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8. 往生极乐天尊 其二
【转眼又要一年了，这一年速度太慢，连第四卷的一半都没有铺完。争取年末的时候从荒原回来吧。】
“往生”是一种特殊的状态，人的存在介于生死之间。生命止息了，不再生长发育，亦不进食、呼吸；一部分精神却仍然困在尸体中，他们可以动弹，或许还有些残存的思考，目光会寻着发光或有气味的方向移动。
这种状态不会永远维持。往生者的肉体会逐渐风化到只剩白骨，精神随之消散。
“往生”并非是人类在自然状态下的生命过程。人正常死亡以后尸体迅速腐烂，精神也不复存在。但在荒原上，巫祝的力量非常强大，他们能够建立起人类世界与往生世界的联系。
一个人濒死或死后，不幸被草率地埋入地下，便会被巫祝引领到往生者的世界。为了避免这种悲惨的境遇，荒原部族宁愿选择将亲人天葬、火葬，或是修建极其坚固的墓室，永久保护尸体。
偶尔有人具备那种穿行于不同世界而不受损害的体质，希林就是其中的幸运儿。他常年往返于两个世界之间，生来就不怕这个地方。
宫殿中的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所谓的“天尊”带入往生的世界以后，一个个逐渐失去了理智。要么变得呆滞，要么变得癫狂。
阿旺就在不远处。他的身体受到异常的挤压而变得扭曲，脊柱反向弯曲头要碰到脚后跟了。他痛苦地哀嚎着，口中赞颂的经文却没有间断。
似乎是有某种外力在折磨他。
渐渐地，他吐字不再清晰。舌头越来越肥大最终冲破下颌涌出来。他变成了一个“巨舌怪”！
“！”
希林急忙后退，手握小小的切肉刀防御。紧张地观望片刻后少年发现，这个越发丑陋的怪物似乎不会伤人。他在重复着某种自残的行为——反向扭曲的身体四足着地，舌头只能在地板上舔来舔去。
“？”
他在极乐天尊附近不停转圈，舔净地板上的灰尘，口中仍然试图念出经文。
“嘲笑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这算是一种讽刺吗？”
少年困惑地望着极乐天尊。明明没有头，也不晓得它用什么思考。这时候，一阵邪恶的意识从四面八方涌入少年的脑海，希林看到一幕幕离奇又恐怖的画面。那些想法太奇怪了，绝对不是他自己能够想出来的。
“幻视……”
少年好像明白了，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与怪物的意志建立联系，即所谓的“交流”。恶念原本就存在于宇宙中未知的时空中，并不是人用脑袋“思考”出来的。人类无非是个接收装置，感知到了那些精神。这个“天尊”能够使用超自然的力量将人类的恶意呈现出来。
阿谀奉承的小人用舌头舔舐地板。往别处看，有人口中生满荆棘刺破面容，也有人五官皆被皮肤覆盖，在黑暗和窒息中挣扎摸索；远处，一个懦弱可怜的人则重复着遭到责罚的场面，哀嚎连连。
仔细观察，他们遭受的苦难尽是生前某种生存状态的衍生场景，一旦某个人的意志被怪物察觉，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怪物以扭曲的方式理解那种意志力。但细究起来怪物的行为并无惩恶扬善的筛选。一旦堕入这里，凡人尽受苦难。
眼前的一幕幕与脑海中的一幕幕暗暗相合，希林逐渐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里些是幻象，人都快要疯了。
随着怪物不断施展力量，它变得越来越大，这座宫殿刚好成为它的座位。无数弱小的往生者徘徊在它附近。它变得再大一点，栏杆也碎裂了，有的人甚至会掉下去。
怪物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彼此纠缠的三副身躯，每一处脖颈都迸发出五彩的光束。光亮非常强烈，喷涌而出直至往生世界的天际。随后光芒如同扇面一般散开，随着它转动脖子，光扇也来回摆动。
待光扇吸收了足够的能量，又一样东西从三副躯体的连结处冉冉升起——一座光环！
它有一个迷离的光环悬浮在身体上方。分明是一个，变换角度再看又是三个。光环彼此嵌套互相环绕，追着流动的光影再看，又好像是一个光环扭曲了三圈而已，令人眩晕。
有这么明显的特点，毋庸置疑眼前的怪物是某种堕落的天使。
“要么祂自己也已经死了，跟往生世界的人类一样，意志力困在躯体中。”
“只是没想到……这地方也有落单的天使啊！上古的时候天使大军从德里纳海出发前往地狱，竟然有脱离队伍的天使一直走到荒原，残存的力量使祂变成了这里的怪物。”
宫殿快要没有立足之地了。希林一点点往栏杆处后退。他撇了一眼山崖下面，顿时又吓了一跳——这里，还是那座云上的天都吗？
天都分明变了，又好像没变。街道的结构一模一样，房子都大同小异。原本雪白的墙壁和地砖满是血污。原本摆放名贵器装饰品的位置堆满了人头和残肢。也不晓得是谁在模仿谁，往生界简直是一出污言秽语的嘲讽。
这时头顶传来乌鸦的鸣叫声。
“原来你这家伙早早地落脚于此，等着我过来！”
因为无人引路骑士团才困在荒原那么久，早知道应该往这里走，希林就会计划更好的路线了。
“你这个坑子！害我找了那么久！”
乌鸦来回盘旋，似乎是有意带领希林见识一番。少年找个相对安慰的地方坐下，视线移到乌鸦的眼睛上……
乌鸦盘旋着鸟瞰往生界的天都，那些居民全都在，一个个陆续堕入往生，以扭曲的姿态存在。不仅如此，这个世界里的居民比原本希林他们见到的要多！或许是三倍，或许是十倍。人和人比肩继踵被困在往生的天城里。
“哦，那些是以前的居民。或许还有一些所谓的‘罪人’。”
再仔细看，之前的困惑得到了解答。原来富丽堂皇的云上天都是这群悲惨的往生者建造出来的！
无数的人，生生世世的奴隶被困在宫殿底下。那下面是一层一层的，所有人都在重复着苦工。一点点开凿和搬运巨石，一层层地递送，最后变成精美的砖石，被顶层的奴隶拿来建造天都。
“！”
下面的人像繁星一样不计其数，一层层地望不到尽头。少年恍然大悟，“这里不就是一些人描述的、十八层城池、雪白的城墙上尽是人的牙齿，到处是罪人的残肢的另一座天都么！”荒原的族人不会撒谎，他们说的全是真的，无非是有人只见到表面的天都，而有人见到了往生的天都。
“这天使堕入往生世界里，或许也有上万年光景了。祂是奴役了多少荒原部族的人啊……”
想想都觉得后怕。天都是每一支荒原部族都向往的圣地，谁能想到华美的城池底下是这副光景？！
“荒原上的巫祝根本打不过这个强大的存在。想不到……它们竟然选择为虎作伥，奉怪物为神明献祭族人来供养。”
看到这一幕幕场景，希林心中嗟叹。
“唉！巫祝本来也算不上族人，它们先民本就是怪物。在它们眼里，族人和荒地上的牛羊一样是牲畜。”
放眼望去，堕天使的光翼便是希林之前看到的直指天际的五彩光柱。此行的目的地正是这里。
乌鸦在宫殿下的第一层见到了前不久被送下来的“罪人”。他们戴着枷锁吃力地工作。随着工作的推进，他们的位置会一点点向下挪动。待新的“罪人”被推下来，原本的就被送去更深的地方。
“既然所有的罪人都被送来这里，阿赞和族人又在哪呢？”
希林对于族人的印象越来越淡，即便是阿赞，经历了十年，也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模样了……
1219. 一念之间
不知被什么推了一下，少年觉得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猛然从移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诶，不对劲……”
睁开眼看到的画面十分模糊，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轰地一下，少年自己摔倒在一片血泊中。
“？”
他感觉到全身无力，明显是失血过多。低头再看，下腹处有一条很深的伤口，自己的血正在源源不断涌出来，变成一处小小的池塘。
再看手上还紧紧攥着切肉刀。
“怎么，这是我自己干的？”
侧过脸，希林注意到宫殿的地毯下面有一些非常特别的文字雕刻，十分眼熟，这不是穿行法阵么！
“哈，原来怪物把穿行法阵坐在屁股底下！但这么玩命地开启法阵……不是……跟自杀一样的么……”
少年觉得一阵阵眩晕。
“‘我’不在的时候，那个潜意识里的我究竟在搞什么啊！”
一方面他感觉到自己体力耗尽，一方面，还有一种力量在身体中冉冉升起。那种力量无比强大，可以无视一切身体上的伤痛，亦可以突破人类躯体的限制，随心所欲地探索周围的世界。
感觉很奇妙，像是在梦里。希林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也没办法支配自己的身体。背上三条光翼小心翼翼地探出来。
“这股力量就是所谓的‘意志力’啊……”
意识越发不清晰，他与这个疯狂的世界里融为一体。天使的意志力爆发出一种傲慢、狂妄甚至癫狂的情绪，充斥着少年的脑袋。越是盯着极乐天尊看，这种情绪就越强烈，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怪物斩为两段。
极乐天尊挥舞手臂，像拍苍蝇那样四处乱拍，宫殿的摆设被拍得粉碎。可惜它手太短不擅长武力制敌，少年被光翼拽着一瞬间就能躲开。
这怪物的“攻击”方式就是它的存在方式。感知周遭的思绪，咀嚼回味创造出一个扭曲的反讽。它能够感知到希林的种种过往，而它创造出的画面也会被少年感知。幻象里希林看到自己支离破碎，沦为天使的容器释放出巨大的力量。
可笑的是一旦进入那种状态，希林反而强大到足以威胁怪物的存在。最后少年彻底失去理智让位给体内的圣天使。他凭借光翼悬浮在怪物面前，凝视片刻以后，一道落雷从天而降，劈在怪物一副身躯当中。
“啧啧。”
几乎没有任何伤害，弹落些许尘埃而已。天使的容器摇摇头，“这可不行。”转瞬之间又一阵落雷，无数的金光落在怪物附近，电光噼啪闪烁，把它围在一个金笼子里。
这一波落雷等了好久，宫殿的建筑物近乎全毁，那些个受罚的往生者被砸下来的砖石拍得粉碎。烟尘缓缓散去，三位一体的怪物掉了点小小的渣而已。
“切。”
天使的容器不屑一顾。
这么点程度的攻击不值一晒，应该有更加高效的方法才对。一念之间，上古之剑的身影闪过。那柄无与伦比的利剑可以击碎一切，有它在一定可以。
在强大的意志力影响下为所欲为，天使的容器一抬手，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被打通，上古之剑已经跃出血泊飞到他手掌上。
“茉莉……”
清醒的时候希林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上古之剑用得越频繁，茉莉承受的苦难就越多，完全没有什么好处！这时候身体完全不听自己使唤，天使的意志力有自己的想法。
又有什么东西随着宝剑一并跃出。是个不小的玩意，展开黑黢黢的双翼，绕着怪物滑翔一圈。
“是龙……想不到他也过来了。”
不多时，又一只体型小很多的飞龙跃出法阵。它朝着希林啾啾鸣叫。“火流星——！”希林笑了笑，很高兴见到久违的伙伴。不过他现在不需要骑乘飞龙。
敌我分明，不多时一大一小两条龙扑向怪物。火流星啪啪吐出两颗火球，滋啦啦烟尘散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黑龙扑上去猛咬，爪子一阵乱抓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声响。那个怪物的躯干像是大理石一样的材质，根本不为所动。
“都让开。”
在希林的指挥下两条飞龙各自躲避。希林将上古之剑投向怪物，凌厉的宝剑从躯体之间的缝隙略过落在远处。抬手再召唤，怪物已经改变了姿态，古剑从另一处飞回。就这样，锁链绕怪物缠了一圈。
这还不够，希林的光翼攀附着怪物，绕着它来回滋扰，怪物忙不迭地反击，不多时被古剑上的锁链捆了个结实。
“投鼠忌器，给我下来！”
希林拖着锁链朝城外的空地上飘。他哪来那么大力气制服怪物，说到底都是体内的天使之力在发威。
轰然一声巨响，怪物沉重地摔在满是石砾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雪山脚下大片的荒原土地此时此刻都沉浸在往生的世界里，远处刚刚发生激烈交战的区域也一样。这个怪物不愧是“天尊”，轻而易举将视线范围内全部送进另一个世界。
这时候从天而降一条耀眼的光柱，是一条差不多跟怪物一样粗的巨型落雷，金光绵延不绝对准怪物一阵猛劈。说不清等了多久，突然听到雷声中一记沉闷的断裂声希林才收手。
烟尘弥漫了很久才消散，再看怪物已经被劈成两半。它的裂口处缓缓风化，有流沙一样细腻的物质流淌下来，在它周围形成一滩流沙的池塘。还有零星几块比较大的碎块散落其中。
怪物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碎裂的身体越是挣扎风化的速度就越快。
“天使的死亡过程何其缓慢，哪怕‘死了’以后，形骸仍需数万年才会消亡……”
天尊的力量在广袤的荒原上被冲淡，希林的神智慢慢回归，天使的力量也渐渐消退。低头看，肚子上的伤口已经自行愈合。这算是伤得最轻的一次了。
荒原上有许许多多半人悄悄地凑上来围观希林的壮举。它们害怕极了，谁也不吱声。一双双在晦暗中闪着亮光的眼珠子一眨一眨的。
“你们啊……”
荒原上的巫祝数量可观杀也杀不尽。若是对它们动了杀心，或许它们会将自己也当作神明一样供奉起来。
“被你们宠溺，还不晓得体内的力量会畸变成怎样的新怪物……”
1220. 众里寻人
羽龙极速俯冲精准地落在希林身边。嘤嘤地鸣叫一阵吸引主人对注意力。
“很久没见了啊，老伙计！”希林搓搓它脖子上的羽毛。
黑鳞对飞行的掌握还不够熟练，着地的时候摔了一下，打个滚变回人类的姿态。
“大人……”
“莱尼亚？”
【作者：因为觉得莱尼亚这个名字更像是龙，整理第三卷的时候会重写一些段落】
龙牙少年屈膝叩见。
“伤都好了？看你活动没什么问题了呢。”
“嗯。”
“在地狱住的习惯吗？”
“那个地方虽然被称作‘地狱’，但却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比许多人类生活的地方都好。”
“是么……”
莱尼亚能在人与龙两种形态之间切换，他穿的衣服可没有这种功能。现在他只剩腰间一条精美的腰带——变成龙的时候，那是它的项链。
希林执意把自己的衬衫给他穿上。但他说没必要，待会可能还要飞行。
“你现在是更习惯当人还是当龙呢？说好了要带你回帝国，你妹妹还在那边呢！”
“是人的时候当然愿意做人；但是变成龙的时间长了，现在觉得当龙更开心。”
莱尼亚帮着希林把上古之剑的锁链回收。
“锁链另一端连接着茉莉的喉咙，必须得尽快把剑送回去。你们立即回去吧！”
“遵命。”
莱尼亚又变回龙的样子，希林骑乘羽龙二人一齐返回高处的雪莲宫殿。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要找一个重要的人！”
羽龙落在法阵顶上，希林又临时改变主意。只身前往地下矿场太困难，还得借助飞龙和古剑。
他们沿着丢弃“罪人”的磨盘下去，在最高的一层找到了那个商人。【后续整理的时候会写进去，商人一同拜见大可汗，被当作漏网之鱼处置了】他还算清醒，接连不断的劳累令他疲惫不堪，手指甲都磨断了，浑身是被鞭打的伤痕。
“嘿！醒醒！还记得我么！”
希林劈断商人的枷锁把他救出来。他神情恍恍惚惚的，好像记得什么又好像都忘了。
“还要去找你的家人吗？跟我走，我带你下去！”
“要！”
一提这个话茬他突然哽咽起来。不顾身体不适，坚持着要走下去。
“那就好，一起来吧。”
找人的话，多一个人帮忙力量更大。希林早都不记得自己还有哪些族人了，更不敢确定还能否认出现在的阿赞。他迫切需要一些普通人的协助。
最新放下来的“罪人”当中还有好几个清醒的。被救出来以后大多急着逃走，只有极少数愿意跟着希林继续走下去探索，救更多的人。
一层层徒步前进，这下面的“罪人”多如牛毛。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早就死了，在往生界里变成一个重复劳动的工具。只有活着且头脑还清醒的人能够离开。
一段时间以后，约有数百人追随着希林。而远处传来异样的骚动，别的地方还有更多的“罪人”，他们被释放以后高喊着族语来追随希林。
“救世神佛，这是一定是他们给你的称谓。”行商告诉希林，“传说里所有人最终会落入地狱，但是到了救世的那一天，另一个神明会把所有的罪人都救出来。”
“我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本事。”
原来这些人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逃离往生世界，他们逃了一段路之后又调头回来，等等看希林有没有别的办法。
“哎呀，玛莎！玛莎！”行商突然狂叫着奔过去，他发现自己的家人了！
希林走过去看到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眼神里已经没有光了。她身边还有些其他人，或许都是那个行商的家人。行商跪在他们面前痛哭不已，那些人却没有半点反应，继续手上的工作。
给他们一点叙旧的时间吧！希林继续往前走。在一些“罪人”的指引下，希林找到了一部分“忤逆君王的外族罪人”，其中似乎有几个眼熟的面孔。不管是否是自己的族人，能带走就全部带走。
往生的囚牢被一一打破，摧枯拉朽一般倒下。但再走下去希望不大。深层的区域只剩些人类的残骸，被巫祝用法术拼凑在一起做成奴工继续使用。这种奴工如果碎了就重新拼凑，越往下走形状越离谱，早就和“人”不搭边了。
“到此为止，我们全都回去吧！”
少年率领众人返回地面，靠着上古之剑的锁链引路，再复杂的迷宫也不会迷失方向。只是再见到那个行商时，他不愿意回去了。
“我的家人全在这，我哪也不去了……”
“你确定？他们已经‘死’了啊！死去的人不能复生，但你还活着呢！不跟我离开就没机会了！”
行商摇摇头。
“我早该这么做。当初就不应该离开他们，经历那么长时间，我终于可以弥补过错了。”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希林礼貌地道别，感谢他一路上的帮助。回到雪莲宫殿上，大老远就听到有人朝自己欢呼。
“帕祖托？”希林揉揉眼睛，“我没看错吧！你怎么来这了？”
“哈哈，孩子，你又找到一处上古的法阵啊，我能够访问的地方更多啦——！”
“是么，呵呵……”
帕祖托一出现，当然就带着那些个跟班小弟，疯隐士、小胡子、萨柏林和画家。天呐，他也来了，还带着人偶一起来的。
“能再见到你们真好……我一个人困在这个世界里几乎要疯了。”希林竟然主动拥抱了他们几个，以前他可从没干过这种事。
但接下来，这些人并不会陪伴希林后面的旅程，先贤要留在宫殿上好好考察一番，研究先民留下的智慧。莱尼亚则领命送还宝剑。希林和他约定返回帝国以后再召他回人间。
“孩子，才见面没多久就要分别，你自己知道怎么回去吗？”
“放心，我有数。再说，还有同伴在远处等我呢！我得把属于人间的带回去。”
放眼望去，先前骑士团与半人马军团决战的区域也被划入了往生的世界。死亡的将士在往生世界里爬起来，迷茫地游荡。
1221. 下不为例！
有好些人在荒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其中一些是幸存的普通骑兵。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们惊恐万状，方才死亡倒下的同伴一个个都动了起。本以为是复生，凑近一看他们根本没有活过来，而是以另一种疯狂的方式延续死亡。
“大人——”
弗里德恭候多时。他摘下头盔屈膝见礼。
“……你这家伙！”
希林没那么客气，迎面给了他一拳。
“给我记着。这件事不算完。”
这一拳赤手空拳打的，用了不小力气，但和他们身上那些惨烈的伤口比起来不痛不痒。弗里德没动也不反驳，他那张脸看起来总在怪笑一样。
营地满目疮痍，吸血鬼骑士陆续聚拢回到他身边，其中有几个伤得很重，所幸他们不会“死”。
“人类还有活着的么？”
活着的人不多。紧跟着吸血鬼的野蛮人附庸当中有些幸存者。命运主宰的屠戮场里，先一步的人侥幸活下来，慢一步则被生吞活剥。
营地里死守的士兵大多阵亡，即便幸存的也只剩一口气罢了。
“安德烈呢？”
骑士们给他让路，希林见到了早已重伤身亡的指挥官。
“这家伙……连问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么……”
他已经安详离世，亡骸在往生的世界里偶尔会无意识地动弹一下。这样的人不可能转化成吸血鬼了。
“他不愿意。”有人告诉希林，“我们问过了。”
“真是个怪人。一直想要得到我的认可，现在获得了我的最高认可，却反过来拒绝我……”
希林蹲下身看他最后一眼。
“我们不可能把尸体运回去，最多带一小块骨头。但我保证，会把你留在荣耀之书里，给你专门的一页。”
匆匆的告别以后，骑士团重整队伍准备离开。这时候又看到一小支野蛮人的骑兵归队。
“扎卡力……越老越狡猾了……”
“狡猾的狐狸才活得下来啊！”
他带着随行几个人穿梭于不同部族的队伍之间，借着部族间混乱的辨识度找到生存的空间。
“大可汗的军队内部没那么团结，也有人趁乱寻私仇的。我说服了一支队伍跟我走，瞧，我把他们带来了。”
那些个野蛮人见了扎卡力所说的“大首领”纷纷礼貌问候。看来他们也愿意追随希林。
“大可汗手下的怪物杀了我们好几个部族的族长，他们全都怂了，我们是被迫屈服的。你愿意带头反抗他，我们就跟着你走！”
“哼，这就对。识时务者为俊杰。”扎卡力很是得意。
“难怪你的人不仅没少反而变多了……”
但这些人马仍旧非常警觉，远处还有敌人时不时放冷箭骚扰他们。
“哼，那小子又来了！”
在茫茫荒草、碎石和漫游的往生者当中，有个小小的影子飞速穿梭。对方身手矫健，来去无影，令这群人很是恼火。仔细看那个身影又很怪，好像是两个人一匹马，又好像没有看见马。
“半人马的小奴隶。死性不改的家伙！”
扎卡力收的那拨人对半人马的敌意很大。
“那群怪物早年都是从各个部族里捉去的，一旦被缝到马身上，就再也变不回来。以后就不是人了，也不认得自己的亲人，死心塌地为大可汗效命。”扎卡力解释到。
几个野蛮人打算再战一场，他们的马还能跑。
“那个人我认得，我亲自去吧。”希林阻止了他们，独自走上去。
那孩子就躲在一团荒草后面，弯弓对准了希林的脸。
“过来——！”
这是吸血鬼独有的能力，一道令人无法抗拒的命令，半人马不由自主地走出来。那是中年壮硕的男子与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缝合而成的怪物，腹部有倒三角形的缝合线，伤疤看起十分惨烈，应该是经历了恐怖的转变过程。
男子的一只手臂被硬生生扯断耷拉下来，另一只手臂则带着重伤，无法操持兵器。尽管如此，他仍然被厚重的铁甲裹束，看起来姿态昂扬。身体丧失了战斗力以后，他仍旧是一匹好马，跑起来飞快。他的侍从，那个奴隶小孩骑在马背上伏击敌人。
“又见面了啊。你叫什么来着的？上次好像没问。”
“那钦。”
“一点也不像个名字。”
“哼！”小小少年很不服气，一脸倔强的样子反问，“你还说自己是奴隶？这么多人都听你的，一点也不像个奴隶！你撒谎！”
“我是命运的奴隶。”希林自嘲道。
“我是荒原上的加兰德，在帝国他们叫我希林洛斯。你要是记不住就叫我希林。”
“我不会投降的！”他仍旧没放下自己的武器，暗暗责怪自己的半人马主人怎么突然脑子不好使了，竟然听敌人的摆布。
“没心没肺的小崽子，你又是从哪个部族抓来的？”
“你竟拿杀死爹娘的仇人当主子孝敬！”
投奔希林的那些野蛮人很是不悦，讲话阴阳怪气地。
“等把你养大了，也铡两半缝马背上啊？我一直很好奇，铡断的另一半身体都去哪了，哈哈！”
“我爹娘并不是他杀的。是他把我从罪人的行列里拉出来，救了我一命。他还教授我武艺，像亲人一样待我。”小少年对半人马怀着深厚的情谊，毫不犹豫为它申辩。
“你们不会懂的！我致死都效忠我主人！”
“这是你主人？”
希林轻蔑地看了看那半人马，它眼里还有浓浓的杀意。只要冲破了慑心术的禁锢，它下一秒就会冲上来决一死战。
眯眼盯着它片刻，希林猛然一睁眼，一道金色的闪电瞬间从天顶落下来，一击劈中半人马的脑袋。闪电落下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声响震耳欲聋，一股热流冲倒周围的人群。众人一阵错愕，所有的马都受惊狂跳，有的吓得原地趴下不动了。
再看那半人马，铁甲都被熔断，人类的躯干完全焦黑倒在地上。另一半马儿的躯体居然还完好，失去平衡后连着背上的小少年一并摔倒。
事发突然，谁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希林也是头一次距离自己这么近“发火”。天使之力发出的闪电准头并没有那么高，误伤属下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次过于意气用事了。他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着冷静……
惶惶中回过神来，众人还没闹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本能令他们意识到这个新首领不简单，他拥有匹敌天神的力量。那是自然，没有那种力量，又怎么能将天尊斩落神坛呢？众人纷纷下马再次向新首领跪拜。
“你做了什么啊……”
地上的痕迹滚烫，小少年甚至没办法靠近半人马的遗体。
“奥伦……奥伦……”
“你的主人死了，现在我是你的主人。”希林冷冰冰地说，“致死效忠我吧。”
“你……你这家伙！”
少年满满的不甘心，咬着牙不住地流泪。
希林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跟上来，别逼我用慑心术。”
1222. 所言不虚
骑士团的队伍休整了相当长的时间以后启程返回帝国，众人归心似箭行动的速度比来时快得多。
车马载着那些身负重伤的成员，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当数量的人最终还是不治身亡。能够活着回去是上天的恩赐了。
回程的荒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天幕一直是黑的，乌云滚滚却不下雨。地上的荒草都枯萎了，极少见到鸟兽。存粮和饮水出现了极大的困难。若不是怀着离开的决心，很多人早已寸步难行。
骑士团在前引路，他们一刻不停地前进。走了很久很久也没从极了天尊划分的往生地界里走出来。追随者们累了就原地睡一会，一有力气立即跟上。
这世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说不清究竟过了多久。远远地，前方闪着白色的光芒。走近了再看才知道，那是一片浩浩荡荡的广阔水域，四面八方都见不到头。
踏进去试试，水到膝盖还不算太深，脚底下都是淤泥。
“这什么地方，哪来的沼泽啊？”扎卡力见了连连挠头。这么大一块地方，别说他不知道，那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知道。“我们明明是原路返回，怎么就走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了！”
“扎卡力，你还记得那个行商说过的话么？”
“嗯？”
“他说逃出天都的路上一连下了一个月的雨，原本的荒地变成了汪洋大海。”
“可是……有这么大一片水，来的时候怎么没见着？！”
“你不会还没发现吧？现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原来的荒原啊。”
扎卡力心里有数，他那么门精怎么会不知道呢？
“加兰德，别的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至少告诉我一句实话，我还活着吗？还是说已经……下到地狱不能超升了？”
“你还活着。”
希林牵着马涉水。前途未卜，他得亲自领路。那个孩子坐在马背上，脸扭过去不想搭理他们。关于这个巧遇的孩子、关于阿赞，希林有好多话都没来得及解释。刚好，水面广阔，好些人被甩在身后。希林可以敞开心扉和老交情讲话。
“我见到阿赞了。”
“什么？！”
“抱歉我没勇气和你说。因为……”
希林说不出为什么，他心情很复杂。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
“给我引路的乌鸦不是真的乌鸦，它是我们部族的巫祝。”
“这个……你以前好像说过。”
“它把我骗来天都有自己的目的，现在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回想与往生极乐天尊照面的时候，希林移视到乌鸦的身上，见到了怪物的全貌。但乌鸦展示给希林的事物不止于此。它飞得很高，可以见到宫殿顶上一座天台，那是天葬圣洁之人的地方。
落在那，希林能感知到过往的记忆。那也是阿赞最后安息的地方。
“我见到了，什么都见到了。”
说着说着……希林哽咽起来。
“没关系，加兰德。你不用告诉我更多了。”
扎卡力真是个温柔的人，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愿意安慰希林。
“她已经安息，我知道这些足够了。”
“我和荒原不再有任何联系，以后我也不想再回来了。”
“但他……”扎卡力看看那个孩子，欲言又止。
希林摇摇头，“他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好吧。”
众人在一片茫茫的沼泽里耽搁了很久很久。有时水极深，几乎没到喉咙口了；有时又浅浅地不到脚踝。如此艰辛的路程十人之中挺过来的无非一二。待走出沼泽的时候回头再看，原本数十万之众的荒原野人，走出来的不足万人。
说实话，扎卡力都不晓得这段旅程具体怎么结束的。他只记得自己非常、非常累，在一处还算平坦的水中高地小憩了片刻。醒来时头昏脑胀，野外的阳光刺得眼睛都要瞎了。张口一股青草香涌进口鼻，他这才发现自己重回人间了。
同伴们则各自有不同的际遇。有的人早就回来了。自述陷进淤泥里几乎以为这次死定了，哪知道猛地一口气醒过来，自己躺在草地上呢！
这段旅程太过离奇，人们交流着彼此的感受，一个个热情高涨。既然逃离了天都返回人间，那群人就有各自的打算了。野蛮人以族群为单位小规模地聚在一起，失去强大力量约束以后，一小撮、一小撮的人很快就各自散去。最后跟随骑士团继续走的不足千人。
而这片土地继续走下去，不远处一座熟悉的城池，“看前面，那是布赫城？”
扎卡力点点头，“竟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
那是一座磐石上的城池，是东西两边往来休憩的驿站。这里距离天都有三个月的路程，来时骑士团也曾路过这里。
“难不成我们已经走了三个月了？”
“谁知道呢！”
喝上一口井中的清水，扎卡力又去打听时日。现在天气微凉刚刚入秋，从上次离开以后到现在算下来只有四个月的时间。
“怎么可能！我感觉回来的路上走了一年都不止！要么我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年又四个月了！”
可是再三核对年号，这一年还尚未过去。荒原上信息闭塞，此地的人并不晓得天都发生了什么事。说实在的，希林他们也不晓得沉入往生以后地上的天都又会怎么样。
由于队伍伤亡惨重，重回人世以后半步也挪不动了。希林毫不犹豫地决定就地休整，直到明年春季以前都不会离开。说来好笑的是，两个月以后一支狼狈不堪的商队来到这里，领队的不是别人，正是肥肥的纳特！他瘦得希林都认不出了。若不是靠着那辆破旧的萨拉什皇家马车，希林就当他们是陌生人了。
万幸万幸，当初随着希林一同远征的人当中，好些工匠和商人幸存下来又同骑士团汇合了。
纳特一边悲叹那些阵亡的战士，一边又感叹不可思议。
“希林洛斯，你究竟用了什么法术？明明我们先逃走的，你们打完仗竟然早早地回来，赶到我们前头了？”
对这其中的奥妙，希林就笑而不语不肯道破了。
天可汗驾崩的消息一点点传开，可是驾崩了又如何？世居在荒原上的野蛮人仍旧延续着日常的生活。或许要不了多久还会传来新可汗继位的消息吧！就像千百年过来的一样，统治者新旧更迭，荒原上的生活却一成不变。
1223. 荒原的孩子
那个孩子从小长在荒原，只会说族语。他的语言融入了太多东部荒原的成分，希林跟他沟通得非常吃力，一句一句的，有的懂有的不懂。
这么小的年纪，很多东西他都不会，笨手笨脚的。
“这种年纪，又知道什么呢！”
原地休整的时间里，希林每天带着他四处转悠，教他射箭。不远处有一只土拨鼠探出头来。
“你看我。”希林小心翼翼地瞄准。
“切，这谁不会啊！”
那个孩子抽箭便射。结果差了那么一点，土拨鼠跑了。希林连连摇头。
“运气不好罢了。下次一定中。”
“你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一句话讲不清楚，我再示范一次。”
希林苦口婆心地教，“这样握着弓，这样推，知道么！”
可那孩子学得漫不经心，做出来的姿势完全不一样。希林夺过他手里的反曲弓看了看，哦，原来二人用的弓造型就有差别。孩子手里那张弓没法跟自己手上的帝国精工相比，很多技巧无从谈起。
“用我的，给——！”
把自己的弓箭交到孩子手里，手把着手教他每个动作。
“这手握着弓，这手提箭。双脚岔开一点。当你举弓的时候，眼睛就看着目标。用你这只手臂跟上。”
说到这，希林不知不觉地感慨万千，泪水在眼里打转。小时候没人教他这些，全靠着自己聪明勤快。一幕幕昔日的场景闪现在脑海中。名为加兰德的少年似乎天生就知道自己的箭要往哪里飞。
“看着你要射击的目标，心跟着箭走，想着你要打的东西。”
希林的族语掺杂了好些帝国官话。有些词儿他早忘记怎么说了，一张口都是帝国老师教的那套术语。
“这只手臂向前推，这只手臂向后拉，注意你的手肘和手腕，保持这个姿势，轻轻地用力。”
孩子听不懂，但他肯定能感受到这些动作。
“嗖——！”
利箭离弦，一箭击穿了不远处的猎物。那孩子情不自禁地赞叹，“哇！”
“能记住吗？多练练！”
把反曲弓塞到孩子手里，希林把自己的箭囊也系在孩子腰间。
“这……没必要吧？”
“送给你了就拿着吧！”
孩子仍旧小心翼翼地喊希林“主人”。在他眼里希林是另一个暴君，喜怒无常，而且能一瞬间用雷劈死看不顺眼的人。
又练习了个把钟头，看他的动作总算有点意思了。
相处的时间终究太短。来不及教他怎么打高处、怎么打低处；近的怎么瞄远的怎么瞄……还有和敌人对峙的时候，如何找到对方致命的弱点。
如果说到对战，话就更多了。如何追击敌人，如何选定方位，要是对付两个敌人该怎么办？在萨拉什希林还学到了一招反弹琵琶往身后打箭，对付追击的敌人。
“根本来不及教啊……”
“吃吗？”
休息的时候孩子从口袋里翻出点心和奶酒。希林摇摇头，那孩子很失落。但他饿坏了，吃了一会又开心起来。
“跟我说说你母亲。”
他能听懂“母亲”这个词。
“她啊……她把一生最后的力量给了我。生下我以后她的眼睛一点点失去光芒，变得像一颗植物。”
孩子眼里流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悲伤。
“小时候她怀抱着我，眼睛一直看着东边。那时我就知道，东边有什么是我必须去找的。”
“你……这样带来世上不会怨恨吗？”
那个孩子听得一知半解，他不知道什么叫“怨恨”。
“我很高兴啊！神明保佑我健康地活下来，我是她的珍宝。”
“哼……”希林嘀咕着。
“关于你父亲呢，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孩子摇头。
“她没说过，族人也没说过。”
“看你这么有能耐，小小年纪还能当族长，你父亲一定很厉害吧？”希林讥讽道。
“切，你也小小年纪的，竟然让那么多勇士都听你的，你父亲才了不得吧！”孩子反唇相讥。
“你懂得什么啊……”
希林不想说了。不晓得这孩子将来会遇到什么机缘，走出什么样的路。或许他一生都在荒原上度过，永远不会听到帝国的消息，也不晓得什么天使、恶魔。如果那样就最好了。远离诅咒，一辈子走在神明安排好的路上。
孩子要把反曲弓还给希林，希林执意让他留着。
“再好的弓也无非是精致的玩具罢了。”
后来一段时间里，希林还想把自己所学的剑术都教给那孩子，但那孩子真的没什么兴趣，一点皮毛都没学会。时光飞快地流逝，次年春季大队人马启程上路，回到莱默主教驻守的城池。他老人家的病早就养好了，住在这闲来无事还种了点花。
这座名不见经传的荒原小城在帝国人的经营下略有些起色。不过骑士团不打算常驻。既然大部队调头返回，所有驻守在此的帝国人都会离开。
有相当数量的野蛮人表示希望留在这里生活。他们在漫长的征途中失去了家人，现在只想找个安定的地方生活。希林自然会同意，没什么话说。
“那钦，你也留下。”
“什么，你不用我‘至死效忠’了？”
这个命令出乎意料，孩子先是非常震惊，继而又像五雷轰顶一般感到崩溃。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互相信任的关系，这么快又要崩塌。
“你不信任我？”
“嗯。你不适合去帝国，留在这片土地吧。”
他想表现得负责任一点，慷慨地将城池送给那钦。
“你小小年纪就那么大的本事，留在这守护一座城应该没有问题吧？”
“哼！”
“为我驻守在这个地方吧。也许我某一天会回来看看。但别抱什么希望，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踏上荒原的土地了。我和这片土地之间的联系已经断了。”
“你这个人脑子有病！”
谈话不欢而散，孩子躲起来生了一整天的闷气。傍晚时骑士团的队伍已经陆续离开，没有告别的机会了。希林知道他站在山头远远看着自己。既然选择了受诅咒的路，离平凡的人越远越好。他最后也没回头看那个孩子一眼。
1224. 帝国急件
又是一年春季大队人马返回此行最初也是最后一处营地，与驻守在那里的瓦伦蒂汇合。这么长的时间里，多亏他苦心经营一直保障后勤的供给（尽管走到最远的地方还是断供了很长时间）。
记得走时这里是一圈土墙围着的小城，回来时已经有像样的城墙和道路了。人口规模有了起色，作为城主的营收也不错。
但是看到回来的人和当初离开的那些相去甚远，瓦伦蒂一阵挠头。算了一天的账，晚上他趁没人的时候悄悄来找希林谈话。
“大人，你的财务状况堪忧啊……”
他喝了一口浓茶，坐下来直入正题。
“东征一役死伤甚众，武器装备损失惨重，说全军覆没都不夸张。结果也没抢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回来。”
“哈……你要是看到当时的情景就知道了。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哪有精力搬运财宝呢？”
“唉，所以你的骑士团马上要资不抵债濒临破产了啊！”
“有那么严重？”
“当然！”
瓦伦蒂素来都是严肃的神情，想不到这次真的认真了。希林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也只好放下嬉笑的口吻，严肃地问他，“如果骑士团破产了，我该怎么办？”
“现在还没走到那一步。有我在，会尽量避免那种结局。”
“原来你是在吓唬我……？”
“我是在提醒你。如果不谨慎使用自己持有的财富，最终将会失去一切！”
因为损失惨重，骑士团必须付出巨额的抚恤金。瓦伦蒂的设想是以十年为期按月分期支付给受益人，缓解当下的资金紧张局面。
“我会仔细核对账目，如果有受益人也不在世的情况，就能赖掉一部分抚恤金。”
“你这家伙……”
“你在外面慷慨大方，我当然要负责唱黑脸，跟他们斤斤计较把钱省出来啊！”
希林无奈地笑了笑。幸亏有这样的人相助，否则他根本玩不转什么骑士团。时间已经是深夜，瓦伦蒂核对账目的工作还在继续。他打算通宵过一遍，明天交到属下手中的时候自己先心里有数。
希林陪他坐着也帮不上忙。
“大人，其实还有一件事挺‘急’的，你要么优先处理吧！”
“哦？”
“有一封帝国来的‘急件’。”
瓦伦蒂说。
“三年前送来的。”
希林听了噗嗤一笑。
接过信封才看到，原来是帝国皇帝发来的。
“收到信的时候我们与你的部队已经失去了联系。情况固然紧急，但事关重大。我更担心信函在转送的途中丢失，所以决定还是等你回来再说。”
希林来回看看信封，保存得倒是很好，像是昨天刚刚送来了似的。
“你拆开过？”
瓦伦蒂耸耸肩。
靠近烛火希林读了一遍，帝国官话真是令人怀念啊。
“怎么，新皇帝竟然向我求助？真稀奇……帝国那么大的军队都不够么？”
合上信件，希林又琢磨了一阵。
“他要求我的骑士团前往圣城参战？”
原来瓦伦蒂憋着一直没说的话在这里。
“哦，我明白了。为皇帝出征，我们可以赚一大笔佣金！”
“正是。”
“啊，多来点皇帝的订单，什么财务危机都不怕了……”希林得意地收好信封。
“但你也得省着花，我的大人。”
“行，我知道！”
即便是大队人马，从边陲小城取官道返回帝国首都，快马加鞭在港口处乘船周转，最快三个月内就能抵达。
“想想就令人心旷神怡啊——！”希林背靠着沙发，闭上眼睛浮现出帝国繁华的街道。
“我们最快什么时候出发？”
“额……至少让我处理完账务上的事情。一个月吧。而且你还要招募新的人手，不是吗？”
这几年来新城的人口处于爆发状态，很容易招募新人。至于武器装备，完全可以在拿到一部分佣金以后在帝国采购，那边的物价更便宜。
几乎一夜之间，骑士团回复了斗志昂扬的姿态。吸血鬼骑士永远处于备战的状态，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整装待发。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好的队伍。
至于那些故去的伙伴，很遗憾没能带回一点残存的碎片作为纪念。往生世界似乎有一种魔力，贪恋那里的财物就永远都无法走出来。希林本来割下来安德烈的一截手指作为纪念，在离开往生世界的一瞬间里那块骨头华为尘埃随风而逝了。
作为弥补，在荣耀之书的一页中绘制了安德烈的插画。他作为这一次行动的英雄典范被记载下来。
而至于众人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是负责撰写文章的人也觉得太过离奇难以置信。最后在商榷之下，书面记载隐去了许多当日的细节，替换成华丽空洞的词藻。
“皇帝有多大了啊……我走的时候他才六岁。”
“那么等你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有十二岁了吧！”
安塞尔的另一个儿子也差不多十岁了，可以跟着大人打杂。居住在新城的这段时间，他们竟然又有了一个孩子。真能生！
瞧瞧罗尔，他和大小姐就没什么进展。多年来书信往来又倾诉了不知多少衷肠，终究还是止步于此。
【从荒原回来，先整理一下前面乱糟糟的章节，再继续圣城之旅】
983. 以(物)理服人 其三
来到第四场，情况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第四位新法官是个懦夫，他自己不出面而是指派了一名代理人。
“不可以！事先没有向主办方申请，怎么可以临时调换选手！”
“诶，大人，我突然染病没力气决斗了，找一个代理人很正常咯！他完全代表我，他获胜了就是我获胜了，万一他战败了，我也认栽啊——！”
胆小如鼠的新大法官莫查德争辩道。这人讲话条理清晰，丝毫没看出生病的迹象。而他之所以要指派代理人出战用意再明确不过了。
站在台下的是一个异常高大健硕的中年男子，看这块头至少三百磅起。他的肩膀比三个人并排都宽，脑袋却比正常人小得多，尖尖的好像还少了一块儿。不仅如此，他满嘴的烂牙还长得穷凶极恶，两只小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
他穿得并不怎么样，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更不用说装备全身的护具了。身上缠着破布固定的几样零散的甲片就是他全部的准备。从他破烂的衣服缝隙中不难看到身上纵横交错的疤痕，痛苦的人生经历可见一斑。
他手里握着一柄沉重的钝刀，刀刃上满是豁口看起来更像锯子。
他肯定是个握着好几条命案的恶人，希林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只要他稍微一走动，身上就散发出一阵阵绝望的低吟。
“这人是你们从哪找来的？”
帝国法律严明，只有死囚牢里才能找到这种人。
“哈，不是我们找他，是他主动来找的我们。他是个好人，看我们几个读书人被你们练武的欺负，特地来帮助我。”
“哼，这个人啊，我认得！‘疯牛’布伽，原本是个死囚。”
加利亚诺丝毫不显畏惧与那人对视。
“又见面了啊，加利亚诺阁下。”
这俩人打招呼还挺“热情”的。“疯牛”布伽满嘴的烂牙，一开口就不停淌出黄色的口水，嘴里的味道恶臭熏天。
“怎么，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他的案子是我审的。”加利亚诺道出了此人的来历，“当年有一支本地帮派受审，他是其中一名打手，受雇于帮派头目，干下了不小龌龊的勾当。据我所知，有七宗命案。”
“疯牛”布伽非但没有辩驳，反而嫌法官统计得不够。
“我向法庭陈述过许多次，我杀过至少二十五个人，可你们不信。哦，现在已经是三十五个了。”
“别吹牛。罪案依照证据定夺，不是你想报几个就报几个。”
“既然是个罪犯，他怎么没有受到惩罚，还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
加利亚诺陷入沉思，回想起很多往事。
“如你们所见，这个人的认知能力有先天残缺。他没有父母，从小就遭受非人道的对待。帝国的社会孕育出这样的怪胎，恐怕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他所犯下的罪行亦是受人胁迫的，并非出自他本人的自由意愿，因此我在处理他的时候犹豫了很久……”
“人真的可以天生邪恶吗？或许他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受害者？有没有可能是整个社会，是每一个在细微处积累的邪恶，最终汇聚在他一人身上体现出来？”大法官没说那么多，但他不断涌出来的心事瞒不住希林。
“我认为，生命是造物者的神迹。这个人或许还有重回人生的机会。我没有送他上绞架，而是判处他缓刑。”
“哈哈哈哈——！”“疯牛”布伽发出一阵狂笑。
“在你的判决之后，造物者又一次次对我进行了审判。每一次的结果也都是‘缓刑’。”
原来他被判处缓刑以后没有去找正经的营生，而是选择盘踞在帝国大法院附近，继续靠替人消灾过活。经常有发生纠纷的双方不满法院的裁决私下了事，布伽就充当他们的代理人进行决斗。正如他所说，数次决斗中常有命悬一线的情况发生，最后他却有惊无险地幸存下来。
他一次次参加“审判”，又一次次获得“缓刑”，直到今天。
“加利亚诺阁下，时至今日你要重新考虑当初的裁决吗？”希林听不下去了。
“不。我的判断没错。”
“那么如今呢？今天的裁决，你又意下如何？”
“我……”加利亚诺沉默了。
“试图挽救一个人却又搭上了更多的性命，我不晓得你这种仁慈有什么意义。‘疯牛’布伽，你的缓刑期到底了，今天判处你斩立决！”
希林说着就要动手，那群新法官连忙拉住他。
“加兰德大人，你可不兴动手噢！”
“你是主裁判，哪有裁判下场参赛的？你本事再大也得看着。”
“哼……”
也不是说希林的剑术就精妙到打遍帝国无敌手的程度，但他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种头脑简单的大块头。
“就是就是！这是我们大法官之间的决斗。你别掺合。公平，公平很重要！”
“你们要公平？好。既然你们临时指定了代理人，加利亚诺阁下这边也应该派代理人。”
加利亚诺接连参加了三场战斗已经体力透支，再说他根本打不过这种穷凶极恶的暴徒，单是看看二人的身型就能得出这种结论。希林将目光转向在场的其他人。
胜利日骑士团的几位大骑士都挺身而出，愿意代替老前辈出战。
选谁呢？希林皱起眉头。这个代理人不好对付啊……他是亡命之徒，绝非几个回合落败就轻易认栽的人。
“让我来吧。砸我们的场子，我要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让他下次不敢。”
有人提出了让希林没法拒绝的提议——康索。他从坐镇的位置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型遮住了窗口的光线。即便他这么强壮的人，论块头竟然还比“疯牛”布伽小了一圈。
“我来。至少我跟他在一个重量级上。”
“师伯……好吧。”
康索愿意出战希林倒是更放心一些。他亦是市井出身，对这种混混的了解应该更多一些吧？
“请务必小心，对方不是善茬。万一……”希林欲言又止。
“哼。赌上我的名誉，以及这神圣裁决的正义，今日定当拼死一战。”
“别看你们人多，一局定胜负，谁也不能耍赖！”几个新大法官畏畏缩缩地聚在一起向主办方重申规则。
“加兰德大人，你让这位前辈悠着点噢……我们在皇宫里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别因为这件事结仇啊……”宝佩有点不敢看了，扔下一句话躲回后台。
“不必多说，你我二人公平决斗吧。”
推开围观的众人，康索来到“疯牛”布伽对面。他选了一柄双手巨剑，立起来比他人还高一截。剑身上除了剑格护手以外，还有一截短小的凸起，据说是对付野猪的时候防止畜生突然跃起伤人。这玩意对付对面那疯子再合适不过。
“小心他，尤其别让伤口碰到他嘴里的臭水，那玩意有毒。”身为主持人的巴斯蒂关切地给出建议。
“嗯，知道了。”
康索最大程度地向对手展现出“公平”。他也没有贵族老爷那种全身护甲，身上的白铁甲已经花掉大部分积蓄了。他满脸的胡子头发也不高兴戴头盔。就一身新制的棉衣，全凭着本事护体。
“来吧。你是挑战方，你先动手。”
前面的争论已经耗掉了两个钟头，决斗的时间推迟到此刻。观众们多少有点不耐烦了，旷日持久的决斗什么时候才有结果？
“这一场，帝国童子军团的首席大骑士，师承‘剑圣’艾利安的‘隐士’康索，接受挑战对阵缓刑的死囚，‘疯牛’布伽——！”
985. 以(物)理服人 其四
“疯牛”布伽站在台上发出一阵狂燥的咆哮，声音凄厉，摄人心魄。哪怕是台下的观众也觉得几分恐怖。他身上的青筋暴起，纵横交错的伤疤凹凸不平，呈现出丑陋的身姿。或许他并非有意恫吓谁，那种绝望和痛苦本就源于自身。
他迈开沉重的步伐冲撞而来，说不清是人先到的还是钝刀先到。他也不在乎。他的肉身就是武器，速度和力量都无可比拟。康索微微下蹲，攒足了力气对抗这一击。
“咚——！”地一声，两件沉默的兵器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武器的形变清晰可见，一瞬间甚至有火花擦出。
观众们屏住呼吸。来不及惊叹，紧接着又是一击，随后又是一击。
接二连三地重击，康索全力应对，招招都对抗得恰到好处。
“呵！”
突然他大吼一声，接连后退与对手拉开距离。
观众席上也有人应声惊呼，原来是一道血光刚好溅在一名观众脸上。那位绅士吓坏了，连忙掏出白手绢擦拭。
“怎么，康索受伤了？”
希林关切地查看，康索手臂上有一条长三寸深一寸的伤口，应该是方才的激斗中不慎被刮伤的。伤口并不致命，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看着着实瘆人。
“无妨，开胃小菜而已。”
来不及处理伤口，决斗还要继续。对待这种小伤忍耐即可，康索气定神闲地站稳脚跟。
布伽咧开嘴轻蔑一笑，随即朝对手吐了一口黄水。他嘴里这味儿真够恶心的，康索小心地避开。
无暇喘息，康索看准时机接连进攻。布伽并不精于技术，他哪知道什么攻防战术，完全是凭借力气和身型乱打一通。康索灵巧地击中他耳朵上面贴近太阳穴的位置，贴着头骨削掉一小块皮肉。这一击又有血肉飞溅到看台上。
“呃……”
一名贵妇观众当场昏过去，周围的人忙着将她抬出去。布伽丝毫没有迟疑，众人总算明白他的脑袋为什么那么小了。疼痛非但没有伤害到他，反而令他越发兴奋，投入更大的热情进行战斗。接连的进攻没有间隙。
“啊——！”
又一记漂亮的制衡，剑锋教科书一般划过对手的肩膀，留下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这道伤口在布伽纵横的伤疤中间，仿佛是荆棘丛中开了一条血路。沿着伤口能清楚地看到他皮下泛黄的脂肪、流血不止的血管和涌动的肌肉。
观众当中掀起小小一阵欢呼的高潮。好戏还没开始，那二人又撞在一处重新斗起来。
康索的巨剑都弯了。跟对手硕大的身躯相比，这把利剑更像个细木棍。一剑得手又一剑失利，额头被那怪物重重一拍，康索跌跌撞撞接连后退，晕乎乎好一阵。
“咚——！”地一声钝刀锤击到崭新的胸甲上，眼看着浑圆的铁甲上出现一个丑陋的凹坑。
“哈哈哈——！”
无惧接二连三的创伤，“疯牛”布伽迎头一击。康索侧身躲避被他击中右侧的肩甲。钝刀劈断铁甲，在他肩膀上留下深可及骨的伤口，血沿着衣裳的裂口哗啦啦淌下来。
绝不能放松警惕！尤其这个时刻，哪怕咬碎牙齿也要坚持住。对方绝不会因为取得这么一点小小胜利而得意忘形。果然，“疯牛”布伽的攻击没有停止的迹象，接下来一刀就冲着脖颈儿来了。
“嗖——！”地一下，康索左手持剑绝地反击，利剑犹如长矛一般刺进对手宽厚的脊背。这一剑用尽康索的全身力气，剑锋从斜方肌的位置刺入豪无防备的肉身，不多时带着血从后腰的位置探出。由于刺得太深一时间拔不出来了。
观众们惊呆了。帝国历史上从没有过如此拼命的决斗，二人此番较量究竟为了什么，钱，还是名誉？
“神啊——！我的神，降下裁决——！”
如此重伤的“疯牛”布伽寸步不让，一阵阵凄厉的咆哮声中继续反复地攻击对手。康索反倒是失了兵器接连后退躲避。
决斗进行到这一刻，满地是血，二人浑身是伤。他们站定了喘口气，雷纳德从武器架上拿起一柄斧子递上去，布伽则提起另一把阔刃斧锤，双手持兵器虎视眈眈。天呐，他背上一直插着巨剑却全然不顾。
希林眼睁睁看着二人的体力一点点消耗到极限，他不能喊停，重伤之下休息反而更危险。
“啊啊啊——！”
“疯牛”再次起身，不顾肢体的疼痛，疯狂地击打身体周围的一切。康索连用不上力气的那条胳膊都勉强地支撑起来，抵抗对手的每一次击打。
必须要立即制胜，否则坚持不了多久。
太阳已然下山，这场激烈血腥的决斗持续到入夜。市政厅内外水泄不通，大厅里涌入了更多的人围观。观众们目不转睛地紧盯赛场，谁也不想错过最精彩的致命一击。
接连受伤，濒死的状态反而令康索冷静下来。时间仿佛停滞了，他开始以另一种方式看待对手。
“嗬——！”
躲开一击斧锤重击，康索的斧头一击砍在布伽持刀的手臂上，筋骨断裂的声音异常清脆。疯牛狂吼着翻身，不慎踩到粘腻的鲜血失去平衡而摔倒。这是至死方休的战场，康索毫不犹豫地抡起斧子砍在布伽背上。
“咔嚓——”一声，斧子深深地嵌入脊椎骨。
观众们倒吸一口气，紧悬的心终于放下来。如此一来，胜负已分。康索长舒一口气，心绪复杂地凝望对手。说实话，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
“疯牛”倒在地上，筋肉不住地抽动。他仍有呼吸，并未当即死去。希林踏着血泊靠近二人。
“啊啊啊——！”
不知怎么回事，倒在地上的布伽猛然站起来。怎么可能？即便他还没“死”，受了那么重的伤也绝不可能再站起来啊！他浑身都是伤口，背上还插着两件武器。
但他就是站起来了，仍然有战斗的意志，攒足力气往前冲。哪怕用头撞、用牙咬，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停手。他所怀抱的执念，绝非是“胜负”而已。判决，他在等神明的判决！
“啊！”
康索手上什么都没有，他凭什么反击？千钧一发之际，又见一道寒光斩向那“疯牛”的脖子根，重击之下筋骨尽断，如同砍树一般一击斩下头颅。血淋淋的小脑袋飞入观众席中。
“！”
“……”
在震惊和错愕中，无头尸身沉重地砸下来，哪怕等在市政厅外面等人都感觉到那沉重的一下。
希林提着血淋淋的长剑，许久都没有讲话。
“喂！主裁判，这么做不合适吧？”
“鼠辈”大法官想上前讲道理，被几位同伴拉下来。“算了吧，算了。”现在，谁也不想上去惹台上的人。
“你们几个出钱请了这个代理人？”
“呃……其实是他主动找我们的……”
“出了多少钱？如数交出来。用作这个人的丧葬费。”
“这……好吧。我们知道了，我们认栽。”
希林没空宣布胜利，现在最重要的是抢救师伯，给他身上那些伤口止血。将他抬下去以后，童子军团全员上阵，众人手捂着那些伤口为他止血。随后的一整夜医生接连地进行手术才保住他的性命。
这一场血战触目惊心，次日成为一则都市奇谈传遍大街小巷。但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呢？
986. 以(物)理服人 其五
第五场决斗便轻松得多了。出场的大法官是“绅士”布克。这人年岁不大讲究不少，打扮得异常精致，哪怕在热衷于穿着打扮得帝国达官贵人当中，也属于过分浮夸的异类。
听说他是一位“单身贵族”，追求者甚多，却从未考虑过婚姻大事。到了四十不惑这个年纪仍然没有成家，在贵族当中也算是非常晚了。撇开闲话不说，他在决斗中也表现得温文尔雅，极其富有绅士风度。
二人换上传统乡绅的礼服，用相同款式的佩剑决斗。过程中点到即止，谁也没有受伤。两个钟头的赛程分为上下两场，打一会喝点水休息一下，中场休息的时候二人还吃了些点心，有说有笑地结束了决斗。
最后不出意料，加利亚诺胜出。
留下的悬念不多了，剩下两名新大法官里根和戈丁干脆不想打了。他们二人都是读书人，看人家捐官也跟风讨来的官职，自己对法学懂得不多，还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呢。论武艺，他们也是现学现卖，绝不比前面上场的几个人强。想想算了，还是早点认输吧！
到了第四天，观众稀稀落落的。已经卖出去的那些门票都充国库了，宝佩断然不会退款的。
“既然二位深明大义，我在此就直接宣布加利亚诺胜出了。”
“恭喜、恭喜！”
一行众人轻声鼓掌喝彩，一出闹剧总算落下帷幕。在市政总督里拉的要求下，工人们开始收拾看台。这么多天没有处理公务，好多事情都积压着呢！既然争执有了结果，市政厅就该恢复工作了。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宝佩拦着希林不让他走。
“大人，帮忙帮到底。陛下不愿意出面的事情，你得替他拿个主意。”
“还要我帮什么忙？”
“这些人啊——”宝佩指着那七个歪歪斜斜的新大法官，“他们钱也花了，职位也拿了，现在又被揍了一顿，他们该找谁评理呢？”
“这？！”
希林想出了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办法。
“他们七个都是新大法官，而加利亚诺阁下仍然是最高、最权威的大法官，那么就在大法院的审理流程中再增加一个环节吧，等他们七个都审不了以后，再交给最权威的顶级大法官加利亚诺阁下审理……”
“好！高见！”
宝佩拍马屁的态度过于虚伪，希林反而觉得自己被耍了。
“真的可以吗？”
“只要陛下愿意，我们可以立刻修改流程。”
“那……为了万无一失，我还是问问陛下的意思吧……”
“静候佳音。”
想不到千百年来被看得和信仰一样庄严的帝国律法，竟然可以这样轻易地修改流程？希林总觉得不对劲，自己算不上一个聪明人，没可能这些读书人都想不出办法啊？
“你们……早就知道该怎么处理吧！纯粹是拿我寻开心，还害得康索师伯险些丧命！”
“欸——非也！即便是一句话，也经过足够深入的讨论才付诸实施啊！流血牺牲不会白费，最终都会成为神圣律法的基石。再说，‘隐士’康索也通过这一战而成名，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荣耀，不是嘛！”
“哼！”
至于那些家伙，因为刚好七个人，就按照他们觐见皇帝的顺序，从星期日一直排到星期六，每天一个来上班，均分大法院审理案件的利润。他们几个无话可说。而加利亚诺阁下也只好忍气吞声，毕竟希林已经帮他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了。
经历了比武决斗以后，帝国大法官加利亚诺阁下以（武）德服人和以（物）理服人的美德传为帝国佳话，为史书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旷世绝响的才能，堪称是所有习武和读书后辈的楷模。
希林把这些事全部汇报给查尼以后，皇帝哈哈大笑，甚至下令为这件事创作一部戏剧，让后人和他一起开怀大笑。
1225. 查士尼斯二世
昏暗、阴冷的宫殿无人打理，年幼的皇帝蜷缩在角落里。尽管是炎炎夏日，这个地方冷得像冰窖。锦缎的被子那么单薄，皇帝甚至在瑟瑟发抖。
他唉声叹气的，身边只有耳聋眼花的老管家相伴。桌上摆着茶点，可他一口也不想吃。
黑暗中有人推开宫门。皇帝吓坏了，连忙抱紧被子。
“我的陛下，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年少的骑士，十来岁，跟皇帝差不多年纪，像个小孩。他穿着精致的铠甲，灰白色的头发在黑暗中非常显眼。
“……希林洛斯？！”
皇帝惊叫着站起身，从床榻上跃下，光着脚奔到那骑士面前。
“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你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变化。谢天谢地，真的是你！”
“是我。”
希林屈膝半跪向皇帝见礼。
“我的陛下……倒是你，变化很大啊！我离开帝国的时候你还是小孩子，刚刚学会走路。”
“是么……”
“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你，你怎么会住在这个地方？”
“朕……”
皇帝想着想着，一下子有好多话不知该说那一句。希林站起身他扑进希林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宫殿里回荡，异常地凄怆、悲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远处的宫廷管家摇头叹气。他老了，没有几年盼头。恐怕见不到情况好转的那一天了。
年少的皇帝终于止住哭泣，他的嘴唇仍然在颤抖，没有说话的力气。
“我……没有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了？”
他不停抚摸希林的铠甲，希林握着他的手让他触碰自己的面颊，当然，那皮肤是冰冷的。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你瞧，这是我从荒原带回来的礼物。”
希林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些东西塞到皇帝手里。皇帝好奇地举起来借着阳光查看，是四块晶莹剔透的宝石，雕刻成某种动物骨头的形状。
“这是什么？”
“羊的膝盖骨。一种当地小孩的玩具，但这几个是用玉石雕的。”
皇帝不晓得这东西怎么玩，但他笑了笑表示很喜欢。
“过来，跟我来。”
拉着希林来到床榻前，他的枕边有个宝箱，他胸前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来里面都是些小玩意。
“瞧，这些都是我的宝藏。父皇送我的别针，还有你走之前送我的龙牙……”
说完他将四块玉雕的骨头也放进去，锁好宝箱皇帝松了一口气，他再次拥抱希林。
“谢天谢地，我太高兴了……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其实我的大队人马还有至少一个月才会返回帝国。但我有特殊的办法，一转眼就能返回皇宫。”
“地下室的传送宝箱？”
“没错。”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皇帝高兴地大笑，随后又哭了起来。
“我就知道……无论多远你都能打开那个箱子，看到我的信……”
“怎么，信是你放进箱子送来的？”
“嗯。”
希林在荒原深处的时候，箱子留在新城。他并不晓得这封信送来自己手上以前经历过什么。
“等了那么久……你终于回来了……”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刚也觉得奇怪，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难道说……？”
“他们说我病了。他们说我身体虚弱应当长期卧床。所以，就像你看见的，我被关在这个鬼地方，哪也不能去，什么都不能做。”
“他们……你的宫廷老师托雷特？”
“何止呢！所有官员，所有贵族，所有的在皇宫里进进出出的人，莫不如此！”
皇帝讲话很激动，或许是气话，希林无从得知。
“你要喝点水吗？”
希林端起桌上的玻璃杯。但他很快又皱起眉头。
“怎么了？”
“这水不对劲……似乎掺了什么……”
嗅了嗅，希林闻不到甜美的味道，空气周围的灵体好像在诉说什么……唾液？结核病人……唾液……
“好吧，我大概知道了。这水并不至于立即致死，但对你的健康不利。”
皇帝很沮丧，无奈地望着希林。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你一定饿了。我知道一条去御膳厨房的近路。”
皇帝喜笑颜开，当即同意。他懒得穿华丽的衣服，随手披上一条毯子就走。
“皇宫现在今非昔比……他们越发察觉到朕软弱可欺，事事都不需要经过朕同意，甚至……把朕完全关起来也无所谓了。”
厨房里的仆人见到皇帝都吓坏了，他们平时见不到这么尊贵的人物，但他们再清楚不过，皇宫里就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嘘——”
一见到吸血鬼那双闪亮的双眸，他们就变得迷糊了。“皇帝来了也无所谓，从柜子里找一些食物端给他就好。”
厨娘的动作很麻利，就在仆人们用餐的低矮餐厅里，为皇帝准备了一道丰盛的冷餐。
“嗯……你真厉害……难怪你可以在皇宫里随意进出……”
皇帝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我要是像你那么厉害就好了，没人会欺负我了。”
“相信我，陛下，这些都是诅咒，没啥好处。”
“希林洛斯，你还遵守誓言吗？”
“？”
“保护皇帝的誓言。管家告诉我说，以前你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皇帝，确保帝国的威严无人进犯。为了保护以前的皇帝，你们会杀很多很多人……”
听到这话希林沉默了。
“你们还遵守那个古老的誓言吗？管家说是你不想遵守了，才带着骑士团离开的！原来你是个逃避责任的懦夫吗？！”
“陛下……你想让我为你杀人？”
“把他们全都杀了啊！为了我，为了帝国，履行你们的誓言啊！”
见到希林不为所动，皇帝又哭了起来。
“我快要死了……你看不出来吗？帝国以后就没有皇帝了，反正无论有没有都没啥区别。哼……没有了皇帝，你们的骑士团也没有存在的合法性了。不过是一群吸血鬼而已，帝国百姓怎么会喜欢你们呢！”
“陛下……”
希林跪下来来到皇帝身边。
“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呢……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的儿子……”
“那么我是你重要的朋友吗？还是说我只是个什么人的儿子罢了！”
“是的，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愿意出手保障朋友的安全。”
“那把他们全都杀了。”
“你确定？这是你的旨意？你已经决定他们所有人都有罪吗？”
“是的。”
希林吻了皇帝的手背。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会带着我的队伍回来。到时也会来皇宫觐见。届时我会为你杀死任何忤逆的人。”
“快一点……我不想等那么久……”
随后希林向皇帝告别。他没有逗留太久，前前后后也就三刻钟时间，简直像是一场梦。皇帝悻悻返回寝宫，又打开宝箱查看一遍，见到那四块玉雕的羊骨才放心了一点。
1226. 骑士团归来
背负着荣耀离开帝国去东方远征的新骑士团回来了，满载着东方的财富。消息走得很快，因为一部分追随骑士团远行的商人们提早返航了。
时间恰逢这一年初春，盛大的春日游行准备在即。人们盛传骑士团的大队人马会在庆典当天进城，随着众多花车一起亮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们应该会采纳。
细细算来，离开帝国已经十年。
当时帝国民生凋敝，到处是破败的景象，连维持生计都极为困难。但现在，帝国又变回曾经的模样了。富丽堂皇的建筑从废墟中拔地而起，逼仄的街巷人满为患。酒肆通宵达旦地营业，人们载歌载舞，每一天都当作节日来庆祝。浮华、奢靡、醉生梦死。
高楼大夏的脚下污水横流，纨绔子弟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到这一幕，哪怕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也会点头说，帝国回来了，那个熟悉的帝国回来了。
也有人说希林洛斯获取的财富并不那么光明磊落，他谋杀了边陲小城的一位骑士克莱蒙德，抢夺了那座城市的财富。对此，骑士团的人三缄其口。希林并不否认，“他先动手的”，他愿意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这位骑士团的大团长经历风雨之后仍然保持着十四岁的模样，令人难以置信。只是他不如从前快乐，脸一直阴沉着，除了谈生意以外不乐意多聊。他的那些事迹都成了传说，生意场上新人并不晓得他，而熟识的人一个个老气横秋，共同话题越来越少。
幸好看到那些宝石、金银、皮料和丝绸以后，没有人会计较背后的血雨腥风。
骑士团雇用了一个小队的会计来处理账务。他们需要支付大量的佣金、抚恤金，又要采购数量惊人的物资。而货物的价格随着市场不停波动，买卖交易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我出去走走，瓦伦蒂先生。大团长的头衔交给你顶一会儿。”
“遵命，我的大人。”
瓦伦蒂老迈得厉害，头发全白了。但他那个派头一点没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裳穿得整齐，活脱脱一位新贵。
“但你没必要那么说。吩咐我干活就行了，不用把大团长的头衔都给我。”
“我知道。但你看起来更像个领头的，不是么？要是你的话，不用两分钟人们就愿意相信了。换作是我，还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来解释我是谁，我为什么年纪轻轻却是所有人的统帅，以及关于吸血鬼的传言都是不是真的……”
瓦伦蒂会心一笑。
他们二人已经合作得非常默契了。沿路的生意场上，瓦伦蒂时常以大团长的名义出面，希林以侍童或者东家少爷的身份旁听——具体取决于他当天的穿着和随行人员数量。这样的组合更容易被人接受，免去不少口舌。
随后希林去了商业街，看望他的老朋友。
“希林洛斯——大哥！”
“凯斯。”
“他们说你回来了，但是我不信。因为我知道你回来肯定得第一个看我。”
希林笑了笑，拍拍凯斯的肩膀。
“老伙计，像你这么懂我的人越来越少，我得好好珍惜。”
凯斯现在是兄弟会资深的元老之一，平日里躲在总部的酒里深居简出。他这个身体状况要出门确实不容易。整个人只剩半条腿，终日坐在轮椅上。
“我好不容易从账务里抽身，立即就来看你了。抱歉，我没办法更快了。”
希林坐下来和老朋友叙旧，推开窗看到十年如一日的街景。
“我也没想到骑士团的生意会变得这么复杂。还以为雇几个精明的会计就能把积压的账目理清，结果他们给我带来了更多新的账目，这么下去永远也离不清了。”
“哈哈，但是生意越做越大了，不是么！前途不可估量啊！”
“是么？我只觉得自己欠的钱反而越来越多了。”希林挠挠头。
昔日的债主弗兰提老爷早就退休，他的后辈们继续经营钱庄。每次希林想要一口气还掉欠款，都会在他们一番劝说之下以更低廉的组合利率办理新的贷款做更大的生意。交给雇员打理以后更是如此。伴随着新骑士团的发展，希林和这个帝国绑定得越来越深……
叙旧的酒席上，凯斯一个人自斟自酌。
“大哥，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诶，接下来？我还没想好……”
“我知道你肯定闲不住的！骑士团现在是个庞然大物，开销惊人。他们一天也不能闲下来，还得找新的赚钱的门路。”
“你说的有道理……”
“大哥，接下来无论去哪，带上我！”
“怎么，你不打算安享晚年吗？”
“哪有流氓会安享晚年的？”
凯斯很激动，一拍桌子跳起来。
“真想要安享晚年我也不会来干这一行。大哥，我不是废物。我生活自理，吃喝拉撒都不用人伺候。我能走路，能上下楼，还能骑马！不信我做给你看！”
凯斯的确能从轮椅上站起来，短暂地走一段路。当然，需要借助假肢和拐杖。那滋味肯定不好受，单是看看也能猜出来。
“你看，和正常人一样！”
他咬着牙从酒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然后又给希林演示自己如何上下楼梯。一阶一阶地走确实吃力，他抓着扶手翻身爬上爬下更利索一些。
“嗯，我相信你，我的朋友。”
希林深知，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而言肉体上的痛苦不值一提，他的自尊心容不得一点践踏。
“回来吧，在我手底下继续干活。为了表达我对你的信任，你现在就回到我身边吧。”
“谢谢。”
二人再次相拥，凯斯感动得热泪盈眶。
“没关系，我还有个朋友腿脚也不利索，但没妨碍他成为一名‘独腿骑士’。我应该介绍你们认识。”
凯斯确实能骑马，他依靠特制的马鞍固定身体，然后侧身骑马。
“有人说我这样像个娘们，放心，我知道怎么让这种人闭嘴。”
凯斯非常自豪，这会儿他的神气劲儿都回来了。他要带希林去制造工坊那边瞅瞅，这些年市场上出现了不少新玩意。
“无论做生意还是打仗，靠的又不是脚，是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
1227. 臼炮和手炮
“大炮”不算是特别新鲜的事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这种东西了。或许是东方人发明的，至少人们相信，令其发挥巨大威力的“火药”是从东方传过来的。
“我亲眼见过东方的术士用一种黑色的粉末装神弄鬼。忽然间发出巨大的响动，如同雷声一样。伴随着瞬间燃烧的火焰和耀眼的光芒。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把我吓坏了。”
路上凯斯一直在和希林聊着这些话题。
“但其实没什么。火药只能爆炸一次，威慑的作用远远大于杀伤力。那玩意很难操控，而且非常不体面，没有哪个骑士喜欢用。纯粹是术士玩弄的下三滥的玩意。”
“哈哈哈！那么关于大炮呢，大人你又知道多少？”
“据我所知，这东西也是东方的术士捣鼓出来的。他们不满足于用火药变戏法，玩出一种新花样，把火药装进木桶里。碰地一声炸个稀巴烂。”
“不不不，你说的那玩意是炸药桶。大炮不一样，铜铸的炮筒非常结实，只有一头是通的，火药从那头喷出来。”
“除了声大，我完全想不通有什么用。”希林坐在马背上连连摇头。
“凯斯，我并没迂腐到油盐不进的地步。骑士团在沿路见到过很多会铸造‘大炮’的工匠，我们骑士团也买过。但是用途非常有限。嗯……我想想，最大的用处是吓唬野蛮人。他们不知道这玩意，冷不丁来一声能把他们吓得人仰马翻。因为害怕，他们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调头逃跑了。”
“哈，‘大炮’的优点！”
“我的朋友……人类是最狡猾的动物，多见识几次就没那么怕了。这玩意的害处也一样——会吓着我们的马。如果一直在阵地里放炮，我自己的队伍也乱套了，到时候跟敌人一样四处乱撞。”
“呃……大人，你说的弊端确实有。但你得承认这玩意威力真的很大！咚地一声，那么沉一个石头疙瘩飞出去，甭管对面是人、马还是城墙，都给砸得稀巴烂，哈哈哈！”
“你说城墙也就算了。无论人还是马，谁会傻到站着不动等着被砸？再说，你确定想砸哪里就砸得到哪里？”
“诶，这个……制造大炮的人更懂吧？”
“反正骑士团迄今为止接触过的大炮，动静一个比一个大，至于能打到什么地方就见鬼了。这种不入流的玩意我通常交给杂兵队随意发挥，战场上他们搞得越热闹越好，冲锋的骑兵队用不上。”
二人争执不下。凯斯打赌自己带希林见识的大炮不同以往，绝对令人眼前一亮。希林就当是去陪朋友散心，随便看看。
希林现在排场大了，出门都带着好几个随从。那些个年轻人骑马跟在他身后有说有笑的，他们不大关心工匠的新产品，反正也是给杂兵用的，又不需要他们动手。
“啊……我特别佩服你们人类的一点，就是孜孜不倦地探索。”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旁多了一个“人”。骑着白色的“骏马”，仔细看又不是马，而是四蹄生着利爪、口中吐出尖牙的异兽。这是旁人都看不到，只有希林一个人看得见、听得到的恶魔伙伴。
“撒耶坦？！稀客啊……你今天怎么想起来露面了？”
“我有预感。一位极具才华的能人要登场了，天堂和地狱都会为之一颤。”
“切……瞧你说的，有那么夸张？”
“千真万确，大哥，你见着了就知道了！”凯斯还以为希林在和自己说话，高声打包票。
希林在铸造工坊见到凯斯引荐的年轻人，他长得挺斯文，细细长长的身型，黑色卷发和毛茸茸的络腮胡子，耳朵上别了一支铅笔。看他十指白皙纤细肯定不是干活的工人，但他亦非工坊的所有者，仅仅是个雇员。
“销售员？”希林好奇地反复打量这个人，好奇他的职责范畴。
“洛伦佐。”年轻人热情地和希林打招呼。
“希林洛斯。”
一番短暂的寒暄，年轻人向几位大客户展示了工坊最得意的产品——大炮，或者说，臼炮。
这种新鲜事物刚刚产生的时候并没有复杂的词汇来描述它的功用。铜铸的炮筒外形短粗，人们只是凭着经验和直觉，借助这样的形态来发挥火药的巨大威力。
臼炮的秘密藏在炮筒里。在炮膛深处有个像胃囊一样的腔体，圆滚滚的石球会封住其收紧的开口。火药爆炸的一瞬间，巨大的推力将石球投出去。
“呃，这玩意……”
希林挤眉弄眼地看了半天。
“看起来就像一口老铁锅。”
他的话引得随行人员一阵嬉笑，这帮马屁精！只是希林真的不太喜欢这个怪东西，矮墩墩的，看起来乌漆墨黑一团，令他回忆起疯隐士背着的大锅。如果是那口锅，发生爆炸甚至爬出僵尸都不奇怪。
撒耶坦倒是很喜欢，出乎意料，它竟然会喜欢模样丑陋的东西。
“看起来像个大肚子的低等恶魔。我已经能想象出一樽地狱臼炮的模样了。”
不难想象，低等恶魔那张气呼呼的大圆脸跟丑陋的炮筒很搭。如果是恶魔，甚至不需要木质的架子。可以换成四只肥厚的脚掌，走起路来哼哧哼哧地。
“大人，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产品，口径比市面上其他产品都大。发射更大的炮弹，有更强的威力。”
“嗯……制造更大的动静。”
“没错！”
年轻人很激动，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请看我们的万向支架。非常坚固！可以摆放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而且受力面积大，不会陷进泥土里。”
“我们的大炮能进行精确的角度调节，这里，滑动这个楔子，对准刻度即可。这一点很多同类产品都做不到！”
他一边说，一边命令助手演示。笨重的炮筒在这个特质的木架子上非常稳当，而且可以灵活地改变方向——尽管希林不明白这么做有何意义。
“嗯……”
希林听得心不在焉，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以至于完全不知所云。他不在日子里，帝国的语言肯定发生了一些变化，否则哪来的这些新词儿？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顺便瞧瞧这家铸造工坊。一些工人们正在小心翼翼地制作砂模，不远处堆放着半成品，远处还有原料……
“这群不务正业的帝国工匠，有上好的原料不肯打造刀剑、铠甲，而是浪费时间捣鼓这种玩意？”希林嘴上没说，心里一直在犯嘀咕。
“大人！产品的细节我都介绍完毕。为了全面了解它的威力，我愿意大家实弹演示。”
洛伦佐的长篇大论终于说完了，希林很庆幸自己没有站着睡着。
“就在这里演示？那太危险了，工坊外面就是城区啊！”凯斯急忙阻止。
“当然不会在这里。我们可以去郊外。”
“骑士团的跑马场应该可以。马场外面是大片的农田，打偏了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希林慷慨地提供了建议。看得出他们都很高兴。
“那太好了！”
接下来，热情的“销售员”洛伦佐又展示一番这樽臼炮何其便携，四个人合力将它搬上马车，然后打包木质炮台一并运走。
“顺便，我们还会向大家展示这种新产品。绝对令人耳目一新！是别人家都没想到的创意——”
洛伦佐的助手怀抱着另一樽“臼炮”，造型几乎一样，却小得多，只有拳头那么大，以至于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拿在手里。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你家大炮下的小崽儿？”
因为这樽炮小得多，每个人都好奇地接过来掂量掂量，又瞅瞅黑洞洞的炮膛，琢磨它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啊，你可以这样理解。这是缩小版的‘大炮’，可以拿在手里，我愿意称之为‘手炮’。”
“呵，见了鬼了。”
“这个小东西原本是我为客户展示的模型，它和大尺寸的大炮一样可以放置火药射击。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突然意识到，天呐，它也是一种武器啊！尺寸略小，但是威力也相当可观！”
“真的？”
“千真万确！我会在展示大炮威力之余，抽时间为你演示这种‘手炮’。”
1228. 商业机密
次日清晨，跑马场清空了一侧空地上所有的人。
几位助手熟练地安置“大炮”，他们怪异的举动引来了一部分人围观。
“这是什么？”
“大炮——一种新式武器。”
希林将自己学来的新词儿说给瓦伦蒂听，这老头的反应就跟喝高了一样的。
这伙人的举动确实奇怪。按照常理来说把炮台搭好再把大炮放上去不就得了？他在干什么呢？拿着形状奇怪的尺子比划了那么久。或许是为了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洛伦佐，请开始你的表演吧。让我看看这玩意能把石球炸多远？”
“遵命，阁下。”
人聚得够多了，助手们开始装填火药。不出意料，轰地一声巨响把远处的战马吓得够呛。
“唉，尽管我不是很喜欢，但我们得多给马儿听这种声音，让它们更加习惯。”
众人商量着表示赞同。
大炮的响动惊人，嗖地一声石球被抛向空中，然后就找不着影子了。没见到场地上的灰尘，大概是给扔进农田里了。
“好像在那个方向，我看到一点点痕迹。”
众人极力望过去，谁也看不清楚。
“过去看看。”
“遵命！”
骑士团派了一个人，和铸造工坊的助手一起去炮弹的落地点查看。助手推着滚尺一路小跑。
“找到啦——！”
他们站在远处挥手，随后在弹坑边插上一只小旗。
一次射击当然不能说明一切，洛伦佐的助手团队反复演示了数次，得到的结果就非常有说服力了。
“你别说……这么一口丑陋的锅底威力和皇帝的投石机不相上下……”
若非亲眼所见，在场的人肯定不会相信。他们好奇地检查一番，那些石球，那些火药，还有滚烫的炮膛……千真万确，他们把术士的把戏玩出花活了。
“大哥，我没骗你吧！”凯斯终于扬眉吐气，新式武器得到了在场观众的一致认可。
“与投石机媲美的威力，但是，却这么短小精悍！极限情况下一匹马就可以拉上它去任何地方，甚至只需要三个人就能操控！”
一见到人们夸赞，“销售人员”洛伦佐讲得更加来劲。
“不妨对比一下远处那座高大的投石机。那么笨拙，要耗费惊人的人力、财力才能够建成；一旦需要移动，又需要庞大的军队来守护。而这樽小小的铜炮，要不了几个钱，你就能拥有与帝王匹敌的战斗力了……”
“你真会说话。”
希林笑了笑，他已经改变主意愿意埋单了。
“但是诸位稍安勿躁，我们还有更先进的性能尚未展示。”
众人听了直笑，怎么，在空地上放炮还能放出别的功能？
“诸位，在射程范围以内，我们的大炮可以攻击任意指定位置。”
这么说当然没人相信。怎么，大炮还听人指挥？洛伦佐请希林指定一个地点。还是那个跑腿的小兵，跑去空地中央随手插上新的旗帜，又急急忙忙跑回来。
“就那个地方吧。”
“好咧！”
洛伦佐很起劲地折腾起来。
通过目测能估计目标的距离，“六百四十码”，跑腿的小兵回来以后悄悄跟希林比划了一下。希林点点头，和自己估摸的差不多。
再看洛伦佐的表现，他似乎更相信自己那些测量器材。又是观测，又是计算，嘴里还念念有词。
“六百二十七码。”
无意间，他说出了自己的测量结果。
助手们将大炮转动方向，对准新的目标。这是显而易见的操作，要打哪就对着哪呗，谁还不知道这个。
接下来的操作就好玩了。只见念念有词的“销售员”洛伦佐又写写画画一阵，笃定地得出了某个结论。
他再次拿出奇奇怪怪的工具进行测量，这一次量的是自己的炮筒。自己的东西还有什么好测量的？众人好奇地跟着他一起读刻度。数字谁都认得，其中的深意却只有他自己明白。
“炮口需要向上抬高四度。”
希林双手抱着手臂观望。道理他也懂，跟射箭一样，打近距离的目标反而要瞄着天上。但至于具体要瞄多高、用多大力气没有任何一种说法。跟手里的弓有关，跟箭也有关……考虑的因素太多，最后更像是一种直觉。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也靠着经年累月的磨练吗？”
希林又看向洛伦佐。在他的指挥下，助手们挪动木架上的楔子，改变支撑的角度，炮口稍稍抬高了一些。再次测量，洛伦佐表示可以开始演示了。
又是装填火药和炮弹，轰地一声，烟尘呛得人眼泪直流。
咚地一声闷响，炮弹落在场地上掀起一阵尘沙。众人满怀期待，但烟尘落定以后仔细一瞧，差得挺远呢，偏了至少二十码。
“嗯……”
洛伦佐胸有成竹一点也不惊慌。
“我的计算没有错。炮口应当适当降低一点，不能太多，四分之一度。我亲自来调——”
又费了一番周折，助手们又是装填发射，轰地一声，这次差更远了，炮弹落在八十码以外的某处。
“诶，怎么会这样！”
众人有说有笑地议论纷纷，洛伦佐一个人急坏了，赶紧又番一遍演算小本，确认自己所有的测量无误。
“我的计算没有差错，再试一次就可以了。大人，你得知道这玩意不是绝对地一成不变，很多环节都有误差。”
“哦，‘误差’？”希林又学会一个新词儿。
“对。像每个石球的大小啊、每次装填火药的重量和密实程度，还有火药本身的质量也会参差不齐……这些因素会综合作用影响最后的结果。”
帝国的制造业早已出现了精确的分工，铸造工坊制作了大炮，但火药、石球和木质基座分别由对应的其他工坊制造，也是他们采购来的。
洛伦佐擦擦额角的汗。他整个人都被炮火熏成黑的了，脸上越擦越乱。
“我不是在找借口，这些都是常见问题，来到一块新场地需要多发射几次炮弹用来校准。”
希林当然愿意再花一点时间观看他的表演。洛伦佐表示这次一定成功。亲自挑选一颗伴着好运的花岗岩炮弹，轰——又是一声巨响。
众人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落地点。
这次比较倒霉，石球在半空中碎了，不晓得被炸成了多少块，分散着落下来的。年轻人一阵沮丧，连希林这个买家都来安慰他。
“啊，没关系，失误是常有的事。你还是让我见识到了某种耳目一新的武器。”
“是嘛？”
“嗯。换做是以前，我知道投石机的原理，也听闻过怎么能让石球飞得更快、更远，但绝对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演示怎么让石球飞到任意的某个位置。”
“嘿嘿。”
洛伦佐笑得一点儿也不腼腆。
“能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吗？”
“恕我不能，大人，这是商业机密。”
“吼……”
“我们工坊全靠这个秘密卖货了。”
“但是只要使用这一套测量工具，就可以根据目标准确地调整出需要的角度。”
“我猜……这套测量工具是跟你们家铸造的大炮配套使用的吧？”
“没错，正是如此。”
“但我们根本不晓得该怎么用啊……”
“哦，大人，在你的大炮小队里，只需要一个人熟练掌握工具的使用方法就可以了。我可以为你的佣兵提供培训，确保他们学会使用方法。”
希林沉吟了一阵。
“怎么样，大哥，你意下如何？”
“唉，凯斯，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每次我想要还掉一笔贷款，他们就会说服我再借贷一笔新的；如今我想买点更便宜的武器，但显然还有新的费用等着我。”
洛伦佐暗中窃笑，全部的费用他当然不会立即说出来，推销的全程他都在说大炮如何便宜。
“那些火药，肯定也不便宜吧？还有测量工具，看起来明明是木头制作的，因为饱含了‘商业机密’，他一定不会低价卖我。提到人员，至少一个人必须掌握他那套射击方法，恐怕笨手笨脚的老农民搞不定这活，我还得找个念过书认识字的人……”
“大学生——！”
洛伦佐提醒道，不仅要认识字，而且得有点文化，至少懂得数学。
“好吧，大学生。我知道那种人。游手好闲，聚在一起时常喝酒闹事的小青年。又自诩读过一点圣贤书，心高气傲，工资一点儿也不能少。”
洛伦佐听罢点头，表示希林描述得非常恰当，他就是那种眼高手低的大学生。
“那你……”
“卖给我三十樽大炮吧，再把你配套的商业机密套装也卖给我。等我挑选几个合适的人，过段时间去你那接受培训。”
“三十樽……？！”
洛伦佐喜出望外，高兴得当场跳起来。想不到这位年纪轻轻的主顾一口气下了那么大订单，都没给他机会软磨硬泡。
骑士团的财务官也在场，瓦伦蒂意味深长地同意这笔交易。当着这么人的面，他当然不会提醒希林，骑士团目前的财务状况何其尴尬，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连抚恤金都找借口拖欠，哪来的闲钱支付这些武器。
“没关系，我来想办法。”
希林听到他内心的想法以后果断地作出答复。
“时候也不早了，亲爱的洛伦佐，非常感谢你的倾力演示，请和我们共进晚餐吧。”
“非常感谢，但是，稍等——！”
洛伦佐还有重要的产品尚未演示。
“手炮，大人，别把它给忘了。”
希林轻蔑一笑，他不打算为这种东西出一分钱。
“本来这是赠品，万一你对大炮的价格有所顾虑，我们愿意买一送一，为每一樽大炮搭配这支精巧的手炮。”
“得了吧，我宁可你价钱便宜点。”
“不不，价格已经谈妥不能反悔了！但是为了表达诚意，我们仍然会赠送相应数量的手炮给大家qna把玩。”
“谁要这个鬼东西啊！”
希林认为这完全是浪费时间。但“手炮”成功吸引了很多骑士的注意力。
小小的炮筒架设在一副木质支架上，双手就可以抱起。将支架抵在胸前，炮口对准前方。当然，还需要一名助手的协助。
滋啦啦火药引燃。随后轰地一声巨响，烟尘弥漫。谁也不晓得小石球飞到哪里去了。但是这般响动引得众人异常兴奋。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要亲自挑战一番。
跟那个门道很多的大炮相比，手炮唯一的要点就是“胆大”了。这般威力的火药就在面前引爆，射击过程中射手必须紧握木质框架，肚子低着支架抵消巨大的后震威力。要是没点胆识射手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他们当然不服气，谁胆小谁是孬种，连凯斯那样腿脚不利索的人都不甘落后。
“我说……你们研发的这种‘手炮’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希林偶然发问。
“绝对、绝对安全，从没发生过任何事故！”
洛伦佐拍着胸脯表示，他们家的产品都经过严格把关，绝不会危害使用者的生命安全。他的话语多少有点心虚，希林眯起眼睛瞧瞧，有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倒霉助手的记忆从洛伦佐的脑海中略过，很快他就不放在心上了。
“绝对安全！”
“哼。这是我见过最愚蠢、最没用的武器了，没有之一。你们非要玩，我丑话说在前头。无论谁被手炮炸伤，骑士团都不会支付医药费和抚恤金的！”
希林的警告被当作耳旁风，
因为炮声震天，骑士团里里外外机会所有人都来围观了。远处那些马也都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热闹。不得不说经过这一番训练，骑士团的马不那么害怕炮声了。
增补1224. 新的人生
回程路上，骑士团受邀在萨拉什古城住了一段时间。这地方的风景一成不变，一切都和刚刚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大祭司安泰普日复一日地司掌祭坛，这些年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差池。
奴隶们欢庆统治者归来。经历若干年的磨练，孱弱的小王子已经成长为健硕的青年人，他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不愧是上天选中的王者。
古国境内对于新君王的传奇身世深信不疑，统治者亦是他们信奉的神明，再多神圣的加成也不为怪。
回到“家乡”以后，萨米尔不得不穿上传统的宽袍大袖，头顶缠上硕大的头巾，以标准的帝王姿态经营日常生活。作为君王他有一项不可推卸的责任——养育继承者。看得出他一点也不情愿。
他希望能多多挽留希林一些时日，珍惜二人促膝长谈的机会。每当他们二人谈话时，就会屏退所有仆从。最多最多、留那个肥肥的学生纳特在身旁。
随着年纪增长，纳特也被俗世缠身。他现在有家庭了，一个王子的侍女看上了他，随后被许做他的妻子，他们甚至有了孩子。看来肥肥打算长时间定居在这个地方了。
从荒原回来的时候，他的手稿装满一辆马车。少年时立志撰写的《博物志》不晓得何时才能完成。哪怕精确到荒原上的一个章节，都够他琢磨一辈子。
更重要的任务则是记录“老师”的言行。索菲亚夺舍以后，她记忆中的知识像是遭遇了地震的图书馆——一切都乱套了。偶然间她会想起一两句要点，这时候就需要纳特迅速记载下来。
而她生平掌握的知识浩如烟海，简直没有什么词能概括。单是整理她的言行，就足够百十号人忙上一辈子了。
“有件事……或许应该告诉你……”萨米尔满怀着愧疚。
古国的宫殿在夜色下极为宁静，没有鸟语花香，连鸣虫都极为罕见。窗外是璀璨的星空，星河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流淌。这里位置极高，是理想的观星台。
纳特正在奋笔疾书。方才萨米尔一口气讲了整整一本书的内容。现在回过神来，他又怅惘起来。
“怎么了？”
“从荒原回来的路上……有个侍女怀孕了，是‘我’的后代。”
“嗯，你当父亲了？恭喜啊——”希林的回答带着戏谑。
“可惜我没有当爹的经验分享给你。我可不是块家长的料。没准儿纳特更有经验。”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萨米尔非常激动。他发脾气的时候，神情仍有索菲莉娅的影子。一瞬间感觉他又变回任性的小女孩。
“我感觉……从前的‘我’渐行渐远，现在的‘我’是附着于这副身躯之上的污秽产物罢了！”
“额……索菲莉娅……”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希林和纳特极少喊这个名字。
“瞧瞧我现在！这副肮脏的身躯在成长，我满脸都是胡须！”
如果不知道“萨米尔”的身躯内依附的灵魂是“索菲莉娅”，恐怕很难理解他苦恼的来源。
“我的记忆在一点点消散，越来越记不得自己还是少女的时光了……”
“相反地，这副身躯在缓慢地占据我。我更多地考虑自己的饥饿感、困倦、甚至是欲望。我败给这副身体了！”
“那也只能往好处想想了，比如说，这副身体延续了你的生命。”
萨米尔点点头。
“我承认当男人的感觉和当女人完全不一样。我不需要做什么，我的地位早已决定了一切。”
“我甚至可以为所欲为……瞧瞧，我现在拥有一个‘国家’！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建设它，绝对没有人怀疑我的能力。这是从前的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同时也是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顶点。从古至今的庸人多到无从计量，而君主又有几人呢？”
“但愿你是个好君王。”
“唉……即便如此我仍然认为，少女是世界上最为纯洁的存在。无论多么优秀的男人都令我感到恶心。”萨米尔叹口气。
“那么，如果还有下一次转生，你打算继续做女孩？”
“或许吧……”
萨米尔想了想，主意又有所改变。
“身为女子，人生的艰难程度远远大于男子。即便我下一世选择做女性，也不一定抓得住那种绝佳的机会一辈子做纯洁的少女。恐怕到时候……反而沦落到更加悲惨的地步。”
“诶？这就两难了。既不喜欢身为男性，又不想做女性，你还打算继续以人的形态活着吗？”
“……我还没想好。”
萨米尔闭上眼睛想了很久。
“永无止境地追求真理才是我存在的意义，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痛苦。我必须得克服转生带来的困扰……”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什么。
“来自东方的古老理论认为，一个人的灵魂分为三个部分。在死亡的瞬间，三个部分各自回归其受掌管的天庭。其中一个部分包含这个人所掌握的知识，另一部分则是他的爱欲。”
“？”
希林没搞清楚他的意思。萨米尔则好像顿悟了一般，突然站起身大叫。
“蠢货，纳特，醒醒！把这本书的原文记录下来！快点，趁我一字一句全都记得！”
可怜的肥肥扶着桌案小睡了一阵，猛然被惊醒后茫然不知所措。萨米尔等不及了，开始诵读他脑海里的记忆。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像个脾气超怪的小老头。希林忍不住发笑，又不敢笑太大声，怕打扰他们记录。
有这样的朋友或许也不错。希林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了，萨米尔或是索菲莉娅，“他”还是“她”？待下一次转生的时候他又会作何选择呢？
“纳特，你不应该把宝贵的生命都浪费在睡觉上！”老师气呼呼地教训道。
“可是老师啊……哪有人不睡觉的啊！再怎么勤奋我也得睡一会呀……”
“修炼。你应该把用来睡觉的时间全都用来修炼。研习将灵魂与肉体脱离的方法，寻求更长久的人生，和我一起继续探索世界的奥秘。”
“天呐，你竟然要求我下辈子继续做你的学生？生生世世永无止境地学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可怜的肥肥，因为种种意外他始终没拿到帝国博物学院的毕业证。追随这位导师以后他不仅要献出一辈子，还要用接下来的几生几世来搞研究，毕业遥遥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