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心可控
杨士奇说的十分恳切,李天脸色却算不上有多好。
这算什么?
为了变法革新忍辱负重?还是忌惮勋贵集团缴械投降?
深吸了一口气,李天微眯着双眼抿了口茶,淡淡道:
“朕要变革军中建制。”
李天话音还未落地,参与变法最深的黄准便第一个站起了身,急声道:
“陛下万万不可,军中将领随先帝五征蒙古班师回朝还不到两个月。
眼下在各自卫所威望极高,变革一旦稍有不慎,便会酿出无法挽回之后果。”
“仲常说的极是。”
刚接手天工局和天工院的杨荣也赶忙拱手起身,附和着黄准继续道:
“陛下,太祖时变革军中建制,已经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军队战力削减近半。
陛下若是更进一步,老臣担心我大明军队会再无实战之力啊。”
杨荣所说的太祖时变革军制,李天早就深入研究过。
不得不说,朱元璋确实是个玩制衡的天才。
用军队的一部分战斗力作为代价,彻底掐断了军队兵变的可能。
譬如朱元璋设立五军都督府,管着天下七百一三十个卫所,足足两百万兵马,却无任何调兵之权。
任职五军都督府的将领们,不分职位高低,任何人想调兵,都必须先拿到兵部的调兵文书。
而兵部的调兵文书,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凡是涉及千人以上的调兵活动,便统统都要皇帝的三枚宝玺盖印,才有真正效力。
不过哪怕调一支千人以上的军队麻烦到了如此地步,朱元璋仍旧不放心,硬是把三枚宝玺放在了三个地方。
一枚在鸿胪寺尚宝司手中,一枚在内廷尚宝监手里,还有最为关键的一枚,则在皇帝近侍手中。
在李天的内廷中,那枚最关键的宝玺便在御马监总管江保手中。
这样看上去,朱元璋所设立的调兵章程似乎是万无一失,军中将领就算是封了侯伯,手下仍无一兵一卒。
但天下哪有万无一失的东西,此一时彼一时而已,好比李天当下面临的局面。
便是朝廷连年征战,频频发兵,致使根本没有调兵之权的军中将领,和下头的兵士极为相熟。
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有时候将领的手令,还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调出一支军队来。
递给黄准和杨荣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二人坐下说话,李天轻笑出了声:
“朕还没说要怎么变革,子荣你俩何必紧张成这个样子,搞的好像朕要把军中将领都撸下来似的。”
不夺职怎么罢其兵权?不贬官怎么灭其威望?
杨荣二人闻言都怔住了神,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请陛下赐教。”
心里琢磨了老半天,李天这会儿脑子里只有主意没有杀意,心头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稍加沉吟道:
“第一,以后各地卫所的军饷,不再由兵部直接下派,等内廷银作局用黄封装好后,再转交兵部发放。
第二,在各省府州县筹建英灵堂。凡是为国战死的兵士,皆可将灵牌置于堂内,受百姓香火供奉。
第三,其亲属每年都可领抚恤金,且每一任主官上任,都必须身着常服前往吊唁。
第四,放开军户转民籍限制。两京一十三省所有百姓不论户籍,皆可参军报国。
第五,其儿孙可免试进入各地县学读书,读书期间所有花销,由朝廷承担。”
李天一番话说完,杨士奇四人皆是眉头紧皱,面露急色,惶恐无比站起了身。
伸手虚压了两下,示意杨士奇等稍安勿躁,李天抿了口茶继续缓声道:
“此变革之法不可操之过急,朕暂定三年之期,每年完成其中一条便可。”
杨士奇几人被李天的大喘气吓得半死,听到要用三年完成变革之法,这才心神大定的回身落座。
李天见状玩味的轻笑了两声,环顾四人道:
“朕这三条变革之法,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见皇上用的是补充二字,而不是询问看法,杨士奇几人相互对视了几眼,明白皇上这是又要乾纲独断了。
哭笑不得的暗叹了两声,任瑾拱着手起身道:
“敢问陛下为何要将军饷在内廷转上一手,可是有什么深意?”
任瑾问话出声,杨士奇杨荣三人也都好奇的看向了李天。
在他们看来,凭空多了一道纸封的程序,除了多出一份花销,似乎并无什么用处,难不成皇上是好面子,想让军饷看上去体面些?
看着杨士奇四人都是一脸困惑,李天有些自得的哼笑了两声,这法子可不是什么表面文章,这是掌握军心的大杀器!
“朕当然不是夸夸其谈。”
杨士奇四人都是名垂青史的治世能臣,李天还是第一次见四人都有不懂的时候,当即抿笑着坐直了身子,目露深沉道:
“道理说来也很简单,朕就是要让天下士卒都知道,到底是谁给他们发的军饷!”
杨士奇闻言老眼猛地一缩,已然明白李天的用意,心中惊叹之余只觉有些胆寒。
如此精妙绝巅的操控人心之法,皇上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以往天下士卒只知道军饷是主将发的,军饷是朝廷发的。但经内廷这么一过手,那天下士卒以后便会知道军饷,是皇上发的!
杨士奇嘶嘶倒吸着凉气,杨荣三人也都明白了过来,同样震惊无比。
见几人这番姿态,李天心中大为舒畅,朗声笑道:
“光用黄色的纸封装起来还不行,你们再给朕想几句话,越粗俗越好,得让他们知道,朕虽与他们相隔千里万里,但朕的心里永远记着他们。”
受李天影响最大的黄准,此刻已是亢奋的两手发抖,当即有些口不择言道:
“这他娘的以后还有谁敢造反,娘希匹的,绝了。”
“哈哈哈。”没想到黄准连娘希匹这种老家脏话都说出来了,李天登时乐得哈哈大笑:
“知朕者,莫若仲常了。”
君臣哄堂大笑高兴完了,话题随即又回到了保定侯身上,毕竟李天说的都是长远打算,如何处置保定侯,才是眼下要解决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七章 罪人难诛
后阁的气氛重新又正经起来,李天两眼微眯,小嘬了两口茶水,随手将茶盏放在一旁,转脸看向杨士奇缓声道:
“士奇,孟贤英既是把密信交到了你手里,朕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在李天看来,虽然这一代保定侯比起他爹他爷爷差远了,但毕竟还是正儿八经的侯爵一枚。
杨士奇不顾自身安危将其检举出来,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照顾照顾杨士奇的脸面。
杨士奇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一个劲的捋着花白长须,好半晌,才硬着头皮出声道:
“陛下,老臣还是以为此事应从长计议,将保定侯就此缉拿处置,牵连实在太大,不利于朝堂稳定,也不利于变法革新。”
说到这里,杨士奇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李天,口气一转,继续道:
“但保定侯此举极为恶劣,为了一己私利竟妄图挑起两国开战,眼中毫无朝廷法度。
老臣以为绝不可轻饶,不过如何定其罪名,还望陛下三思斟酌后再作论定。”
杨士奇一番语毕,李天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嘴,手指哒哒敲着座扶手,心中了然。
杨士奇的意思很简单,这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但论定罪,还是不要用使臣溺死这么大的罪名。
没有立刻回应,李天转而看向杨荣三人道:
“子荣你们呢,可有什么要说的?”
“老臣以为元辅说的有理。”
“仲常,宗于呢,你们也都觉得士奇的法子稳妥?”
任瑾点了点头没吭声,表示赞同,李天微微颔首,将视线转到了黄准身上。
“陛下,元辅所言虽面面俱到,但微臣以为这般行事,还是会助长保定侯的嚣张气焰。”
黄准拱手起身说着,看了一眼杨士奇,继续道。
“不如将其调外任个品阶高的闲职,这样一来可表明敲打之意,二来也不会让那些勋贵以为朝廷真就怕了他们。”
“黄局长所言极是。”
黄准话音刚落,杨士奇便又站了起来道:
“陛下,老臣赞同黄局长处置之法。”
深深看了杨士奇一眼,李天脸色一转,嘴角挂着笑意示意二人落座,沉声道:
“那就依仲常所言,调任孟贤英出京,让内阁拟旨吧,调任保定侯孟贤英转任中都留守司,任正三品副留守一职。”
中都位于南直隶凤阳府,是朱元璋的老家,也是国朝龙兴之地。
名义上虽然和顺天府应天府是一个级别,都可以称为大明的京城所在,但实际上,中都除了皇陵和朱元璋待过的皇觉寺,毛都没有。
听到皇上要调保定侯去凤阳守皇陵,杨士奇几人心中皆是默默为其默哀了一番,起身拱手青齐声道:
“陛下圣明。”
李天微微颔首,遂吩咐任瑾把门外头的金吾卫中郎将叫进来说话。
从李天来内阁,吴子江就一直在屋外半跪请罪,两条腿早就涨的酸麻,终于问得皇上召见,赶忙站了起来。
长时间的跪地让吴子江身形有些不稳,一连打了两个趔趄才堪堪站定。
进了后阁,看着环视而坐的四位阁老,吴子江只觉压力扑面而来,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道:
“卑职金吾卫中郎将吴子江拜见陛下,拜见诸位阁老。”
“吴子江是吧,起来说话。”
“谢陛下。”
从头到脚打量了吴子江一番,李天不由想到了都察院那个诸葛正,这小子和诸葛正一样,都是人长得不高,脸倒是俊俏的很。
“吴子江,朕召你前来所谓何事,你可清楚?”
“卑职清楚,陛下召卑职前来是因占城国使臣溺死一事。”
“清楚就行,说说吧,邓昌富中堂堂一国使臣,怎么会溺死在河里。”
“卑职遵旨。”
躬身一应,吴子江当即便开始陈述,他是如何将邓昌富中一路护送出顺天府的。
吴子江说的十分细致,脸色也坦然无比,李天心中对吴子江的怀疑,不知不觉间已打消了大半。
待吴子江说完,李天微微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道:
“你说你将邓昌富中护送到了小白河旁,可据朕所知,你只需将使团护送的两府之间的界碑即可,为何要护送过界,你给朕解释解释。”
“回禀陛下,卑职本来将占城国使团送到文安县就准备回京,但邓昌富中非说卑职一走,就会有锦衣卫将他缉拿入狱。
而那时负责接替的河间卫千户还未到,卑职无可奈何,只能将其送到了任丘县小白河边。”
“原来是这样,那你刚才为何不与朕说。”眉头一挑,李天直勾勾的盯着吴子江道。
“陛下恕罪,只是邓昌富中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卑职不敢多言而已。”
“这理由听上去倒是像那么回事。”
收回视线,李天不冷不淡着随口一句,转而摆了摆手道:
“不要在宫里宣扬此事,你先退下吧。”
吴子江闻言心里登时松了口气,应了一声,躬身告退而去。
回过神来,李天没有再议论吴子江先前所言,眯着眼抿了抿嘴,转脸看向黄准道:
“仲常,这个吴子江他爹是谁。”
“回禀陛下,如果微臣没记错的话,其父应该是清平侯吴海望,现任山东指挥使一职。”
李天老早就知道自己身旁的亲卫,家世都多有不凡,眼下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一个侯爷,还是个掌一省军事的实权侯爷。
砸了咂嘴,李天不由想起了同为二品封疆大吏的李敏,深吸着气淡淡道:
“去叫吏部把吴海望的卷宗送到朕的御书房。”
黄准拱手一应,心中突地跳了起来,再度开口道:
“陛下可是怀疑吴子江说谎?”
黄准突然的紧张李天看在眼里,但李天并没有多问什么,哼笑着起身掸了掸龙袍道:
“这事就先这么着吧,你们帮朕盯着点,别把其他几国使臣吓跑了就成。占城国那边不用管了,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见皇上要走,杨士奇四人也都不再赘言,赶忙起身恭送。反正保定侯调任凤阳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此事眼下肯定只能暂且搁置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底气十足
得意于李天的干脆果断,邓昌富中溺死在河里的消息还没传回京城,其余八国使臣,便被莫鸿胪赶鸭子似的赶到了西山行宫。
八国使臣在使馆里住的好好的,突然连人带货的被赶出了城外,心情自然差得很,一路上都叽哩哇啦的大骂鸿胪寺混蛋。
但等到了西山,听说大明皇帝特别赏赐他们住皇家行宫,一个个又高兴的嘴咧上了天,恨不得抱着莫鸿胪的脑袋啃上两口。
东厂也没闲着,李天圣旨一下,黄严便亲自领着数百个番子出了京城,没等惊慌失措的占城国使团四散逃窜,便一个不落的全逮回了宫里。
而在明时坊的一处侯爷宅邸内。
保定侯孟贤英正全身披甲,手持大刀,兴奋的往草人脑袋上招呼。
刀环作响,一声爽利的声音闪过。
孟贤英面前三个等人高的草人,顿时齐刷刷断成了两节,草束散落了一地。
随手把刀往地上一插,孟贤英捧起一旁的茶壶,吨吨喝了几大口,舒坦的哈了一声,用袖子擦着嘴道:
“贵子,老子这招猛虎开山怎么样。”
“牛气的很。”
“艹,天天就这一句,老子都不知道你是骂我还是夸我。”
晃动着身上银光闪闪的百锻精钢甲,孟贤英啐了一口,没好气道。
被孟贤英啐的人显然和孟贤英很是相熟,也不生气,摩挲着下巴怨气十足道:
“吴老二不是说事成之后就派人来吗,都这个点了,怎么他妈的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李成贵,你再给老子骂一句试试,老子撕烂你的嘴。”
前者抱怨的话音刚落,只见打门口走来一个英俊不凡的禁军郎将,比划着手里的拳头恶狠狠道。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时辰前还在内阁跪着请罪的吴子江。
见吴子江居然亲自前来,孟贤英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跨着大步坐到了院内石凳上,怒不可斥道:
“吴老二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嫌老子命长啊。”
一来就被劈头盖脸的骂,吴子江有些不爽的撇了撇嘴,随手解下腰间佩刀扔到了石桌上,开口道:
“孟哥你怕什么啊,东厂那些番子不是在澄清坊看大街,就是出城逮那些使臣去了,哪有人会跟着我。”
“你啊你,让我说点什么好。”一脸无可奈何的指着吴子江摇头,孟贤英顿时有些无话可说。
李成贵见状也撅着屁股坐到了石凳上,紧张兮兮的看向吴子江道:
“锦衣卫呢?可有锦衣卫跟来?还有啊,你手脚到底干不干净啊?这事我可是瞒着我爹跟你们干的,要漏了那就全完了。
皇上不会儿已经开始让东厂调查了吧?孟哥,你先前说的杀手锏到底是啥啊,就别瞒着吴老二我俩了。”
嘟嘟啦啦一串子发问,听的孟贤英脑瓜子直嗡嗡。
一脚踢在李成贵的屁股上,孟贤英毫不客气的骂道:
“你能不能把你那嘴闭上,咋他妈松的跟画眉楼老鸨子裤腰似的,不会一个一个问啊。”
李成贵的爹是忠诚伯,自然比不过已经继承侯爵之位的孟贤英,被踹了也不敢还手,揉着屁股嘟囔道:
“我不也是着急么,还犯得着踢我。”
吴子江见状哼笑了两声,随手捏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嘴里倒,砸了咂嘴发现是茶,噗的一口全吐了出来:
“孟哥,这里头怎么是茶啊。”
“你先将就着喝吧,晚上去海狮楼老子再请你们快活。”
听到海狮楼仨字,李成贵二人皆是两眼发亮。
想着海狮楼那些侍女蚀骨诱人的身段,吴子江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哈哈哈,那小弟就先谢谢孟哥了。”
“行了,别扯淡了,你先把贵子先前问你的都跟老子说说。”
闻言脸色正经了三分,吴子江毫无形象的挖着鼻子道:
“锦衣卫现在是汉王管着,整个就一废物衙门,皇上一道旨意,锦衣卫一半的人都得另外安排,哪有时间到处查人。
至于那个占城猴子,你们把心放在肚里就成了,我根本就没动手,那个占城猴子是自己掉河里的。
至于皇上查不查,那就得看孟哥的手段了,反正皇上今个儿找我问话,不到一刻钟就让我走了。”
吴子江是金吾卫中郎将,正儿八经的御前近卫,对吴子江说的话,孟贤英还是很看重的。
见俩人都两眼直直的等着自己说话,孟贤英哼哼一笑,十分自满道:
“老子今天把话放这儿,皇上要是查这件事,老子就从你俩的裤裆地下钻过去。”
“到底是什么手段啊孟哥,玩这么大。”
“什么手段?”
嘿嘿一笑,孟贤英脑袋仰的老高,翘起了二郎腿很是自得道:
“我怕我说出来吓死你们。”
吴子江二人见孟贤英如此笃定,相互对视了一眼,大着胆子道:
“难不成孟哥你是把宫里哪位娘娘给拿下了?”
“滚你们的蛋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精心营造的装逼气氛一下子没了,孟贤英脸色顿时一垮,只得没脾气道:
“是杨道,老子把那个混小子的命根攥手里了。”
杨道?
久居宫廷的吴子江登时惊呼出了声,一把抱住孟贤英的胳膊满脸惊喜道:
“杨首辅的二公子啊,孟哥你快说说,那小子怎么栽倒你手里的。”
吴子江的反应孟贤英很是满意,脸上又开始爬满笑容,摇头晃脑道:
“是四川顺庆府兵备副使黄镇江给老子通的气,杨士奇他那个二儿子,居然在保宁府剑州搞了个茶马交易会。
每年跟西北的番人们交易私茶几十万斤,几十万斤呐,都快跟朝廷的茶马司一样多了。”
听到杨道居然敢每年走私几十万斤茶叶,吴子江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出声道:
“孟哥你这不是攥着杨道,你这是攥着杨首辅了啊。”
“哈哈哈,老子今儿一早就给杨士奇写了信,不怕他不听。黄镇江以前是我爹的手下,杨士奇敢不帮我,老子一纸传书,他儿子就得脑袋落地。”
“高,孟哥你太高了。”
“一般一般,都是运气,你们也不要太羡慕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首辅危机
与明时坊孟贤英府上的欢快气氛不同,时雍坊杨士奇的私宅内,空气好像入了冬,被冻得动弹不得。
压抑的气氛,宛如暴风雨前铺天盖地的阴云,令人感到窒息。
面容冷峻的杨士奇,一双老眼好似两道弯钩,狠狠剜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长子杨苏。
“说!你二弟在四川走私茶马的事情你之前知不知道!”
杨苏今日才进京,在他印象里,父亲好像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气。
十日前,他在江西吉安老家得知先帝去世,自己的亲爹被提拔为华盖殿大学士,还成了首辅。
本着给老爹祝贺,顺便捞个荫封官当的真诚想法,在得到消息的当日,他便坐上了北上的行船。
吉安到京城足足有四千里,但好在吉水连着章江,章江连着鄱阳湖,过了鄱阳湖便可走长江直入京杭运河。
所以他只用了十天,便走完了陆上二十天的路程。
本想着到了京城正好赶上中秋节,还能父子团圆共赏圆月,可让杨苏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刚来不到两个时辰,就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杨苏,你爹我问你话,你可是耳朵聋了听不见?”
杨苏被杨士奇的怒火吓得浑身直哆嗦,但心中仍十分忧心老爹的身体,作势就要起身搀扶道:
“爹你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都怪儿子不孝,没照顾好道儿,让道儿走上了邪门歪道上。”
“给我跪着。”
杨士奇见杨苏欲起身,当即扬起手中家法棍,狠狠朝其背上打了一下。
“好好好,爹,我这就跪着。”见自个儿老爹气的吹胡子瞪眼,整个人都站不稳了,杨苏赶忙垂着手重新跪好道:
“儿子来的时候,娘就担心爹的身体,爹你可千万不能再生气了,您要是气倒了,儿子可没法跟娘交代。”
杨苏担心老父亲身体的暖心话,杨士奇这会儿根本就听不进去。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漫山遍野的茶叶,被那个逆子走私给了番人。
屏着一口怒气,杨士奇扔掉了手中的家法棍,半蹲在地上看着杨苏,痛心疾首,愤懑不已道:
“那个逆子到底知不知道他爹是干什么的,他爹是内阁首辅,他爹是太子太师,他爹是顾命大臣,整个大明谁都可以贪,唯独他不能贪,他不明白吗?”
“爹,也不一定是道儿想贪,说不定是交友不慎被小人所蛊惑。”
杨苏不说话还好,一给杨道求情,杨士奇更是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只觉眼前发黑。
扶着额头定了定神,杨士奇从袖中掏出了孟贤英的密信,狠狠的拍到了杨苏手里,几乎是在咬牙切齿道:
“看吧,好好看看,看完教教爹,一个被蛊惑的蠢人,是如何走私出去三十万斤茶叶的。”
“啊。”
杨苏闻言一声惊呼,手顿时止不住的哆嗦起来,孟贤英的密信也掉在了地上。
舔着有些发干的嘴唇,杨苏慌不择神的拆开密信,脑门上已然是满头大汗。
草草扫了两眼,只觉两耳嗡鸣,眼前发黑,浑身就没有一个地方不冒冷汗的。
三十万斤茶叶,杨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是在从朝廷嘴里抢肉啊。
回过神来,杨苏赶忙一把抱住了杨士奇的大腿,两眼失神的嚎道:
“爹,救救道儿吧,道儿年纪还小,只是一时走了弯路,一定会改的。爹你是内阁首辅,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杨士奇今年已经小六十岁,怎么也算不上年轻,再加上整日案牍劳形侵蚀精气神,看上去跟古稀之年也没什么两样。
杨苏是杨士奇二十九岁生的,在四十多岁就可自称老夫的古代,已经可以说是中年得子。
至于杨道,则是杨士奇三十九岁生的,完全就是老来得子,意外中的意外。
三十八岁升任东宫左中允,三十九岁老来得子。
杨士奇一直觉得杨道是上天对他的恩赐,故自杨道一出生,他便无比溺爱,有求必应。
哪怕杨道已到及冠的年龄,但在杨士奇心中,也依旧是自己那个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小幺儿。
看着杨苏嚎啕大哭的模样,杨士奇长长的叹了口气,看上去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几岁。
“儿啊,道儿把你爹给害苦了啊。”
深觉自己教子无方的杨士奇,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卸下老成持重的面具,表露着自己最直白的情绪。
杨苏今天可谓是大开眼界,第一次看到老爹盛怒,又第一次看到老爹垂头丧气。
十分不适应的擦了擦眼泪,杨苏松开了手,哐哐给杨士奇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难平道:
“都怪儿不孝。”
怔怔的看着儿子磕头,杨士奇抹了抹眼角掉出来的两滴浑泪,摆着手示意杨苏起身道:
“别磕了,脑袋磕烂你也救不了那个畜生。”
其实杨士奇最恨的,并非杨道走私茶叶,而是杨道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致使他提早退出内阁。
他不是贪权恋位,毕竟当官哪有儿子重要,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变法革新的中心。
皇上描绘的宏景盛世中,若没有他杨士奇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他还算个什么首辅。
深吸了口气,杨士奇一双老眼眸光渐聚,属于内阁首辅的威势又回到了身上,忿忿甩了一下袖袍,看向杨苏沉声道:
“保定侯很快就会被贬出京城,你不要等着和爹过中秋节了,明日我让兵部给你开一道六百里急令,你立刻去四川把那个畜生带回来。”
杨苏虽然没做过官,但也知道兵部的六百里急令,乃是除边关军情八百里急令外,最快的长途文书。
手持六百里急令,一路都会受到各驿站的最高接待,甚至可以一个驿站换一匹马。
想到一日六百里的长途奔袭,杨苏下意识的摸了摸大腿根,后槽牙猛地一咬道:
“爹你放心,二十日内,我无论如何都一定把道儿带回来。”
“二十日,但愿还来得及吧。”
一双老眼空空看向祠堂外,杨士奇喃喃出了声。
第一百四十章 速度较量
明时坊保定侯府。
刚恋恋不舍脱下银甲,换上常服的孟贤英,正准备与吴子江二人前往海狮楼大战一场。
见孟贤英摆弄着腰间不菲的玉佩,吴子江嘿嘿一笑,凑到其跟前道:
“孟哥,今晚咱哥仨比比谁更威猛怎么样?”
摆弄完了玉佩又开始摆弄腰带,孟贤英闻言一副理应如此的口气:
“这他妈有什么好比的,当然是老子第一你第二,贵子第三了。”
“我不服气孟哥,凭啥我是第三。”
“你不服气个屁。”
终于整理好了衣冠,孟贤英抬眼怼了李成贵一句,一摇三晃的跨着大步朝外走去:
“老子在京卫指挥使司,吴老二在金吾卫,就你是个荫封的九品养马寺监正,第三不是你,还能是谁。”
听到养马寺监正几个字,李成贵脸色顿时一暗,嘟囔道:
“谁让我爹不争气,就挣了一个七品的荫封,还给我大哥了。”
刚出府门,吴子江便瞅见大老远一个骑马的太监在往这边飞驰,顿时脸色微变道:
“孟哥,那太监我怎么看像是冲着你府上来的。”
吴子江一说这话,孟贤英跟李成贵都赶忙放眼看去,瞅着身穿圆领衫的太监愈来愈近,孟贤英暗骂了句艹,急声道:
“就是冲老子来的,你们先回府里躲躲。”
说话间,太监已然近在咫尺。
吴子江李成贵二人赶忙朝里头跑去,只剩下孟贤英一个人还站在府门口。
“保定侯孟贤英接旨。”
来传旨的太监身姿很是矫健,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高举手中黄澄澄的圣旨大声喊道。
孟贤英闻言身子一抖,心中大有不妙之感,强忍着逃窜的心思,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高高举起:
“保定侯孟贤英侯旨。”
来传旨的太监并不知圣旨上写的什么,但见这位保定侯这么年轻,心中便动了讨好的意思,笑颜道:
“侯爷身份尊贵,可站着接旨。”
见太监这番做派,孟贤英心中登时长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杨士奇不管儿子,要跟他鱼死网破呢。
站直了身子,孟贤英看着太监淡笑了两声,还没等其宣读圣旨,便先奉上了一张百两银子的通兑银票。
“诶呀,侯爷真是要折煞奴才了,奴才这怎么好意思呢。”
口中强烈表达着拒绝之意,手上却熟练无比的将银票收入了袖中,太监满脸谄媚的看着孟贤英笑了两声,打开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保定侯孟贤英天资纯良,性情耿忠,眼下中秋临近,想必保定侯定也思念君父非常……
特赐擢升两级,转任中都留守司正三品副留守一职,立即赴任,务必在佳节来临前,就任中都留守司,钦此。”
念完了圣旨,太监脸上先前的谄媚笑脸已然无影无踪。
调任中都留守司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得罪了皇上,一种是得罪了皇后,唯有这种人,才会被‘特别擢升’到中都看守皇陵。
“孟侯爷,接旨吧。”仰头看天,太监不冷不热道。
“皇恩浩荡,本侯不胜感激。”
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孟贤英懒得再看太监一眼,拔腿便朝侯府内走去。
侯府一进门的院内,吴子江和李成贵正百无聊赖的等着,见孟贤英紧攥着圣旨进来,皆是好奇不已道:
“孟哥,什么圣旨啊,该不会陛下这就准备调你去云南统兵了吧。”
孟贤英哼哼冷笑了两声,眼神阴沉的好似戈壁秃鹫,一发狠将圣旨掰成了两截,咬牙切齿道:
“杨士奇那个老东西好胆,竟然敢向皇上告密。”
“什么。”吴子江脸色瞬间大变,急声道:
“孟哥,皇上可是知道我们杀占城国使臣的事情了?”
吴子江还仅仅是吓的脸色大变,李成贵已经开始忙不迭的用袖子擦汗了。
孟贤英看了二人一眼,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最后眉头一皱,直接将圣旨塞到了一旁的长信灯中。
圣旨乃是用上好的黄娟制成,燃烧极快,几个呼吸之间,已然化为一摊灰烬。
吴子江对孟贤英先前的举动不明所以,有些焦躁的挠了挠头,再度急声问道:
“孟哥你别点头摇头啊,我跟贵子看不懂啊。”
“皇上应该还不知道,皇上若是知道,就不是调老子去凤阳守皇陵了。”
微眯双眼盯着长信灯的火苗,孟贤英额角青筋跳动,神色间满是怒意:
“杨士奇那个老不死的居然连儿子都不顾了,行,够狠,老子佩服。”
听到东窗还未事发,吴子江和李成贵皆是长松了口气,李成贵甚至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么提心吊胆的事了。
看着孟贤英恨不得将杨士奇挫骨扬灰的模样,吴子江明白,今夜的海狮楼肯定是泡汤了,叹了口气道:
“孟哥,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冷笑了两声,孟贤英愤恨不已道:
“老子要让杨士奇跟他儿子一块死!”
说着,孟贤英大声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奴仆,也不避讳吴子江二人道:
“马上派人去四川传信儿,告诉黄镇江,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杨道和他走私茶马的铁证送到京城。”
安排完后,孟贤英又抬起头看向了吴子江二人,猛地一呲牙,笑的有些骇人道:
“杨士奇这一手,老子几个月肯定是回不来了,咱海狮楼走着,老子今个儿包场。”
听到包场二字,吴子江与李成贵都瞪大了眼睛,海狮楼包一回场可不便宜,孟老哥这是真被杨士奇给刺激到了啊。
生怕孟贤英反悔,吴子江李成贵对视了一眼,当即心有默契的开始窜窜孟贤英早点去。
三人又出了侯府,坐上写着大大孟字的奢华马车,随即直奔海狮楼而去。
不过孟贤英三人都没发现是,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侯府中突然有三四个人影窜上了房顶,身轻如燕的朝腾跃而去。
……
御书房。
“陛下,东厂刚在保定侯府中发现了忠诚伯二公子李成贵,和清平侯二公子吴子江。”
第一百四十一章 欺君之罪
李成贵?吴子江?
听到后者熟悉的名字,李天不由得挑了挑眉,微眯着双眼语气平常道:
“再探。”
“老奴遵命。”
拱手一诺,东厂提督黄严随即告退而去。
手中摩挲着光滑的朱笔笔杆,李天盯着右手边的红烛火苗,嘴角一抿,哼哼笑出了声: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其实下午内阁阁议的时候,他便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倒不是为何只有杨士奇收到密信,而是他说要提调清平侯吴海望卷宗时,黄准突如其来的紧张。
黄准反常的情绪变化,李天还是很重视的。
毕竟黄准是支持变法革新的第一位阁老,其所负责的户改局,也是朝中唯一一股茁壮成长的变革派势力。
待李天找来黄严一问,这才知道,原来吴海望和黄准还有一段牵连极深的渊源。
这所谓的渊源发生在十年前,也就是朱棣还在世的永乐十二年。
黄准因被朱高煦陷害,落了个锒铛入狱,就在要被人运作着处死的时候,清平侯吴海望站了出来。
用自己在朝中的威望,硬生生拖了三年。恰恰是因为这三年,黄准最终等到了朱棣回心转意的时候。
不但被释放出狱,还于永乐十五年当年,得以官复原职。
第一次得知黄准和吴海望的这段渊源时,说实话李天很是意外。
毕竟黄准和吴海望二人素不相识,且文武有别,而且按理说,吴海望根本没有替黄准出头的理由。
武将给文臣作保,这比老母猪上树还要稀奇一些。
但李天从黄严口中得知吴海望挺身而出的理由后,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吴海望和黄准是同年同月生人,吴海望不知找了哪个半仙算了一卦,得出黄准是他贵人,黄准若是死了,他的气运也会受到影响。
当然,这还不是最有趣的事情。
最有趣的是黄严很快便发现吴海望之子吴子江,与保定侯孟贤英的关系不凡。
在简略请示过李天后,黄严马上便命东厂派出三个轻功高手,一步不离的跟着吴子江。
然后,一件足以捅破天的大事,便自然而然的递到了李天御案上。
那便是杨士奇的二儿子杨道,在四川保宁府剑州搞茶马走私,今年不到九个月的时间,便与西北番部交易了三十余万斤茶叶。
对于这件事,李天的震惊可想而知。
朝廷一共在西宁,洮州,河州设了三个对外贸易的茶马司,这三个茶马司一年的贸易总额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十万斤罢了。
也就说杨士奇的儿子一人,便能顶一个半的茶马司。
但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天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对杨士奇在阁议上的种种异常豁然开朗。
怪不得自己问杨士奇是谁的时候,杨士奇一直面露挣扎之色;怪不得黄准一提议把孟贤英外放出京时,杨士奇便马上表示赞同。
原来是孟贤英掌握了杨道走私茶马的证据,才让杨士奇那般投鼠忌器。
不过杨士奇的忠心耿耿,却在这件事上得到了完美的展现,拼着自己的儿子掉脑袋,都没瞒着他,这点让李天很是欣慰。
所以李天也愿意给杨士奇一些时间处理,不至于打开天窗说亮话,君臣上下都尴尬。
暗暗琢磨了好半晌,李天诙谐一笑,回过神来,转而看向江保道:
“派个人去催催保定侯孟贤英,让他给朕马上滚蛋。”
黄严每一次来禀报,都没避着江保,江保也知发生了何事,闻言拱手一诺,转身便出去安排。
转眼望向窗外,李天砸了咂嘴,只见夕阳已全部没入西山,残留的晚霞只剩下了一点毛边,倔强的挂在天边不肯离去。
摸着微瘪的肚子,李天突然觉得有些饿了,抿了口茶道:
“江保,让御膳监传晚膳吧。”
江保就在外面交代太监如何办差,闻声扯着嗓子赶忙应了一声,然后又招手喊过来一名小太监。
御膳监晚膳传的很快,李天等了一刻不到,便见御膳监总管包述领头呈着菜案来了。
不一会儿,偌大的八仙圆桌便摆满了美味佳肴,嗅着馋人的菜香,李天只觉得口水跟不要钱的似的往嗓子眼里流,抄起银筷便往嘴里送食。
“江保,朕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你过来帮朕一起吃。”
“好嘞陛下。”
太监与朝臣就这点不同,身为皇帝的近侍家奴,江保从不在李天表面整什么三推五让,向来是皇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从隔壁的值班房中取来碗筷,江保抿了抿嘴,小心坐在李天身旁,专挑李天吃两口就不再下筷子的菜肴品尝。
呼噜噜喝下一大口虾仁豆腐羹,李天打了个饱嗝,随口道:
“江保,明个儿你去太医院看看王福,他要是没毛病,让他赶紧出宫办钱庄去。”
“恩。”挺了挺身子,江保应声:
“老奴记着了。”
菜也过了三巡,羹也喝了五碗,李天打着哈欠,伸起了懒腰。
吃饱就犯困,这毛病真是练啥功也不好使。
用过晚膳后,李天本想着跟江保下两把五子棋,可刚摆上玉制的围棋棋盘,黄严便又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陛下,老奴刚刚已将钦天监监正周明礼,缉拿入狱。”
“谁入狱了?”
趁着江保不注意,李天偷拿了一颗棋子,随口又问一遍道。
“启禀陛下,是钦天监监正周明礼,他受衍圣公所托,故意谎报星象恐吓陛下,老奴已于两刻钟前,将其捕入东厂大狱。”
谎报星象?
李天闻言面色一滞,旋即恼怒不已。
孔彦缙送给周明礼一副《枯木怪石图》的事情,王福早就向他禀报过,他也早就知道。
不过他一直以为荧惑守心是真的,孔彦缙不过是搭个顺风车而已。
可听眼下这意思,似是从来都没有什么星象,一直都是周明礼一人自说自话,自导自演?
冷笑了两声,李天啪的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
“周明礼真是好胆呐,竟敢将朕与文武百官玩弄于股掌之中。
江保,去命内阁拟旨,免去周明礼钦天监监正一职,革其功名,待东厂审讯之后,转交刑部三司会审。”
“老奴这就去。”
皇上一发火,江保哪还顾得上下棋,两手一拱,飞似的出了御书房。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皆为利来
是夜,月明星稀,秋风微凉。
深幽的宫禁内,三两只秋蝉正鼓着腹子卖力鸣叫,似是在为暮夏奏响最后的挽歌。
御书房中,烛火摇曳,李天还在批阅堆成小山的奏折。
没办法,中秋临近,各部堂衙门都开始玩命处理积压的政务,只为节日之时能清闲几日。
在河州茶马司的折子上挥笔甩出一个大大的叉,李天放下手中朱笔,搓着脸没好气道:
“堂堂朝廷五品衙门,一年的茶马生意还没杨士奇儿子做的大,竟还有脸问户部要拨银。”
皇帝不就寝,身为内廷总管的江保自然也得陪着,见皇上停笔休息,江保赶忙见缝插针的给续上了茶。
瞥了眼一脸精神的江保,李天扶着低案下了软塌,活动着手脚随口问道:
“什么时辰了?”
“刚过丑时陛下。”
这才批了多少折子,这就半夜三点了?李天闻言心中不由腹诽。
躬着身子把刚续上的温茶呈到李天面前,江保轻声道:
“陛下可要就寝?”
看着外头好似圆盘的大月亮,李天接过茶盏抿了口茶,微眯着双眼淡淡道:
“内阁今夜是哪位阁老当值?”
“回陛下的话,今夜应是黄阁老当值。”
听到不是杨士奇,李天不由有些失望,回身撩着龙袍又上了软塌,拿起朱笔不再多言,二话不说闷着头开始继续批阅奏折。
江保见状心中了然,回身燃起炭炉,又点上两根蜡烛,老实坐在了炭炉旁的蒲团上,开始眯着眼吐气打坐。
山东莱州府,向户部申请拨银营建海堤……
江西九江府南湖水师,向兵部申请换新船炮……
陕西指挥使司,上报鞑靼土默特部袭掠临洮府渭源县,请求朝廷下旨,允准反击……
翻看着一本本各有所报的折子,李天脑中思绪百转,手中朱笔飞舞,或画圈或画叉,或草草写下几句话,留中不发再议。
时间就这样在夜幕中缓缓流逝,炭炉中的银丝炭换了三回,婴儿手臂粗的红烛烧到了铜座,一脸精神的江保也打起了哈欠。
天际忽然泛起茫茫白光,仍伏案笔耕不辍的李天,下意识抬起了头。
眯眼瞅着若隐若现的月亮,李天长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将最后一本折子盖棺定论,翻身下了软塌。
好乖乖,竟批奏折批了个通宵。
“江保,别眯了,天亮了。”
江保闻声缓缓睁开双眼,收了吐纳之法,赶忙起身道:
“陛下可要用早膳?”
见江保气色勃发,满脸红光,李天很是讶异。
“江保,你先前练的那是什么玩意儿,怎么熬了个通宵跟没事人似的。”
“老奴练的是武当的五脏朝气之法,陛下若是有兴趣,老奴这就把功法写出来。
李天本来还以为江保练的又是什么阉人独门秘法,但听得武当二字,登时来了兴趣,直接扯出一张宣纸道:
“快写快写,朕感兴趣的很。”
江保唰唰写着功法要诀,李天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哼了两声佯怒道:
“好你个江保,这般精妙的功法不告诉朕,自己偷摸私藏。”
“老奴冤枉啊陛下,这吐纳之法都是给日夜颠倒之人练的,老奴岂敢敬献给陛下。”
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李天懒得再逗弄江保,学着宣纸上的图样,手掌内扣勾起了五指。
“陛下,凝神静气,双目微眯,以眼观鼻,以鼻观心……”
见自己刚写完,皇上就迫不及待的要修炼,江保赶忙站直身子,观察着李天的手法将自己心得全盘托出。
听着江保的指点,李天很快便进入了状态,呼吸变得愈发悠长起来。
感受着自丹田升起的阵阵暖意,李天精神一振,只觉疲惫了一夜的身体,在迅速恢复着活力。
“陛下不愧是真龙天子,第一次修炼便成功入定,如此天资,老奴望尘莫及。”
听着江保恬不知耻的马屁,李天哼哼笑着撇了撇嘴,收了功法缓缓睁开双眼道:
“这吐纳之法不错,说吧,想让朕赏你点什么。”
心知皇上若是真想赏赐,早就言明,江保很知趣的没有顺杆爬,躬身身子尊声道:
“老奴的功法能入陛下圣眼已是不胜荣幸,岂敢再言赏赐。”
“真不要?朕这会儿心情不错,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你想清楚。”
江保闻言脸色一滞,见皇上不像是在客套,心中顿时欣喜起来,抿了抿嘴道:
“老奴惶恐,想为陛下举荐两个人。”
知道江保是个知分寸的,李天也不担心,当即点着头朗声道:
“说吧,若真是人才,朕就遂了你的意。”
“陛下洪恩,老奴感激不尽。”两手一拱,江保深深一礼,腆着脸凑到李天身前小心道:
“老奴想举荐司库局总管魏德海,和御用监总管胡让任陛下钱庄的管事。”
“皇家钱庄的管事?”
眉头一挑,李天似笑非笑道:
“你给朕说实话,到底是你真心举荐,还是他们想插手钱庄,求到了你江保的头上。”
“老奴不敢欺瞒陛下,魏德海是老奴真心要举荐的,胡让是拜托老奴向陛下进言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派别,内廷也不例外。
李天早就知道魏德海二人跟江保关系匪浅,但魏德海二人放着内廷总管不做,非要当钱庄管事的想法,还是让李天倍觉意外。
皇家钱庄虽然王福操办的紧,但眼下也不过八字刚有一撇,内廷的大太监们就这么看好?
见皇上并未作声且面带狐疑,江保心中顿时一沉,赶忙出声解释道:
“陛下容禀,老奴只是将钱庄的前景与他们二人概述了一番,绝不敢将钱庄的细则章程外泄。”
回过神来,李天见江保这么紧张,不由莞尔,轻笑了两声淡淡道:
“泄了又能如何,反正早晚都要公之于众。再说了,朕办的钱庄光明正大,处处都是阳谋,不怕他们学,就怕他们不敢学。”
“那……陛下可是同意了?”江保按捺着心中喜意道。
“让他们来御书房,朕见过再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皆为利往
相较于被江保举荐的魏德海,御用监大总管胡让,这两日可谓是煎熬非常。
府库失窃,四朝老太监郭六虎被判秋后处斩,让整个内廷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下头的小太监不明所以,对郭六虎所作所为义愤填膺,但到了胡让这个层次,却是只觉晚年无望,一片黑暗。
他们这些阉人没有子嗣,半辈子都侍奉宫中,不像那些文臣武将,能买庄子屯田地。
为了老了能好过些,除了在任的时候狂捞银子,他们便只能想些偏门,给自己挣口饭吃。
所以在胡让看来,郭六虎固然犯了欺天大罪,但其毕竟为的不是一己私利,说上一句情有可原,算不上过分。
但郭六虎最终还是落了个秋后处斩的结局,这个结果让胡让唏嘘之余,也更感同身受的开始忧心自身。
不过让胡让没想到的是,皇上竟没将此事抛之脑后,反而让印绶监的王大总管着手操办起了钱庄一事。
当从江保口中得知钱庄,乃是皇上给他们这些阉人找的去处后,胡让激动的不能自已,当即下了决心,一定要将钱庄红红火火的办起来。
一大早听得皇上传召,胡让心知定是江大总管向皇上进言了,心中紧张的怦怦直跳,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便一路狂奔到了御书房外。
跟着江保进了御书房,胡让瞅见李天便一个脑袋磕在了地上。
“老奴胡让,叩见陛下。”
“起来说话吧。”
负手在后,李天踱步坐在了软塌上,饮了口茶淡淡道。
站起身后,胡让赶忙朝江保递了个问询的眼神,作势就要开口。
不过见江大总管一脸平常,毫无表示,胡让也只能抿了抿嘴,先压下心中急切,老老实实的原地站定。
不一会儿,司库局总管魏德海也到了,江保引着其进了御书房,又是一通磕头叩见后,主动看向二人开口道:
“咱家先前向陛下举荐你们二人负责钱庄一事,陛下这才特召你们前来,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魏德海闻言愣了愣神,嘴唇翕动不止,赶忙转脸拜向李天道:
“陛下,老奴愿为钱庄一事略尽绵薄之力。”
“陛下,老奴也愿意。”
胡让不甘落后,魏德海话音刚落,便跟着开口道。
打量着和王福有七分相像的两人,李天有些忍俊不禁的哼笑了两声,还别说,这胖人往那一站,天生就有一种商贾气质。
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李天笑容一收,沉声道:
“江保说你们宁愿不做内廷总管,也要去钱庄当个管事,可有此事?”
不做内廷总管?
魏德海闻言心中一突,眉宇间有了几道浅沟,微微侧脸,急忙给江保递了个眼神。
胡让就没魏德海那么多小表情,闻声当即又是一个脑袋磕到了地上,两手高举道:
“陛下,老奴自愿辞去御用监总管一职,专心负责钱庄。”
魏德海和胡让前后脚而来,眼下胡让一跪,登时显得魏德海有些出挑。
李天见状心中了然,揶揄的看了江保一眼,转而看向胡让抿笑道:
“胡让,钱庄一事虽已在筹办,但八字还没见一撇,钱庄的管事无阶无品,可不比御用监大总管来的风光,你考虑清楚。”
“陛下,老奴早就想清楚了。御用监的差事没了老奴这个大总管,还有少监监丞,但钱庄,老奴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见胡让两眼坚定,一脸果决,李天不由高看了胡让几分。
放弃御用监大总管这么一个正四品的肥缺,去做前路不明的钱庄管事,单就这份魄力,那也是人中少有。
“不得不去的理由?什么不得不去的理由,朕倒是想听听。”
“陛下,老奴自永乐二年进宫,至今已有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间,老奴虽算不上顺风顺水,但也爬到了十二监总管的位置。
平心而论,老奴很是知足。但陛下可知道,那些没爬到老奴这个位置的太监,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说着,胡让的眼眶已然开始泛红。
江保见状赶忙咳嗽了两声,堵住胡让接下来要说的话道:
“胡公公,内官院里那些老太监的日子,咱家早就跟陛下禀奏过。”
胡让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又将眼泪收了回去,转而道:
“陛下,老奴实话实说,老奴想去钱庄做管事,并非全然为了内官院那些老人。
老奴也有私心,老奴想出宫,想多赚些银子,也想让内廷的太监们看个清楚,陛下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仁厚之君。”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朕同意了。”
勉笑着连连摆手,李天只觉得脸上臊红,催着胡让赶紧从地上起来。
说他仁厚,他还能大言不惭的承认,但要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李天自认为自己现在还没那么大排气量。
“陛下洪恩,老奴永生难忘。”
死命往外挤着泪水,胡让高声喊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魏德海被胡让这一套操作秀的眼花缭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喃喃出声道:
“陛下,老奴不解,为何做钱庄的掌柜,就要辞去内廷的差事。”
魏德海话音落地,江保有些不忍直视的扶了扶额,口气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
“魏公公,城中那些大钱庄,有哪个是只有三两家的?”
“老奴失言。”江保一开口,魏德海顿时迷了过来,口称失言,连忙学着胡让的样子跪在了地上:
“陛下,老奴也愿辞去司库局总管一职,专心为操持陛下钱庄。”
辞官这种操作,第一个人是很惊艳,第二个人便显得有些蠢了。
看着魏德海跪在地上,李天心中毫无波动。
魏德海这厮明显舍不得内廷的大总管位置,只不过是迫于江保和胡让的举动,故意跟风罢了。
给江保使了个眼色,李天没搭理魏德海,直接看向胡让道:
“王福昨个儿栽晕,今日想必也已经好了,御用监那边你以后就不用去了,跟王福这两日把钱庄筹办起来后,你就去当个三掌柜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心叵测
亲自送走魏德海和胡让,江保回身看着李天只觉尴尬难言
他正儿八经推荐的魏德海,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反而是胡让哐哐两个磕头,讨了皇上欢心。
“陛下,老奴也没想到魏德海会那般不识趣。”
“这有何不识趣,人各有志,朕向来不会强人所难。”
李天如此言语,江保心中好受了一些,不再讨论此事,转而道:
“陛下,时候不早了,老奴去安排御膳监传膳吧。”
“恩,朕是有些饿了。”
应了一声,李天盘着腿又上了软塌,双手如之前那般反扣,五指收拢,双眼微眯着开始吐纳。
……
内廷四司八局十二监都在宫城之外的皇城中,司库局与御用监更是相毗邻,故魏德海和胡让一路都是同行。
魏德海和胡让虽然都与江保关系匪浅,但两人之间却是交情一般。
一同走在无法避开的宫内御道上,魏德海埋头快步疾走,根本不想理会胡让。
胡让自知魏德海对自己心中有气,同样懒得热脸贴冷屁股,离着魏德海一丈远,自顾自的急走。
一路走到皇城以北,前头便能分道扬镳,魏德海和胡让皆是松了口气,脚下更是快步如飞。
“胡掌柜,一路好走,咱家祝你日进斗金。”
到了岔口,魏德海抬手朝胡让一拱,阴阳怪气道。
“不劳魏总管担心,咱家给皇上办差事,心里有数的很。”
一个照面怼了两句,两人皆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甩袖朝各自的衙门走去。
回到御用监衙门,进了正院大门,胡让嘴角一咧,眼中精光爆闪,全无之前哭哭啼啼的模样,随口道:
“让丘一高和夏德发来见咱家。”
胡让不疾不徐的进了正堂,丘一高和夏德发两个御用监少监,早已正襟危坐的等在堂中。
“干爹,事可成了?”
长着一双吊三角眼的夏德发见胡让进来,赶忙哈着腰凑到其身前问道。
“妥了。”
眯着眼一脸得逞的笑着,胡让两眼放光的舔着嘴唇道:
“咱家辞了御用监总管的位置,一磕头一抿泪,皇上当时就许了个三掌柜给咱家。”
“那儿子就先祝干爹财源广进了。”夏德发一脸与有荣焉的嘿嘿笑着,迎着胡让上了主座道。
另一个少监也没闲着,早就用袖子麻利擦拭着凳面,抬头呲出一口黄牙道:
“干爹,儿子给您擦干净了。”
“好儿子。”点了点头,胡让满意的拽着两个儿子的手道:
“咱家走了之后,一时半会皇上不会让人坐咱家的位置,你们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争取让郑公公从你们二人中提拔。”
“爹你放心,我跟丘哥一定把御用监经营好,等着爹你回来。”
看着夏德发几尽谄媚的模样,胡让这次没有一脸笑意,反手一个耳光呼了上去,冷着眼道:
“蠢货,咱家进了钱庄,就等于有了皇上的半个内库,区区御用监总管,还算个屁。”
被狠抽了一耳光,夏德发不但不生气,还满脸喜意的给胡让捏起了脚。
“对对对,爹说的对,是儿子太蠢了。”
“好儿子,等咱家管上钱庄,你俩每人五万两银子。”
在与御用监仅有一街之隔的司库局中。
魏德海也正跟自己的两个好儿子说话,一个是少监陈久新,一个是少监方海平。
“胡让已经辞官了,他那两个猪脑儿子定然管不住手,你们这两日给咱家盯紧点,只要他们敢贪墨,马上拿了证据去司礼监,记住了没有。”
魏德海不喜欢自己的干儿子爹来爹去,陈久新二人也从来不喊。
眼下魏德海一番语毕,陈久新赶忙点着脑袋道:
“总管放心,小的到时拿了证据就去司礼监找童祖宗。”
两眼眯成了一条细缝,魏德海若有所思道:
“郑公公最近忙着给皇上操练亲卫,无暇顾忌内廷。童公公这次能不能把司礼监攥在手里,就看这一回了,你们都给咱家机灵着点。”
“总管,那江公公那边小的最近还去不了?”
听到江公公三个字,魏德海眼皮子一翻,登时勃然大怒,一脚朝陈久新档间踹去,狠啐了一口道:
“咱家说不让叫那个老畜生公公,你娘个烂屁的给咱家忘啦,那个老畜生自己把着内库吃香的喝辣的,早把咱忘了,还想扒了咱家这身皮,什么玩意儿。”
视线转到御书房。
李天刚把最后一块酥油饼放入嘴里,就着最后一口肉粥,满足的咽下了肚。
起身擦了擦嘴,李天舒服的打了个饱嗝,想起昨天答应周镇的事情,沉声道:
“江保,一会儿朕要去趟千步廊,你让清道监搞辆马车过来。”
李天在里头用膳,江保在外头吃饭,听闻皇上吩咐,江保赶忙扯着嗓子应了一声。
胡乱擦了把脸,整理一番衣冠,李天踱步出了御书房。
见不远处的御道上马车已经候着,李天不再耽搁,快步走着看向江保随口道:
“朕去千步廊至多一个时辰,你先去太医院看看王福,然后来工部接朕。
上午朕和皇后要出宫一趟去澄清坊看看百姓,你通知东厂一声,布好暗哨。晌午朕要内阁设宴,你记得交代御膳监多做两道杭帮菜。”
“老奴都记着了。”
躬身恭送着李天上了马车,江保连连点头道。
早间晨光熹微,秋风凉爽,懒洋洋的秋阳爬上天,也只能照个光亮。
坐在平稳的马车掀开帘子,李天迎着风吹了不一会儿,便到了千步廊大街。
此时的千步廊大街,正是喧嚣,来当值上差的各部堂属官成群结队,可谓是人山人海。
懒得再搞大动静,李天没走前廊,顺着宫墙墙根绕了个弯,直接到了工部衙门后门。
不用李天动手,自有太监推门传话。
不一会儿,顶着鸡窝头的周镇便急匆匆赶到后门迎驾。
看着周镇嘴角干结的水泥颗粒,李天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指了一指,玩笑道:
“朕看周侍郎的样子,可是刚用完早饭?”
摸了摸嘴角,看着手上的颗粒粉末,周镇尴尬的挠了挠头,赶忙跟上李天道:
“微臣还没将石灰粉兑过水,心里好奇得紧,昨夜干脆就睡在衙门了,让陛下见笑。”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变法之本
李天设立天工院衙门的本意,其实是给技艺精湛的匠人们一个官身,顺便建立属于大明的产权专利制度。
水泥一事虽然重要,但在李天最初的计划中,这玩意儿应该是放在天工院研究,而不是交给天工局办。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在天工院工地发现了周镇这棵好苗子后,李天便改了主意,提前将水泥配方拿了出来。
昨日刚刚来过,李天熟路的很,不一会便找见了天工局衙门的大门。
等着周镇跟上来,推院门而入,李天一眼便瞅见了矗立在院内的三堵石墙。
“陛下,昨日微臣照吩咐,已将三批烧好的石灰粉兑水尽数铸墙。”
说着,周镇三两快步走到了石墙旁,伸手一指:
“陛下,这堵墙所用石灰粉,乃是七成石灰,两成黏土,一成铁粉,与少量石膏烧制。兑水之时,微臣还加了些糯米灰浆。”
打量点点反光的第一堵石墙,李天抿了抿嘴,暗暗在心里打了个叉。
虽然他没去过后世的水泥工厂,但他也知道加铁粉不过是为了生成某种反应,这么多铁粉,肯定是过量了。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李天命人拿来了一柄铁锤,两手一抄,鼓足了力气便朝石墙上砸去。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铁锤上被砸出了朵朵火花,石墙晃而未倒。
李天见状双目一凛,心中十分诧异,这么明显的失败品怎么会这么结实。
一旁的周镇看的两眼放光,目露惊喜,赶忙走上前查看,喜不自胜道:
“陛下的法子果然厉害,这就成啦。”
莫非是周镇摸索出了水泥的另一种配比?李天皱了皱眉没作声,也走上前围着石墙打量起来。
皇上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见李天皱着眉头,周镇赶忙收了脸上笑意,不解道:
“陛下,此物硬如坚石,可还有哪里不对?”
“砸开,让朕看看里头。”
用手摸索着一点也不粗粒的石墙,李天摒着一口气道。
周镇闻言招了招手,一旁马上便有三五个匠人提着铁锤靠近,吸着气提上劲力,抡了个浑圆朝墙上砸去。
待石墙碎成一地,李天蹲下身捡起了一块拳头大的碎石,仔细观察起来。
看着石块内犹如蛛网般的裂纹,李天心中顿时了然
果然,过量的铁粉导致水泥内部凝固不佳,只是表面上抗揍,其实里头已在碎裂的边缘。
随手扔掉石块,李天站起了身,直接越过比第一堵还要反光的第二堵石墙,搓着手中石屑沉声道:
“周镇,记住了,铁粉不可多加。”
周镇也看到了触目惊心的裂纹,心中刚刚升起那点喜意,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赶忙跟上李天步伐,站到了第三堵石墙前道:
“陛下,这堵墙与前面的正好相反,所用的石灰粉中九成都是石灰,只有一成是黏土铁粉。”
说到这里,周镇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
“不过这堵墙忘了加糯米灰浆,可能还不如前面两堵。”
听着周镇的介绍,李天眼神顿时一亮,这个配比……
今天还真不一定无功而返。
“不加糯米灰浆更好,朕要的是水泥,加了糯米砂浆只会影响朕的判断。”
“水泥?”
周镇疑闻言顿了顿神,马上反应了过来,拱手一拜地,高声道:
“微臣庆贺陛下为此神物赐名。”
怎么一不留神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看着紧随周镇哗哗跪地的一堆匠人,李天十分尴尬,咳嗽了两声,只能将错就错道:
“都起来吧,朕还不知到底能不能成,也只是随口一言罢了。”
前头那堵墙的表现虽然不尽人意,但也已经给了周镇莫大的信心,听着皇上模棱两可的话,周镇赶忙开口:
“陛下口含天宪,金口玉言,微臣坚信此物必成。”
最后一堵石墙跟李天记忆中的已十分相像,不再犹疑,李天攥了攥拳头,中气十足道:
“多说无益,把锤子给朕拿来。”
锤子再次到手,李天深吸了口气,不顾周围人等惊讶的眼神,撸了撸袖子,直接抡了个满圆。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齐人高的石墙顿时轰然倒地。
周镇脸色一暗,有些惭愧的垂下了头,自己高兴的太早了,这还不如头一个呢。
“哈哈哈,成了。”
眯眼看着碎裂石墙的断面,李天嘴角一勾,没忍住,大笑出了声。
周镇闻声赶忙凑上前,看着满地的碎石,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低头捡起一块碎石,脸上满是困顿。
“陛下,这堵墙可还不如第一个呢。”
“那是朕力气使大了。”
大大咧咧的拽着周镇蹲到了地上,李天伸手一指,语气间满是亢奋道:
“你看这个碎面,纹理紧密,层次感十足,这就是成品的水泥啊。”
跟这李天的指尖移了视线,周镇见碎面和皇上说的丝毫不差,心中不由也有些小雀喜。
不过雀喜归雀喜,周镇还是一头雾水,这断面的纹理跟寻常石头也没什么差别,怎么就能算成了呢。
李天没瞅见周镇想发问,脑海中已开始美好的畅想,用力拍着周镇的手道:
“有了此物,朕万事可做,万事可成呐。
给水泥兑上砂浆,便能营建河堤,营建海堤,铸造边防工事,铺就万里驰道;
给水泥兑上砂浆再加上钢条,百丈高楼便可平地而起,周镇,你见过百丈高楼没有。”
周镇被李天拍的手背生疼,闻言赶忙摇着脑袋应话:
“微臣没见过。”
“哈哈哈,朕就知道你没见过,朕可是……”
差点把见得多了四个字说出来,李天转而闭上了嘴,拽着周镇起身笑颜道:
“走走走,跟朕进去说话。”
被皇上快步拖进了天工局衙门的正堂,周镇一屁股坐在椅子山,再也忍不住满心的困惑,急忙问道:
“陛下,微臣看这水泥跟平常石头的断面并无差别,怎么能算成功呢?”
看着周镇一副我求你快告诉我的模样,李天有些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哭笑不得道:
“你个憨货,你自己都说与寻常石头无异了,还有什么好问朕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核心技术
工部天工局衙门正堂内,李天正笑吟吟看着一脸呆滞的周镇。
出身一介石匠,入仕官居三品,大明唯有周镇一人耳。在李天心中,周镇算得上是一块宝,这可是大明不可多得的技术性人才。
静静等着周镇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李天亲自斟出了两杯茶,边喝边道:
“想乐就乐,朕不治你失礼之罪。”
周镇强忍着心中狂喜,两手发颤的端起了茶杯,一口气干了个精光,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叹:
“凡人竟能与天工相比,当真……当真是不可思议。”
天工!
两个大字在脑海中惊闪而过,周镇脸色一肃,两眼很是失礼的直盯着李天道:
“原来……原来陛下所说的天工是这个意思。”
小口嘬着茶,听着周镇结结巴巴的话语,李天不可置否的抿了抿嘴。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装逼,可真是太舒服了。
又是好半晌的愣神,周镇终于勉强收拾好了情绪,三品大员的稳重也回到了身上。
“陛下,微臣以为这水泥与火药不相上下,都是我大明的国器所在。
微臣恳请陛下,将所有参与烧制的匠人终生禁足。”
先前一直看周镇跟个呆子似的愣神,李天差点都忘了眼前坐着的是工部侍郎,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
眼下闻得此言,李天这才觉得画风正常了一些,放心手中茶盏道:
“此事朕自会和内阁商量,到时你也参加阁议便是。朕先跟你交代交代接下来如何继续烧制。”
周镇闻言重重点了点头,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状:
“陛下请言。”
“朕知道天工局所有花销用度,都是户改局出的银子,朕今天在这儿给你放一句准话。
户改局至多再出一个月银子,自此之后天工局所有的花销用度,都自己承担。”
“微臣明白。”
周镇任职工部十几个年头,在他这经手过的各种土木工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在见识过水泥的夺天之造化后,周镇心里很清楚,这水泥中蕴藏着多么恐怖的商机。
见周镇明白,李天微微颔首,转而继续道:
“天工院按照你给朕说的工期,后日应该也建的差不多了,届时烧制水泥一事,便会转到天工院。
朕一会儿让内阁拟旨,调任你到天工院专门负责此事,官职俸禄到时朕与内阁自会商议,你可愿意?”
听着皇上的前半句话,周镇的心嗖一下就提了起来,烧制水泥若是转到天工院去,那跟他这个工部侍郎可就什么关系都没了。
但听到皇上的后半句话,周镇的心顿时又放进了肚里,满怀喜悦不已。
浸淫官场二十年,周镇很清楚,被外因影响情绪乃是官场大忌,但眼下这种情况,周镇却是怎么也无法控制心境。
他战战兢兢用心做了二十年官,从未想过以他举人的出身能青史留名。
但水泥此物,却是让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青史留名的希望!
“陛下,水泥此物,可让大地变色,可使日月变天,微臣能操持此物,全赖陛下信任,焉有不愿之理。”
瞧着周镇正儿八经,好似明日就要慷慨赴义的模样,李天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水泥能让他们在史书上独占一页。
嗯了一声,李天指了指周镇手旁的茶盏,示意其喝点茶不要太激动,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还有就是水泥接下来的烧制,你不要怕黄准不给你银子,大胆的去试。
在试出最好的配比之前,所有用度花销都属正常,朕可以保证,内阁不会有一本你的弹劾折子。”
一颗定心丸下肚,周镇心神更是放松,皇上连这种小事都替他考虑好了,他若不尽心尽力,岂不是成了畜生。
见周镇又有表忠心的势头,李天赶忙伸手打住,拾级而下到其身前道:
“关于烧制一事,朕没什么要教你的,但有两点,你一定要谨记在心,不可与旁人多言。”
皇上突然下来,还一脸郑重,周镇明白接下来的话定不寻常,也连忙坐直了身子。
“敢问陛下,可能与吴尚书说?”
“吴尚书自然可以。”周镇是吴中的心腹,李天也没想着瞒着吴中,随口应下,沉声道:
“烧制水泥时的温度一定要高,朕教你一套法子,你记住。
火焰焰色暗红色时热力可达六百,深红色时可达七百,橘红色一千,明黄色一千三,炫白色时便是一千四,烧制水泥的最佳温度便是此色。”
“竟能从火焰颜色分辨其温度,微臣还是第一次听闻。”
周镇闻言睁的老大,脸色十分骇然,这法子要是传了出去,天下的铁匠怕不是要将皇上供为祖师爷。
不在意周镇惊叹至极的表情,李天抿了抿嘴,沉声继续道:
“其二,便是上品水泥必备的材料,一个是比普通黏土粘度更高的高岭土,一个是黄铁矿石制成的矿粉。”
这两种材料李天若是不说,天工院早晚也能试出来,不过要试多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听着皇上如数家珍般的娓娓道来,周镇全然记在心中之余,不由也有些好奇,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
不过很快,周镇便李天的话语吸引到了别处,不再纠结于此事。
“朕将此事交给你已有几日,你应该很清楚,烧制水泥的技艺算不上多高明,朝廷一旦大面积烧制,坊间必有仿冒者。
朕刚给你说的这两点,便是朝廷比之坊间的根本法宝,绝不可外泄有失,你可明白?”
“微臣明白。”
周镇目露严肃,起身深深一礼道。
交代完了最重要的事情,李天点了点头,不再给周镇施加压力,推开房门踱步到了院门。
天工局衙门比之户改局还要重要,随行的太监都在外头老实候着,不敢贸然闯入,见皇上出来,纷纷赶忙躬身行礼。
“传朕口谕,着工部尚书吴中,户改局局长黄准,天工院院长杨荣立刻进宫,半刻钟后到内阁议事。”
“喏。”
第一百四十七章 齐聚一堂
说实话,今日来天工局之前,李天着实没想到水泥这么轻易就成了。
在他看来,这玩意虽然比不了飞机大炮,但搁在明朝,怎么也得几个月的研究。
当然,现在的水泥也还不够完善,不过这种程度,已足以促使李天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领着周镇进了宫城,到了内阁,李天一路挥着手直入后阁。
后阁之中,杨士奇和任瑾已经得了口谕,正闲谈叙话着,静候皇上前来。
推门而入,君臣相见,一番见礼不必多言,李天撩袍坐在了主座上,笑颜看着杨士奇和任瑾道:
“朕进门时听你们说孟贤英受伤就医,怎么,那个王八蛋还没走?
孟贤英怎么说也是一位侯爷,被皇上听到他们私论他人,杨士奇和任瑾都有些尴尬,不过尴尬归尴尬,皇上的话还是要应的。
若有所思的瞥了周镇一眼,杨士奇当即拱手道:
“回禀陛下,保定侯确实还未离京。昨夜保定侯在海狮楼包场,引的众人不满,与成国公之子朱义起了冲突。
两人大打出手,保定侯不敌朱义,被朱义打的进了医馆。”
孟贤英跟成国公的儿子干起来了?
李天闻言不由得莞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随口道:
“海狮楼的包场可不便宜,孟贤英才继承他爹的爵位没多久,哪来这么多银子。”
闻得皇上发问,周镇两手一拱,给杨士奇和任瑾递了个眼神,起身插话道。
“陛下有所不知,孟贤英之母乃是山东琅琊豪富出身。家中经营之宝源号钱庄,在京师,山西,山东等地,有足足上百家分号。”
“周镇你是山东人?怎么对孟贤英的老娘如此了解?”转脸看向周镇,李天哼笑了两声道。
被皇上打趣了一句,周镇讪讪然一笑,作着揖赶忙解释道:
“微臣祖籍确是山东,不过微臣并不认识保定侯之母,微臣之所以知其豪富,只是前年山东登州府修建海堤。
微臣前去协理,当地官员建议微臣用宝源号的汇票而已。”
“区区豪富之族能嫁到侯府,果然不容小觑。”暗暗记下孟贤英是个有钱人,李天收了脸上笑意,看向任瑾道:
“宗于,晚些你再拟道旨,告诉孟贤英,朕不管他带多少郎中,让他马上给朕滚蛋。
直接告诉他,今日日落之前若是还不离京,按不尊圣旨论处,先罚五十万两银子再说。”
李天一语既出,杨士奇等人有些意外,皇上怎么对保定侯如此厌恶。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不宜拟旨,不如让内廷去传口谕如何?”
实在不想把罚银这种东西写到圣旨上,任瑾沉吟少许,斟酌着措辞道。
点了点头,随口一应,李天懒得再讨论孟贤英,转而看向杨士奇说起正事:
“士奇,你可还记得朕曾与你说过的驰道一事?”
雨水不侵,经年不烂,杨士奇这辈子也忘不了李天当时描绘的景象。
瞥了眼本没有资格来内阁的周镇,杨士奇心神急转,精神一振,有些不敢置信道:
“老臣自然没忘,敢问陛下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李天本来还想好好装个逼,但见杨士奇把话都递到了眼前,也只能暗道句可惜,敲着桌案给周镇使了个眼色。
周镇心领神会,两手一拱,起身看向杨士奇和任瑾,言简意赅的将水泥一事陈述了一遍。
铁锤?火星子?堪比坚石?
听着周镇口中天方夜谭般的水泥神物,杨士奇和任瑾二人惊讶的下巴几乎都要掉在地上。
皇上秘密设立思危局那天所描述的盛世宏景,他们可都还历历在目。
当时虽然都感动的热泪盈眶,但谁也没想过美梦成真,可眼下算怎么回事,雨水不侵经年不烂的驰道居然成真了?
杨士奇任瑾二人满脸的不可思议,李天看着眼里乐在心里,摆手示意周镇老实回去坐着,怡然自得道:
“无妨,不着急,等一会儿都到齐了,朕让周镇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杨士奇最近不但要操心新设的司法衙门,还要担心儿子,心中虽惊诧不已,但并没有那么着急。
任瑾就不行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什么万里驰道,百丈高楼,见皇上还要卖关子,急切难忍道:
“陛下,老臣好奇的心里直痒痒,您就让周侍郎告诉微臣吧。”
“那哪行,周镇怎么说也是堂堂工部侍郎,朕怎能让其反复言说。”乐呵呵看着任瑾,李天笑颜道。
“陛下,任阁老若是真想知道,微臣可以先说一遍。”
“有你什么事,喝好你的茶。”周镇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敢拆自己台,李天两眼一翻,没好气道。
周镇闻言只得看向任瑾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抿着内阁独有的祁连红茶,李天心情舒畅,很是悠然,堂堂一殿大学士,内阁阁老急的上蹿下跳的场面可不多见。
“陛下,微臣真想知道,您就让周侍郎与微臣多言几句吧。”
“宗于,你好歹也是朕的一殿大学士,如此急切如三岁孩童,可是有损你的威望。”
“微臣在陛下面前还讲什么威望,损了就损……”任瑾话说半截,只听房门一声轻响,黄准和吴中同时走了进来。
任瑾见状脸色一喜,赶忙拽着二人落座,亲自给倒上了茶:
“吴尚书,水泥一事本阁好奇的紧呐,你可与本阁详细说说?”
水泥?
吴尚书一头雾水,他只知道周镇天天烧石灰,这个水泥又是什么。
一看吴中面露困惑,任瑾便明白了,拱手一礼不再赘言,朝李天告罪一声,撅着屁股出了后阁。
“元辅,任阁老今日这是怎么了。”满屋子都是老熟人,黄准十分放松,看向杨士奇问道。
杨士奇摆了摆手,很是忍俊不禁:“不可说,不可说啊。”
黄准挠了挠头,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抬眼见皇上也是一副憋笑的样子,心中更是愈发困惑。
“陛下,杨阁老到了。”
“任宗于,不要再拽老夫的袖子了,要破了,要破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内阁阁议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桂树飘香,空气宜人。
大明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初八的后阁中,君与臣正商议着一件足以改变天下的大事。
李天高居上位,八张油润光亮的檀木靠椅分列两排,左边坐着以杨士奇为首的四位阁老,右边坐着以工部尚书吴中为首的周镇二人。
皇帝亲自主持,四位阁老一位部堂出席列位。
如此高规格的阁议,饶是周镇已是三品大员,也只觉得手心发汗,两股颤颤。
环顾众臣,李天含笑着点了点头,随手放下手中杯盏,清了清嗓子看向周镇:
“周侍郎,该来的都来了,可以说了。”
“微臣遵旨。”
拱手一应,周镇板正的站起了身,看向一圈大佬,开始深入浅出的将水泥一事娓娓道来。
水泥这玩意古今未有,所有人都陌生的很,周镇说的十分仔细,杨士奇等人也听的很是认真,听到不太明白的地方,还会时不时的发问两句。
“诸位阁老,水泥此物夺天地之造化,使凡人可比肩天工,日后必将影响我大明方方面面,基本就是如此了。”
周镇回身落座,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空气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些许粗厚的呼吸声。
坐在上位哒哒敲着桌案,李天也不着急,眼角含笑,静静自己的这些左膀右臂慢慢消化。
时间一晃而过小半刻,众人总算收拾好了情绪,杨士奇身为内阁首辅,率先拱手发言:
“陛下,以老臣愚见,水泥此物比必须牢牢握在朝廷手中,万万不可泄之于外。”
架桥修路,堤坝高楼听上去一片花团锦簇,确实诱人的很。但在杨士奇看来,水泥这玩意在军事边防的用途,那才叫一个可怕。
木寨不如土堡,土堡不如筑城,满朝文武众所周知。可朝廷要在边疆建一座石头城,动辄便要征发民夫数万。
开采,加工,运料,筑城,工期往往至少一年半,甚至更久。
但若是使上这水泥,一切便会截然不同。
朝廷可在京城烧好熟料后再运送出外,到了地方就地取材,拌上砂石灰浆,按照周镇所说,连半个月都要不了就能凝固成型。
区区半月,一座坚不可摧的石头城便能拔地而起,如此神速,让杨士奇可谓是又喜又怕。
他喜的是有了水泥,大明边疆便可永享安宁。至于怕的,则是烧制水泥的法子泄露,让那些北虏异族学去。
杨士奇心中滔滔所想虽然并未明说,但今个儿这内阁中,坐的都是聪明人,杨士奇一说不可泄露于外,众人便都了然于胸。
杨士奇一脸复杂的神情李天看在眼里,但李天并不打算揉碎了给杨士奇解释。
要知道发展技术就需要银子,银子从何而来?得从大明六千万百姓的市场中而来。这么大的市场想捂着被子吃独户,根本不可能。
“士奇不必忧心,朕心中自有计较。”随便给杨士奇喂了颗没味儿的定心丸,李天环顾一干重臣,沉声道:
“今日朕召尔等前来,为的不是将水泥攥在手里,而是想让你们集思广益,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才能让水泥造福天下黎民百姓。”
李天此话一出,算是给这次阁议定了调子。
杨士奇闻言面色一暗,心知自己起错了话头,赶忙端起茶盏小口抿茶,掩饰尴尬,不再搭茬。
“陛下,先前老臣听闻周侍郎所言,知晓这水泥要用大量石灰岩和铁矿黏土。
老臣请议,工部应立即着手查明京师附近矿产,同时增设人手,提前部署勘明天下矿产一事。”
这次出声的是次辅杨荣,杨荣的话一语中的,李天很是满意,微微颔首表示肯定,看向了吴中道:
“吴尚书,杨阁老所言,你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杨阁老所言臣深以为同,但依臣之见,此事单单是我工部操持还不够,还需陛下派出一军兵马协同。”
先是对杨荣的话表示赞同,然后提出自己的要求,吴中这么一番官场老油子的操作,让李天很是不由侧目。
摆了摆手,示意吴中回身落座,李天转脸看向一直没作声的黄准几人道:
“仲常,宗于,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陛下,杨阁老和吴尚书所言很是周全,微臣没什么要补充了。”
“微臣也是。”
李天不嫌麻烦的向黄准任瑾发问,并非杨荣和吴中的话真就有什么纰漏,主要还是照顾一下两人的面子,阁老的颜面,还是很重要的。
点头示意,李天没有再问周镇,周镇虽然也是三品大员,但这种程度的阁议,他还不够格给杨荣补充发言。
“好,既然诸位爱卿都无异议,那就听旨吧。”
话音落地,杨士奇领着头闻声而起,一干重臣皆是身子微躬,静候旨意。
“吴中,朕知道工部已有营缮,都水,虞衡,屯田四司。从今日起工部再加一司,就叫水泥司,你亲自担任郎中,专门署理水泥一事。”
“微臣接旨。”
第一道旨意言罢,李天顿了一顿,环视众人一圈,慢条斯理继续道:
“周镇身为工部左侍郎,最近却在一直帮朕督造水泥,工部侍郎一职,显然已经不太适合。
水泥朕本意是要在天工院烧制,但因天工院还未建成,才不得不将就在了天工局衙门,子荣。”
“老臣在。”杨荣立即应声道。
“天工院属吏你调派的如何了,副院长一职可还有空缺?”
“陛下恕罪,天工院属官眼下多是工部主事等兼任,老臣还未调一人。”
听见杨荣这话,李天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是出现人才短缺了啊。
不过还好工举考试马上就会开始,撑过这段时间情况应该会改善不少,眉头舒展,不再思索,李天恩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正好,从今日起周镇就调任天工院,任副院长一职吧。”
天工院是三品衙门,院长正三品,副院长自然只有从三品,但周镇毫不在意掉了半级,闻言脸色欣喜的当即拜倒在地:
“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高温锻炉
把周镇从工部挪到天工院后,李天转脸看向黄准,语气坚定道:
“仲常,眼下天工局烧制的水泥虽然能用,但还不是最终成品。
朕已交代周镇,接下来全力试验配比,近日天工局花费必然剧增,你那边上点心,别让周镇为银子一事发愁。”
“陛下放心,户改之法实行二十日,内城四十五万百姓已尽数绘制完成,户改局账目上除去开支,还有余银一百五十万两之巨。”
黄准是户改局局长不假,但内阁这一摊子也从未落下,内阁几位阁老对户改局的账目一直很清楚。
而李天虽然最近没有与黄准君臣密谈,但也一直从江保口中关注着户改之法。
唯有吴中和周镇,是第一次听到户改局的账目。
一百五十万两几个字传入耳中,吴中和周镇顿时瞪大了双眼,就如同杨士奇等人先前听到水泥般,嘶哈嘶哈倒吸着凉气。
最近一直负责烧制水泥的周镇,更是有些汗颜的擦了擦脑门,亏他还担心户改局银钱不够,原来户改局已经富裕到了这种地步啊。
周镇汗颜的表情落入黄准眼中,黄准抿嘴一笑,极少见的呲了呲牙,一副暴发户的口气大大咧咧道:
“周院长,户改局现在一日可入白银七八万两,你敞开膀子花就是了。”
“阁老仗义,下官感激不尽。”
见黄局长还给周镇装上逼了,李天哼笑着撇了撇嘴,索性摆手让众人都坐下,看向周镇意味深长道:
“周镇,天工局现在最大的开销一是建造煅烧炉,二是工钱薪俸。
但既然黄局长都发话了,朕看你不如直接去城外选个地方,先把高温锻炉建起来。”
几个破炉子能花多少银子,黄准毫不在乎的抿着嘴角,接过话茬看向周镇朗声道:
“周院长,本阁说话算数,陛下说的高温锻炉,户改局先给你安排五百座。”
天工局现在用的还是泥糊的砖石炉子,温度虽然也能勉强达到烧制水泥的要求,但得烧上百斤的石炭,着实浪费。
周镇前两日得了李天指点,其实早就想换水泥条石的高温锻炉,眼下见黄大局长这么大方,当即深深一礼道:
“下官万谢黄阁老鼎力相助。”
看着黄准二人一来一回将此事定下,李天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看向黄准嬉笑不已道:
“仲常,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接下来户改之法你可得抓点紧了。”
“陛下说笑,微臣操持户改之法已有……”正说着话,黄准突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话头戛然而止,微抿着嘴道:
“敢问陛下,烧制水泥所用的高温锻炉,要多少银子一座?”
“不多不多,一座至多两千两银子。”悠哉摆着手,李天大笑不已。
一座两千两,十座两万两,一百座二十万两,那五百做就是……一百万两!
简单一算,算出了一百万两的花销,黄准幸甚至哉的笑脸顿时垮了,咽了口吐沫,不死心道:
“陛下,微臣虽然不懂土木营建,但也知所谓的锻造炉,多是用砖石建造糯米灰浆封皮,一座五十两银子就不得了,怎可能要两千两?”
看着黄准一脸我想反悔的意味,李天哼笑了两声,佯怒道:
“自己挖坑自己跳,现在还想不认账,好你个黄仲常,朕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无耻。”
“微臣这算哪门子无耻,户改局的银子都是陛下的,微臣这叫忠于君事,尽职尽责。”
“得了吧,得便宜还卖乖,卖丢了知道心疼了。”装出一连不耐烦的神情怼了黄准两句,李天看向周镇道:
“周镇,告诉他,为何高温锻炉如此昂贵。”
黄准一泡屎拉裤兜子里难受的很,周镇这会儿可是美得浑身发飘。
高温锻炉在他跟皇上的计划里,那是以后天工局要自己承建的项目,黄阁老一开口,就为他省去了百万两银子,这让他如何不心生感动。
强憋着笑咳嗽了两声,周镇一板正经的解释道:
“黄阁老可能不清楚,烧制水泥所需的温度极高,天工局现在的炉子虽然也能用,但是对石炭的浪费极大。
高温锻炉便不一样了,高温锻炉用黄泥封里,水泥封面,不但会用最好的条石,还会用到百锻钢制成的风箱,上好牛筋驴皮制成的出料口。
而且烧制水泥时粉尘极大,为了不影响百姓,还得建一个占地千亩的大作坊。”
周镇一番话说得黄准只觉牙根子泛酸,皇上金吾卫军中的郎将,才能配上一身百锻鱼鳞甲,周镇居然要用百锻钢做风箱?
“周院长不必再说了,本阁掏银子就是了。”
不愿在一帮同僚面前丢人,黄准发誓以后要痛定思痛,十分肉疼的出声道。
“黄阁老稍安勿躁,下官还没说完呢,这高温锻炉虽然所需材料不菲,但确实使不了两千两银子。”
“本阁就知道。”
听见这话,黄准当即哼了一声,委屈的嘟囔出声道:“皇上就会吓唬我。”
周镇这会心神安定的就好像泛舟游湖的老头,慢悠悠道:
“陛下并未吓唬阁老,之所以一座高温锻炉要两千两银子,只是因为其比传统的泥炉大了十倍有余。”
当啷一声,黄准一不留神左右脚互踩了一波,跌坐在了地上。
周镇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将黄准搀起:
“阁老不必惊奇,十倍的锻炉还只是暂定,若是技艺允许,二十倍,三十倍的锻炉也可建得。”
“别说了,阁议结束后你跟本阁去趟户改局,本阁一次给你一百四十万两,以后你再也不要找本阁了。”说罢,黄准看向李天:
“微臣恳求陛下恩准。”
“黄准,水泥司以后说不定比你户改局还要富,你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陛下,微臣想的再清楚不过了。”
“那行,朕准了,周镇,一会儿阁议结束你就跟着黄大局长去取银子吧。”
一下子就有一百多万两银子到手,周镇此刻心情那叫一个舒畅,朝黄准又是深深一礼,口中连呼陛下万岁。
第一百五十章 新鲜血液
黄大局长半刻钟不到,便将一百多万两银子易手周镇,如此惊天动地的气魄,让内阁的气氛顿时欢快不少。
此事了了,李天投以黄准一个赞赏的眼神,转而看向吴中开始最后部署。
“吴尚书,水泥配比一事想来要不了多少时日。这几日你可多来内阁几趟,与士奇他们商讨一下城中街道规划。
届时成品水泥一旦出炉,工部便可马上着手改造城中街道。”
“微臣遵旨。”
微微颔首,李天不自觉嗒嗒敲着桌案,思索着还有什么没有商议。
调任周镇任职天工院,设立工部水泥司勘探矿产,敲定高温锻炉营建,安排吴中对京城街道开展二次规划,似乎该讨论的都讨论了。
“陛下,微臣请议,吸纳吴尚书和周院长入思危局。”一直没作声的任瑾站了起来,躬身拜道。
任瑾的请议虽然莽撞,但实际上却是正中了他下怀。
吴中的天工局以后是要管天下产权专利的,周镇所操持的水泥一事,也是变法之本,国器所在。
这两人不管从哪方面说,也早该进思危局接受思想熏陶了。神色一振,李天啪的一拍大腿,恍然所思道:
“朕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思危局?
吴中周镇二人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重新收拾好了情绪,李天双目一凛,换上一副郑重至极的神色,看向任瑾道:
“宗于,既然是你请议,那便由你来说吧。”
拱手口称遵旨,任瑾脸色同样很是严肃,转身面朝吴中周镇二人道:
“吴尚书,周院长,思危局乃是陛下在朝中秘密设立的无品衙门。
思危局的宗旨有三,一为忠君报国,尽职尽责。二为造福百姓,缔造盛世。三为推行变法,商定国策。
皇上乃首任局长,我等内阁四人是第一批加入的成员,你们可愿做第二批?”
任瑾一番语毕,吴中听蒙了,周镇更是彻底傻掉了。
这他娘老子的叫无品衙门?
皇上任主官,阁老任属官,天底下哪有这么疯狂的无品衙门。无品衙门难道不是各地县衙所设的不入流小吏吗?
李天与杨士奇等一干重臣,看着吴中二人满脸呆滞两眼出神,皆是笑笑不说话,静静等其理清思绪。
周镇还没从呆滞中回过神,吴中年龄稍长,已经渐渐迷瞪过来。
虽然把掉在地上的下巴,重新捡起来安在了嘴上,吴中此刻心中依然是翻江倒海,万千思绪乱成一团。
任瑾所说的三条宗旨第一条,吴中还不怎么感到震动,毕竟忠君报国乃是臣子本分,也是他一直恪守的行为准则。
但从第二条开始,吴中浑身的血液就开始加速了。
造福百姓,缔造盛世。
这八个字看上去似乎没那么复杂,但先帝在位时,天下不论是各地官员,还是寻常百姓,可都公认永乐盛世了啊。
有了这个前提,吴中再想起缔造盛世四个字,怎么想怎么别扭。
皇上这是要创造比先帝在位时更辉煌的盛世?还是在皇上眼中,先帝在位时所谓的盛世根本就不算盛世?
至于第三条,吴中更是连想都不敢想了。
推行变法,商定国策。前者本来就是皇上现在所秉持的,后者则是他这个正二品的工部尚书,一直都有的权利。
但能让任瑾堂堂阁老肃言的东西,又岂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吴中自问自己虽然不算智慧超群,但也绝称不上蠢笨如猪。
在他看来,所谓推行变法,其实质根本就是皇上亲自下场,召集朝中保皇一派。
至于商定国策,则有两层含义,一层意味着在皇上心中分量更重,一层则代表着简在帝心的免死之权。
这么一通想下来,吴中心中百感交集,但后背却是竖起了寒毛,冷汗津津湿透了官袍。
原因无他,既是秘密衙门,他若是不应,向来今日也走不出内阁的门了。
“陛下,微臣愿意加入。”
刚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周镇便纳头拜地,慷慨激昂道。
李天端坐上位,看的可谓清清楚楚,吴中一直在琢磨,周镇则一直在失神。他本以为最先开口的应该是老油子吴中,可谁知竟是周镇先开口了。
“周镇,你可想清楚了,朕的思危局可是只能入,不能退。”
“陛下,微臣想清楚了,微臣愿意加入,微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愿为盛世肝脑涂地。”
见周镇已经嗷嗷叫开始表忠心,吴中也等不及了。
他一个工部尚书能在内阁待上一个时辰,已经是几年难得一回,眼下还有这种跟皇上搭班的机会,傻子才会拒绝。
“陛下,微臣也愿意加入思危局,微臣沉浮官场二十余年,从未像今日这般心神震动。”
老油子一出手,就知道功夫有没有,吴中带着哭腔的泣诉一出来,杨士奇几人便都被其吸引了。
任瑾更是连忙上前,亲自搀起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吴中道:
“吴尚书不必如此,陛下早知吴尚书的心意了。”
吴中激动地连连点头,泪眼婆娑的看向李天,仿若是在看自己新纳的第八房小妾。
被吴中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李天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忽的一笑道:
“朕以思危局局长的身份,欢迎二位加入。”
“微臣见过局长。”
“微臣叩谢陛下。”
吴中周镇二人一前一后,异口同声的拜倒在地道。
深深看了吴中一眼,李天不由哼笑了两声,摆着手示意二人回身落座,笑盈盈道:
“士奇那里有思危局的章程细则,你们平常无事可来看看,自今日起,你们皆可自由出入朕的御书房理政殿,以及内阁东厂。”
这次吴中安分了很多,闻言与周镇一起老老实实的拜了句微臣遵旨。
思危局一下子吸收进来两个新鲜血液,李天心情大好,见后阁外人影闪动,知道旁人不敢靠近,高声道:
“江保。”
“诶,陛下,老奴在。”
“去见御膳监传些吃食过来,朕与阁老们说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