒。有四五个人分别端着不同口味的饮料，他想喝哪个就给他喝哪个。
他有时候瞅瞅希林，希林也瞅瞅他。这人笑起来天真无邪像个婴儿。本来希林挺憎恶他的，现在想想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这样天性愚钝的一个人，万万不可能召集千军万马去攻打远在天边的国度。他整天吃喝玩乐，有生之年荒原上都得享太平岁月。
乏味而冗长的一日过后，宾客陆续离开宫殿。大可汗不会离开自己的位置。他的身体过于臃肿无法移动，整个宫殿构造简单去别的位置也没什么区别，他只呆在正中央。
妃嫔们为他翻身、擦拭身体，然后又换上干净的衣服。荒原上水资源匮乏，每天洗澡、换干净的衣服是最奢侈的享受了。
希林安静地站在一旁观望，他试图找一些关于“罪人”的线索，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天都上终日笙歌，没见大可汗处理什么政务。
“诶，你，过来——”
那个两面三刀的使者在宫殿一隅向希林打招呼。他竟然没走，难道是大汗的近臣？希林放下酒壶走了过去。
“你饿吗？我看你都没吃东西。我这还有，给你尝尝？”
看来他在宫殿里有个固定的席位，可以随时听大可汗使唤。他拉着希林坐下来，贼眉鼠眼地一笑，就开始动手动脚地。
希林也不怀好意地朝他笑了笑。也罢，套不出大可汗的话，套这家伙的话也行。他应该全都知道。
既然要问他的话，不动用点手段是不行了。端起地毯上的银盘子，希林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镜中的恶魔慕娜，出来一下，需要你帮忙。”
恶魔的倒影浮想在希林自己的眼眸里。
“主人，不是说以后再也不用我的能力了嘛？这么快就反悔了？”
“少废话，先干活。”
脑海中回荡着恶魔的讥笑声，将镜面转向那个使者阿旺，他已经被美少年迷得神魂颠倒了——镜中恶魔的能力不算厉害，能短暂地魅惑一个人。
“使者大人，你的权力好像很大啊？天可汗什么都听你的？”
“那当然！天可汗的一切饮食起居都是我在负责，他从小到大，最听我的话了！”
这时候，被众人翻过身来擦拭的天可汗突然啼哭起来，就像个婴儿那样毫无缘由。他身旁的妃嫔们急忙哄他，丝毫不敢怠慢。
“这群笨手笨脚的家伙！忘记上一个惹可汗不开心的人什么下场了嘛！哼！”
使者大人纵然生气，也不敢在天可汗面前高声叫嚷，他也用极其谦卑顺从的态度去安抚可汗。不仅如此，他还教希林要如何哄这位君王开心。最终大可汗恬然睡去，众人才如释重负。
“小家伙，只要能哄得这位君主开心，整个荒原的权力就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受到魅惑术的影响，阿旺发自真心地说。看得出他醉心于权势，玩弄得不亦乐乎。
“你跟着那种商队吃苦受累有什么意思，好好感谢我把你揪出来了吧！”
天色越来越晚，整个荒原陷入黑夜，只有天宫上还有灯火。阿旺开始犯困了。魅惑术持续的时间很短，希林需要尽快打听出眉目。
“和我说说，惹恼大可汗会怎么样？那个获罪的人被送去哪了？”
“哎呀，教你哄他开心，你就乖乖哄他。一旦惹恼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赎罪了。”
“是吗？那我试试——”
希林端起酥油灯的罐子，这一罐热油倒在巨型宝宝身上，肯定能惹他哭好一阵了。
“别、千万别！你招惹了他，要害我们所有人都获罪了！”阿旺被吓醒，一哆嗦魅惑术也失效了。
“我以为你凭两面三刀的本事能将大可汗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么看来不过如此。原来你也怕得要死啊！”
“小祖宗，你初来乍到不懂得我们这的利害关系！别不晓得天高地厚，触怒了君主，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困在往生的地界里永世不得超升！”
阿旺着急了。
“我是怜惜你样貌可人才搭救你的，莫要不识好歹！你若是一意孤行，到时后悔也晚了！”
见他说得这么激动，希林才收敛一些。
“你刚刚说获罪的人会被困在往生地界？”
“哼，我又怎么知道！死了的人才去哪里，我没死过，怎么晓得死了以后怎么样！小家伙你别打那些歪脑筋，人一旦死了，可再也不能复活了！”
希林听罢不住地冷笑。
“永世不得超升”这话是荒原上最恶毒的诅咒。因为荒原上有个古老的说法，一个人死后若是腐烂于泥土之中，便无法再轮回转生。
随着阅历的增长，希林逐渐明白其中的含义。如果一个人机缘巧合地堕入往生地界，尸体确实会困在那里再也出不来。至于灵魂是否得意转生轮回，那或许是妄言。
深夜，希林坐在金殿的地毯上，反复琢磨着乌鸦眼睛里看到的几个画面。乌鸦引导他去的地方应该属于往生地界，或许亦是阿旺所说的、罪人被处置的地方。那里的风景与天都完全不同，黑烟缭绕，被复杂的建筑遮挡视线极差。
希林没办法从天都这样铺满砖石的宫殿直接前往对应的往生地界。以他的能力，要么从驻地那里穿行，到了往生地界再找路；要么，就是再找找这里有什么机关。一定还有什么人把持着天国通往地界的大门。否则获罪的人如何被送走呢？
1213. 骑士团内讧
又一日清晨，一群士兵垂头丧气地回来。他们有重要的事情向阿旺汇报。
阿旺并未注意到士兵微妙的表情变化，他知道这群人总是唧唧歪歪地，对天可汗的恩赐丝毫不晓得感恩戴德，只会不满意这、不满意那。
长长的一队人抬着十来个箱子，非常眼熟，希林认得那是骑士团装“财宝”的箱子。看来安德烈乖乖交出来了。那便好，在使者察觉被戏弄前的一小段窗口时间里，但愿他们全部安稳地撤出大可汗的势力范围！
阿旺咂巴着嘴巴检查一番，希林趁机凑过来看。而宫殿里端坐的天可汗也表示出好奇，希望立即打开箱子瞧瞧。
“陛下请看——！”
有了宝贝，当然应该第一时间呈给君主过目。阿旺催促着士兵将最大、最重的箱子抬到天可汗面前。希林则悄悄地越站越远，等着他们大吼上当。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天可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啼哭声。他气呼呼地将手边的酒杯、果盘丢出去砸向大箱子。
众多妃嫔一见势头不妙，一拥而上安抚他的情绪。这次可把天可汗气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无济于事。
阿旺发现不对劲，瞥了一眼箱子吓得一哆嗦。
“这是怎么个情况！坏了，把天可汗惹不开心了……”
他急急忙忙扣上箱子。惹君主不悦对他来说是最大的麻烦，眼看所有人都要陷入麻烦了，阿旺急得团团转。
这时候，非得雷霆的手段才能熄灭君主的怒火了！他火速将罪责降在送箱子的那队士兵身上，恳请大可汗施以最严厉的责罚。获得应允后，大殿里的人悉数被卫兵捆下去。不多时，殿外传来责罚他们的惨叫声。
这些措施仍然不足以平息巨婴的怒火，他哭泣着，随手抓起身边的妃嫔丢出去，就像丢一个玩具那样。其他人不仅没有表达异议，反而喜笑颜开哄骗大可汗做得好。
接连几个人遭遇不幸以后，大可汗的怒火平息了那么一点。使者连忙将希林推上去，当作一个新玩具塞到大可汗怀里。
“对他笑一笑啊——他现在心情好多了，你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希林对着大可汗冷冷一笑。这个暴君满脸的惊恐和委屈，希林轻轻搂着他，靠着恶魔的小把戏稍稍平复了他的情绪。
事情不好办了。
抬回来的箱子不仅装着大石头，还有一些被斩碎了的尸块。看衣装是天可汗的士兵，应该是被派去索要钱财的士兵，在营地被斩碎了送回来的。
这种事情，安德烈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弗里德……”
想都不用想，弗里德不屑于听从人类指挥官的命令。希林不在营地，鬼知道他还会干什么事出来。
更加令希林担忧的是，骑士团向荒原的统治者献上这种挑衅的信号，意味着战争一触即发。
“骑士团只有那么一丁点人，那家伙想干什么啊……”
……
“按照大团长的意思，我们把‘宝箱’交出去，好吃好喝拖延他们一天，今夜营地里的人全部撤退，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当日回到营地，安德烈按照事先商议的计划安排属下工作。
“可是希林怎么办？他被暴君扣下了？”
“唉……我也不知道。但他说过不需要担心，他有特别的方法可以脱离任何危险，我们只要在前一处营地集合等他就好。”
众人一筹莫展，谁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驻地的人忙着好吃好喝地招待天可汗的使团，那些野蛮人并不领情，不仅态度恶劣，而且贪得无厌，看见什么值钱的物品都伸手索要，随行商贩的私产也不放过。很快空地上堆满了财物。
这群人大口喝酒吃肉，竟然还商量着把营地里好看的小姑娘也领走。随行的人都吓坏了，带着孩子躲进帐篷里不敢出声。骑士团的战士们在空地上围成半圈，盯着这群不怀好意的野蛮人。除了说好的那些财物，多了一样都不会给。
“营地是帝国法令治下的区域，我们是有底线的。”安德烈讲话的时候额角冒汗，野蛮人已经在他的底线上摩擦多时了。
“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听说全都是金币！”
“难怪那么重！”
野蛮人一边吃一边聊，他们唯独不敢打开箱子，因为那些钱全都属于大可汗。
“稍微打开来看看吧，最起码知道哪个箱子里的最多啊……”
“就是，咱们先瞅瞅，万一被外乡人骗了就不好办啦！”
在属下们的怂恿下，领头的那个卫兵放下酒肉，走到最大的一个箱子前。他搓搓手，双手抬起箱盖。
“诶嘿——啊！！！”
一声惨叫，不知那个不要命的一脚踏上大木箱，靠着体重压住箱盖，硬是轧断了那卫兵好几根手指。他满手都是血，惨叫连连好几里外都听得到。
不仅是过来索要财物的野蛮人看傻了眼，骑士团麾下的人也全都懵了，这是要干架了！收归的那三支野蛮人部族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见势头不对赶紧握紧了刀枪，双方一转眼到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这么一来，可汗兵反倒慌了，此时此刻在营地里，骑士团的人多他们人少，真要打起来他们几个就要祭旗了。
“诶，你们干嘛？！”
另一个带队的野蛮人向纳特质问。在他们眼里纳特是这里的头儿。纳特又不是真的头儿，他立即向安德烈求助。希林不在，安德烈才是骑士团里说的算的。
安德烈瞠目结舌，他只管得了人类骑士，那群吸血鬼都像疯子一样，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连和他们讲话都得鼓起勇气。
“弗里德……你要做什么！是大团长授意交出财物换取撤退的时间啊！”
“啧啧。”
弗里德摇头。
“不，那不是他的意思。”
他捶着胸口非常笃定地说，“他要一场战争。”
“你胡说！”
“他要看到骑士团的精锐，如何对抗大可汗的铁甲重骑。在他窥见大可汗的半人马精兵时，就产生了这种想法。”
或许那是希林心底某个瞬间的想法吧，希林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从情势来判断，根据实力来分析，骑士团的人加在一起都没有大可汗的精兵数量多，对峙，开什么玩笑……
“他从没下过那种命令！”
这就是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不同之处吧，弗里德冷笑着，“他在心底咆哮着，那种想法回荡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这群疯子，凭着直觉去执行命令。
“你……”
安德烈左右看看，非常关切地走到那个惨叫的野蛮人队长身边，他的手指虽然断了，皮肉却被箱子缝掩着不敢拔出来。
“你还好吧？”
“帮我……帮帮我……”
“嗯。”
安德烈点点头，手起刀落把那野蛮人的头给剁下来，顿时血喷数尺，如泉涌一般溅得到处都是。
“喂！让你帮忙讲和，你怎么把他给杀了！”纳特看懵了，气得一跺脚。
“他把这人伤成这样，等这人回去了，会说我们什么好话么？”
本来安德烈左右为难，现在心一横，算了，不管了！
弗里德一阵狂笑，大团长不在的情况下，人类骑士与吸血鬼骑士达成了难得的和解。其余的人还要动手，弗里德反而理性起来。
“我数了一下。还剩三十二个人，刚好抬走十六个箱子。”
就这样，众人眼睁睁看弗里德将那倒霉的野蛮人队长大卸八块，丢进装石头的箱子里。那些士兵徒步走回天都或许还要三五天光景，这段时间里，营地将会尽全力准备。
“可是、可是……”
纳特慌慌张张地团团转。
“懦夫，跟女人和小孩一起走。”弗里德讲话满是挑衅的味道。
“走就走！我本来就是个念书的！我又不会打仗！”
尽管有些不甘心，纳特实在没有别的本事，再说他导师也不是那种人，草率的商议之后，纳特和小王子带人撤退，他们把所有物资都留给营地的人。
“你们自求多福吧，此番别过，就不晓得有谁还能再见了……”
1214. 天上与地下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一天没有宴会，大可汗不断哭泣着重复那几句话。到访的贵族们纷纷上前安慰，不断地对他说好听的话。
为了平息大可汗的愤怒，非得对远道而来的陌生人施以严惩不可。众人一致主张将外乡人的营地踏平、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格杀勿论。
“十万大军。”
阿旺向大可汗谏言道。
“陛下，您麾下大军一夜之间便可轻易调动十万。十万铁骑，足以荡平那个小小的营地，连一只蚂蚁都踩死！”
“对，就应该这么干！”
“立即动手，不让他们多活一天！”
“今夜就出兵，明早看大军凯旋！”
越说越激动，贵族们一个个恨不得立即将外乡人咬烂撕碎。
希林困在宫殿里，没有乌鸦的帮助他完全无法了解营地的情况。这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除非……帮他们再争取一些时间！
少年灵机一动，有了办法。
“那些罪人也别放过！”
他高声提议道。
“把噩耗带回来的那些人，他们明知故犯，恶意恐吓大可汗，每一个都不得好死！先治他们的罪，平复了大可汗的情绪以后，明日再出征讨伐！”
借这个机会，希林也好打探他们究竟把“罪人”都弄到哪去了。
很意外，众人竟然觉得这话有道理。大可汗的愤怒一旦被点燃，就必须不停地献祭来平息，否则所有人都要倒霉。希林能听见他们心里的想法，在座的人对此心照不宣，嘴上不说，心里差不多都这么想。
“处刑越残忍、越血腥，越能唤起陛下的愉悦。”
阿旺也赞成这个办法，在他的倡议之下，出兵征讨不再是第一要务。
“今晚立即处决那些罪人，一刻也不让陛下多等！”
惩治罪人似乎有一套专门的流程，命令下达以后，宫殿中的侍者们立即像准备一场盛大宴会那样忙碌起来。
在平复大可汗的情绪以前，这一夜都不会结束。希林看到原来四方形状的宫殿墙壁可以拆卸，就像个舞台那样由人力缓缓升起，变为一座祭坛。
大可汗仍然稳居在宫殿中央，位置未曾变过。为了迎合这位居住，恐怕整个宫殿都可以移动吧？
别说，还真的可以。
宫殿可以原地旋转，略微改变角度来调整视角。最终被调节为能够观望远处战场的方位。由于距离太远，并不能真正地看到什么，只是个大概，人都没有一粒灰尘大。
城中所有的居民都出来了，按照地位高低一次聚在宫殿脚下。希林仔细观察一番，这座城里全是衣着光鲜的富人，没见到哪怕一个下等人或是奴隶。
“奇怪……一个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究竟是什么人在维持着这个地方运行呢……”
居民们对大可汗的情绪感同身受，他们要么悲伤要么痛苦，捶胸顿足地哀嚎，甚至比大可汗本人还要难过。在一片情绪化的呼喊声中，所有的罪人都被带出来。
那些可怜人被关押在宫殿的基石夹层里，牢房的门打开，他们一个一个走出来。所有人都被锁链拴在一起，表情很痛苦。有个人的腿都断了，完全是在苟延残喘。
其中大多是当日遭到责罚的士兵，有一个或许是那天被斥责的塔瑟商人，还有些人希林也不认得。
然而面对那些可怜人居民们没有丝毫同情，相反，他们怒骂那些罪人惹恼君主，给天国带来不幸。越说越愤恨，似乎每个人都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非得以最悲惨的方式赎罪不可。
“究竟要做什么啊……”
从日落到入夜的数个小时里，居民们肆意向“罪人”发泄怒火，直到一切准备就绪。
宫殿的高台上点燃无数盏酥油灯，乐师吹响低沉的号角，捶打巨大的铜鼓，整个天都安静下来。
有一群头戴剥皮面具的巫祝跳着舞走上来，他们是这场仪式的行刑人。
希林全都确认过，那些都是人类，并非半人的巫祝。说来奇怪，难道荒原上的君主已经不信奉巫祝了？
罪人们被带上一座石刻的法阵，每个人都有相应的位置。连那堆被斩碎了送回来的尸块也有一席之地。天国之上没有寻常的死亡，要么是永福之人魂归升天，要么是罪人得以永罚不得超升。很可笑，由于仪式仓促举行，罪人竟然还不够，多了一个空位。
监督罪人的巫祝竟然信手去抓围观的居民。居民们站得非常拥挤，人群中传来一阵尖叫，他们竟然熟练地躲开了。看来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
祭坛绝不可以空着。大巫祝见状，竟然一把推倒那个下手慢一拍的小巫祝，将他就地治罪成了罪人的一员。
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按住他，也用锁链捆牢。凑齐了全部的罪人，看得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仪式就要开始了，从宫殿顶上到基石脚下，无论贵族还是平民，众人异口同声高唱祝祷之歌，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所有人化成了一个人，云上的天国中人群被整齐地划分为两种——永福之人和罪人。
罪人必须严惩。接下来的一幕令希林瞠目结舌。士兵们推动机关，捆着罪人的石盘竟然旋转颠倒过来。石盘底下是另一座大小相当的石盘，深埋在地基以下，表面还有刻痕。这……难道是要碾碎了他们？
难以理解。
希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在他一个外人看来，这样的场面未免太残忍。荒原上最高的统治者有必要这样残杀罪人来取乐么？若是如此，荒原族群团结一致的意义何在呢？他偷看一眼大可汗的脸，那张婴孩一般的脸在歌声中变得平静。
眼睁睁看罪人被石盘碾压，众人的情绪逐渐趋于平静。
希林一直紧紧盯着那个磨盘，如果要抵达天国对应的往生地界，莫非那是捷径？但那么可怕的“门口”，哪怕不死之身跳进去了，出来也是一团肉泥，还谈什么救人呢！
“你瞧，我早说过别干蠢事嘛！你想和那群人一个下场么？”阿旺在希林耳边低语道。
他得意极了，这就是希林一心想见的“罪人的下场”，这回小家伙可以死心了吧？
希林仍然紧盯着石盘发呆。行刑仪式结束以后，士兵们再次推动机关将石盘归位。干净、完好的石盘翻转回来，没有一丝血迹，那些锁链什么的也全都不见了。
“咦？人去哪了？”
希林向阿旺追问。
“死都死了，管他去哪了呢！”
阿旺根本就不关心那些事。希林的心中一阵阵奇怪。尸体和锁链不可能凭空消失，应该是经由这个特殊的装置被送去了往生地界。这么看来，或许仍然有办法前往那个地方……
时间接近清晨，人们刚刚从急剧亢奋的情绪中缓和过来。这时候，视线的尽头处有一队一队的兵马急匆匆奔过向远方，无数星星点点的光亮是他们手举的火把。那些火星漂浮在马蹄卷起的烟尘上。若没有光亮的指引，天都上的人根本就看不清他们。
“可汗的军队？！”希林心里咯噔一下。
“竟然连夜出兵，这么着急嘛！”
“哈哈哈——！处置大可汗的罪人当然刻不容缓！只要一到命令，十万大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外乡的贼人不自量力，竟敢在我们眼皮底下挑衅！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被踏成肉酱了！”
山顶的看台视线极好，能清晰地见到山脚下各个方向驻扎的部族各自派出军队，一点点向所谓圣地的方向集结。这么下去，攻打骑士团只是时间问题了……
1215. 始料未及
希林彻夜未眠，盯着天边的队伍一点点集结，变成声势浩大的队伍逐渐逼近骑士团营地。
天明以后，这种趋势变得更加明显。
大可汗竟能以如此神速集结大军，谈笑之间将一个族群斩尽杀绝。天都看上去的平和令人细思恐极。
骑士团的营地方向，纳特反正已经开溜了，带着萨拉什的王子，还有随团的那些老幼连夜一路小跑。
荒原的视野开阔，看起来近在眼前的距离，靠着双脚彻夜狂奔也只走了一小段。往前看茫茫无际，回头一看大可汗的骑兵缓缓逼近。他们一刻都不敢停留接着跑路。
骑士团内部则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人类骑士在工事后驻守，操作弩箭和投石机；吸血鬼骑士则随时准备冲锋，收归的三支野蛮人部族尾随其后，将作为他们的左膀右臂。自负盈亏的骑士团没多少炮灰随意挥霍，他们得看准冲锋的时机。
荒原上的野蛮人非常混乱，作战没有战术可言。或者说，“混乱”就是他们的战术。漫山遍野的野人各自为政，恣意变换着行进方向。他们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冲上来，一见势头不对劲可能又抱头鼠窜。
这不，远处有一支行动迅速的队伍将其他族群远远甩在身后，率先冲上来夺取战功。安德烈急忙命令弓箭手根据他们的行进方向改变射击角度。
万幸的是帝国的弩箭射程略胜于荒原的短梢弓，弩箭手击中了少量的野人，野蛮的队伍冲上来放了一阵乱箭遇上铜墙铁壁一般的全甲骑兵，他们又悻悻地掉头回转，溜了。
时机还没到。
骑士团稳如泰山，继续等远处的大队人马。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荒原部族汇聚到空地上来。在大可汗的命令催促下，他们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即加入战斗。
最终，十万野蛮人大军汇集在一起，无数骑兵队伍漫山遍野地交错游动。
营地击退了一波又一波试探的攻击，一上午近乎弹尽粮绝。
敌人们挤在一起互相倾轧，冲锋的时机终于到来。吸血鬼骑士们义无反顾地倾尽而出，安德烈则要继续守着营地自保。双方一旦分别行动，那群怪物是不会关心人类附庸的性命的。
吸血鬼骑士们聚拢在一起，朝着空地尽头野蛮人的最高指挥冲杀。期间各个族群的队伍时而滋扰时而偷袭，都未能撼动他们的步伐。这群人如同一柄尖刀径直在山野中划出一道血线。无论什么人胆敢挡在去路上都是死路一条。
马不停蹄地推进，斩杀一切。偌大的战场硬生生被撕裂成两半。野蛮人附庸紧紧跟着这条队伍，给倒下来的敌人补刀。这群人生来便被教导为一名战士，但无论是谁，几生几世累加的业债也不低这一日的杀戮。而一旦掉队，便被浩如烟海的敌人包围死无葬身之地。
骑士团一直冲到空地的尽头，将人海中看起来装束最华丽、护卫最多的那个野蛮人将帅刺穿了挑起来。野蛮人慌作一团。当然，他们本来也是一团混乱。
至此，太阳西斜天色将晚。
吸血鬼骑士与人类不同，他们不会因为致命伤而倒下。一路上积累的伤害未造成实质性的影响。相反，血腥的气味会激励他们。血是他们的食粮，在尸山血海中他们可以不知疲倦，一直一直战斗直到耗尽全部敌人。
与印象中不同，他们不需要停下脚步吮吸敌人的伤口，那么一丁点血不足以慰藉经年累月的饥饿。他们需要一座血池，汇集献祭者的鲜血跨越时空向恶魔献祭。那是永恒的力量源泉。
希林从雪山上的露台观望，能看到天空中隐隐约约都巨大的影子飘荡。或许别的时代里，恰好有人需要这一场血雨腥风吧？就像他曾经那样，梦中踏入远古的祭坛，享受彼时人类的献祭。
入夜以后吸血鬼骑士越战越勇，不知疲倦地斩尽杀绝。长枪早已碎断，他们挥舞刀剑、斧锤，于大大小小的血泊中神出鬼没。人类的体力早已逼近极限，马匹也一样，一步都跑不动了，一个个都沦为怪物的囊中之物。
三日后前线告急。报信的探子说，前方杀得一片血海，草地都被血水浸没，哀嚎声不绝于耳。十万大军约有三分之一断送了性命，主帅阵亡，剩余的部族溃不成军，都在四散奔逃。
这消息好像晴天霹雳一般，连日来雪山顶上的贵族们不眠不休一刻不停地安慰大可汗，说尽了好话。他们说得天花烂坠，赌咒发誓下一刻捷报就要送来，前方怎么可能告急？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怒骂，将报信的探子当作罪人处置。
可是偌大的战场又不止一名侦察兵，接二连三地送来不好听的消息，他们便将小兵一个个治罪，全投进监牢里等待下一次处刑罪人的仪式。
迟迟未等来捷报，大可汗的愤怒无以复加，终于他吃力地站起来咆哮道，“派他们、他们，我的天兵天将，把他们全都杀死！”
“你要做什么？！”
希林站起身质问。他的声音太细了，被大可汗的咆哮声完全淹没。
“住手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讲和了吗？你死了那么多人不心疼么！”
想跟这暴君讲清楚一句话都难，愤怒使他丧失了理智，当然，他本来也没多少理智，他不听任何人讲话，一个劲地尖叫、大喊，哭泣……声音比宫殿里任何一个人都大，震得地砖都在发颤。那些贵族们吓死了，谁也不敢反驳。
“你要做什么？不要命啦，快闭嘴！”阿旺警告道。
“别喊什么天兵天将了，让外面的军团立即收兵，不要再和帝国的骑士团打了！”
“怎么可能，收兵是你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么！”
“我办不到，大可汗可以办到啊——”
希林眼疾手快，握着一把短小的切肉刀爬到大可汗脖子上，骑着他的脖子，就像自己以前打老虎那样夹着他的脑袋。
“反了！反了！”
阿旺气坏了，又急又怕。想不到自己选来陪伴大可汗的小娈童竟然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把大可汗气坏了，是否会牵连到自己？
“啊——！嗷——！”
大可汗气呼呼地挥动双手，摇晃身体想把希林甩掉。哪那么容易，他自己都不能吃饭穿衣，梗别说这么复杂的动作了。被骑着也只能怪叫而已。他这个声音，也就略逊于山中的猛虎吧！
在他极度愤怒的情况下，身上的赘肉一阵一阵起伏波动，皮肉底下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似的。
回过神来阿旺意识到不能放任希林了，一定给他治最严厉的罪，千刀万剐哄大可汗开心。
卫兵急忙上前捉拿。可是希林贴着大可汗那么近，又在暴君的头顶上，谁也不敢轻易下手啊！
“不是说十万大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让他们全部撤退！立即撤退！”
“事情不是这样子的啊……”
“怎么不是？不然，要亲眼看你们的君主身首两处？”
“哎呀，你冷静一点，别伤害大可汗。那种后果是你难以想象的！”
“哼……好笑了。我不受你们的君王统治，也不信你们的巫祝。我们好说好商量来这里讨要族人，你们却这般赶尽杀绝。立即撤退，否则，你们就没有大可汗了！”
以为这种威胁能够凑效，哪知道那群人冥顽不灵根本不理会，只知道对着愤怒的君主百般告饶。
“不能眼睁睁看我的骑士团毁于一旦！他们在那里浴血奋战，我一定也能做点什么……”
想到这里，希林下定了决心。
1216. 铁骑天兵
情急时远处的天边又传来闷雷的声响，是无数的马蹄跃动，有一支更强大的军队朝着战场的方向推进！
“哈哈哈——！大可汗的天兵天将终于出动了。”
宫殿里掀起一阵欢呼，他们等待的重头戏终于开场，阿旺讲话都挺直了腰板。
“这一支军团是荒原上的铜墙铁壁，任谁也无力阻挡。只要他们出现，踏平入侵者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似乎他们有绝对的自信，这支队伍能够置骑士团于死地。与那些散漫的部族兵不同，这一支军队是完全为战争打造的正规军。他们的步调非常整齐，有明确的行进方向。
远处马蹄声振聋发聩，眯着眼睛看过去，无数铁甲反射着太阳的光线，一闪一闪如同波光粼粼。这支队伍装备精良，绝非那些部族的杂牌军能比。
他们被称为天兵天将亦非虚言。数十万大军凭空出现，像波涛一样奔涌过来，事先没有一点预兆。
在营地，骑士团没有一点整备的时间。惨烈的战斗稍事平缓，活人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同伴的尸体成了防御野蛮人最后的堡垒。血水浸透了安德烈的衣服、还有头发。他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远处又来了一波新的敌人。
野蛮人附庸的死伤无数，还站在战场上的不多，没人关心他们究竟还剩多少。而那些在血泊中来回穿梭的吸血鬼悉数回到一开始出发的地点，准备下一轮的对峙。
“造物者啊……那些究竟是什么玩意？”
安德烈有点看不清了。他恍惚间好像看到身躯与马背融为一体的骑兵，从头到脚浑身被一片一片扎起来的白铁甲包裹，犹如一个狂奔的铁疙瘩。
“至高无上的造物者怎么会创作如此奇怪的生命体，在濒临绝境的人面前展露疯狂？”
“啊呀，大可汗的铁骑！”
零星散落在战场上的野蛮人多少落入了绝望。儿时起便听说大可汗麾下有不败的百万铁骑，浑身铁甲的战士刀枪不入，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如今终于见到了这番景象，死亡已经临近。
“投石机！启动投石机，瞄准他们！”
一声令下，顾不得肢体的困顿，士兵们鼓起干劲放置重物，残存的几架投石机瞄准不断逼近的半人马前锋。
一阵乱石纷飞，几个半人马骑兵被击中，安德烈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人被飞石击中后身体后仰，躯干扭曲地倒下，似乎脊柱已经断了。但他身下的马匹被前后左右的骑兵裹挟着，仍然在飞速奔跑。
“怪物……”
“怪物。哪怕呼吸一分钟都是造物者之耻。”
弗里德痴痴地傻笑，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尽管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铠甲上卡着敌人的兵器，还有的人伤得很重，一众吸血鬼还都安稳地聚在一起。他们也是怪物啊……血战至此丝毫没退却，仍然想着再会一会新的敌人。
敌人势不可挡。飞奔的速度和沉重的铁甲将他们的血肉之躯化为一颗炮弹。为了取得胜利，他们愿献上生命。
“恐怕我所追寻的荣耀，尽头就在此处了。”
安德烈指挥营地上的士兵扶起那些倒下的木桩，将全部还能利用的防御工事统统对准前方。他一瘸一拐站起来，和众人紧紧靠在一起。下一刻就要死了，他们将与那些死去的同伴同在。
短暂的时间窗口里，所有人、全部以骑士团的名义聚集在一起的人统统站在一处，用血肉凝结成一块小小的顽石，抵抗铁骑的惊涛骇浪。
轰——
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从远处，只能看到马蹄扬起的尘埃，整个荒原都被尘沙遮蔽。
“不……不……”
希林无力地凝望着远处，他觉得崩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却不知道悲伤从何谈起。
“不应该是这样……”
“我还没来得及认识投奔我的每一个人……还有贷款……还有没到位的装备……”
一幕幕回想起来都还在眼前。
“哈哈哈，胜利终将归于荒原至高无上的君主。无论什么样的敌人，在神力之下都会全军覆没。”
贵族们弹冠相庆，一个个喜笑颜开。不晓得前方还有多少探子，治死那些个大言不惭的小兵以后，再上来的人无不夸赞大可汗的军队所向披靡，敌人在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请君主息怒，我们来举行一场新的宴会吧！”阿旺喜出望外，当即就要唱歌跳舞庆祝起来。
“我一定能做点什么。那些以我的名义聚集在一起的人命悬一线，我有什么理由坐在这里假情假意地迎合他们？”
希林急得抓狂。
当人们的注意力被远处的热闹吸引时，他注意到餐桌上一把一寸长的剔肉刀。尽管不甚锋利，仍然是他唯一能得手的凶器。一想到同伴的为难他杀心顿起，握着剔肉刀一跃而起，跳到大可汗脖子上。
少年骑着大胖子的脖子，就像儿时打老虎那样紧紧夹住大可汗的脑袋。
“反了！反了！”
阿旺又气又恼，但又怕。他心底嘀咕着，自己献上来的小娈童没有取悦大可汗，反而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惹恼他，时候会否牵连到自己？保命要紧，一定不能让大可汗觉得自己和这事有干系！
“啊——！嗷——！”
大可汗气呼呼地挥动双手，摇晃身体想把希林甩掉。哪有那么容易？他自己都不能吃饭穿衣，梗别说那么复杂的动作了。被骑着也只能怪叫而已。他这个声音，也就略逊于山中的猛虎吧！
盛怒之下，大可汗青筋暴起，身上的赘肉一阵一阵起伏波动，血管似乎在游走一般令人见了都头皮发麻。
“让你们的‘天兵天将’立即撤退，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
“哈，收兵怎是你一句话能办到的！”
“我办不到，你们的大可汗可以啊——”
希林狠狠揪住大可汗的辫子。荒原部族的习俗，为了避免虫蚋滋扰，男子将大部分头发剃掉，只留一小撮梳成辫子。可那条辫子太细了，一用劲儿给揪下来了。
“哼！”
希林丢下那搓辫子，伸两只手指戳大可汗的鼻孔。
阿旺意识到不能放任希林了，一定要治最严厉的罪，千刀万剐来哄大可汗开心。可是眼下还不行，他得好言相劝把希林给哄下来。
这么点小心思昭然若揭，根本骗不过读心术。话说到这里，似乎读心术是心灵与心灵之间的感应，并不依赖于耳朵。此时希林耳朵里充斥着卫兵的吼声。
卫兵们绕成一圈试图捉拿希林，可是他骑在可汗头顶上，稍有不慎就伤着可汗了。这一位可汗那是荒原上至高无上的君王啊！哪怕惹他不开心都是永世不得超升的死罪，更别说擦破一点皮，甚至吓着他了。无奈，谁也不敢动手。
“不是说十万大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让他们全部撤退！立即撤退啊——！”
“事情不是这样子的啊……”
“怎么不是？不然，要亲眼看你们的君主身首两处？”
“哎呀，你冷静一点，别伤害大可汗。那种后果是你难以想象的！”
“哼……好笑了。能有什么后果？我不受你们的君王统治，不认你们治的罪！我们好说好商量来这里讨要族人，你们却要赶尽杀绝。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立即撤退，否则你们就没有大可汗了！”
以为这种威胁能够凑效，哪知道那群人冥顽不灵根本不理会，只知道对着愤怒的君主百般告饶。
1217. 往生极乐天尊 其一
希林百般要挟，天都上却没有一个敢于担当的人站出来回应他。众人自顾自地哀嚎，还是告饶啊、气愤啊那一套。尽管没什么用，他们自己仍旧忙得不亦乐乎。
“太奇怪了……你们真的关心所谓的君主吗？”
“唉，你初来乍到不晓得我们的习俗！我们调动军队只有一种命令，就是点燃烽火。远处的军队看到烽火便出征，没有你说的什么‘撤退’。”阿旺好言相劝道。
“都没有人下达命令吗？你们那么庞大的军队，没有一名将军吗？”
“没有你说的那种人。”
“那么军队出动了以后该往哪里打，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全都没有人管的？”
阿旺摇摇头说：“军队出动以后，如何战斗是他们要想的事情，我们只等一个获胜的结果。”
他们没有转进迂回的种种战术，撤退更是根本不存在的概念。大军一旦出动，要么凯旋而还要么全军覆没。至于敌人的方位其实也没那么明确，无非是朝着风吹动狼烟的方向盲目地前进罢了。一旦动身就斩除前方的一切。
“快住手吧，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阿旺说得非常中肯。
“我们所有人都只听命于大可汗一人，一旦出兵就没有回头路可走。除非凯旋而归，否则所有的士兵都是罪人，回来一样是死罪！没人会回来的！”
“荒唐！你们简直是一群蠢货！”
不晓得大可汗究竟用了什么雷霆手段，竟然让所有人为了他奋不顾身。换做是帝国皇帝，早就被叛军杀死好几次了。
阿旺面有惭色，但凡他不傻，一定觉得天都的一切都荒唐至极吧？
“我在此斩了可汗一人，岂不是把整个天都都拿下了？这场仗未免太划算了吧！”
“千万别伤害他！求你了……也是为了你的好……”
越是这么说，希林就越想要试。他握紧了一寸长的切肉刀，照着大可汗腮帮子下面的肥肉狠狠一刺，随即横着往一侧拉，划开一条长长的血口。
“暴君若是死了，就没人会被治罪了。你又在怕什么呢？”
这个位置下刀，无论人畜都绝无生还的可能。大殿里的贵族们看得真切，一个个心知肚明。方才还百般讨好的君主，尚未气绝便遭到了嫌恶。
至于卫兵，还卫兵呢！离得近看得清楚，数十个人已经丢盔弃甲逃之夭夭，生怕走慢了一步。
大殿上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贵族们开始为自己未知的命运哀嚎，哭声变得那么真切。有的人抓伤自己的面容，发疯一样四处乱撞。在举办仪式的时候宫殿的出入口被封闭，露台下面是万丈悬崖。他们竟然不管不顾地跳下去。
“君主的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么？至于他们这么做……”
不去理会那些蠢货。濒死的大可汗剧烈挣扎，无论他怎么折腾，希林就是夹着半截脖子不放。少年抠着大可汗的鼻孔用力往后掰，伤口缓缓撕裂，白花花的油脂从伤口涌出来。
可汗身体太胖了，五颜六色的脂肪和结缔组织源源不断从伤口里冒出来，渐渐地把他的头推向脑后，最后脊柱断裂脑袋耷拉下来。奇怪的东西越涌越多，最终少年从大可汗的肩头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这体态怪异的胖子身体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内部的物质冲破伤口不断奔涌，更迫切地催促着大可汗的死亡。
满地都是油脂，妃嫔们尖叫着乱跑，阿旺被四散奔逃的妃嫔冲撞摔倒，老胳膊老腿摔得也挺重。
他固然品性恶劣，但算是那些蠢货当中比较聪明的个体。知道大势已去一切都来不及了，看看露台下的百丈悬崖又没有勇气跳下去，只得原地坐着抹抹眼泪，靠诵经祈祷缓解绝望的情绪。
“完蛋了，完蛋了……唉，逃得再快也没有用，这下我们全都完蛋了！小家伙你也在劫难逃，要跟我们一起永世不得超升……”
希林抬头看看那个手舞足蹈的无头尸身，“砰——！”地一声，一只白玉无瑕滑溜溜的手臂从伤口里冒出来。
“这是什么？”
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又是“砰！”地一声，另一只手臂也冒出来。
“什么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原来是个怪物……”
希林这才明白，众人惧怕的并非是他斩杀了最高的统治者，而是他释放了更加恐怖的怪物。
少年不觉得奇怪了。天都居民反常的举止无非是为了欺哄怪物让它不要爆发，从而将注定降临的劫难延后。日久天长，也不知他们向这怪物献祭了多少无辜的性命，这种压制到底有没有意义？
怪物尚未完全显形，冒出来的两只手臂都是左手，皮肉地下还藏着更大的玩意。那两只手也像大可汗自己的手臂一样，肥胖、圆润、肉乎乎的，看起来很有力气却抓不到任何东西。
“这算是什么怪物啊……这么笨的玩意值得你们怕成这副德行？”
希林爬起来笑了笑，还挺得意的。
这时候，另一只手冲破禁锢从伤口里伸出来。这是一只右手，与其中一只左手凑成一对儿，双手一齐用力撕开更大的裂口。
“嚯——”一只肥腻的大肚子从伤口里钻出来，沉甸甸垂下去。
“？”
这是个什么怪物，难不成比大可汗还胖？怪物呼之欲出。可以打赌，它的身型绝对比大可汗的身躯要大，至少一倍，没准有三倍！
那五颜六色的伤口演化成一处空间的裂口，两双手臂一齐撕扯。很快，另有一双手臂出现，朝不同方向用力。
不多时，怪物撑破裂口完全显形。它有些类人，却又根本不是人形。它是三座肥壮的巨型身躯互相交错，似乎彼此有各自的意志，又好像浑然一体是个完整的东西。
三副肉身彼此交错，每一个都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它们彼此牵制最后哪个也动弹不得，最终只能停留在原地而已。
令人生畏的是这三副身躯各自有双臂，躯干也都是完整的，却没有一个脑袋。皮肉到了锁骨那完美地愈合，似乎是天生就什么都没有。它也没有腿，躯干以下完美地愈合，天生地就什么都没有。
大可汗的皮肉空了，像一件衣服那样褪下来丢弃在地。
希林不住地后退，因为怪物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完整地霸占了大可汗的华美地毯。它非常愤怒，张狂地乱舞。
它想要做的事情并不需要挪动身体。显形以后天象随之改变，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星斗以怪物为中心飞速旋转起来。须臾间希林感到地动山摇，莫不是整个雪山都在震颤？！
“往生极乐天尊……”
阿旺不再哭泣，他放弃抵抗虔诚地伏在地上，跪拜新降临的神明。宫殿里那些抱头鼠窜的人陆续停下来，他们必须得接受无法改变的命运。
天色越来越阴暗，有墨水一样的浓稠乌云遮蔽天空，最终，整个宫殿陷入黑夜。
“它把所有人都送进往生世界了？”
希林颇有些诧异，想不到这怪物的本事还挺大。恶魔撒耶坦顶多是把一座大富豪浴场送进往生世界。怎么，它把整整一座皇宫全都送下去了？
“这下你们真的不能超升了。”
少年的叹息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他望着宫殿外的荒原，人都像蚂蚁那么小，满地乱撞。
“等等……怎么，这怪物有天大的本事，把那一大片荒地也全都搬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