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9. 数学，以及万物的奥秘
繁华的商业街区后面是逼仄的居民区。这里的地租直逼皇城脚下的花园街区，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然而住在这大多是工薪阶层，微薄的薪资不足以支付高昂的房租，不得已只能屈身在狭小的隔间。
要找到那位才思敏捷的“销售员”洛伦佐着实费了点功夫。希林在群组社区里找到了不下三位才华横溢的洛伦佐，而他最需要的那位隐居在顶楼的格子间里。
“嘿。”
推开漏风的木门，小小的单间里满是杂物。
“嘿，你……？！”
洛伦佐一愣，半天都没把这位大主顾认出来。
“怎么，才刚刚跟你买了三十樽大炮，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希林穿了一身光鲜的衣裳，没穿厚重的铠甲，或许是洛伦佐没把他认出来的原因。他看起来就像个纨绔子弟，年纪轻轻的，容貌光彩照人，却那么瘦小、单薄。
“额，你……天呐，加兰德老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请我进来坐一会吗？”
“额，好吧，但是……额，你别嫌弃，我这里挺乱的。”
洛伦佐很不好意思。他穿着睡衣，因为发烧请假在‘家’休息。他的格子间里又脏又臭，床上放着没吃完的夜宵，水盆里的水已经几天没换了。
顶楼最便宜，而且是单间没人打搅他工作，就是洗漱不太方便。
“我这……实在没有什么招待你……”
热水壶里的冷水甚至倒不满一杯。
“没关系。我认识几个像你这样才华横溢的人，他们都挣扎在生存线上。可能是天才的通病吧！”
“老爷，订单如果有什么问题，去铸造工坊就好了，东家会给你满意的答复。你瞧瞧，我就是个打工的，给他们干活而已。”
“我知道。我看出来了。”
希林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他反复打量着那个年轻人，把对方看得很不自在。洛伦佐算不上“好看”的那一类人，他自己也知道。
“你登门造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我给骑士团开的绝对是最低价，诚心诚意，绝无欺瞒！而且，你是我们大主顾了，以后有什么新产品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给你最大的优惠！”
“嗯。”
“那……你到底什么事嘛……”
洛伦佐笑得很尴尬，心里想着这小老爷不会真的看上我了吧……希林觉得挺好笑，洛伦佐脑子里想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仍然没有听到自己最感兴趣的部分。
“和我讲讲，你怎么知道炮弹会落在什么地方的？”
“这……哈！”
这是铸造工坊的商业机密，洛伦佐靠着自己的小聪明获得了长期饭票。他笑了笑。希林有种“魔力”，他那双迷人的翠绿色眼眸里有异样的光彩，一旦他开始讲话，就很难将目光移开。
洛伦佐不是第一个落网的猎物，显然他对吸血鬼的魅力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面对的是什么。
“我能窥探你的内心，我发现那不是某种骗人的小把戏，你没有事先和助手演练过，纯粹是靠你的脑袋瓜和手里的小本子。你究竟怎么知道的，告诉我好么？”
“你干嘛非要知道这事？怎么，你想一劳永逸以后自己造大炮？”
“我确实也需要造大炮，比你们卖给我的更大尺寸的炮。或许我可以雇佣你来造。”
“哈……没必要这样，我也不是什么工艺都懂，铸造方面还得让老师傅操作。你需要什么来工坊采购就行了。再说，你要造多大的炮？我们生产的已经是市面上最大的了……”
“嗯……六十码长，或许一百码宽？就像你们现在的那种丑陋的造型比例。我需要至少一万樽那种炮。但时间非常宽裕，有几百年的功夫慢慢准备。”
“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啊！造那么大的炮给谁用啊，巨人吗？”
“差不多，巨人形态的堕天使，他们的身型要配合那么大的武器才够。”
“……”
洛伦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高烧令他的脑子糊里糊涂的，听力也不太好。而且他错过了早饭，现在处于低血糖的状态。
“和我说说，即便是那么大的臼炮，你也可以拿着小本算出炮弹的落地点吗？”
“额，理论上是的，如果真能造出来的话，至少试验一次让我知道炮弹的初速度，后面可以通过计算得出结论。”
“计算？”
“对，算出来的。”
希林更加好奇了。
“年轻人，你真的很有趣。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凭着经验一点点摸索出百发百中的箭术。你怎么做到的？就看一次，哪怕是从未接触过的巨炮也能掌握规律？”
真奇怪，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竟然喊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是年轻人。
“对。”
洛伦佐忍不住掏出小本，希林看了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边角也用来做运算了。
“如果一颗炮弹这样飞出去，它会划过这样的轨迹最后落下来。”洛伦佐画了一条弧线。
“嗯。”
“如果是这样飞，划出的轨迹是这样的。”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
“你只是凭经验知道它大概是这样飞的，但你不知道它为什么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却是这样的！”
“额，哈哈！的确是经验。”
“而我，知道它为什么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希林已经等得有些心焦了。
“因为一颗斜向上飞行的炮弹，在飞出炮口的一瞬间同时具有两种速度。一种是向前飞行的速度；另一种则是下落的速度。二者之间存在这样的比例关系。”
洛伦佐画了三个箭头，又做了辅助线。但希林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三角函数，我的大人。一个直角三角形的两条边之间，存在这样的数学关系。每次都算得我很抓狂。我知道你们那些大老粗炮手肯定算不来，所以才做了比例尺给他们用。”
“三角……可我没有看到这个三角啊！炮弹在飞行的时候它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灵，没有什么三角！”
“你的确看不到，但它就是存在的，这是数学，我的大人。没人能看见，但它是维持宇宙运转的基本法则，神的法则！这是最接近神的一门学科了。”
“天呐……”
希林的脸上满是诧异。他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的天赋可以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想不到这个小伙子还知道他看不到的世界。
“大人，这些是数学规律而已，非常抽象，只存在于草稿纸上，没有人能‘看’见。也不需要看，计算就够了。这些是我的老师教给我的，而他是从他的老师那里学来的……一切的一切，可以追溯到我们‘数学’的祖师爷，先哲毕达哥拉斯那里。人们说他是个先知，或许已经积累了几生几世的学识，才将宇宙的真理传达给凡人。”
“哈哈，我就说是人类，人类！造物者的杰作，只有他们能捣鼓出这些玩意，无论天使还是恶魔，还是世界上任何一种动物，没有第二种造物能够媲美！”
恶魔从杂物和垃圾中钻出来欢呼。它找到了完美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人，人类万岁！”
希林很镇定，只有他自己看到这疯狂的一幕，洛伦佐还以为是书堆得太高才会倒下来。
“你说即便是一百码那么大的炮弹，也能算出它的落地点？”
“是啊，哈哈！”
【作者注：这个时候的人类还不知道万有引力，不知道在更大尺度的环境里重力加速度会发生变化。洛伦佐的计算结果在地狱里经常出错。】
“大人，有个轰动一时的学术新闻，你一定还没听说过吧？你觉得一颗不足一码的炮弹，跟一颗足足一百码的炮弹，谁会下落得更快呢？”
“呵，我甚至不用猜！谁不知道更重的东西落地更快！”
“非也。”
“嗯？”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可以证伪。试想我若是将一大一小两颗炮弹捆在一起，再将它们抛出——那么它们下落的速度是会变快，还是变慢？是因为小炮弹下落的速度慢拖累了大的，还是因为它们再一起更重，所以落得更快？”
“额……”
“不变。我的大人，答案是不变。任何物体无论大小，下落的速度是一致的。即便是一百码那么大的炮弹也不会变。我需要知道的，仅仅是它的初始速度。”
“通过一次完美的发射计算出炮弹向前的初始速度，就可以推算出不同发射角度的结果……”
洛伦佐翻着他的小本，里面是洋洋洒洒的算式，在希林看来无异于天书。
“哎呀，我是怎么了，就像喝醉了一样，居然把重要的商业机密都讲出去了……”
洛伦佐揉揉额角，脑子里非常混乱。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请放心，我的朋友，你的秘密在我这里是安全的，因为我根本学不会。但你的数学、你的三角都令我印象深刻。我第一次听说这些概念，就彻底被你征服了。非常伟大，非常、奥妙无穷。”
“谢谢称赞。”
“有空帮我想想巨人的臼炮该如何设计，算是我个人的委托，让你赚点外快。他们是不会吝惜报酬的。”
洛伦佐病得不轻，混混僵僵爬回床上睡到傍晚。他以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哪有贵族老爷会只身来这种贫民窟做客的，而且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大的战士需要那么大的臼炮……
直到他看见桌子上的三枚金币。三枚看起来曾经非常滚烫的金币，把桌案都烧焦了。
1230. 沉痛消息
又是一年盛大的春日游行，帝国百姓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中。街市上随处可见正在进行装饰的花车。
这十年来帝国一如往日一成不变，但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例如，人们不再期待皇帝陛下御临了。
由于新帝年幼，体弱多病。许多公共场合都不会露面。他是孤家寡人没有任何直系亲属，而朝臣又不敢僭越半步，久而久之，人们习惯了没有皇帝的日子。
这十年里，人们忘记了惨遭灭门的沙弗隆家族，新的势力取而代之。他们是十三支新贵，均分了从前庞大家族的财富和社会地位。
新崛起的家族非常谨慎，他们互相协作各取所需，没有人独霸一方。这使得他们赢得了更加广泛的支持。
到了约定俗成的春分日，盛大的游行开始。因为没有帝王宣布确切的时间，也没有绝对的第一支花车队伍。环绕着帝国广场的庞大队伍自发形成，说不清头尾，一家接着一家缓慢前行。
在原本的大剧场废墟上，如今屹立着一座新的建筑——帝国议会厅。当初是众多贵族集资修建的庞大建筑，如今每个家族平等地享有使用权。众人提议在这里举办大小节日的庆典，以“平等”为主题分享快乐。
很长一段时间里帝国都没有皇家活动，这里的节日庆典成了最为热门的活动，大小贵族云集，商贩蜂拥而至，平民更是大量聚集在广场空地上载歌载舞。
其实在议会厅内部，新贵们正在商讨一件事，一则秘密的“沉痛消息”——新帝已经病危了。
消息经由陛下贴身的仆人传达出来，据说他已经卧床一周没有任何活动，身体非常虚弱，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么下去，驾崩只是时间的问题。
十三名新贵围坐在圆桌，通过仆人交头接耳地互相转告这个消息。他们不敢大声说出来，唯恐上天会降下责罚。
“这一朝皇帝没有后人，也没有任何亲属，已经彻底绝嗣了。”
有人忍不住发表见地，众人议论着纷纷点头。
“皇室凋敝，躲在皇宫的那些宵小鼠辈都不敢妄然称帝，居然书信请我们出面。”
那个贵族拿出了几封信给其他人过目，其中有皇帝的老师提议贵族们支持自己称帝的许诺书，也有别人写的，目的大同小异，无非是利益交换。
“一切皆归因于皇室财政的枯竭，不得不说，这是他们咎由自取。”
众人不断议论，其中有代表性的成员却连连摇头。
“我没有兴趣问鼎帝王的宝座，风险太高收益又少。我也不打算出资扶持宫中任何候选人。你们呢？你们有谁愿意出钱的？”
一听其中最有钱的同僚没有兴趣，其他人更是打退堂鼓。
“好不容易积累的家业还不够丰厚，我不愿意打肿脸充胖子……”
“你们都不出钱，我一个人出钱干嘛？”
最后众人付之一笑，谁也不想插手。
“那万一以后没有皇帝了该怎么办？”
有人多嘴提了一句。
“不会怎么样，我的朋友。不需要过分地焦虑。回想过去，我们已经多久没见到帝国的皇帝了？”
“其实无所谓的，没有也就没有了。放在以前是天大一桩事，如今根本没人在乎。”
众人表示赞同，的确是这么回事。
“可以说，一个新的、平民主导的时代就来临了。我们应当举杯庆贺！”
“为平等！”
“为芙特兰妮娅！”
广场的花车游行上，帝国新骑士团如约而至。数百名盛装的骑士策马带队，身后是大量的附庸人员。无数的拥护者追随，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骑士团从遥远的东方带回来许多稀奇古怪的战利品。马车上摆放着巨大的虎皮帐篷，完全用老虎皮缝制，谁也没见过那么多巨兽的毛皮，甚至没几个人见过活的老虎。
极乐天尊的一根手指也被带回来。仅仅一个指节就有一辆马车那么大。说不清是什么材质，远看好似细腻的白石膏，一阵风吹过会洒下闪光的粉尘。但是又那么轻，一个小孩子也能举起来。
无数野蛮人的旗帜紧随骑士团的大旗展出。还有那些被收归的野蛮人，独特的部族装扮引得路人好奇的目光。那些言语不通的家伙最为兴奋，帝国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也格外新奇。
午夜过后，广场上烟火秀轮番上演。游行的队伍逐渐散开，众人各自去寻欢作乐。
“我需要歇一会。”
“？”
瓦伦蒂随即跟上来。
回到骑士团在广场上搭建的场地，希林一个人在暗处坐着。那群喜欢热闹的年轻人喝得酩酊大醉，到处是欢笑声。
骑士团在帝国人面前展示了全部人类部分的实力，没有任何吸血鬼参与。没人关心那群吸血鬼躲在哪，大概也没人想要看见他们。
“怎么，身体不舒服？”
“哼……要知道这些美酒和美食，都不是我的菜。”
二人相视一笑。
追随希林这么久，瓦伦蒂并没有见过他的另一面。迄今为止他看到的都是一个彬彬有礼的贵族少年，为一份与自己年纪不相称的庞大产业操劳过度。
希林将自己的队伍一分为二区别对待。人类的那一部分回到帝国以后日渐壮大，重现了当年万人空巷的盛况；而另一支队伍逐渐销声匿迹，在自己人面前都不怎么露面了。
吸血鬼骑士们如今安顿在帝国大教堂的地宫。如果不能觅食，他们对地面上的活动兴趣不大。他们愿意和人类附庸划清界限，甚至求之不得。
“今夜我去办点事。和你们无关，我自己去就好。”
希林打发走自己的侍从，瓦伦蒂却不愿意离开。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要事事都瞒着我？”
“……”希林抬起眼皮瞅瞅他。
“我是说，或许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你没必要自己解决全部。你现在有我们，有整个骑士团的人，没有谁会成为阻碍。”
“准备迎接皇帝陛下圣驾吧。”
“什么？”
“我们是帝国的守护者，应当列队恭迎陛下莅临街市与民同乐。”
“可是……他什么时候来？”
“很快。”
“好吧……”
瓦伦蒂完全摸不着头脑。皇帝驾到一定是件大事，可他不晓得这是什么时候敲定的事情，也不太清楚具体的礼节。
“现在，我要为他铺一条路。别跟来，别和这些事扯上关系！”
说完最后一次警告，希林推了瓦伦蒂一把。随后脱下绣了骑士团徽志的罩袍扔给他。
希林独自走入黑夜，瓦伦蒂什么都没说。他观望了一阵，确定希林已经走远了以后又改变了主意——他循着希林离开的方向悄悄地跟了上去。
希林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他去了帝国大教堂，不难猜一定是去地宫和那些非人类的伙伴碰面了。瓦伦蒂没法靠近，于是蹲在教堂前的花丛里观望了一阵。
等了很久，过了后半夜接近清晨的时候，他见到希林走出来了。此时天色尚且昏暗，彻夜狂欢接近尾声，街道上寂静无声。
希林换上了吸血鬼骑士团的铠甲，完全被金属包裹像是个铁罐子。他骑着一匹同样全副武装的战马，手里握着那把从不舍得离手的长剑。
跟他混得太熟了，哪怕看不到脸也一清二楚，那个人就是希林。少年一言不发策马狂奔，瓦伦蒂顾不得躲避拔腿追上去。
他有种预感，希林穿得这么正式不像是为了盛装游行，更像是……某种暴行之前的仪式感！
1231. 遵守誓言
希林一路狂奔到议会大厅的门前。这里停满了马车，一位贵族正在仆人的簇拥下登车。
“！”
没有任何警告，战马狂奔着冲向那辆马车。起初仆人们以为这是一起交通事故，直到在错愕中目睹贵族的头、脖子、连着一侧的肩膀被利刃削断，身体就像一根被劈开的圆木那样，筋骨果露，鲜血迸出。他们才猛然意识到死亡降临，惊恐地站在原地，双腿瘫软几乎无法挪动。
“鬼……鬼啊……”
他们不晓得那是什么玩意，一个武装到牙齿的骑士，来路不明，出手又这么凶狠，根本没有一点人味。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身为仆从也难逃杀身之祸时，一切为时已晚。长剑不由分说直刺心脏，轻而易举取了数人的性命。
车夫也吓坏了，管不了那么多驱车逃命。没跑出十步，不知为何晴朗的天空突然落下一道闪电，击中其中一匹马儿。
这时候瓦伦蒂见到希林的背上有隐隐约约三条闪耀的光芒，末端一直飞到屋顶那么高。
“那是什么，天使的翅膀吗？”
空地上停放的数十辆马车乱作一团，仆从们四散奔逃，马车横冲直撞。奇怪的是，这片区域被不知名的力量围堵起来，试图逃走的人平白无故撞了个跟头，不多时都沦为剑下冤魂。
瓦伦蒂意识到大事不妙已经晚了。他也被困在空气墙里。身后没有了退路，他无所适从。目睹一桩桩惨案之后，希林和他对视了片刻，随后扭头地走进议会大厅。
会议大厅前的喷泉水池沸腾了，清水变成了血水。随后，那群吸血鬼从血池里爬出来继续杀戮。聚集在此的人，无论是仆从还是贵族都无一幸免。那些雇佣来的保镖更是不堪一击。
大约二十余名吸血鬼，对付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可谓易如反掌。时间紧迫他们没空玩弄猎物，就像扫地一样从大门口一路走到圆桌前，杀死眼前任何一个活人。
圆桌前，剩下的那几个贵族刚从宿醉中醒来，不绝于耳的惊叫声令他们惊恐万分。希林有某种特别的力量，他踏进大厅的时候那群人吓得一动不动瘫在原地，谁也没有逃走。
“你一直耿耿于怀吧？深入荒原以后我没有带上你，仅仅让你负责后勤补给……”
瓦伦蒂连忙走上前。这一次希林讲话的声音很奇特，不知怎么的就涌进自己脑子里了。
“不，我……”
瓦伦蒂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时，一名骑士将旗竿递上来，而另一人送来一面旗帜。旗帜很特别，说不清什么花色。因为是从血池中捞上来的，一路上都血淋淋的。希林套上旗展示给那群将死之人。
在黑暗的室内，他背上的三条光翼愈发显眼。光芒似乎有自己的意志，漫无目的地在空间中探索。
“我需要自我介绍吗？如果你们还不了解帝国的历史，在此做一些提醒。”
“我麾下有两支队伍，其一是众多闲杂人等整编的帝国新骑士团，他们正在广场上欢乐地游行。其二，是从前辈手里继承的队伍，名号从未改变，职责一如既往。”
旗帜上是万丈金光打底，一把十字圣剑击穿了八个触角的恶魔头颅。
“圣天使与永夜契约联盟骑士团。创立者是一位博学、睿智的主教，后来成为圣天使的容器；创立之初他邀请另一位久经沙场的归化野蛮人将军饮下恶魔的血，从而获得不死的力量。二人缔结契约誓言守护帝国，这是骑士团的由来。”
希林说完，回过头看看瓦伦蒂。
“原来是说给我听的么？”
“我继承了圣天使的一部分意志力。我与查尼的友谊仍在。只要他的后人仍然需要，我会继续守护这份誓言。”
话不多说，吸血鬼们干脆利落地动手。大厅里就不剩一个活人了。杀戮到了收尾阶段，他们竟然还会处理尸体！只见这群人拎着那些倒霉的贵族拖出建筑物，逐一丢进血染的水池。
那个水池简直是无底深渊，无数尸体丢进去也未见满。最后，众多吸血鬼骑士也跳进去消失不见，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希林走到瓦伦蒂面前，他撩开面罩，那张脸变得有点吓人。僵硬没有一丝表情，眼珠被光芒遮蔽。
“你想要获得这份荣耀吗？”
“我……”瓦伦蒂犹豫起来。
希林摇摇头。
“不，你还没准备好。”
说完他举着旗离开。天色明亮起来，外面的空气墙消失了。街上的人注意到此地的异样后纷纷涌上来查看。瓦伦蒂在拥挤的人群中不知所措。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路人们一并感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人全都没了，只剩一滩血了……”
随后皇宫的方向传来了响动，仪仗队吹响号角，是皇帝要御驾离宫的信号！街上又热闹起来，人们讨论着莫非这次能瞧见皇帝了？
瓦伦蒂一拍脑门，“哎呀，我得喊他们接驾！”
好在皇帝的行动慢得很，吹响号角以后单是仪仗队列队跑出来，一个个在步道上站好就用了两个钟头。瓦伦蒂有足够的时间召集那些酩酊大醉的同伴，喊他们赶紧清醒一点，整理着装列队迎接皇帝。
新骑士团的队列续在仪仗队尽头，几百号人抬高下巴垫着脚张望。
“马车——！”
有人看见了，皇帝的马车远远地从皇城里出来，黑压压的一队侍卫簇拥。
而此时，擎着滴血旗帜的骑士沿着皇家步道飞奔，已经到了皇帝跟前。
“陛下——”
皇帝身边的人错愕不已，几个侍卫眯着眼认出那是希林洛斯，“队长？！”尽管他们三人早已担任队长一职，还是忍不住这样称呼曾经的上司。
“陛下，微臣接驾来迟。”
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皇帝掀开马车的帘子张望。
“陛下，是我。”
“希林洛斯！”
皇帝喜出望外，他张开手想要抱一抱希林。希林的铠甲上满是血迹。而皇帝，他的身体太过虚弱，稍微站起来一会都非常吃力。
“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
1232. 软弱的皇帝
年少的皇帝泪流满面，他非常激动。听罢希林的耳语后他高声叫嚷着，“他们全都死了，全部？”
再三确认以后皇帝一阵狂笑。
“不，不止他们！还有人，必须一起死！”
“嘘——”
希林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言行。
“您不需要大声说出来，我都知道，全部听得一清二楚。请放心，我会在恰当的时候送他们上路。但是现在——”
“你需要参加狂欢节的游行。我的陛下，你需要走到人群中，供帝国的臣民瞻仰。这样做有利于你的统治地位。”
“哦……好吧……可是……”
皇帝舍不得撒开希林的手，希林却不愿意和他贴得太近，铠甲上都是血，已经把皇帝的袍子蹭脏了。
“我究竟要说什么、做什么？我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什么都不需要！微笑，爱他们，就足够了。”
“你别走！留在我身边。”
“请放心，我不会离开。我会陪着你走完这一路。”
“在那之后也别走！和我一起回皇宫，求你了。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遵命，我的陛下。”
皇帝依依不舍，哪怕是短暂的分离也异常焦躁。希林安抚了很久，他才逐渐平静下来。时间大约到了中午，广场上聚集了足够多的人，都在观望皇帝的动向。
“请不要耽搁，立即启程吧！”
在希林的催促下，新皇帝才下令前行。如今皇帝的威严更不及以往，侍卫队只有原本三分之一的规模了，其中好些年纪不小的老员工。
希林手中旗帜浸染的鲜血逐渐干涸，布面在春风下变得漆黑而且僵硬。
来到广场上，恭候多时的新骑士团成员向皇帝屈膝见礼，发誓效忠。众人看得清楚，他们的立场无需赘述。皇帝勉强和这群人寒暄了几句，允许他们护驾，陪同自己巡视帝国。
希林跟瓦伦蒂打了个照面，没多说什么。
街上的人群议论纷纷。众人想要一睹陛下的尊荣，高呼之下皇帝仅仅是打开帘子，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民众也不晓得这样的帝王会引导他们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好在他们都是短视的人，仅为眼前的景象欢呼。
有人在为议会大厅的惨案哀悼，他们抱着怨恨的目光凝视皇家车队。有些事不需要调查就能得出结论，大家心知肚明。
皇帝的车队在闹市中走了一圈，没有路面，没有演讲，也没有任何亲民环节。单单是向众人宣告皇权的存在而已。
仍然有少量人抱有对帝王的幻想。
“瞧瞧他的样子，和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他是查士尼斯二世，亦同那位伟大的创立帝国的帝王同名。他也会成为一代伟人。”
更多的人抱着观望的态度。帝王，贵族？此消彼长，互相争斗罢了……
傍晚，皇帝的车队返回宫殿，骑士团的人留在街市上。狂欢节还要继续，后面还有各种表演，每个人都会在庆典上喝得酩酊大醉。
皇帝迫不及待地拉着希林回到宫殿里，生怕希林会跑了似的。希林答应他，会在皇宫逗留相当长一段时间。但哪怕换衣服的一小段时间里，新皇帝也要盯着。
希林卸下铠甲，换上一件带着尘埃味道的礼服——那是他在地下室的旧营地里找到的。他留在皇宫陪同皇帝用膳、喝茶、沐浴、然后闲聊一直到深夜。
新皇帝一直在诉说自己的境遇，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哭诉。这个地方没有人真正爱他。严厉的老师永远都在责罚他，仆人们把他当作一件麻烦的工作，没有人真的在乎他的感受……
说着说着，少年泪流满面。
借着烛光希林看着皇帝削瘦的面庞，他跟查尼有几分神似，脸蛋儿更像他母亲。
提起母亲，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生母了。安塞尔夫妇……似乎已经不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了。他们在家乡定居，妻子和几个年幼的孩子留在新城，他带着次子跟希林返回帝国，父子俩想看看帝国还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皇帝不想见“继父”和兄弟，他仅仅想念记忆中的母亲一个人而已。
在他的百般央求下，希林把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难关关于母亲众人总是语焉不详。她的一生平平无奇，她也谈不上任何人格魅力，意外怀孕的过程更是不那么光彩……
“算了，别说了，我听够了。”
时间到了午夜时分，皇帝蜷缩在被窝里。他仍然舍不得让希林离开，命令他继续陪着自己。
希林又和他讲起查尼的往事。说到昔日最重要的友人，希林变得眉飞色舞，他一口气回想起好多好多事情，甚至精确到查尼爱吃什么蔬菜、几点钟喝茶，喜欢佩戴哪一款首饰……
和查尼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如今回忆起来一切历历在目。他们一起恶作剧，一起在帝国的街市上找麻烦，一起在公众场合惹恼贵族，一起男扮女装出街……
还有那些正经的场合，陪同他面对民众，号令军队，对臣子发号施令……
其中也有一些事是他道听途说的，但仍然如同身临其境一样。
“当时帝国岌岌可危，没人看好一个无名之辈。可是当两位王子从乡下乘车赶来帝国以后，一切都变了。”
“敞篷马车上坐着的人是将来的皇帝，他那么隽秀，可爱的模样里又带着威严，他简直是天生的王子，没有人会怀疑，只要看到他一眼就能确定。”
想到后来的种种决策，希林坦言，“他是个圣人，我一直都看不透他。他懂得很多深奥的道理，有凡人难以企及的远见。”
当说到皇帝年纪轻轻却因为无法治愈的疾病陨落时，希林不知不觉开始流泪，后来演变成懊悔地抱头痛哭。哽咽声中回想起那一夜查你说过的每个字，每一分钟都像永恒那么久。
希林是唯一一个见证查尼死亡的人，他陪着他走完了最后的几分钟。他怀抱着新皇帝说起许多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新皇帝懵懂地问，“所以……我是他的继承者，对吗？”
“是的，陛下。你是他唯一的后人。”
“我也要成为那么伟大的人？”
“是的。是的……”
二人一直聊到天亮，新皇帝很喜欢关于查尼的故事。清晨换衣服的时候他特地选择了父亲喜欢的款式，还钦点了父亲喜欢的菜肴。
这次返回皇宫希林还没有特定的官职。次日新皇帝任命他为“特别顾问”，专门回答关于父亲的一切问题。
他陪着皇帝四处走走，每到一处故地总能想起点什么。就这样一直聊着，二人亲密无间，俨然是彼此最忠实的依靠。
1233. 危机四伏
在皇宫住了一周，希林收到一个市井小混混带的口信。
“大哥——”
他这么说是因为捎信的人这么说的。
“我们遇上点麻烦，事情越闹越大了。你快点回来吧！”
希林听得一头雾水。传话的小弟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也没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最近帝国的街头发生了数起暴力事件，他说的事情大概与此有关。”一位皇帝的传令官解释了情况。他为皇帝差访民情，刚从城区回来，目睹了一些情况。
原来希林在皇城山顶享受惬意的这段时间里，帝国的城区没有那么太平。议会厅的惨案引发了民间层面的激烈争斗。
“最近民众以‘自由派’和‘保皇派’为名义发生争执，冲突”
“平民派”和“保皇派”由肢体冲突上升到械斗，现在演变成直接拿街区当战场互相对峙。
希林麾下的新骑士团，以及和与他关系密切的贫苦兄弟会都是“平民派”攻击的主要目标，看来凯斯这边出问题了。
“既然如此，我会尽快回去处理。”
“回去？你要回什么地方去？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听到希林这么说，新皇帝当即表达出不满。
“原来在你眼里那些个地方才是你的家？那么你在这里又算是在做什么呢！”
“陛下……人世间并没有什么地方是我的家……我们都是匆匆过客罢了……”
“别跟我扯这些玩意，骗子！你不可以离开皇宫，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你们几个，立刻把宫殿内外所有的门全部锁上，禁止希林洛斯离开！”
仆人们不仅把宫殿的门窗都锁上，连窗帘也放下来，宫殿里一下子变得黑洞洞的。
“哼——！”皇帝扬长而去。
真是一条可笑的命令，希林无奈地摇头。或许清晨的时候陛下比较容易发怒吧。
“没关系，我会尽快出面解决问题。你先回去吧。”希林给了传话小弟一些小费，打发他离开。
锁门当然困不住希林，离开皇宫的方法多的是。眼下新皇帝大发雷霆，还是安抚一下比较好。他大概是去池塘边喂鱼了。新皇帝听说父皇没事的时候偶尔去池塘边喂鱼，就一下子对喂鱼这件事非常上心。
他非常在意希林说过的每一处细节，尽可能地模仿父亲。尽管他们生平素未谋面。
傍晚的时候，皇帝已经消气了吧？希林才来到花园找他。
“你怎么出来了？谁放你出来的！”
皇帝仍然不太高兴。他没精打采地喂了一天的鱼，仍然没有追上先人的脚步。
“额，这个嘛……你知道一扇门不可能拦住我的。”
“陛下，我需要去解决一点麻烦。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一两次挫败就屈服，你需要不停地提醒他们，谁才掌控着局势。”
“……”皇帝不耐烦地听着。
“我杀了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显然余下的人还没有意识到那种力量的可怕之处。”
“希林洛斯，你从来都没有那样称呼我。”
“称呼你……查尼？”
“是的。”
皇帝满怀期待地看着希林，还带着一点怨恨。
“查尼。”
“这还差不多。”皇帝稍微高兴了一点。
“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仍然需要你支持。这座皇宫里，还有很多人在暗中觊觎着我的权力！”
“我知道……”
希林轻声打断了皇帝的话。
“我全都知道，陛下。”
“那么，尽你应尽的职责，去履行你的誓言啊！为了伟大的查士尼斯大帝！”
希林点点头，趴在小查尼耳边悄悄说，“今晚，我会铲除剩下的余孽，还你一座安静的皇城……”
这个答复新皇帝还算满意，他那副模样像是刚刚吃了一颗糖的小孩。
时候不早，他要用晚餐了。他把菜单改成了查尼以前喜欢吃的那几样，听说查尼喜欢在侍卫的陪同下用简餐，他破格提拔了现在的三名侍卫长，允许他们和自己共进晚餐。当然，看得出双方都很紧张。希林陪着小查尼走到餐厅，随后消失在黑暗中。
经由皇宫的密道，希林悄悄地走到宫廷教师的卧室。老头和宫中仆妇打情骂俏了一阵，最后回到狭小的卧室蜷缩在床上。这份光鲜的工作正背地里仍有些不堪。他在床头摆了一份《八卦小报》，那是他入睡前的消遣。
一只手拍在肩膀上把老头吓得半死。
“喂，什么人！干嘛！”
“嘘——你绝对不想看见我的脸。”
希林递上一张小小的信封，上面沾了血。只要看一眼老头就能认出来，那是他自己写的东西。他吓得浑身发抖，当场屁滚尿流。这封信居然回到自己手上了，闯入房间的不速之客绝非恶作剧那么简单。
“你……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你、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发自真心效忠我们的皇帝，而不是暗地里搞这种小动作。”
“当然！我当然终于皇帝陛下！之前是谣言……都怪那个管家！他告诉我的！他说陛下就快要死了……呸、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绝不希望任何不幸降临到我们的陛下身上。我仅仅是……担心会失去工作，想再找一份而已。”
他一口气解释了很多，身后的黑影耐着性子听完。
“是你，对吗？希林洛斯，当初我通过几轮面试，最终通过你的考验拿到了这份工作。记得吗，这十年来我兢兢业业，把我们的皇帝培养成出类拔萃的少年。”
“嗯，是啊。”
希林从黑暗中走出来。
“我教了他许多东西，一直陪着他长大。但我的工作没有结束，将来我还会教给他更多知识。知识的海洋永无止境，你也知道，许多道理要靠一生去领悟……”
和许多年前的记忆一致，希林仍然是可人的少年模样，嘴角似笑非笑，身上有一阵小孩子才有的香气。
“我们和解吧，好吗？我继续工作，你可以一直监督。我们一起辅佐皇帝陛下……”
在烛光下，少年和蔼地点头。
“是啊，为了我们的陛下。”
“……”
转眼间希林绰起匕首割断老头的喉咙，表情都还没有任何变化。鲜血涌得到处都是，床单都被染红了。他没有食欲，前不久的大餐非常丰盛，他到现在都还是饱的。经年累月的杀戮让他变得口味挑剔。
“将死之人罢了。”
一松手，老头倒在床上。
扫清一个障碍以后，希林拖着老头的尸身走进密道。他不光处理背叛者，而且要替小查尼打扫干净，免得落人口实。尸体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路，他一个人顾不得那么多，细节留给皇宫的仆妇处理吧！
一直把这人拖到地下室，以前储存小血池的地方。推开石盖里面是化成黑水的人类和吸血鬼的残骸。没有新鲜的恶魔血作为动力，吸血鬼的肉体也会腐烂到那种程度。
“这里是处理垃圾的好地方。”
丢下一个老头，少年手里还有五个不同的信封，秘书长、某个职员、某个侍卫、某个领班仆人，名字清清楚楚写在落款处。他抬起头喘口气，“一晚上要做这么多事，真是累人。”
随后的整个晚上，希林都在四处寻找这些人，他得一口气清理干净，免得次日引发别的骚乱。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终于办好了这件事。几具尸体被丢进接驳水道的小船上，随后一个个拖进地下室，压在血池的石头盖子下。
所幸人数没那么多，这个池子勉强装得下。
现在，他得去城区解决另一处危机了。
“再见，我的陛下。但愿你醒来后会喜欢这个清净的环境。”
希林对着晨曦自言自语，随后经由密道离开皇宫。他变得更“成熟”了吗？或许不尽然。他只是觉得自己更加麻木了，见惯了死亡，反正与任何人都没有瓜葛，不会感到一丝愧疚。
“还有几个人……敢找我的麻烦，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1234. 市井冲突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作者。我不会数数。】
希林回到商业街的时候，几乎所有店铺都关长大吉。街道上堆满沙袋，那是他们的战场工事。环境如此复杂，工事修得像迷宫一样。
兄弟会这种遍布全国的庞大组织结构松散并且混乱，不同派系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居在一起纠缠不清。内部冲突本来就够多了，因为议会厅血案，如今新仇旧恨一并爆发，陷入一场混战。
“大哥——这边！”
午后流氓们陆续上阵，凯斯拄着拐出来，竟然看到希林在对面和人有说有笑。
“？”
希林一愣，又确认一遍蜿蜒曲折的阵地，自己明明站在商行这一侧啊……
“快过来，我跟那群家伙不是一伙的！”
希林站起时，对聊了一早上的老者报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随后翻过双方之间的沙袋跳到凯斯这边来。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那个老头，上次来看你他还给我端了茶水。”
凯斯对希林的话充耳不闻。他指着阵地咬牙切齿。
“哼，他们又悄悄划地盘了，不能让他们得逞！”
说完，两个小弟抱着手铳过来，轰——地一声朝对面放了一炮，石球砸中一处门店，砸碎了招牌，在砖石墙壁上留下一个凹坑，随后又砸毁了门前的小板凳。
“哈哈哈——！”
几人一阵大笑，火铳的威力不容小觑。
烟尘散尽，对面的人也不客气。他们在楼顶架设了简易投石机，几个人合力一扳，扔出一个黑色的煤球。
“哈哈哈——！”
又一阵嘲笑声。这么点力气的投石机有什么用？哪有手铳来得劲儿大！很快他们又笑不出来了。对面点燃了一盆煤球，火焰一点点冒出来。
“嘿，当心，他们要放火！”
几个人慌忙爬上屋顶救火，对面立即掏出弹弓、石锁伏击。摆弄手铳的二人见状，急忙再次装填火药。
“赶紧的，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大哥，咱们进去避一避。这里交给他们就行。”
凯斯引路，希林随着他走进街区。原来这次凯斯的据点不在商行里面，而是街对面的仓库。
“怎么，你被赶出兄弟会了？”
“哎，说来话长！”
凯斯放下拐杖坐在轮椅上长吁一口气，看得出他行动非常吃力。
关于这一段冲突的话真的很长，凯斯一口气说了一个钟头希林还没听出端倪。
“所以……”希林听完以后做出来总结，“你说‘裁缝’想要霸占洗衣房；‘肉铺掌柜’要跟‘面包房师傅’决一死战；‘打铁的’要跟‘五金匠’争夺一块地盘；然后澡堂子家的公子要和棋牌室大爷决斗？”
“不对，不对！大哥你听岔了，根本不是这回事！”凯斯连忙摆手。
“怎么，你不是这么说的？”
“洗衣房是公共的，市政院集资修的，谁都可以进去；叫‘裁缝’的人家早就不干裁缝了，他是一家洗衣店的老板，他们家的姑娘霸占了这条街的生意。”
“额，那么……”
“东边那头的肉铺掌柜把女儿嫁给了西边这家面包房的儿子；他的另一个儿子在街对面开了另一家面包房，娶了西边肉铺掌柜的女儿；现在把西边这家面包房的生意都抢了！”
“额……”
“铁匠和五金匠跟澡堂子家祖上有过节，他们三十年前欠的钱不肯结账，找我来摆平。”
“那棋牌室的大爷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啊，他纯粹欠揍！我们都想揍他一顿，让他知道这条街上的规矩！”
“什么规矩？”
“就是规矩！管他什么规矩，反正他不守规矩！”
希林挠挠头，“凯斯……这么下去可不行。”
“就是！”
兄弟会的争斗比希林设想的要复杂得多，根本不是两个派系，是四五个！他们自己都没法说清楚。
这时候外面几个小伙子回来了，他们筋疲力尽，脸被熏成黑色，身上还有擦伤。他们气呼呼理论一番，听这意思没有在争斗中占到便宜。
“咱们还是给了他们教训！对面的阁楼塌了，够他们修一阵了！”
“今晚把商行南边的一块位置收回来！天黑了我们就动手！”凯斯捶着轮椅大叫。
“不行，住手！”
希林也很生气。
“听着凯斯，只要我在这你们就不可以动手！”
“为啥？”
“因为你们街坊邻居这些破事永远也不会解决的！今天你们抢了一块地方，结点新的仇，明天他们又会打回来，也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永无止境！”
“如果你们什么正经事都不干，就这么一天天打下去，要不了多久整条街的商业价值都没有了，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当穷光蛋！”
凯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撇撇嘴。
“不争地盘也得争口气！要是让他们得势了，不然以后不晓得他们要怎么骑在我们头上。”
希林气得咬牙切齿。
“大哥，有人要见希林洛斯。让他进来吗？”
又有人过来了。或许是来谈判的，希林二话不说让他们放进来。是个餐馆的伙计，身上一股胡椒味。他举着白旗怯生生地走进来。这里的人跟他都不是一伙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盯着他。
“怎么，老头要投降了？”凯斯得意地问。
“我来给大团长带话的！”小伙子看向希林。
“听说你回来了，瓦伦蒂先生急需要见你。”
“瓦伦蒂？骑士团也出问题了？”希林挠挠头，八成那边也是类似的情况。
“骑士团有事……凭啥是你来带话？你小子是厨子帮的！”
小伙子立即站到希林身边，有大哥撑腰他就不怕了。
“咋啦，我就是掌勺大厨手底下的！我们老大跟骑士团是老交情了。比你们这帮家伙强。你们算啥帮派的……瘸子帮？还是轮椅帮？”
“闭嘴，小家伙！”
希林拍了那孩子脑瓜一下。瓦伦蒂也是市井出身，但他的人际关系集中在另一条街上，那边有他的老东家和以前的伙计。
“我跟你过去，看能不能跟你的老大也打声招呼。”
“大哥，你不站我们这一边了？”
“听着，我不支持兄弟会内讧，哪边我也不站。你们几个，今晚不许动手，明天也不可以，以后都不可以！”
“你……”
“起草一份和解的方案。我去请我认识的、面子最大的人来摆平这一切。”
“你认识的面子最大的人？”
“皇帝啊。让他来，怎么样？”
“额……或许可以吧？我不知道。”
“只要帝国有主心骨了，你们这些人就会消停。所有人全都听皇帝的，谁也不破坏规则，那不就好了？”
凯斯不反驳了，尽管心里还在碎碎念。
希林觉得这事再简单不过，他已经想出一条不错的计划，有十足的把握请皇帝出来。
对凯斯千叮万嘱之后，他走到阵地对面，跟早上聊过天的老头也那打了一声招呼。谁都不许动手，双方一起等待讲和的时机。
随后二人穿过好几处敌我阵地，一直走到城郊。又从店铺的地道越过警卫队的封锁线回到骑士团大本营。
骑士团这边的情况比较容易理解，帝国警卫队跟他们动手了，抓走十来个人，其中还包括希林的贴身侍从。现在他们围堵了骑士团的大本营，要求瓦伦蒂亲自到案自首。如果骑士团愿意投降，他们当然也愿意逮捕更多的人。
“哼，只要我们出去就肯定回不来了。我又不傻。”
骑士团里枕戈待旦，瓦伦蒂在等希林回来拿主意。议会厅惨案的真相二人心知肚明。他们俩谁也没说破。瓦伦蒂不会公然挑战希林的权威，他愿意等希林出面解决问题。
问题是警卫队那边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们也有目击证人，结合时事很容易推定希林的罪责。于是他们来希林的老家兴师问罪了。
“大人，咱们是打回去还是怎么着？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
火炮陆续交货，骑士团在本地又有人照应，难怪厨子讲话这么有底气。警卫队是帝国官方的武装力量，贸然和他们开战会把事态向无可挽回的境地推动。希林摇摇头，不能把帝国往火坑里推。
“现在警卫队还是黑塞在带队？”
“对，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嗯……或许我可以跟他们谈谈。我们好歹有点交情在。”希林想了想，“先把人救出来。我不能冒险带他们走穿行法阵，踏进往生世界会立即要了他们的命……”
“你去谈判？那我们安排会面。”
“不，我单独去见他，用我的办法。”
看来希林打算动用点超自然的力量，瓦伦蒂不支持也不反对。
“给我带几个人打下手吧！万一被抓的人受伤了，还得把他们抬回来。”
“好，都听你的。”
“理解万岁。”希林抱抱老厨子。
希林点了十来个身手敏捷的属下，在夜色的掩护下低调出发。一整天都在听各种纠纷，头昏脑胀的，现在又要日夜兼程去警卫队谈判。好在他还有那么点责任心在身上，非要说的话，这些事都是因为他一时冲动而起的，他得负责到底。
1235. 陈年旧账
夜色下希林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市政厅的监狱。他动用了一点小手段，靠眼睛里的恶魔迷惑守卫一小会儿，顺利地一路溜进去。
这种伎俩得在对方没有防备的前提下发挥作用，哪怕他们稍微警觉了一点也不会再上当了。为此希林特地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先救人，再去找黑塞理论。
“大人，你真厉害。两句话就把门口的笨蛋说得迷迷糊糊的。”
“嘘——”
希林警告他们别出声。
“最多迷糊二十分钟。你现在讲的话他们还能听见，不是完全糊涂的。别让他们起疑心。”
靠迷惑人的伎俩，不难问出最近抓来的犯人关押在什么地方。小队人马一层层走进监狱深处，逐一找到被关押的同伴。最后一个人在小黑屋里找到的，是克莱迪。
他们一定是对他用刑了，这孩子浑身都在发抖，连一句话都讲不清楚。
“大人……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
希林摸摸他的额头。一个人怎么会说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他追随希林有十多年了，从懵懂的年纪一直到现在身强力壮的岁数。可是除了饮食起居以外，他对希林一无所知。
希林把他扶起来，交给属下背着。
“我们走！”
耽搁的时间太久，还是被监狱的守卫察觉了。有人大叫着，“牢房的门怎么全都开着？！”看守们猛然惊醒，疑惑自己怎么站着睡着了……四下看看不难发现一群不速之客。
“什么人！”
一个守卫拦住去路，属下冲上去一记肘击，让他眼冒金星晕了好一阵。
“赶紧走！”
一众人冲破封锁，外面的同伴里应外合，与监牢的守卫展开一场混战。
黑暗中，一个守卫从岔路冒出来，刚好追上希林的脚步，乘其不备抡起长斧子……
“嘿——！”
“！”
眼看利刃要砍到少年的皮肉，却不知怎么地，从少年背后的阴影中窜出另一个影子。那是一袭倩影，红色短发的少女穿着紧凑的男孩装扮。她挥舞一支凌厉的小剑刺中守卫的喉咙。此人当场毙命倒下。
希林侧脸转过去看着她。
“当心——！我的主人。”
“谁要你帮忙了？！”
她没有争辩，低下头躲回阴影中，随后消失不见。不仅是她，那个被刺的守卫也被希林背后的阴影吞噬了，似乎有许多黑色的手伸出来牢牢抓住尸体，一点点拖进去。
希林往前走了几步，随着光影变换身后的影子逐渐缩小，再也看不到那个侍卫了！就好像他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地上只留下一滩血。无论是守卫还是骑士团的同伴都错愕不已。
希林不那么高兴，原本的计划是不杀任何人，现在又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听着，别跟我作对，不然你们的下场跟他一样！”
顺利脱身数日以后，希林才出现在警卫队的办公室里。当时黑塞正在和属下们商量怎么缩小对骑士团的包围圈。从天而降的吸血鬼算是个惊喜。没想到恶首竟然会自投罗网。
“嘿！”希林尴尬地笑了笑，打断黑塞的会议。
“你？怎么，你们吸血鬼都不走门么！”
“啊，我翻窗户进来的。我不想给你的守卫们添麻烦。”
希林一直走到黑塞面前。
“你竟然敢进来，我绝对不会再放你出去了！”
黑塞下令将门窗全部关上，一群人剑拔弩张把希林里里外外围住。
“别这么紧张，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的同伙已经说的足够多了，吸血鬼。”
黑塞的话颇为意外，希林抬起眼皮看看他。
“难道这不是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彼此了解的事实吗？”
“在你见鬼的家乡，你的脑袋曾经被人砍下去。但你复活了，靠着某种邪恶的力量。然后，你发起了复仇。带着你的追随者回到家乡洗劫了那座城堡。不是么？以及你的仇人，克莱蒙德？”
黑塞专门提起这个名字，想要看看希林的反应。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据我所知，你们杀了包括此人在内的二十余名骑士，你们几乎毁了那座城。你们所谓的东征损兵折将，几乎没有任何收获，相反还导致了无法弥补的巨额亏空。”
“为了填补财务亏空，也是为了吹嘘、为了保住你们可笑的名声，你们做了一些相当不光彩的事情。你以为亏心事可以永远藏着掖着？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你的手下没那么忠诚。为了免于刑罚他们一个个都抢着开口！”
“我很遗憾你知道了这些。”希林平静地听完，“对于已经发生的不幸我感到无限惋惜。”
“哼，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你对事件了解的还不够全面，容我补充一些细节。在我远离帝国疆域、深入荒原的一段时间里，克莱蒙德带人洗劫了我们辛苦建立的新城，毁了我们新开垦的农田，烧毁房屋，还杀了一些可怜的农民。作为报复，他的手段我们如数奉还。”
“你砍了他的头。”
希林没有反驳。
“你们冲进城堡大开杀戒。那群恶魔，在你的号令下活生生地把那些骑士撕成碎片，把他们的血肉送进地狱。他们死后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只剩一滩血迹。就跟你对议会大厅里那群可怜人做的如出一辙！”
“你们也想感受一下吗？跟那个失踪的监牢守卫一样……”
如此明晃晃的威胁，黑塞眉头紧锁，那群属下多少也有点胆怯，冷汗情不自禁地冒出来。
面对邪恶的敌人黑塞不打算退缩，尽管深知吸血鬼不好惹。
“肯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他们不是绝对的存在，有人成功地杀死了他们！”这个念头盘踞在他的脑海里，发出宣读誓言一样大的声音。
“哼，你们居然回到帝国给那些不光彩的财富销赃。毫无荣耀可言，你们这群家伙纯粹是一群祸乱分子！你们到哪，哪里就会有血腥冲突！现在你们把灾祸带回帝国了！”
“我在尽自己的职责保卫皇帝陛下，你又想怎么样，公然叛国吗？”
“不……那是你自作主张的暴行，没有得到陛下的认可。很快你就会知道，我现在要逮捕你。”
“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黑塞下令道。
一群帝国警卫冲上来动手，希林没动手，他主动缴械投降。警卫倒是一点没客气，一拳打在少年肚子上。
“黑塞，我是来谈判的！我们应该寻求和平的……”
容不得他辩解，又一个警卫一拳打在希林下颌骨上。
“……”
希林吐了一口血沫。
“你们制造的混乱已经严重影响到帝国的繁荣和稳定，陛下绝不会姑息。等着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吧，吸血鬼！”
希林冷笑了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钉死我。”
为了防止希林使用任何超自然的力量逃走，黑塞出动了一大批人看守他，甚至用量身定做的枷锁把他里里外外捆个结实。容不得他半点解释，直接送进地下囚室关押。
“喂喂，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我满怀期待看你的表演，结果你就给我看这玩意，捆绑秀？你打算再深陷囹圄一次，等我出手收拾烂摊子？”
撒耶坦出现在黑暗中，它有点不耐烦，不停扇它的小扇子。它自从换了这副漂亮女孩的模样以后，唠叨起来非常招人烦。
“这是你自找的，加兰德阁下。现在你做主了，有何高见？我听你的，也乐意看你吃瘪。”
“我确实失算了。我以为他愿意哪怕稍微谈一会的。”
其实希林没办法讲话，他甚至没办法看到周围的情况。黑塞真的把他捆了个结实，就差钉进棺材了。而且他警告那些警卫绝对、绝对不可以直视吸血鬼的眼睛，更不可以让他开口讲话。
希林只能借着小乌鸦的眼睛瞧瞧飞出去瞧瞧。
“三条天使之翼可不是万能的噢，亲。如果你想用闪电融化铁链……我提醒一句，你会先在这个铁罐子里烤熟。”
恶魔啧啧两下。
“天呐，我觉得你就是喜欢这样。这绝不是第一次了。”
“……”
希林以为黑塞会放松对骑士团的围攻，没成想他纠集了更多人马，是各大贵族资助的骑士团，持续往营地那边增加人力。
真替瓦伦蒂捏着一把汗。
“我不能在光天化日下杀更多警卫队的人……否则双方的仇越结越深，永远也解不开了。”
希林对恶魔解释道。
“黑塞是一个正直的人，他管理的警卫队维持着帝国的秩序，保障了商业繁荣。既然我如此支持小查尼的统治，我当然应该维护那些对帝国有益处的人。”
“哈——！”
“你要知道，黑塞没有权力直接钉死我，或者用别的任何方法对我处刑。因为帝国有司法程序。他必须先送我去帝国大法院进行审判。”
“行，接着说……”
“我要被定罪、经过陛下的签字同意，才会最后被处死。这当中环节很多，没那么容易的。”
“而且我有种预感，有十足的把握，很快我就要重获自由了。非常轻松愉快。”
“哼！你绝对被那个天使影响了。天使都这副德行的，满脑子积极乐观的幻想。”
1236. 严词拒绝
还没到一天，希林就被放出来了。黑塞气呼呼地看着他卸掉枷锁重回自由。十余名皇家侍卫来捞人，他们带来了皇帝的口谕，立即无条件放人，一切免谈。为了防止事态升级黑塞只得妥协。
“撒耶坦，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黑塞想要处决我必须经过司法程序，现在他连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去。”
“侥幸。”
“有皇帝撑腰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不会收手。直到你们从帝国消失为止。”
黑塞双手抱怀，眼睛死死地盯着希林。他确实没有收手，大量本地的武装力量正在和新骑士团对峙。远处的街道上断断续续有炮声传来，想必有人开始动手了。
“我们有缘再见，过几天我就回来。”希林微笑着告别。
被关在小黑屋里滋味实在不好受，希林勉强睡了一觉，脑子里满是最近的一系列事件。当初他为了调和那些矛盾选择一走了之，现在随着他回来，昔日的矛盾又一点点浮现出来。还是那么琐碎、混乱，原汁原味，换汤不换药。
“陛下……”
“没兴趣。”
返回皇宫以后，希林打算把这段时间的见闻讲给小查尼听，小查尼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怎么，换做是父皇就会乐意听吗？”
“不……查尼他……也对这些俗事没什么兴趣……”希林坦然相告。
“哼。”
不同于查尼，小查尼不那么喜欢读书。更多时间里他呆坐在池塘边喂鱼，要么在山上的温泉水池里泡着望风景。
“陛下，我恳请你……出面来化解这次危机。”
皇帝满不在乎，他甚至根本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你没兴趣听那些琐事，我尽量说得言简意赅。帝国的街头发生了许多起激烈的冲突，人们彼此为敌，就在街坊里大打出手！甚至用上了各种新式火器，所造成的危害远超想象！”
“所以呢？”
“必须要阻止他们啊！需要平息帝国的内乱，让他们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
“那么，我出一道法令，把那些擅自斗殴的人处死，如何？”
“当然不行啊！这种法令根本没办法执行！”希林直截了当地否定了这个提议，他更倾向于自己的办法。
“因为太多人已经卷进来了，没办法全部执行。而且，重要的不是惩罚他们，而是规劝他们。”
皇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需要动用武力，要发挥你的号召力。请陛下带着卫队亲自巡视，安抚那些心怀不满的人。无论他们原本属于那种派别，都会变得拥护你。”
“你让我去街坊交战的地方，你刚刚还说那里很危险。”
“可是……你的话不需要害怕，你是皇帝，没有人敢伤害你！”
“还有那些本地的骑士团，他们正在围攻我的新骑士团。我不能给他们妄下罪责，我更愿意寻求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说服他们转而效忠陛下！对你，对帝国都益处良多。”
“没兴趣。”小查尼不为所动。
“希林洛斯，你怕了吗？因为这次人数多了，你就不敢动手了？”
“可是，真的有好几万人啊！”
“我听说父皇在位的时候，竞技场曾发生过巨大的骚乱，一夜之间有三至五万人死亡，数十万人受伤。妖女在位的时候，导致十几万人死亡的大规模骚乱更是接连不断。但哪怕是那样惊人的数字，对帝国而言似乎也不痛不痒。”
小查尼抬起头，他觉得非常困惑。
“据说帝国首都有两千万人口，三万、五万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足挂齿。哪怕他们一夜之间全死了，很快就会有新生的人口来填补他们的空缺。”
“哪怕数量上是这么回事，对于帝国而言，臣民也绝不是数字那么简单！陛下，他们是你的立足之本啊！”
“不。他们只是些蝼蚁罢了。你可以杀死任何不拥戴我的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这是我授意的。”
“你……”
“朕没有任何兴趣过问街头巷尾的琐事。也不打算低三下四地说服任何不知好歹的骑士团。杀了他们，全都杀了。”
希林沉默了半晌。皇帝这种反应他始料未及。恶魔在皇庭的花园里走来走去，嘲笑着他一系列失算的决策。
“我绝对不会大开杀戒的。帝国不一样，这里是人类文明之光，值得我用一切力量去守护。陛下，我要做的不仅仅是杀戮，我要维护你的统治！”
“你要维护我的统治？”
小查尼不以为然。
“你确实想要维护的话，就别去管什么街头斗殴了。处理一下朕的心头大患吧！”
无怪乎小查尼的心情不好。皇室的税源地之一，玫瑰庄园的所在的泉岭镇已经发生了叛乱，新的领主拒绝向皇帝纳税。这也是皇室日渐式微的重要原因。
“记得那个地方吗？带着你的人，好好教训一下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叛徒。”
“好吧，这是个急需解决的问题，我带入尽快动身。”
“这就对嘛。”
小查尼笑得美滋滋的，这回他总算满意了。他恨不得希林立刻就出发，但又舍不得他离开，想多挽留他几天。最好，他可以每次都动用点超自然的力量，来无影去无踪，一瞬间把坏人都解决掉。然后二人一起在皇宫里享受惬意时光。
“陛下，你知道那样不可能的。”
希林大致记得泉岭镇的地形，可是要出兵攻克，还需要一些完整的信息。
“我人类骑士更加适合去征讨人类的城池。他们更容易控制，战争可以点到为止，把伤害控制在最低范围内。”
“有那种必要？”
“当然！陛下，你的税源正是城中的居民，最大限度保全他们，才能保住你的财富。否则就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了。陛下……请允许我告辞，我需要先解开新骑士团遭受的围困，再带队探查泉岭镇的情况！”
事情稍微有了那么一点转机，皇帝同意书面上调停本地的骑士团与新骑士之间的矛盾，这样希林的队伍就能尽快为其所用了。
“现在出发，解决问题以后立即回来，明白了吗？”晚上小查尼写好书信，郑重地交给希林。他的文采不输先人，这一点颇令人欣慰。
“遵命。”
1237. 新挑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帝国境内出现了一种新的产业——火药。
神秘的配方来自于东方古国萨拉什，但据说，原本来自于更加遥远的地方。使用硫磺、白盐和木炭混合而成的神奇粉末，一旦遇到明火立即剧烈燃烧产生大量的烟尘，如果被封装在狭小的空间内，甚至会发生爆炸。
配方中的三种成分如今都成了市场上紧俏的商品。若是早些年，它们不过是药房里普通的配方罢了。
来自于热带火山口的硫磺矿，亮黄色的矿物散发出恶臭的气味。通过海运来到帝国的港口，在这里的工坊经过精挑细选后进行研磨，获得那种独一无二的淡黄色粉状物质。随后按照成色出售。
尚没有人能够解释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它似乎是纯净的、仅仅来自于大自然的一种馈赠，不能够通过任何方式提炼。
一旦点燃，这种物质会转变为恶臭的气体，可以漂白衣物，亦可消除空气中的毒素。是的，它早先的用途就是这样。
而东方的白盐，或者被称为芒硝、硝石，则来源非常广泛了，田间地头还有公共厕所的墙根，那一层可以点燃的白霜即是。当然，即便扫尽帝国所有的公厕，也不足以应付如今的大量需求。事实上，在帝国各地的矿场都有硝石产出。同样通过海运来到帝国的工坊，被加工成粉末出售。
与硫磺不同，这种物质可以通过炼金术士的神奇魔法制造，亦可溶解、提纯，在自然界中周而复始。
纯净的白盐正如其名称一样，是纯白色的盐状结晶，亦有淡淡的咸味。它的用途自然更加广泛，譬如被当作食品添加剂。当时的人并不觉得它对健康有任何危害。
最后说到木炭，那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原料了。柴火堆冒出的黑烟就富含这种神奇的物质。如果用专门的窑烧制，在隔绝空气的条件下加热木材，释放其中全部水分就会获得。
除了烧火、制作墨汁，现在这种物质在火药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而至于究竟什么样的配比能够获得最理想的火药，天呐，帝国境内已经有上百种配方了！各家火药工坊都声称自己的保密配方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剧烈燃烧、产生大量的烟尘，却不留一点残渣。
为了应付各种不同的需求，除了火药工坊以外帝国又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火器工坊，谁能想到他们原本都是些木匠和五金工坊？
各种奇形怪状的臼炮、火铳成了新鲜的武器。
当然，必须得承认正经的贵族绅士根本看不上这些破玩意。它们纯粹虚张声势，杀伤力往往随缘，而且对操作者而言更加危险。
离开皇宫又成功为骑士团解围以后，整整一周的时间希林都在凯斯的陪同下走访各家工坊。他们始终没办法敲定一家理想的供应商。
“这事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不像我精通的刀剑那么容易理解。”希林放下令人眼花缭乱的产品目录，深吸一口气。
“那么就只能试试看咯，每家都买一点，谁知道哪个会给我们惊喜呢？”
满载一车火药返回营地，希林还有别的问题需要应付。由于原料紧张，工坊仅仅如期交付了两樽臼炮。
“现在铜价也水涨船高了。这可是纯正的黄铜，相当于会走路的一大坨金币啊！恐怕我们的合同已经无法继续履行了，有人出价更高，我会先安排别的客人。除非你们愿意加钱，或者等到铜价回落的时候再说。”
“什么？！”
“作为补偿，我们倒是铸造了另外三支手铳，相信我，这个小辣椒桶会给你们带来惊喜的。”
“洛伦佐我跟你说，你算出来的什么狗屁三角函数没有一次对的。我撒尿都比这俩炮准。”瓦伦蒂对这种新式武器抱怨个不停。
“哈，是嘛？”
这会儿销售员就装糊涂了。
“反正根据工坊的生产标准，交到骑士团手里的火器完美无缺。你们得多练习，保持稳定的添加计量。精确，精确是准头的基础。”
他交货以后就不管了。希林现在要为这个新式武器配一辆拖车、配三个人负责操作，还要找一辆马车运输火药。
“他说的倒是没错，每到一处新地点都需要两三次试验。”
瓦伦蒂小声跟他说，“一次偏远，一次偏近，第三次取二者中间值就差不多。”
“行吧……那我们准备一下。”
“去哪？”
“去赚点钱，应付新产生的开销。”
为皇帝出征自然要大张旗鼓，骑士团纠集人马搞得声势浩大，风风光光地出发。无视那些奇门遁甲的火器，骑兵仍然是骑士团的主力。锋利的长枪在英勇无畏的骑士手中，借着战马的速度和力量，摧毁一切意图反抗的力量。
骑士团特地选择一个阳光明媚的盛夏清晨出发，擎旗手引路，鼓号手相伴，带着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帝国到泉岭镇无非三四天的路程，好事的闲人早已把消息带到远处。沿路的老农民居然趁着农闲尾随骑士团的队伍，等待一睹激烈的战役。
“大人，你看起来不大精神，昨晚没睡好？”
出了城走到乡间路上，瓦伦蒂不经意间跟希林闲聊。
“啊，嗯……”
“你不打算带吸血鬼骑士一起来？”
“嗯。”希林想了想才说，“这是完完全全人类之间的恩怨，我会尽量避免让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介入。”
少了队伍中那团阴云，出征的氛围非常欢乐祥和。感受着初夏的鸟语花香，这一场旅程更像出游。
希林对人类军团下达了一半的命令，光明正大的那一部分；另一部分，则需要更漫长的时间在另一个世界执行。其实铸造工坊为骑士团打造了三樽臼炮，作为样品的第一樽炮他也买了，但他没声张。那樽炮被运往圣天使大教堂的荒地上藏了起来，后面的事情就几乎没人知道了。
三天前希林命令吸血鬼骑士团出发，经由天使打造的传送门，将臼炮送往第二层的天使军团营地。一同送去的，还有人类打造的手铳、人类配置的火药，人类撰写的配方，和那种能操纵宇宙万物的“造物之手”——三角函数。
为了这件事希林奔波数日，现在他无暇分身，只得先应付皇帝的要求，等事态缓和了再说。
1238. 绅士战争 其一
皇帝的军队驻扎在泉岭外的空地，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他们招摇的行为自然吸引了许多本地老农的围观。按照套路，骑士团封锁了城堡外的通路，城堡方面意识到来者不善，也立即关闭了大门。
这样一来，城堡内外的平民也只好原地观望了。
“大人，咱们怎么干？”
几位大骑士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好大干一场了。
“嗯，先礼后兵。派人送信去！”
信使送去最后通牒，泉岭城堡拖欠了五年的税款，必须立即缴纳，否则后果自负。他们得到的答复一如既往。
“近年遇到干旱收成欠佳，城中没有余粮。”城主口头回复了信使。
“没有余粮，你看他们的样子像么？”
希林笑着问瓦伦蒂，答复自然是否定。前一年泉岭的城池翻修加固，如今固若金汤。全副武装的本地人站在城头据守，看他们那副神采，想必吃得很饱！
既然不肯交钱纳粮，一场对阵在所难免。骑士团又派信使约战，对方倒是聪明，拒不回应，据守在城内闭门不出。
翌日希林亲自绕城堡检查一番，这座小小的城池像一块顽固的石头镶嵌在密林中，尽管不大，却很棘手。
“长时间围困是一种办法，但对我们来说损耗也非常大。最好还是让他们自己出来认输。”瓦伦蒂给出了建议。
“嗯。”
希林没想太久，这一次出征本着轻松愉快的原则，最好不要有那种惨烈的厮杀局面产生。
“咱们搭一个比赛场地吧！”
“哈哈——！”
划出一块类似于帝国竞技场的空地，骑士团的几位勇士轮番坐镇，等着城里人出来。白白等着他们当然不会上钩，骑士团还搭了一座看台，希林和瓦伦蒂坐在当中，一位抱着琴的“诗人”为大家即兴表演。
表演里没有一句正经的，全都是以敌方名义瞎编的荤段子，配合艺人下三滥的表演，引得阵前哄笑。
城主站在城头上观望两天，第三日终于有人带着一骠人马出城。看来是是气不过了，再这么下去，他们要沦为本地老农民的笑柄了。
有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和侍从，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大量的步兵，数量上绝不少于骑士团的阵容。他们在竞技场前驻足，虎视眈眈望着骑士团。
“好了，不用再表演了。”
希林屏退了那群粗俗的艺人。
“你是什么人！”
“还需要自我介绍？我以为天底下的人都认识我了，我是希林洛斯。”少年从容不迫走到阵前。
“哼，什么鸟名字……”
“我是先皇陛下最喜爱的近臣，亦是如今新皇陛下的心腹；我是帝国新骑士团的统帅，也是那支相传隐藏于黑暗中的吸血鬼骑士团的大团长。”
阵前是一名三十来岁的金发男子，长得壮实，但没那么好看，胡子拉碴的。据他所称，是城主的长子马伦。
“叫什么不重要，反正待会他们都要求饶。”希林对自己的战术颇为自信。
双方的将士剑拔弩张，都等着主帅下令拼死一战。希林却说没那么着急。
“我也不知道你们的水平，不晓得这么打下去会有怎么样结果。最好……我们能够以双方之间最小的损失来衡量战役的结果。要不……咱们先随便比试比试吧？”
“比试？”
“看见阵前这一条划线了吗？”希林解释道，“我们出一个人，你们出一个人。长枪对决，如何？”
“哼，我怕你！？”
希林点了一名部下，对方很快也派出了一个。就跟赛场上一样，围栏两侧是双方选手，举着长枪策马冲锋，骁勇无畏者胜出。
这不是什么新鲜主意，据说早年“绅士之间的战争”亦是如此，甚至有人说此举先于帝国的竞技比赛出现。对决一触即发，双方“选手”来了一场真正的生死较量。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局新骑士团这边落败了。上场的选手被敌人的长枪碎片刺中，伤得不轻，或许会致命。诸位骑士都大跌眼镜，互相看看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呃，没关系，又不是一局定胜负，我们还有机会。”
希林建议稍事休息后，再比试一次。凡是上场的选手，无论胜负均有奖励，若是获胜奖励更多，众人自然跃跃欲试。
第二轮双方都做了更加充分的准备，选手披挂得严严实实，只为确保万无一失。倒是对决的一瞬间，骑士团这边的人耍诈，长枪竟然刺向对方的马匹，害得对手失去平衡堕马，摔得不轻。
“犯规！你们耍赖！”
“犯规？”
严格地说，战场上只有一条规则即是胜负。兵不厌诈，没人说打仗的时候不能耍诈。
“哼！等着瞧！”
第三局对决的时候太阳都要下山了，双方选手更加谨慎地挑选装备，连马匹都裹得严严实实。这一次，或许是双方都太谨慎了，对冲的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谁也没损失谈不上胜负。
“这算什么！再来啊！”马伦很不服气。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还对这个提议不屑一顾，现在他只恨不能亲自上阵。
这场对决令双方士气大振，那些本地的老农民看得津津有味。只是时间不等人，已经折腾到太阳落山了。
“呃，诸位绅士们，我知道你们都急于大显身手。但请听我一言，现在时候太晚了，我们都需要休息。要不……这场对决明天继续吧？”
希林很恰当地把握时机，在对方最有兴致的时候暂停了对决。
“好，你们等着，明天让你们好看。”
敌人悻悻撤兵，回到城内继续驻守。骑士团这边继续围困着城堡。
“大人，你觉得这样有什么收获吗？”瓦伦蒂略带着困惑。
“嗯……至少能解闷吧……”
绅士战争带来的损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仅有一人重伤一人轻伤；只是收益也不知从何谈起，除了对决带来的欢乐之外就没了。
谨慎堤防对方有可能的偷袭之余，骑士团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火药这种神奇的粉末不仅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外科医生也在试图寻找它的其他用处。其中一种尝试就应对贯穿伤口。剧烈燃烧产生的热量可以快速封闭伤口又不留杂质。
至于这些可怜的人能否躲过一劫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个年月里祈祷是唯一的办法。
1239. 绅士战争 其二
次日的对决如期举行，双方进行了更加充分的准备，各自派遣十余名骑士参赛。整个上午都是摇旗呐喊声和震天的鼓号声。
中午大家累得不行，骑士的铠甲下，衬里都被汗水浸透了。这一身沉重的装扮穿上两个小时都算多了，谁受得了一整天闷在里面。
双方进行了中场休息，城堡里面还送来冰镇饮料慰劳。骑士团出征在外就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了。就地休息，有什么解暑的饮料全都端上来。
下午又是加油助威和激烈的对决，折腾了这一天之后双方战士多少有些厌倦了，最可恨的是没什么结果。长枪对决中运气更胜于技巧，双方实力没有太大差距，胜负对半。
“希林洛斯，你的小把戏差不多玩够了吧？早点回去跟陛下复命，别耽误我们的时间了！”
太阳快要落山，马伦终止了比赛。他没兴趣继续支付参赛选手的奖金了。
“不要急啊，我们还没决出胜负，叫我怎么回去呢？”
“你自己玩吧，我们走了！”
眼看着敌人收拾收拾打退堂鼓，希林急忙从看台上跳下来。
“马伦，最后一局，一局定胜负！”
“切……”
“不和你们玩游戏了，咱俩一对一。你打得过我，我们立即撤兵！”
要不是骑士团响起一阵助威的呼喊声，马伦都以为自己听差了。
“你？……就你？”
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对面的少年连毛都没长，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那么甜美、稚气的一张脸，笑起来像小姑娘似的。
“我跟你比，步下格斗，就一局，谁死了谁投降，如何？”
希林说着就让侍从把他的头盔戴上。包裹在金属的外壳之下，他看起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个子罢了。那把不离手的长剑便是他的武器。
马伦瞅瞅自家城堡，又瞅瞅替皇帝催账的骑士团。城主今天都安稳地坐在城头看热闹，还有好些个贵族借故没有出战。而对方，那个小孩子分明就是主帅，除了他没有别人。若这么比试一场，岂不赚大了？
“大人，当心。提防他们使诈！”
“嗯，我自有分寸。”马伦回心转意，从马背上跳下来吩咐仆人为自己披挂。
“哼。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这种弄臣为什么非要在军队里当主帅。怎么，如今皇帝连个正经的骑士都找不到了？”
希林只是笑，不答话。
“好，我今天就随了你的心愿罢！”
大约花费了一个钟头，太阳落下去场地上点燃火把。双方主帅走到空地上。四周围得越来越紧，双方部下密切注视着对方的动向，弓弩暗搓搓瞄准了对方，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一局定胜负！今天我送走你，以后你们全都不要再来了！”马伦戴好头盔，抡着剑走上来。
试探两下，希林没有特别麻利地回应，看起来像是力不从心。
“那副铠甲、还有长剑，对他来说肯定是太沉了。”马伦有了信心，更加大胆地进攻起来。一记重击又狠狠向前一推，希林几乎栽倒。
“就这？不过如此嘛！”
高举着剑又是一记，哪知道希林反拿着长剑，像拎着一个锤子那样狠狠从侧面敲打一记，偏偏打在马伦腰上，这里防护得不够结实，不晓得是敲到什么位置了，先是一阵剧痛，紧接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腰连着一侧的腿都疼得发抖。
“臭小子……你真狠……”
来不及抱怨，希林的剑换了个方向飞过来，朝着马伦的鼻梁又是一下。
“不用谢，这不是比赛。”
对，是拼死一战的战场。来不及为疼痛哼哼一声，马伦跳起来一把搂着希林，双手紧握自己的剑，用臂力禁锢住危险的敌人，不给他挥动武器的机会。
差一点就扼住对手的喉咙了，可他那么灵巧总不让人遂愿。二人彼此推搡，随后双双摔倒在地上来回打滚。
双方的战士奋力叫好，恨不得立即下场去帮一把。就在二人缠斗得最激烈的时候，嗖——！地一声，骑士团这边不知是谁弩箭脱手，击中了对面某个人。气氛一下子不对劲了。城堡这一方的指挥官愣住了或许半秒，随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战事已经触发，现在谁也不能挽回了。
双方全部的人手都拥上前，肩比着肩、脸怼着脸，前排靠着人数的优势推搡，后排着举着长柄的武器一通乱锤。这双方的人马，都变得跟他们主帅一样陷入了混战。
至于希林和马伦，似乎已经被人群淹没了。有人负伤倒下，现在一片混乱。他的副手们呼唤着主帅的名字，从人群中把负伤的主帅扒出来拖回后方。马伦肚子上被刺了一下，鲜血直淌。他一时还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受的伤。混乱中他还不晓得被谁踢了好几下，憋了一肚子火。
然而战事胶着在这里，向前冲得不到任何好处，往后退又异常艰难，稍有不慎就要损兵折将打败而回，城堡这边可谓是进退维谷。
僵持超过三个小时，午夜的钟声都响了。
“希林洛斯，你还活着么？！”马伦反而关心起自己的对手。
“托你的福，我在这。”
“我们休战吧！休战！这已经不是绅士战争了。”
“好啊——你们先撤呗。”
“不行！我们一起撤，我数到三，所有人一起后退！否则我们到明天早上也不会有结果的！”
一番争执以后，瓦伦蒂也建议骑士团这边先撤退，毕竟折腾一整天了。双方开始拉自己的人，把对方的伤员推出去，各自回到自己那一边，随着两位主帅异口同声的倒数，三、二、一，撤退！这才逐渐拉开距离。
“你们给我等着，明天！明天一决胜负！”
战事草草收场，漆黑中敌人带走了自己的伤员。可是这一走，就没有什么下一场了。马伦闭门不出，无论粗俗的艺人们如何挖苦也绝不搭理骑士团。
1240. 小菜一碟
马伦受伤之后躲回城堡里，无论几个粗俗的艺人如何羞辱、调侃都拒不露面，这下反而难办了。
瓦伦蒂提醒过希林，骑士团的补给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没空给他反复地戏弄敌人。最多一天，今天必须有明确的表示。
“嗯，我再想想办法。”
“或许，是时候让我们都大炮出场啦！”
在凯斯的建议下，两樽臼炮被拖上来，按照先前训练的那样，选择适当的位置布置好。
见到这么新奇的玩意，对面墙头上的贵族老爷还惊讶了一番。骑士团这边填装弹药，又是测距又是瞄准，样子滑稽极了。
“预备——点火！”
火药滋滋啦啦地响。
轰隆——！
对面吓了一跳。漫天的烟尘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吹来一阵风才消散。说火药“剧烈燃烧而不残留杂质”多少有些谬赞，没有充分燃烧的烟尘都留在大家脸上呢。
这一炮稳稳地打在城墙上，定睛一看，留下浅浅的一个凹坑。
城墙上的人也注意到这一点了，立即派人检查。他们先是小心谨慎地探头张望，当意识到那个凹坑如此之小，对于坚固的城墙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之后，他们开怀大笑，站在城头手舞足蹈起来。
“啧啧。这么个速度，两年吧……才能轰开他们的城墙。”瓦伦蒂见了直摇头。
哪怕一座小小的泉城，城墙的厚度也超过十尺。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亲眼见过皇帝的投石机将一座城池轰开的……”
“我们又不是皇帝的军队，没办法搞那种不计成本的进攻。”
瓦伦蒂又提醒了希林一次，时间、时间不够了，骑士团坚持不了那么久。
“有没有更容易一点的办法……嗯……城门怎么样？那个门是木头的，也不厚。我们应该可以砸开它。”
瓦伦蒂犹豫了一会。
城门修在深邃的城墙内侧，有一条狭长的隧道保护它。这样一来，威力大的投石机反而对城门束手无策。
解释起来或许有点复杂。投石机的力臂越长威力就越大，巨型的投石机犹如一座高塔。石弹从高处飞出，巨大的质量带着惊人的速度产生可怕的破坏力。
人们将城门修得低矮深邃，藏在厚重的城墙之下，可以完美地躲避高处的石弹。这也难怪昔日的攻城利器如今濒临失传。
“嗯，试试吧。”
臼炮抛出的石弹仍有可能仅仅几种门头的石砖，几个炮手推着炮座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城墙上的人也没闲着，一支冷箭不期而遇，落在炮手面前。
“就这？强弩之末……”
麾下一位骑士主动请缨，拿手铳对准了城头的弓箭手。
“预备——点火！”
在同伴的协助下，手铳猛然开火，一击直指城头。眼看着对方的弓箭手被石球击中面部，当场仰头倒下去了。众人一阵欢呼。
“噢——！手铳！”
“这就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哈哈——！”
城头上的人忌惮火器的威力，都缩紧了身子躲避。但这都还不是最精彩的。瞄准城门的臼炮一击砸出一个明显的凹坑，众人眼前一亮。
“如何？这个办法可能吗？”希林又问瓦伦蒂。
“嗯……既然大炮有这么强大的威力，明早之前或许就可以拿下。”
“哈，就这么干！”
接下来两樽臼炮瞄准城门轮番炮轰，进展很快，比预想得还要快，下午的时候就见着城门上有个大洞了，躲在里面守门的人清晰可见。
次日清晨，几个胆子大的手下请命前去试探，他们手持长枪顺着缺口一通乱捅，里面的人却回击乏力。凭着少量的人力打开城门，骑士团顺利地攻占了泉城。
骑士团向全城布告，只要居民不抵抗，骑士团绝不伤害一人。
他们确实说到做到，没有妄杀城中居民。与守军的对峙后，把老城主逼到城堡内一隅。老人家颤颤巍巍地站在一群贵族和骑士当中，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听着，我是皇帝的特使，我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催缴税款！”希林镇定自若地解释。
“乖乖交出钱和粮食，别的都好说。”
“呸，什么狗屁皇家特使，见鬼去吧！我们没有粮食给皇帝！”
“那我们自己找咯——！”
属下的人立即去翻城堡的仓库。瞧瞧这位老人家，肥胖矮小的身材，带着一条硕大的金项链，满手宝石的戒指。
“嗯……这个应该值不少钱……”
说着他把人家的金项链摘下来，看了看又丢给属下。
“强盗！贼！”
老城主不停地辱骂、诅咒。他还想冲上去殴打希林，当然，立即就被人拦下了。
“这是绅士战争，老人家。我们的仅仅是来收税的。呃，顺便讨要一点路费。”
皇帝当然没钱支付骑士团任何费用，他大笔一挥让骑士团自己跟泉城的人讨。
当日骑士团将能运走的粮食全都装车。城里的粮食确实不多，或许他们藏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时间有限来不及寻找了。
“我们得手了就早点撤。入夜以后这些人很可能会反杀我们，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嗯……”
希林和瓦伦蒂商议着尽早跑路。无意间希林将目光落在餐桌上的一些金色餐具上。他又拿起来端详。
“那是黄铜做的，白痴！”老城主叫骂不止。
“是啊，黄铜……”
少年有别的打算，一阵坏笑浮现在脸上。
“瓦伦蒂，咱们应该多搞点铜，再弄几门大炮！”
“好主意！”
二人一拍即合，二话不说收走了老领主家里的黄铜餐具。四下瞅瞅别处，城中教堂的大钟响声清脆，诶，那玩意不也是铜做的？嬉笑之间，他们又指挥属下拆卸教堂的大钟运走。
日落以前，骑士团带着战利品迅速撤退，老领主叫骂着追出城门，最后气得蹲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你应该敬爱你的皇帝，这是一点教训而已。”绅士战争结束之际，希林远远地朝败军之将致意。
1237增补. 人类的壮举 其一
“撒耶坦，你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以为你疯了。”
“哈哈哈哈——！”
荒地上回荡着凄怆的笑声。恶魔就是这个德行，哪怕配上世间最美的面容，其内心仍旧可怖。通过它喜悦时发出的笑声便能察觉一二。
圣天使大教堂废墟的背后是一片荒地，此处无人居住，被市政当作无名横死之人草率的坟场，夜里更不会有什么人过来。希林带着他秘密买下的臼炮样品，独自一人驱车过来。
对他来说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人，素来缠着他的几只恶魔在夜里欢实得很，一起坐在车上有说有笑。
“地狱陷落是迟早的事情，犯不上杞人忧天。”
“可是，紧接着他们就要攻打第三层了啊！那是你的领土，你要自取灭亡吗？”
“所谓的‘紧接着’，亦是人间数百年的光景。你先坚持着活到那个时候吧。”恶魔漫不经心地望天。
“我一定会活到那个时候，你希望我到时候站在那一边呢？”
“哼……”
恶魔们在马车上摆了一桌盛宴，饮着夜晚会发出光彩的美酒，吃着每一颗都有一张脸的葡萄。
“待他们清理第二层完毕，等待他们的不是第三层的大门，而是新的天使大军。”
“？”希林懵了。
“堕入地狱的天使，无论一开始多么圣洁，也都无法避免腐化堕落。对于新的远征大军而言，他们跟地狱里的杂碎一样罪大恶极。”
“什么？！”
“不必惊叹，当初他们堕入地狱的时候，亦是这样对待第一层的同类——将后方屠戮殆尽，驱赶剩下的罪恶之躯开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天使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不公平。”
“公平？哈，那是什么玩意！一定是人类创造的法则。明显地有悖于造物者的天理，幼稚，而且可笑。”
“所谓的天理竟然不包含公平的准则，这不是更加可笑的事情么？！”
“很可惜，从没有过。天理是万物运转的法则，物质与灵循环往复，吞噬湮灭，此消彼长。何来‘公平’一说？”
所以说希林一直觉得恶魔很难沟通，这家伙的思路跟人不一样。它宣称自己已经臣服于希林了，但愿它没心怀鬼胎！加强天使大军的力量，无论怎么说对恶魔都没好处吧？它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吗？
马车停在空地上，希林等了一阵。
伴随着撒耶坦诡异的笑声，夜色下出现了一支队伍。是希林麾下的吸血鬼骑士，如今还有四十余人，已经尽数赶来。弗里德还牵着希林的坐骑。
回到帝国以后，吸血鬼骑士团还是选择安顿在帝陵内。那里足够僻静，场地也宽敞，尽管血池已经不复存在了。
“咱们得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地狱？”
“啊，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呃，我带艾利安去过，我不知道他会跟你们聊这些嘛？”
一群人满是互不服气的样子，看来他们平时不大聊天。
“就是……怎么说呢，那个地方跟这个世界……区别不大。”
希林说完又觉得不大贴切。
“不，区别挺大的。那是个非常蛮荒的世界，树木、杂草丛生，所谓的‘恶魔’，就是那个世界里的各种生物。你们会见到的。”
“你不需要告诉我们这么多，告诉我们需要杀哪一个？”
“不，屠杀恶魔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我们仅是去那个地方，和当地驻守的天使骑士谈个条件。”
希林一边和属下布置任务，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这是查尼教给他的领导策略，通过向他人宣讲来整理自己的思路。
“我们给他们提供这个——”希林拍拍马车上的大炮，“让他们的工匠利用人类的技术制造更强大的武器，顺便武装我们。”
“天使骑士……”
“嗯，不用你提醒，我记得天使之间彼此都是敌人。但敌人之间也可以合作的，不是吗？反正短期内我们双方之间的利益没有交集。”
“全凭你吩咐。”
“好！我们带上这个！”
人间的马儿无法涉足地狱，他们把车卸下来，还有备用的地狱战马可以拉车。
“呐，地狱我就不去咯……”
撒耶坦打起退堂鼓。它转身要走，被希林的光翼一把揪住。
“哪也别想去——！”
“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或许看不到这里有什么，但很明显天使光翼逮住了什么东西，这是一只恶魔的倒影。”
撒耶坦试图挣脱，天使的光翼对它来说比铁锁链还坚固。
“它是第三层的恶魔，如果有一天我们逮住它的本体，或许它也可以为我们的血池供血。不过眼下，它是我的仆人，还要为我们引路。”
看起来就像是自说自话一样的，他们又看不到撒耶坦。
“行了，我们走吧！”
从人间直通第二层地狱的传送通道就隐蔽在废墟之下，每个人贡献一点血就能打开。连通两个世界的材质亦是某种天使的光翼，在夜色下会闪现出瑰丽的光彩。
通道逐渐溶解，众人身处于奇异的光彩中，转瞬间改换时空，光彩散尽后便站在天使大军的营地中了。
大部分吸血鬼都是第一次见到这里的场景。这个地方说类似于人间，又十分地不同。抬头仰望天空，头顶上是无穷无尽的黑夜，繁星如同河流一般在流淌，好像是个肥皂泡罩住了这个世界。
而在天边，又有一道极为刺眼的裂口。无数天使骑士飞翔在天顶上，正在一点点撕扯那条裂口。如同蚕食一般缓缓将缺口扩大。每当他们的利器刺入黑夜，天空就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初次见到此番场景的吸血鬼无不诧异。
“漆黑的天空不是真的天空，而是第二层最大的恶魔。缺口比我之前见过的稍稍大一点了……”
众人没有太多时间惊叹于这个地方神奇的自然环境，更加紧迫的是这里危机四伏的状况。
营地里满满的都是人，将意外的来访者团团围住。这群人的肤色、相貌与帝国周边常见的人迥异，甚至可以说是骨骼轻奇了。但可以肯定他们都是人了，他们的身体散发着普通人类一样的血香味。
他们看起来不够友善，幸好他们也没那么难对付，所有的人都没有武器，手里拿的，无非是些锤子、镐子之类的工具。他们衣衫褴褛，没有基本的蔽体穿着，身体暴露在外也不知羞耻。
“不必过度紧张，他们是无害的。他们是生活在地狱的人类，天使军团的人类奴工。”
“奴隶啊……”
“我们骑士团装备的武器和铠甲就是这种人打造的，想不到吧？”
奴工之间互相看看，低声碎语着什么。自然，也没人听得懂他们在交流什么。不多时，又有监工模样的“人”挥舞着鞭子高声斥责，将他们驱回工位。
地狱的监工引起了骑士团足够的警觉，如果没有看错，那些异族人模样的战士亦是某种类型的吸血鬼。他们体内的恶魔血成分或许不太一样，但脸上那份贪婪的模样绝不会骗人。
“冷静、冷静一点！”
希林拦住身后的吸血鬼骑士。
“无需理睬，那也不是敌人。”
那群监工恶狠狠地瞪着骑士团，希林目光坚定地跟他们对视了半晌，最终，那些人不情愿地离开，继续各自的工作。
“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不需要和这些人讲话，天使可以感知我们的到来。等待片刻就好，天使会出来见我们……”
说不清等了多久，这个世界的天象怪异，看不出时光流转。不远处是一些金字塔形状的建筑，洁白的外墙面上附着着一些蒲公英一样的“怪物”，仔细看那是无数飘荡的天使光翼，内部又藏了无数的眼珠子。
从骑士团经过传送法阵抵达这个世界以后，它就紧紧盯着众人的一举一动了。
“哦，那里——我看到了。”
希林热情地挥手。
金字塔的底端有一条狭长得不成比例的通道，一群人从那里走出来。他们身着古典的铠甲，背上有若干条散乱的光线。真想不到在这个世界里，竟然有那么多所谓的“天使”。
1237增补. 人类的壮举 其二
“希林洛斯，你真是……今非昔比了啊！”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使也讶异了一番，他们非常慎重地揣测着希林的目的。
“放心，我无意与你们为敌。”
“你背负的天使……”
“天使的碎片。仅仅是祂残存的力量罢了，祂不会左右我的意志。”
为了表达诚意，希林将自己身体内那部分天使的力量释放出来。那是三条残存的光翼，全都在身体一侧，因此不能供他飞行。天使们点点头。
“天使之间，彼此并不足够友好。你背负的天使法力广大，足以与我们的女武神斯格嘉莉德匹敌。如果她在这里，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但她不在，不是吗？万幸她不在这里。”
领队的天使点点头。
“她已经先于我们前往地狱的第三层了。”
“嗯……是啊？”希林尴尬地陪笑。
“我们前行的方向坚定不移，只要她下去了，就绝不会回来。她会在下面等着我们。”
天使讲话的方式很平静，似乎对希林没有任何怨恨。
“人类，你的所作所为不够光明磊落。只是我们急于结束惩戒之战，无暇追究你的罪责罢了。无论如何，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潜入更深层的地狱，清剿更多的恶魔。”
“哇，非常高尚。请允许我表达些许敬仰之情。”
“哼，而你，竟然还斗胆带着邪恶的一部分涉足我们的营地。”
天使骑士将目光转向希林的身边，他可以看见一团漆黑、模糊的阴影，徘徊在希林没有光翼的那一侧身边。时不时地向希林碎语。
“那是恶魔的一部分。”
“正是。这是我的恶魔，撒耶坦。它仍然活着，不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容易被杀死。我和它之间的联系还没有断开，才不得不带着它继续人生的旅程。上次我潜入地狱仅仅死了它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部分散落在地狱和人间。”
天使骑士非常凝重地望着希林，他得承认这个事实，但他不愿意表达出赞同。
“撒耶坦是第三层的元魔，对它我尚且知之甚少。更何况，你们那么多人奋战了数百年都没有撼动第二层，凭我一己之力又如何杀得掉撒耶坦呢？请允许它的倒影再停留一段时间吧，待你们屠戮到第三层再治它的罪也不迟。用你们的话说，攻陷地狱是迟早的事。”
听了这话，天使这才勉强接受。
“请允许我介绍我的伙伴——他们是骑士团的兄弟，圣天使与永夜契约的联盟。”
“你的奴隶。”
“不，他们不是！我也不是谁的奴隶！我们凭借自由意志与天使结盟，我们是自愿加入永恒战争的！我接手骑士团以后废除了原本的条例，他们不再受我的胁迫，他们站在这里与我并肩作战仅仅是因为他们愿意！”
需要解释的事情有点多。在天使看来这样或那样根本没有区别。
“这一位你们见过，他是我的授业恩师艾利安。这位初次与你们见面，他是我骑士团里的左膀右臂弗里德里希。”希林转身向他们引荐天使骑士。
“这一位是天使骑士，勇者之剑海瑞斯。”
双方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没有任何寒暄的客套话。
“我来这里是要介绍一种人类的新发明。”
希林拍拍身后的马车，大炮上盖着的苫布滑落下来。天使们轻蔑地看了看。祂们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希林脑子里所思所想，早就知道这是一种人类发明的新式武器。祂们对人类的发明创造没有兴趣。
“人类很弱小，人类使用的武器脆弱不堪。”这话不需要说出来，全都体现在冷漠的表情上。
“这种新的武器威力更加强大，远胜于以往！恐怕你们没法通过意志力获得全部的情报，因为我自己脑子里也糊涂着呢！我还没完全搞懂这些东西。所以——我打算在空地上为你们演示！”
一群天使从半空中落下来。海瑞斯上前拥抱了希林，尽管祂对其他吸血鬼仍旧是冷眼相看。
希林命令自己的骑士在空地上架设臼炮，随后装填火药瞄准远处。这些操作一部分吸血鬼骑士也掌握了，尽管另一些也看不上这种新武器。
“请看——”
一声令下，火药被点燃，进而又一声巨响，石质炮弹被推向远处，落在铺满白沙的空地上。
这么点动静对天使而言太小儿科了。两位天使骑士静观片刻发现不过如此，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什么？新式武器？哈哈哈——！”
“是的，这种武器不仅威力更大，发射的时间也更短，更容易制造……”
希林还没说完，海瑞斯就打断了他。
“列奥尼达斯，过来。”他喊副手上前，“给这群人类演示一下什么叫做‘威力巨大’。”
另一位天使笑呵呵地点头。他手持一杆亮银色的标枪，站在与臼炮相同的位置，附身发力，随后全力一掷将标枪投向远方。这一下可不得了，或许有十倍于炮弹的射程，众人几乎看不到标枪的落点了。
“哈——！”几位天使非常满意，这算是正常的水平发挥吧！毕竟他们有天使意志的加持，神力无穷，凡人无从企及。
“嗯……”希林撅着嘴犹豫了一阵。天使骑士一个个都这么厉害，臼炮就没有发挥的余地了。撒耶坦的全部计划都要泡汤。
“哼……天使这种东西，傲慢、愚蠢、目光短浅！”撒耶坦很不服气，不停地咒骂着。
“希林洛斯，我相信你远道而来的心意。我们许久未见，值得欢聚一场。只是我不觉得人类的新发明有什么用处。就跟人类制作的大多数玩意一样，仅仅是一种装饰。”
“不！请听我说完！我必须要说，这很重要！”希林坚持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才罢休。
“海瑞斯阁下，你有多少神力天使，又有多少标枪？据我所知，并非每一位天使都具有神力吧！”
“你——！”
关于天使的秘密，希林也是前不久刚刚知道的。神圣的意志力降临在凡人的身躯上，创造出这种无与伦比的造物。祂们或多或少具备某种天赋，神力或许是其中之一，但不绝对。众天使的天赋多种多样，并非每一个都是出色的战士。
至于他们手握的武器就更加珍贵了，那种特殊的金属需要无数人类奴工日夜锤炼。
“你们看到的仅仅是大炮的设计原型。这种新式武器只要做得足够大，就能匹敌神力的天使。而且，你要知道这种武器不需要什么天赋，奴工都可以操作！你们可以复制成千上万，在一瞬间齐发，产生前所未有的惊人威力！”
“呃……好吧……？”
海瑞斯将信将疑。既然希林双手奉上，他姑且命令人类的奴工收下。反正铸造武器都是低贱奴隶的工作。他搂着希林往金字塔深处走。既然希林成为了“天使”的一员，他们应当举杯庆祝一番。
“海瑞斯，铸造大炮绝不像打造刀剑那么容易，不是看个样子就行的！这个外表简陋的东西暗藏玄机，他们需要看这些设计图纸——”
“哦，知道了。”
海瑞斯命令属下随手收下。
“还有最重要的，火药的配方！”
“火药？”
海瑞斯绝对没想到大炮有这么复杂。撒耶坦在一旁拍手叫好，“愚蠢的天使！”
“大炮的威力来源于火药！你们得在地狱里复制出这个配方才行！”
海瑞斯挑起眉毛看看希林，又扫了一眼配方上密密麻麻的字。
“哈哈哈，你能想到威风凛凛的天使骑士竟然不认识字吗？”现在换做恶魔哈哈大笑，凄厉的声音回荡在荒凉黑暗的营地上。
天使骑士靠强大的意志力可以穿越语言的障碍，与任何一种有思想的高级生命沟通。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不屑于学习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或文字。在祂们看来，战争经验以外的学习亦是低贱的工作。
“让人类的工匠来辨识这些文字吧……”
地狱中的人类奴工早在千百年前就断绝了与地上人类的往来，他们的语言文字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套体系。把配方上的内容传达给他们又花费了不少心思。
希林与奴工们探讨的时候，天使骑士们不耐烦地等着。祂们果然是高贵又傲慢的造物，全然没有半点儿好奇心，那不屑一顾的态度比最老派的人类更胜一筹。
“大人……这位天使带来的配方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实现。”
“哦？”
“这一项，硫磺，是一种纯净的黄色粉末。我们的营地里没有。”
“可以用黄金来代替吗？”
“当然不可以！硫磺是盛产于火山口的矿物，地狱里有那么多火山呢，尤其是冥河那里，全都是！一定能找到很多硫磺的！”
希林带来了硫磺的样品，人类奴工们倍感惊奇。海瑞斯看了挠挠头。
“我的军队已经走到这里了，怎么可以返回交界地带采集矿物呢？”
不用猜，“天使军团绝不后退”也是祂们恪守的傲慢准则之一。
“只能派遣奴隶去开采咯！”
“纯粹的浪费时间和人力……”
天使们犹豫不决，希林在一旁问道，“你们当中没有谁的力量能够创造出这种物质吗？”众人听了又大笑一番。
“希林洛斯，我们所崇敬的神明被称为‘造物者’是有原因的！只有造物者才具备创造物质的能力。我们充其量能够支配其中一些物质。”
“支配？”
“像这样。”
海瑞斯又命令一名副手上前演示。祂可以支配火焰。工坊的熔炉内就有火焰，在祂的召唤下火舌一跃而起，就像标枪那样接二连三地飞出去。这一定就是祂战斗的方式了。
“那……你们当中有没有能支配硫磺的天使？那样就不必挖矿了，用天使之力就行！”
众天使面面相觑，祂们今天才第一次见识到硫磺，又要去哪里找支配硫磺的天使？
“呃……我们的天赋都是造物者赐予的，没有商讨的余地。但通常在某种元素富集的区域，更容易出现支配对应元素的灵体。”
“也就是说……冥河那里或许能降临一位支配硫磺的天使？”
“我的朋友，这需要从长计议了。首先我们得派奴工去冥河那里修建一座金字塔。有了温床，灵体才容易附着。到时在看其中有没有能够支配硫磺的类型。”
“唉，好吧！听起来要等上好几百年呢……”
“别担心，永恒的战争中我们有的是时间。”海瑞斯再次拥抱希林，“我也愿意采纳你的建议，奴工们会着手研究你带来的新玩意。既然造物者创造了你们，你们又创造出各种各样的玩意，我理应赞美你带来的一切。”
增补1226. 七圣天 其一
趁着夜色，吸血鬼的骑士团早已返回帝国。他们倒不是多害怕阳光，纯粹是不喜欢在光天化日下招摇过市。这群人活得很久了，积年累月留下的疤痕令他们容貌凶恶，绝对没有哪个人想见到他们。
他们也不喜欢看见帝国的平民，不过是一群大呼小叫的蠢货，充其量是食物和祭品，竟然还要以礼相待？命令他们“克制”也很难。有时候他们宁愿“享受”事后的惩罚，也不乐意对平民百姓克制哪怕一分钟。
希林定下的那些禁止伤害平民的条例反而令他们更加冲动。这群家伙想着“反正迟早要接受惩罚，干嘛不早点动手？”吃过几次教训以后，希林终于掌握了驱使这些吸血鬼的要点，即顺从他们的本性。既然他们不喜欢普通人，还是让骑士团的队伍离普通人越远越好罢。
莱默主教答应为吸血鬼们寻一处僻静的所在。不是别处，正是帝国大教堂的地下墓室。此处虽是帝国的市政中心，却闹中取静，通常没有人会打扰。
“前朝的时候，你们骑士团曾在大教堂中占有一席之地，那位大人，他也将骑士团安顿在这下面。”莱默主教秉烛引路。
一部分资历老的成员的确对这里非常熟悉，不用交待什么，他们知道这里许多门道。
“那位大人……”
一直走到雅拉那位友人的棺椁前，看来之前他们就驻扎在这。难怪这里许多石棺摆放的位置非常奇怪，原来被这群大不敬的家伙当作座椅了。
“据我所知他是雅拉的挚友，二人关系相当不一般。他死后雅拉仍然不住地缅怀啊……”
“嗯，是啊。”
莱默主教走上前随便看了看，他又不认得那么古早的前辈，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你们驻扎在这别搞出太夸张的动静，不然别人以为这闹鬼了呢……”
“请放心，我的同伴们最喜欢安静。”
“也别杀教堂里的人，任何人都不可以！也别在这杀别的人……”
“那是自然。我定的规矩也是这样，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嗯，那就好。”莱默主教略微放心了一些，“我每天时不时来这瞧瞧，你们需要什么可以跟我提。”
希林想了想，“虽说大教堂下面应该很安全，但保险起见我得去四周看一圈，跟他们制定一下值守的的策略。”
“好，我带你们转转。”
希林喊上几个亲信又跟着莱默主教走出墓室。这地方他挺熟悉的，来过好多次。他的挚友查士尼斯皇帝也安放在下面，与帝国历代的帝王并列。他顺道去看看查尼的石棺。心里有好多话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
“哼哼，你还没见过石棺里面什么样呢……我们可见过！”
“那里面早烂成一滩水了——”
稍微安静一点，周围那些灵体就从四面八方涌进希林的脑海，讨厌的嬉笑声挥之不去。
“算了，我以后有的是时间来看望他，我们继续巡查。”
“好。”
走到另一处空地，有个披着麻衣的修士正在奋笔疾书抄写着什么。
“唉，毕竟这地方是公用的嘛，偶尔也有些人下来。最好大家互不打扰，不招惹他们，也不给你们自己填麻烦，对不？”莱默主教低声向他们解释。
“那是自然。借用贵宝地，我们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一行人瞧瞧地经过那个蒙着头的修士，对方低着头也没有搭理他们。但是很奇怪，希林能清楚地听到他内心的声音。
“别过来！别过来！我可不想让你们看见！”
“怎么……这是个熟人吗？”越是听到他心虚，希林越是好奇，“他鬼鬼祟祟地究竟在搞什么？”
出于好奇，希林凑了上去。
“哈！我就知道！”蒙着头的修士气呼呼地把笔撂下。
“哀穆勒大人？”
简直是不可思议，居然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遇见当今帝国手握最高权力的教宗大人。想想还有点好笑。
“你们没见过我！你也是，莱默主教！你把他们带来这里做什么？你要借用的明明是墓室那边！”
莱默主教立即装糊涂。希林笑哈哈附和道，“啊，的确没见到您。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会和别人说这下面的情况，那关系到我们的安全呢！只是……”
“大人，您在这忙什么呢？”
“哼，别看！”
欲盖弥彰，希林情不自禁地瞧了一眼。教宗大人正在奋笔疾书，抄写一页经文。通常这种事有职业的抄写员代劳，犯不上他老人家亲自动手，这就显得更加奇怪了。
案台上摆的不是别的，正是帝国境内最古老、最珍贵的那本神圣典籍。异常厚重的装帧，黄金的书封，镶嵌了无数宝石，里面每一页都是上好的羔羊皮纸。若是没有两个壮汉都搬不动这镇国之宝。
通常来讲，这无与伦比的宝贝也不会随便挪动地方，它有一个专门的宝座，就在大礼堂那。平时它锁在宝座上，还有个透明的罩子盖着，谁也别想拿走。
“这是……”
“希林洛斯，我记得你不识字。”
“啊，的确不认识……或许只认识一点点。”
希林未免太谦虚了。他闲着没事的时候花费了大量精力去学习帝国的语言和文字，无论是口语，还是那种书面的文言都有所涉及。即便不像饱学之士那样精通，认出个大概来还是没问题的吧。
就比如他现在正在抄的这一页，有一处非常明显的删改。
原文“祂的功绩，更在七重圣天之上”被粗暴地划掉，行间的缝隙上潦草地写到“祂乃世间唯一的神”。
“怎么，教宗大人竟然在偷偷地篡改神圣典籍？！”
“呸！那才不是我改的呢！”哀穆勒气得鼻子都歪了。
“我说，就算我是个卑鄙的人，也不能什么坏事都往我头上安吧？那条经文几百年前就改了，瓦利斯那时候就改了。呃，说不定是他改的。反正他那种人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瓦利斯？”
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安放在墓室里的那位友人么！对雅拉、对骑士团都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希林对他知之甚少，或许他是教廷里某个不得了的人物吧？
“他也是教宗。”
“真的？！”
“可惜在位时间不长，都没超过一个星期。唉，挺可惜的。或许这几个字也不是他改的，是更早以前某个人干的。”
希林才不在乎谁篡改了神圣典籍，他更想知道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有助于让他更好地理解骑士团，以及他自己。
“哀穆勒大人……”希林难得把态度放好一点。正要继续说下去，哀穆勒反而有话要先说。
“唉，希林洛斯，弗拉维以前心心念念要找的证据，他找到了吗？”
“呃……我不太确定。我有听到他与前任教宗的一些对话，但我也挺不懂，不晓得他们究竟在争论什么。”
哀穆勒一阵摇头叹气。
“他比我优秀。他活着的时候我总担心他会夺走我付出毕生努力的教宗之位。如今他彻底死翘翘了，我却发现我的后辈之中再也没有如我们二人这般优秀的人才了。”
“你们？”
“别这么看不起我！若是没有他，我就是妥妥的天选之人。当然，我的才华不及恩师，恩师更是远不及那位瓦利斯，唉，没办法，他什么人呐，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敢夸口的？”
“大人，既然提到那位瓦利斯了，请和我说一说他的过往吧，我十分好奇。”
“嗯，别急，我正要说呢。”
哀穆勒搬了个椅子坐下，他年纪大了，腿脚开始不听使唤了。
“哼，我付出了一辈子，等得到的时候已经这把年纪了。现在的我又能做点啥？无非是行将就木罢了！我知道的那些事情不和你说，就没人会在乎了。现在的人一个个太浮躁，只知道追名逐利，没有几个能和更高的智慧沟通……”
哀穆勒有很多话要说，他又不想说得太痛快，总觉得希林得给他点好处才划算。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吧。”希林不想在讨价还价上浪费时间。
“嗯……能让我摸摸你的脸吗？”
这算是什么要求啊！莱默主教站在一旁先是翻了个白眼又不住地偷笑。
希林也笑了，举手之劳罢了。他一秒钟都没犹豫，单膝跪在哀穆勒面前，抬起头望着他。
“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