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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诸线牵(上)

    “西北有髙城,来往交河道,古来征战地,白骨埋秋草,人寿非金石,生男不待老,不敢上谯楼,唯恐愁絶倒。”

    ——赵秉文

    也古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远处的金军就像一条蚂蚁汇成的河流,逐渐的在向这里涌进。

    在野狐岭之战中,西京留守纥石烈志中七千劲兵尽墨,蒙军随即攻克了西京大同府,并且扫荡了河东北路的各个州县,铁木真张开数条触角,全面摧毁了金朝的北方防线,但是在当年年末,蒙军的各路军队全部收兵,没有留下一兵一卒驻守城池,全部回到了草原。

    金朝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之后,先后“收复”了北京、西京,在残破的废墟里,幸存的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望着国家的军队瑟瑟发抖。

    这种收复的实际意义极小,只是徒增了金军的消耗,被收复的土地大部分已经被劫掠一空,烧成白地,重建工作极为艰难——而且没有人敢保证,今年冬天铁木真会不会再来。

    除去巨大的消耗之外,蒙古人还留下了遍地的盗寇和土豪,刘伯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刻,刘伯林埋伏的位置距离在也古并不远,两个人以相对的方向,等待金军过来之后,就会一把钳住,分割并且击溃。

    “也古王爷,等一会儿作战的时候你就跟在撒察别乞后面,看看撒察别乞是怎么打仗的。”撒察别乞虽然在今年的战争中立了功,案是在宣德州以南的一处平原,未能击溃一支排成环形的金军溃军,反而损兵折将,最后依旧是个百户。

    但是也古王子非常欣赏撒察别乞,央求者勒蔑将其调入自己的麾下,在蒙军主力撤回草原的同时,他却留在了边境一带,随时准备骚扰袭击金军。

    “你是怕我一会儿又要冲锋在前了吧?”也古低声说:“蒙古人对自己人都是直肠子的硬汉,你怎么学起了刘伯林,开始拐弯抹角了?”

    也古凝视着刘伯林的位置,仿佛能看见这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但是精神充沛,总是挂着得意的微笑。

    刘伯林曾经是金朝丰州威宁县的守城千户,早在野狐岭之战之前,三州就被蒙军攻陷,刘伯林降蒙,跟随蒙军作战,蒙军撤走时,将他留在云州天成县,作为蒙军楔入华北的钉子,使得数百里防线陷于无用之地,主力蒙军随时可以通过这里扫荡南方。

    金军当然不会容忍这种事情,这不是,数千金军再次对天成发动了进攻。

    蒙军也不至于将刘伯林孤单单的扔在这里,由他自生自灭,也古王子带着麾下两百余名蒙军骑兵疾驰天成,援助刘伯林。意外的是,刘伯林提出不依靠蒙军的骑兵优势平原作战,而是进行山地伏击,争取全歼金军。

    也古和刘伯林争执过,刘伯林也一度打算放弃自己的意见,听从蒙古主子的安排。但是思考很久之后,也古决心和刘伯林好好谈一谈,最后被他说服了,决心在云州以南进行山地伏击战。

    蒙军不是没有打过步战,在浍河堡,正是木华黎、哲别率领的五千名舍弃战马抄后路的勇士左右了整个战局。当也古宣布他的决定之后,这些蒙古人顺从的放弃了战马,整理行装,眼下埋伏在山路上。

    这两百名骑兵中,有一百名是蒙古人,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兵,能够靠着战马睡觉,连续七天七夜的作战和移动,而仅仅靠一把马豆为生,坚韧的就像草原的棘草。另外一百名是汪古人和契丹人,也都是剽悍的战士。

    除去作战意志之外,在野狐岭大战之后,最起码每个蒙军都有一顶铁质的头盔,不少人已经全副披挂,装备度大大提高。

    在也古看来,自己手下的两百骑兵,配合刘伯林的数千军马,歼灭眼前这股金军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撒察别乞提出这么一个煞风景的要求时,他心里老大不痛快。

    “我最最敬爱的也古王爷,请允许我用最谦卑的态度请求您,待会儿一定要在我的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以内,如果黄金家族的血洒在这个地方,我将会成为罪人。”撒察别乞依旧小声请求。

    “流着黄金家族的血,所以要用刀剑为蒙古人的祖先报仇,如果面对仇人怯懦不前的话,我将会成为罪人。”也古缓缓拔出了马刀。“每个蒙古人都有仇人,也必须为复仇而战,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这个。现在,跟!我!冲!阿——拉——”

    “阿——拉——”数百名蒙军士兵发出怒吼,对面刘伯林的军队也一跃而出。

    金军的秩序开始混乱,行军纵队荡然无存,指挥官徒劳的指挥手下抵御黑鞑,但是人们只顾逃命。

    想逃走是不可能的,刘伯林的位置刚好封住了退路,也古勇猛的将金军切成三段,他亲自带领十几名蒙军军兵,直奔金军指挥官冲杀过去。

    那名指挥显然平时口福不错,让也古突然有点同情他的战马,看着冲过来的蒙军,他手足无措,叫弓箭手赶紧放箭——自然没人答应。

    倒是他身旁的挞马非常勇敢,打马向也古这里冲来,可惜如此狭小的战场,单匹战马根本没有什么冲击力,一名蒙军挥动长棓狠狠给马头来了一下,那匹可怜的战马嘶鸣着翻倒在地,把骑手甩了出来,另一名蒙军长刀一挥,直接砍作两截。

    这时,那名指挥也终于催动了战马,但不是冲锋,而是撂起蹄子逃命去也。

    刘伯林挥了挥旗子,军兵们让出一条路,那名指挥一道烟儿逃走了。

    战斗仅仅持续了半个时辰,金军主力就被歼灭,指挥逃走之后,他们的士气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刘伯林及时的宣布降者不杀,近千名金军跪地乞活。

    “刘伯林,行事太没体例,你为何金军主将放走那般者?”也古用生硬的汉语斥责刘伯林。

    “留作南国病块。”刘伯林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等庸碌无能之辈,回去被处死,和被咱们杀了没什么两样;如果能官复原职,岂不要再给我们送几千个战功?”

    “刘伯林,你的狐狸一样精明!”也古恍然大悟,虽然不喜欢这套,但也不得不承认,刘伯林确实狡诈。

    “撒察别乞,咱们留在天成一段时间吧,这座城市没有被屠戮过,汉人的世界很有意思,我想看看没被屠城的汉人城市是什么样的。”也古对撒察别乞说完,又转头对刘伯林下命令:“长生天庇佑,既然已经厮杀胜了,大军天成返回的。”

    撒察别乞缓缓跟在也古后面,金军确实战败了,简直不堪一击,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宣德以南结成环形防御的金军,将领的不同竟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可叹。

    此时高俊也在回忆那次战斗,只不过是在军官培训班的课堂上,以潘正为首的数十名军官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第十六章 诸线牵(下)

    培训班刚刚开了一个月,不少人就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第一项任务就是识字,人人都要达到潘正以上的水准,认识300个常用字。

    “要是连那群毛头小子都比不过,趁早给我回家种地去。”高俊干脆组织小学学生们和培训官的军官一起考试,对军官的文化水平下了死命令。

    潘正在这几个月中突飞猛进,自从认识了字之后,他没事就想拿起书来读一读,先是看了些诸宫调的话本,后来又看《士民须知》和《泰和律例》,再之后又看《齐民要术》,又学会了不少字——当然,他现在的目标可不是认字了,就在前几天他还主动找到高俊,询问他这里有没有兵书可以看。

    认识300个汉字是一个界限,有了这个基础,就可以自主汲取知识。

    人一生的知识不可能仅靠自学,无师自通,当然也不能,所有知识都让老师一口一口喂进去,对于大部分人来说,300个汉字是一个良好的基础,让他不至于连一本书都读不下去,只要有这个基础,肯学习的人终究会有所提高。

    高俊现在正在给军官的心灵里面种下这个种子,启蒙大家的心智。

    认字之后,是高俊主讲的基本文化知识:包括历史、地理和基本文学内容。

    历史和地理大家听得兴味盎然,基本文学知识可就让大家根本摸不着头脑了,这是要我们耍笔杆子?

    高俊还记得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位八路军团长因为不知道“星夜兼程”是让他立即出发不要休息的意思,一直等到晚上星星出来之后才率领部队开拔,导致战机贻误。所以最好早一些打预防针,至少要给这帮大老粗们讲解一些成语的基本意思。

    文化课对于军官来说是颇为新奇的,而军事专业课就不一样了。

    大部分军官都已经至少打过一次仗了,个个都抱着自己的经验不撒手,坚决反对别人的言论。

    “只要敢冲击,步兵打步兵也就几刻钟决定胜负。”纥石烈师靖气的脸都发红。“小山墩堡打时全这一仗,我们一个冲击就把对方打垮了。”

    “时全手下没甲,你跟有甲的也能这么快打完?”郭延嗣反唇相讥。

    “有没有盔甲不都是步兵?步兵就是一个冲击就能打垮。”师靖开始强词夺理,几乎每次争论都会这么结束:各方人开始凭着自己有限的经验胡搅蛮缠,然后就是比资历,还是要高俊收场。

    经过一阵观察后高俊发觉,在这里面实战经验最丰富、看问题最周全的反而是老好人郭延嗣。

    郭延嗣早年应募做弓箭手,在泰和年间阻止过南宋的北伐,后来还在北方和蒙军打过照面,几乎各种战场都遭遇过,孙庭虽然也久经沙场,但是都是和西北轻骑兵的小规模对抗,郭延嗣的见识还是超出其他几个人一大截。

    军营里面还专门设立了图书室,《泰和律》、《士民须知》、《孙吴兵法》、《太白阴经》都放了进去,这些书都是何志也专门从东平府采购的,有一些还是国子监印版,品相相当好。

    二月中旬,僧虔从大名府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

    冀州殷家在河北地界都算有名,僧虔在大名府非常容易的找到了殷家的商号,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几车货物奉还回去。

    对方的人极为惊讶,本来这些货物都已经算到了损失里面,没想到居然有人给夺了回来,这个百户自称受过殷家的恩惠,这些人还是颇有些自知之明的,以冀州殷家在运河上横行霸道的举动,按理来说是只有仇家没有朋友啊?

    不过既然对方送了这么一份见面礼,殷家在大名府的商号总管也有必要出来见一见,大名府是河北重镇,也是人烟稠密之处,商业甚是发达,大名商号总管自然也是亲近重臣,这个总管是殷家的本家人,叫殷有贵,是殷家家主的庶堂弟,在殷家这一代里面也是重要人物。

    僧虔当年也是在中都西南路混过的,这种场面不至于露怯,和对方把手言欢,提出了高俊想要和殷家做些生意的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这商号的总管殷有贵心里琢磨着,军队的百户要和自己做生意,无非是苛扣军粮器械想要出手,现在从河南买粮食运到燕北售卖,利润可是相当之高,做成这种生意,殷有贵在家里的地位少不得要提高,是件大好事。

    “我们想从贵号买粮食和农具。”僧虔提出要求。

    “你说什么?”殷有贵纵横商场,是个有涵养的人,虽然很吃惊,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心里很是不解:各处的军户都有农田,就算是饥荒,也有统军司的粜粮,干嘛从自己这里买粮食?

    这批粮,殷有贵是绝对不会卖的,眼下中都一带,打由于秋收之后遭遇了黑鞑劫掠,各处都是匮粮,一斗粟米能卖一千钱,而当前山东的粮价是三百钱,这种生意,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做。

    “我们也有东西可以卖给贵号。”

    “是什么?”常年生意给殷有贵的一个经验就是:不要轻易轻视任何一个生意机会。

    “这个,还需要贵号先卖我们一批粮食再说。”僧虔有一些尴尬,但是没有办法,高俊也没有告诉自己要卖的东西是什么。

    “不怕贵方笑话,兄弟说句实话:卖给你们粮食,亏本。”殷有贵温和的说。

    “我们按照市价收购,最近粮食一直涨价,贵号能赚的不少。”

    殷有贵摇摇头,心里暗笑:“涨价?涨价就是我们大力收购粮食买出来的。”

    “僧郎君,兄弟我是商人,往来都是为追求什一之利,眼下粮食在临潢等地售卖极贵,我们商号所有的粮食,都要运到北地售卖。”

    谈话就到此为止了,僧虔只能无奈的与对方告别,回到小山墩堡,向高俊汇报此事。

    高俊和何志也听完之后,事情都十分严肃,眼下的粮食储存真的是不够支撑到春天,必须想办法尽快得到一批粮食。

    高俊已经有了计划,现在是攀科技树的时间了。

第十七章 新颜换(上)

    “若有其利,古已行矣。且用功多而所种少,复恐废垅亩之田功也。”

    ——争论区种技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僧虔有些局促。

    “怎么啦?”两人问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一个女子。”僧虔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是在昨天晚上。”

    高俊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是好事,你是怎么救的?”

    “这女子唤作周妙儿,老家寿张县,乃是大名府路商队的茶娘,因了家中亲戚有喜事,回寿张探亲,昨夜不合搭了顺风马车,那车夫浑不是个好人,趁着夜深人静四周空旷,便意图苟且之事,女子不从,他便要挥刀杀人。”

    “哦?”高俊直起身子,何志也也放下了热水杯。

    “恰好我星夜兼程,意欲及早见到指挥,刚好撞见此事,便将那女子救下,那车夫被我追赶,慌不择路,跳进河里意图逃生,直接冻死在河里了。”

    “好事,好事。”高俊露出些笑容:“僧虔以往的本事没有忘,那个周妙儿现在何处?”

    “我回来的时候路经北寨,让她先在周虎家里安歇了。”

    “啊?”高俊大惑:温迪罕僧虔和周虎算不上交情特别好,周虎死后,阿兰更是深居简出,他是怎么做到把这个女子安排到阿兰家里的?

    僧虔看出了高俊的疑惑,赶紧解释:“并非是我主动安排,是周妙儿自己要求的,她和周虎的娘子似乎认识。”

    “竟有此事。”何志也感慨不已,当初刚刚打败时全之后,抚慰死难军兵家属的工作是他做的,他比高俊更早见到阿兰的苦楚。

    高俊沉吟了一下,就让僧虔返回军营了。

    高俊和何志也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他们的赚钱计划:玻璃。

    关于应该主打什么产品,两个人其实有过很多的争论,烈性酒固然最好,但是眼下粮食缺乏,实在是无法承担酿酒的一次性消耗;白砂糖也不错,只可惜两个人已经把泥浆筛选法忘了个差不多;蜡烛似乎也可以,但是手上没有这么多的油脂,那么也就只有原料便宜,只是稍微消耗些人力的玻璃可以制作了。

    两个人都看过儒勒·凡尔纳的《神秘岛》,对于制作玻璃的部分还是有些印象的,然而凡尔纳还是开了个金手指:玻璃溶液很好做,但是想要吹制成型就很困难了,普通人根本没有吹制玻璃的技术,五个生手一天之内就能吹出杯子,纯属痴心妄想。

    本来这也是限制高俊的死结,直到为了筹备军营的图书馆,何志也去了一趟东平府,看到满街吹糖人的手艺人之后。高俊直接连吓带哄找来两个,作为吹制玻璃的预备工人。

    另一个不怎么好解决的问题是燃料,烧制玻璃需要大量的木柴,为了能够达到合适的温度,还必须设计一个高炉,前者交给何志也解决,后者就得玄空法师想办法。

    于是乎二月下旬,高俊的军兵们全都变成了伐木工,在何志也的调度下跑到南边去打柴,这个工作整整持续了十天,砍柴力度大到让周围所有的村庄都以为高俊要来砸场子。

    高炉在玄空法师的指挥下建立了,玄空法师本来在心观寺内就修了一小座砖窑,建一座高炉倒不是什么特别费脑筋的事,听高俊描述完怎么用热气作为进风之后很快就拿出了方案,泥瓦匠们两天就修好了高炉和坩埚,并且做了几次测试。

    本着萝卜快了不洗泥的精神,五天后,第一次玻璃制作实验就开始了。

    一百份沙子、三十五份白垩、四十份土碱(大苏打)和三份煤粉被倒进了坩埚,然后就是长达数个时辰的加热,直到所有的东西融化在一起,高俊激动的看着这浑浊的溶液,玄空法师设计的高炉温度是可以的!

    吹制用的铁管早就被好了,两个吹制工人战战兢兢的看着滚烫的玻璃胶状溶液,犹豫的用铁管蘸取一些,尝试着吹了起来。

    “唔。”很快,他们发现这项工作似乎和以前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要万事小心,加上艺高人胆大,完全可以在陶土制成的模具上出一出均匀的一层玻璃溶液。

    三月一日,高俊和何志也制作了第一批玻璃制品。

    由于手工吹制的玻璃不能使气泡完全排出玻璃溶液之外,这一批玻璃还是很模糊的,但高俊相信,他所制作的东西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埃及人和威尼斯人,如果当初放的不是土碱而是硫酸钠的话,效果会更好。

    三月六日,何志也亲自带着一批玻璃器皿来到了大名府,立刻得到了殷有贵的接待。

    “这,这是颇黎器?”殷有贵好奇的把玩着手中的小茶杯,见多识广的他立刻认出来,这个茶杯用的是一般被称为颇黎的材质,来自西域,原本做药用,非常珍贵,唐代的时候,曾经有少量流入中原,诗仙李白之子名李颇黎,正是渊源于此。

    “不错,正是颇黎。”何志也朗声回答。

    “没有想到阁下有如此宝物,不知阁下携宝而来,意欲何为?”殷有贵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如果是要典当宝物的话,可以直接找殷家旗下的典当行,似乎不应该需要自己亲自接待;如果是送礼的话,这种礼物贵重得有些过分;想来想去,他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这些人打算贿赂自己,希望他指示商号低价向押剌百户卖粮。

    “看你们打算买多少粮食了,五十石以下,这个礼我还是敢收的。”他心里想。

    “殷先生见多识广,依先生看,这些颇黎器价值几何啊?”

    殷有贵沉吟一下,实话实说:“这套茶具价值数十贯,那些单独的酒杯每个价值一贯。”

    何志也在心里面点点头,事前他和高俊已经问过孛涅察尔,两宋时期玻璃更多的进入中原,价格已经低于唐朝,虽然依旧十分珍贵,但还不至于让他们俩一夜暴富。

    “小弟手中恰好有一批颇黎器,茶具二十贯一套,酒杯六百文一个,可以卖给先生茶具十套,酒杯百个,先生以为如何?”

    “!”殷有贵感觉自己波澜不惊的功夫越来越受到挑战,什么时候颇黎器也能论十上百来卖了?难不成这个是假的?

    殷有贵小声吩咐了一句,即刻有仆人悄悄离开,不一会儿,一个穿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匆匆进来,见过殷有贵之后,就开始检验颇黎器。

    “似乎有些火气,不是上品,但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颇黎。”只不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男子就从容的做出了判断。

第十八章 新颜换(下)

    何志也一直微笑着没有说话,听到结论之后心里也松了口气,毕竟在后世的史学家那里,玻璃和颇黎的关系还不是很清楚,万一烧出来的玻璃没人认可就糟了。

    殷有贵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买下这些颇黎器总共需要二百六十贯,这笔钱他自己是可以做主的,如果卖掉的话,起码获利八百贯,放到账本上也是一笔挺好看的生意,绝对不亏。

    “贤弟,为兄也难,这等器皿寻常人家怎么高攀得起?全大名府,能用颇黎酒杯的不过十家,剩下的东西就只能低价售卖,这珠宝不比寻常之物,价格下来了,便再无抬高的可能性。”

    殷有贵喟然叹息道:“前些年,本地有个罗姓商人,指天发下毒誓,说是自己售卖的珠宝若是降价,就是大家的孙子,结果因为账上入不敷出,只得贱卖,到现在还没翻过身来。”

    “你少蒙我。”何志也皮笑肉不笑:“以殷家的实力,难道这颇黎杯只能卖到大名府吗?贵号如果愿意,卖到南家皇帝的宫廷也不难吧?那时候又何谈降价出售呢?”

    何志也所说的全是实话,早在来大名府之前,他们就对冀州殷家有过了解,在十五年之前,殷家还只是冀州的一家普通商号,但是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间,殷家家主殷嶒仿佛像是开了天眼,从来没错过一个生意机会,又搭上了尚书省的关系,殷嶒死后,儿子殷有祯接手殷家的生意,依旧势头不减,现在已经是金朝最大的十几家商号之一。

    殷家的商号开满了金朝十九路,北到上京会宁府,南至两淮,西到西夏,东到高丽,皆有分号,这些颇黎器想要分销的话,随便送到哪个地方都能卖出天价。

    “最烦跟你们这些有底气的人说话。”殷有贵心里暗骂一句,随即换上了愉快的笑容:“你我一言为定,你这次带来的货我全都买了,剩下的货我付两成定金。”

    何志也摇摇头:“这次货我想用粮食结算。”

    殷有贵直接拒绝:按照此时山东、河北的粮价,全部货物可以折算六百石粟米,而这些粟米在北京、临潢一代的售价超过六百贯,粮食虽然售价并不算高,但是卖到中都以北各路也算利润丰厚,如果要用粮食结算的话,那么颇黎器售卖相当一部分的利润就被抵消了。

    何志也也寸步不让:颇黎利润更加丰厚,胜过粟米,而且几十件颇黎运输的的成本可比粟米低多了,这笔生意完全可以做。

    殷有贵没学过机会成本这种东西,但是商人的敏感让他逐渐意识到,如果何志也不让步的话,他所能采取的方案确实是何志也的方法最优,毕竟颇黎的利润实在是太高了。再者,二百六十贯相对于商号一年的流水来说也不算高,哪怕舍弃一些蝇头小利,结交高俊、何志也也算是值得,除去失而复得的货物和颇黎器,殷有贵总觉得高俊也许还能给他第三个惊喜。

    尽管心里面还是想着把粟米和颇黎都卖到北方,但殷有贵最后只能妥协:“好,这一套茶具、十个酒杯共计二十六贯,加上订金,折合粟米……兄弟给贤弟一个整数,先给你三百石。”

    “那就多谢殷兄了。”眼看生意告成,何志也也换了个称呼。

    谈完了生意,少不得还得吃顿“便饭”,菜色相当不错,何志也还吃了一杯酒,下午和随从的军兵在馆驿安歇了,临近傍晚才出门采购。

    好不容易来一次大名府,当然不能只是谈生意,高俊给了何志也一份长长的采购清单,何志也自己也拟了一份,两者叠加起来,也够他忙的。

    厚黄纸、纸笔墨水好买,找木匠做几个“圆柱”、“圆锥”就麻烦的多——这是下个学期学校的教具,学完加减乘除大小括号之后,下个学期的数学课将会学习面积和容积的计算。

    找了家木匠铺,主人虽然不明白干什么用,但是也能做,一两天就可以弄好。硫磺、硝石就麻烦了,得要到城外的“草市”去买,此外还有绣工们用坏的器具、消耗品麻、丝、革等等。买完了这些还要去书铺逛一逛,为军营的图书室进货。

    等到叮当乱响的荷包已经快瘪了之后,天空也已经一片墨染,大名府绝大部分市区已经安静,只有宝如寺一带的夜市依旧人声沸腾。

    大名府,原为魏郡,北宋时期为了镇抚河北,将这座河北重镇升为大名府,立为北京,和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河南省商丘市,不是明代的应天)共同为大宋的四座都邑。

    金代的大名府同样是一等重镇,是大名府路的首府,由于治理黄河的需要,地位可能还要超过河间府和真定府,河北城镇中的地位仅次于首都中都大兴府。这里八方辐辏,四路通衢,城中的晚市也是颇有盛名。

    支走军兵回去休息,何志也一个人来到晚市,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妹买些礼物。

    小双考上师范学校之后,真的每天晚上都到公廨来“勤工俭学”,张成武偷偷提醒何志也,这事情终究不好,与其等到风言风语传出来,倒不如现在就解决,如果何志也真的对小双没有意思的话,不如干脆结为兄妹,以堵悠悠之口。

    “其实我对小双根本没有意思的,但是你一说结为兄妹,我怎么突然有点儿……”

    何志也虽然对八卦嗤之以鼻,但是也清楚人言可畏,就算他顶得住小双也顶不住,更何况张成武这个建议,非常好,好的不得了。

    于是乎,何志也荡漾着一颗“俺の妹”的春心,单独一个人去挑选礼物,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选好了东西,带回去,选个良辰吉日,两个人在公开场合、在小山墩堡的村民的见证下正式结拜,就算是确认了兄妹关系,在这个重视伦理的时代,也能让两个人最大限度脱离谣言的漩涡。

    回去的路很僻静,走过一条小道,何志也突然感觉有个人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甫一回头,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不想死就跟我们走。”

第十九章 深情寄(上)

    “俭啬之女吝惜酒食,不可以配。”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爷爷完颜乌古乃年轻的时候是个大胃王,所以他的父亲定了一个“大方”的择媳标准

    此时,小山墩堡北寨是浓得看不透的黑夜。在这黑暗当中,有一方小小的亮光,是阿兰的家。

    家里原本供佛用的房间已经装成灵堂,中间放着周虎的灵位,前面是一个香炉,两支白烛在牌位两侧,自从周虎战死之后,阿兰每天晚上都要在这里打坐念经,为亡夫超度。

    为了买白烛和香已经花掉了不少钱,每天晚上在这里念经也很累,阿兰好多次想过暂停这件事,但是一到晚上,她就觉得窗外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这一双双眼睛射出利箭,让她如坐针毡,使她一次又一次的坐在蒲团上,拿起了木鱼。

    当木鱼声响起来的时候,阿兰感觉身上的压力全都消失了,窗外的那些双眼似乎在满意的看着她,他们那些有形无形的小箭都放停了脚步,但是阿兰有一种预感,一旦她放下木鱼,那些箭立刻就会向她飞来。

    只要丈夫死了,做什么都是错的,只有坐在这里还能让她心情平静一点。

    周妙儿悄悄走了过来,跪坐在阿兰旁边,轻轻用力夺过了木鱼,缓缓敲着。

    阿兰没有争抢,这是她在最近几个月才学来的。

    “妙儿,我在为我的丈夫念经超度,你又是为了谁呢?”

    “为了你。”周妙儿闭上眼睛,从眼角滚落了大颗的泪珠。

    “为了我?”阿兰缓缓地问。

    “你现在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周妙儿放下木鱼。“除了这个东西,除了灵堂,你现在活着还有什么?”

    “可是没了灵堂,没有这木鱼,我还能有什么呢?”阿兰缓缓摇摇头。“你在商路上太久了,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当初,你说在路上走累了,想要过安定的日子。就……这白烛,这灵堂,这整天敲木鱼的女人,就是你说的安定日子吗?”

    “这就是代价,我的运数到了。”阿兰闭上眼睛,努力的调整呼吸。

    周妙儿终于抑制不住,扑倒抱住阿兰:“阿兰姐,你跟我走吧,咱俩还像以前一样,你烧水,我卖茶,谁也奈何不了,要是有人再想图谋不轨,咱们就和他拼了!”

    有那么一瞬间,阿兰似乎动了一下,但随即,平稳的木鱼声继续响起。“你去睡觉吧,我要为我的丈夫超度。”

    同样在这个深夜,小双摊开了一张信纸,准备提笔写一封信。

    在磨墨的时候她无比激动,写信,原本以为这个词一辈子都不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没有想到今天她就要写人生中第一封信了,从识字到读书,再到入学,这些日子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不,是做梦都无法想到的事。

    收信人是茶茶,小双想劝她来考师范学校,前不久有个学员和高俊理念不合,愤而退学了。

    等到信纸摊开的时候,小双才发觉自己手在发抖,原本想好的词一句话都写不出来了。她原本想写一封文采飞扬,情意绵绵的信,或者是一封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信,但最后落在信纸上的,却是最平凡无奇的白话。

    “茶茶姑娘,求你来师范学校。”写完最后一个字,小双小心翼翼的吹干信纸,轻轻叠好放在胸口,感觉心脏在怦怦跳动。天呐,我真的写了一封信……

    同一天晚上,潘正破例在军兵旬假的时候没有留守军营,而是回到南寨,明天潘莹就要去白卉那里报到了,潘正回来帮她收拾东西。

    “阿兄,你和白姑娘熟悉吗?”收拾完东西之后,潘正坐在炕边休息,潘莹倒了些水,用手焐暖一些,才端来给潘正喝。

    “还行吧,不算很熟。”潘正连忙喝了一大杯水。

    “撒谎。”潘莹接过杯子,故作生气的样子回了灶边。

    “我可没说谎,里里外外算起来,我跟她说话还没超过一百句。”潘正跟着潘莹进了灶台边上。“你到那要是不老实,我可帮不了你。”

    “我肯定是老实,我怕你不老实。”潘莹也喝了点水,重重地点了一下潘正。“自家妹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先开始袒护起外人来了,等到了那里,我就一天三次找茬,不把这个姓白的折腾走不算完。”

    “好,你折腾。”听了潘莹这么说,潘正也微笑起来。“折腾找这么一个算什么呀,为兄还和陆娘、小冷都说过话,你把他们都赶走,咱们就算清静了。到时候高百户治你的罪,为兄我也帮不了你。”

    “编排就编排,别把高百户带进去。”潘莹坐到了炕上。“阿兄,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怎么不跟白姑娘说呢?”

    潘正神色有些黯淡地转过脸来。“我还配不上人家。”

    “阿兄,你有哪里配不上人家?大家都是穷苦出身,你现在是管着一百军兵的军使,高百户又格外高看你一眼,阿兄,你是当局者迷,赶紧说破就好。”

    “不是你说的这样。”潘正微微垂下头,大男子汉居然还有些羞涩。“每次一见到她,就会手足无措,男子汉大丈夫,见到个女子就这样,这算什么。”

    潘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阿莹,到了那里,你不要和白姑娘说。”

    “我不说她也知道。”潘莹赌气似的。

    此时,冀州,殷家的宅院内,一双纤手在仔细地擦拭一块铁牌,哪怕是自己的首饰珍宝,也是由侍女们来清理,唯独这三块铁牌,她总是亲力亲为。

    “我是不是太可笑了?”那双纤手的主人忍不住自怨自艾,几个月过去了,那个人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逢一次已经是难得的巧合了。

    “姑娘,还不睡吗?”晚晴轻轻走进闺房,看见姑娘又在擦拭铁牌,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作为高级婢女,晚晴和其他姐妹们倒也通过不少气,各个姑娘都在干什么,也都心里有数,就没有一个姑娘这么发疯的。

    要么谨守礼教,非礼勿视勿听,也有些玩的疯的,床笫之客都不知道有几个,哪有像姑娘这样,半路上稀里糊涂搭载了个军官,既不做逾越之事,却对他念念不忘的人?

    “姑娘生在贵人家,又和公主伴读数年,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晚晴只能这么解释。“我家姑娘是在皇宫里读过书的,做事怎么能和常人一样呢?”

    “你先等着。”她下了命令,晚晴恭敬地出去等着了,回到冀州这些日子,她越来越不按照以往严苛的作息时间行动,反倒是在漫漫长夜之中默默出神。

    作为全国最大的商业家族之一的女儿,她本来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世界,直到那天看到了暴雨中昏迷的军官,她突然意识到,那个人生活在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那是一个奇特而瑰丽的彼岸,她有点动心了。

第二十章 深情寄(下)

    如果高俊知道有个贵家女子为他心神不宁的话,一定会惊讶到下巴掉下来,他一定会语重心长的劝说人家:“你只是太年轻,想要认识新的世界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我。你还不了解我和我的世界。”

    但是现在他还不知道,所以说不出这些道理来,而是和法机和尚守夜,看着融化玻璃的高炉。玄空法师还有很多事要忙,第一锅颇黎出来之后就回心观寺去了,只留下法机帮忙照看高炉。

    忙了这些天,高俊做出来的当然不仅仅是一百个酒杯,十套茶具,事实上,现如今各种颇黎器皿已经制作出了近千件,包括酒杯、茶杯、花瓶、盘碟等等,高俊不打算一波卖出,那样的话,市场的波动就太大了。

    绝大部分制作颇黎的军兵都不知道他们在做的是何等贵重的东西,只是对沙子和白垩居然能做出这种亮晶晶的器物十分惊讶,那两名吹糖人的手艺人更是如此,已经计划着回去之后也如法炮制,做一个炉子试试看了。

    高俊没有采取多少保密措施,也没打算把颇黎当作长久的产业,毕竟这种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等到蒙古入侵的乱世之中,价格必然会一跌再跌,围城之际,恐怕一尊颇黎杯还换不来一升粟米呢,只要能用颇黎顶过这一年,他就把配方的关键公布于众。

    大部分军兵重新恢复了训练,在新的一年里,他们将会练习体能、长枪、结阵、旗鼓号令、弓箭、土木作业等等,训练压力大得很。

    在这一时期,张成武的治安队终于扩散到了整个区域,五个管都配备了一个派出所,队员都是张成武挑选过的,维持治安的任务足以完成,押剌百户则成立了张成武的巡检司,下属一支专业的巡检队。

    在何志也走后的第三天,一名军兵骑着快马,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军营,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何先生失踪了!

    “你说什么?”高俊一把揪住这个军兵的领子。“何志也怎么了?”

    “我等也不知道,何先生让我们先回馆驿,他自己要去夜市,然后就一晚上都没回来……”

    “蠢货!”高俊勃然大怒,一脚踹倒这个军兵,右手忍不住按到直刀上。

    “指挥,指挥息怒。”潘正赶紧拦住高俊,那名军兵瑟瑟发抖,连连磕头。

    “你们……”高俊还想说些什么,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眼前发黑,双脚瘫软。潘正赶紧扶高俊坐下,缓了好一会儿,高俊才呼吸匀实了一点,也基本镇定了。

    “各都不要轻举妄动,孙庭镇守军营,要注意军兵调动的权限,没有孙副指的命令,一队军兵也不准轻动!民政交给张成武和赵汝凡,这段时间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唯他二人是问;楼升草拟一封书信给殷有贵,告诉他现在的情况;潘正,你赶紧挑二十名精干的军兵,不必穿甲,只拿手刀;僧虔和段钟跟我去大名府。”

    张成武接到通知,登时脸上肌肉有点抽搐,赵汝凡更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快,保持镇静,继续工作,注意军营的动向,要是有情况随时联系。”张成武很快下了决心,转身告诉赵汝凡:“这件事只能咱们俩知道,明白吗?”

    赵汝凡无力的瘫倒在椅子里,缓缓摆摆手。

    队伍当天就紧急出发了,所有人都备了快马,第二天晚上到达了大名府。

    殷有贵接到高俊的书信,登时瞠目结舌,随后将书信狠狠一掷。

    “老爷……”旁边的亲随有些迟疑。

    “这是有人存心坏我的生意!”殷有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转了两圈。“我去见高俊,你准备一下。对了,叫商号散布消息,说何志也是咱们殷家的贵客。”

    高俊来到大名府后,尽管是深夜,还是迅速把军兵都派遣了出去,大部分去夜市打探消息,又派了人前往大名府录事司报案,何志也现在毕竟是官身,即使是九品小官,失踪也是一件大事。

    最后,高俊还不得不派人去做他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到城外的义寮看看,无主尸体里面有没有何志也。

    这时段钟前来禀报:殷有贵来访。

    “殷兄夤夜来访,俊感激之至。”高俊在馆驿接待了殷有贵,说话还是很客气的,但是浑身散发的杀气让殷有贵心中有些不安。

    “惭愧,是殷某招待不周,竟出此丑事。请高百户放心,殷某已经通过商号散布了消息,各地人手一起寻找何先生。何志也是我殷有贵的贵客,谁敢伤他就是和殷某为敌。”

    “那我在此先谢过了。”高俊略微一拱手。

    送走殷有贵,高俊陷入了沉思。本来,高俊是有些怀疑殷家的,从他们在运河上横行霸道的表现来看,从家门口抢人似乎也不是不可理喻,但是殷有贵亲自来访,态度也很诚恳,让他有些迷惑了,何志也到底去哪了呢?

    何志也现在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块厚布,蜷在一所小屋子的角落里面,三四个彪形大汉坐在一张桌子旁,正在骂骂咧咧的赌钱。

    “哥几个,先别玩儿了,有人传来消息,姓高的来大名府了,就住在馆驿里面。”有个瘦长汉子走进屋子,得意洋洋的向几名大汉说道。

    “他带了多少人?”

    “人倒是带了不少,不过都派出来找他了。”那瘦长汉子指了指何志也。

    “老大的办法就是好,把姓高的引到大名府,咱们动手就方便了。”一名大汉嘿嘿笑着。“不枉咱们蹲点这么久。”何志也顿时一阵吃惊,原来目标不只是自己,还有高俊!

    “我早就听说姓高的有龙阳之癖,和这个小白脸儿不清不楚,看样子果然如此。”一个大汉油腔滑调的说道,几个人顿时爆发出笑声。

    那瘦长汉子赶紧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低声说道:“夜长梦多,咱们赶紧动手,干完了就回沂州那边。”

    “行,现在就把这小子做了,然后去杀高俊。”一名强盗邪笑着,掏出一把匕首,慢慢靠近何志也,让后者心中一阵胆寒。

    突然,有个人制止了那个强盗,何志也顿时升起了一股希望。

    “等一下,兄弟们一股火还没发呢,这小子长得不错,可以用用。”

    几个人都“笑”起来,其他人都走出屋子,单独留下第一个人,他嘿嘿笑着,望着绝望的何志也。

    “刺啦——”布匹撕开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 山峦回(上)

    “州郡长吏,生杀任情,至孥人妻女,取货财,兼土田。”

    ——《元史·耶律楚材传》

    尽管非常屈辱,何志也还是睁着眼睛面对自己的命运的,所以他清楚的知道,这声音并不是自己的衣服被撕开,那名大汉瞪大双眼,喉咙里面发出叽叽噜噜的响声,僵直的四肢似乎不能再动作。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手中,拿着一把剑。

    这一剑的力道极为可怕,男人的脊索似乎都被劈开了,等到生命的余温消失,那个男人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怎么了,你开没开始呢?大家憋坏了!”门外有人喊道。

    那个女子提着血淋淋的宝剑,走到何志也面前,挥剑斩断绳索,何志也赶紧站起来,活动麻木的身体。

    “我要杀了门外那些人,你先走吧。”那女子小声对何志也说,还指了指院子的窗户。

    “你一个人根本做不到,咱们一起走。”何志也高兴的发现自己的四肢还算灵活,能够翻墙。

    那个女子仔细想了一下,才点点头。“好,咱们赶紧走。”

    何志也捆了三四天,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很没风度的让那个女子推上窗口,翻窗滚了出去,然后双脚轻轻一蹬,从窗口一跃而出。

    院子里空荡荡的,原本站岗的那名歹徒已经横尸门外。

    “小心些。”何志也说着,两个人翻过了院墙,那名女子“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人真有意思,笨手笨脚的,还叫我小心些。”

    两个人翻过墙,匆匆跑出一条街去,何志也突然想起当初在中都的那个雨夜。

    一直到了人声鼎沸的街上,两个人才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有人怯生生的喊了一句:“何先生?”

    何志也转头一看,竟然是李小七。

    “小七,你怎么在这?”

    “高大哥带着人到大名府找你了,我放不下心,也偷偷跑了过来。”

    “胡闹!”何志也瞬间板起了脸。“你现在管理那么多少年军,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回去好好反省!”

    “是。”李小七倒也不是很气馁,反而急急拉住何志也。“何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何志也这才发现,那女子在身旁很是尴尬,赶紧介绍:

    “这是李小七,我的晚辈。”

    那女子毫不羞涩地拱手施礼:“在下喻侠。”

    喻侠?何志也心念一动,这名字英气勃勃,和这个女子太配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告别了。”喻侠转向何志也:“以后有缘再见——那时候这些盗匪大概也身首异处了。”说罢,她潇洒的一转身,转瞬间就消失在人群当中。

    三天后,在押剌百户。

    “再多吃一点,多吃一点。”何志也就像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盘在炕上,身上裹着被子,面前放了一个小方桌,脖子上是精挑细选的白米饭和一盅热气腾腾的麻辣熝豆腐。

    天气还有点冷,汤盅散发出一阵阵雾霭的白气,浓郁的香味从中散开,白玉一样的豆腐和小颗的羊肉丁在汤中起起伏伏,肉桂和胡椒在边上不甚均匀的留了一条痕迹。

    白玉似的豆腐,微微沾了点酱油,放在米饭上,何志也有点感慨的吸吸鼻子:伙食待遇终于上来了!

    不光是何志也,所有军兵和公职人员最近几天的粮食供应都充足了起来,只要颇黎器的生产没有终止,未来一年的生活将会越来越好。

    “接着吃,把肉吃干净。”高俊刚刚吃完饭,满意的靠在边上。“你说那个女子叫喻侠?”

    “对,很漂亮,很聪明,而且武功高强。”何志也感慨的吃着豆腐。“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也许还在追杀那几个强盗——对了高俊,你查到那些人是什么人了吗?”

    “不知道,殷有贵那边还没有消息,但是我感觉,那群人和时全有关系。”高俊脸色黯淡了一点,七八个歹人巧妙设伏,差点将他和何志也一网打尽,这件事让他心中非常惊讶,如鲠在喉,难以接受。

    “那个女子……挺特别的,我不想她出意外。”何志也叹了口气,告诉高俊。

    “嗯,疾风真情,我懂。”高俊笑着点点头。

    有了粮食,高俊和何志也二人更加有底,三月末,何志也主持的沟渠工程即将完工之际,他召集来相关的六十多个村的代表,宣布了将在这些村庄建立五个管,六十二个社的决定,并且当众宣布了乡官的推选方式。

    管一级设立的管领、书手、支应、主首四个官职,管领由押剌百户派遣,其他三个职位采取应募制:有条件有意愿的人自愿报名参选,通过考试录取。何志也在现场公布了五位管领的名单:

    西北管,管公所驻地八白石村社,管领赵汝凡;

    半坡管,管公所驻地上庄村社,管领陈太公陈恪;

    沿河管,管公所驻地南村社,管领女奚烈东;

    北上管,管公所驻地十字坡里社,管领完颜白撒;

    红石管,管公所驻地红石庄社,管领段钟。

    除去半坡管是由当地的大户陈恪来担任管领之外,其他的四位管领全部是由押剌百户委派的,陈恪陈太公的这个位置,其实与他在新年的时候送给高俊的那头鹿不无关系。

    而社一级设立的社正由社民自行举荐,经由押剌百户批准之后上任。

    “什么?”发出抗议之声的是文太公的管家文福,自从押剌百户这帮人管闲事管到两县的地界,这些大户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因为青壮大批参军换来粮食,今年过年向文太公借债的人非常少。在之后又搞了一个什么狗屁沟渠,不少本来应该家里断炊的人凭着在工地上卖把子力气居然熬了过去,让文太公痛失了不少兼并土地的机会。

    现在可倒好,这帮人居然还要换天,重新成立五个管和六十二个社,按照这个规定,社的社正倒是可以由地方举荐,文太公胜券在握,可是八白石村将会成为什么“西北管”的管公所驻扎地,这些人要派来个叫赵汝凡的人管着自己,这叫什么事儿?

    其他各村的代表也都发出抗议的嗡嗡声,这些代表都是各村大户的家里人,平时都是本村的土皇帝。现在可好,划分了五个管,管领都是押剌百户空降的,这也太不拿我们这些乡贤当回事儿了吧?

    你派来人当管领,给我们一个社正就打发了?

    但是大家都错误估计了何志也的意思:对不起,其实社正我也不想给你们。

第二十二章 山峦回(下)

    在两宋金朝时期进行乡村社会干预,实在是再好不过,等到了明清时代,中国自然村普遍的被大家族把持,明朝县令到任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当地的大家族长、地方贤达“共襄治理”,皇权不下县,县下是宗族。进而形成了庞大的地主、官僚勾结的利益阶层,雄才大略如朱元璋,也对这些人无可奈何。

    而在之前的汉唐时代,则是另一个样子,“国权归大族,宗族不下县,县下为编户,户失则国危。”在农村地区实行乡官制,国家对乡村还有比较强的控制力,而两者转化的关键时代就在宋元。

    高俊和何志也当然不能错过这最后的机会,一旦管社的权力交给这些大户,恐怕过不了几年,这些村庄就要变成大户的私人庄园了。

    何志也清清嗓子,,宣布了社正的任命规定:

    一、社正需年满二十岁,不高于六十岁;

    二、社正需品行端正,无任何犯罪记录;

    三、社正由全社所有民户户主推举得出,奴婢与庄客不得参与;

    四、推举出来的社正应有押剌百户确认,如果押剌百户否决,则须重新推选。

    何志也每读一条,下面的抗议声就大一分,在场所有的人登时脸黑,个个愤愤不平。

    你们押剌百户确实兵强马壮,粮食也多,四里八乡横着走没问题,我们也服,逢年过节老老实实的送你礼品,唯你马首是瞻。但也不能得寸进尺,不能干涉我们的生活,现如今你们居然想把我们的地位给掀了,搞出一个什么管领、社正来,孰可忍孰不可忍!

    你们押剌百户当大哥我们认了,可你居然想当爹?!

    何志也重重地一拍惊堂木。“此事本官意已决,如果有敢违令的,大可试试!”

    “何志也,你不要太过分!”十字坡那边的鲍员外今天亲自到场,,听到何志也的话,顿时怒不可遏。

    “本官还有更过分的,你要不要试一试?”何志也轻轻拍拍手,几十名军兵突然涌了进来,个个手按长刀。

    “前番时全来攻,道路一直不太平,怕是有些歹毒恶人勾留山贼,危害乡里。本官邀请各位贤达前来议事,不敢疏忽,所以加强些布置,诸位勿怪,咱们继续议事,议完为止。今天开不完明天接着开,商讨不出结果,各位暂时先别回去了,我们百户管饭。”

    这些代表顿时目瞪口呆,没想到何志也居然直接来硬的。

    何志也对此倒没什么意外,这些本来就是事先布置好的,也知道最后肯定要来这么一招。

    上次通过和路哲等人的谈话,高俊、何志也已经掌握了这六十个村的农民,这次的会谈只不过是完成权力交接的仪式,就算他们不同意,这六十个村押剌百户也管定了。

    “在这里我就告诉各位一句话,从今天开始,这些个村就归押剌百户管了,告状到押剌百户告,交税到押剌百户交。阳谷、寿张两县的县官,我们自然有交待,你们不用管他,县里的胥吏来到村里,打出去就是。”

    说着,何志也端起了桌上的热水杯,微微抿了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杯子移动,生怕何志也就地一摔,直到杯子稳稳的放回桌子上,大家才松了口气。

    “还有什么意见吗?”

    “哼!”鲍员外冷哼一声,但是剩下的人没人敢附和,人群里面微微有些声音,但也不大。

    “既然如此,推举社正的工作,就有劳各位贤达了,这次会谈的结果,本官已经委托各地的派出所张贴告示,宣讲出去了,本官公务繁忙,就不留各位了。”

    不少人在被军兵温柔的请出去时,还是如梦似幻的阶段,直到清醒后才意识到,押剌百户干了件多大的事。

    正当代表们聚集在小山墩堡村外,还在偷偷商议串联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吸引了所有人。

    潘正都、冯达都、郭延嗣都的三百名新兵参与了这次行动,这是一次检验性演习,检查前一阶段各路军兵的训练情况。

    在承局们催促的鼓点当中,三名什将带着三面五色旗立到队伍中央,而三名军士则在潘正的统一指挥下,排好阵势。

    军兵们全都带着片甲头盔,身穿铠甲,队正以上还有披膊,三百支长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似一片铁的森林。

    枪尖整齐的划动着,跟随旗鼓的号令,不断向前突刺,很快就到了小山墩堡前,在军使的命令下,军兵们勇敢无畏的徒步涉过小溪,向小山墩堡发起冲击。

    “杀啊!”军兵们高呼着,长枪笔直向前,大家都听高俊说过,演习场就是战场,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都被批评,尤其是三名军使是在较着劲儿。新兵都得提高很快,让潘正的心里有些压力。

    还围在小山墩堡旁边的代表们顿时面如白纸,一个个两股战战,站都站不稳。

    一名军兵跑到了小山墩堡的寨墙之外,掏出怀中的队正旗摇了摇,军兵们突然四散开来,围住了整座墩堡,之后的动作就让这些代表们看不太懂了,在不同的鼓声催促下,长枪手、弓箭手和刀盾手们轮流向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但是毫无疑问,如果他们面前是各个大户门下的庄客的话,这些军兵一定能毫不留情、十分迅速的把他们吃的一干二净。

    整场演习持续了两个时辰,没有一名代表先走,大家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些军兵来来回回的操作,即使是不懂军事的人,也从中感到了异乎寻常的压力。

    直到夕阳西斜,军使才收兵,代表们摸一摸衣服,居然都被汗湿透了。

    但是路哲就像没听见一样,直到所有的军兵整队完毕,开始一队一队的开拔返回军营的时候,他才走了过来。

    “呃?”对于路哲这个土包子,文福向来是有些不屑的,但是今天看到的路哲和当年在村里种地的路哲不一样,如今的路哲目光很是单纯而平和,但却有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坚定,即使仅仅是走几步路,稳健的步伐里面都是认真,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利剑一样,只指向一个目标。

    “路兄弟。”文福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抢先低头行礼。

第二十三章 万物萌(上)

    “蔚彼长林,实壮于邑,广袤百里,惟神主之。庙貌有严,侯封是享,歆时蠲洁,相厥滋荣。”

    ——祭林神嘉荫侯

    “文管家。”路哲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情,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路兄弟,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一想到那群杀气腾腾的军兵,文福心里就直打颤。

    “演习,准备对付那些不识抬举的人。”路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文福说:“文管家,回去告诉文太公,千万不要搞什么小动作,以后这里就是高郎君和何先生说的算了。这两位是什么样的人,文太公心里也清楚。”

    “真,真会那样?阳谷县的周县令……”文福有些恐惧,但还不太服气。

    “别去想你的县官了,如若真有事,是县里的救兵先来,还是你的人头先落地,我可说不准。”路哲杀气腾腾的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整个三月份,高俊带着军队都处于演习状态,不仅仅是在小山墩堡,还在五个管各举行了一次,用意十分明显。

    各社的社正推举工作也在逐步进行,在高俊的撑腰下,大约有三分之二的社没有选举原有的大户,但还是有三分之一的“员外”、“太公”们成为了社正。

    对于这些人,高俊的评价是“如非大善,便是大恶”,属于重点监控对象,但是押剌百户很审慎的没有使用否决权,所有的社正都通过了。

    三月末,五位管领走马上任,段钟打点了行装,准备离开小山墩堡。

    “段公子,此次让你去做管领,怕是要辛苦你了。”何志也微笑着送别段钟。

    “这些日子以来,和何先生每夜秉烛夜谈,在下大有长进,如今终于到了报答的时候了。”段钟淡淡对何志也施礼。

    “段钟,我没让你去十字坡里社,并不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何志也微笑着问段钟:“元旦那天你告假去哪里了?”

    “呃,没,没去哪里。”

    “你是去了十字坡吧?”

    段钟没有答话,一副不可置否的表情。

    “我知道,我和高郎君都知道。”何志也拍了拍段钟:“抓住时机,不要藏着心思,像潘正那样吞吞吐吐的没意思。”

    “那又何必呢?”段钟还想拖延。

    “段钟,有些东西你不争取,会被别人糟蹋。”何志也认真的看着段钟:“只要你觉得你够格,就大胆的争取!”

    “可如果我不够格呢?”

    “那就死在争取的路上,或者抱着她死去,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但是有人会感谢你。”何志也立马回复了段钟,随即又宽慰似的笑笑:“我看你够格。”

    段钟点点头,若有所思的上任去也。

    五名管领都在招收书手、支应,但是应募的人很少,绝大部分人都在观望,真正的挑战会在今年夏税的时候来临,如果押剌百户真的可以让两县县官不收税的话,就代表着他掌握了这里的权力。

    当然,也有很多人死心塌地的打算为押剌百户效忠了,以路哲这样的加入军兵为主,按照他的想法,万一不成功,他也不在村子里呆了,哪怕土地不要也要搬到押剌百户来。

    范有田、魏小乙、刘国安这三个家伙都给路哲泼冷水,尤其是范有田,听说押剌百户和文太公有矛盾,顿时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在这里当兵,回家之后连地都没有了。

    “你还是个队副呢,怎么就这么没信心。”路哲不屑,说实话,当军兵当然没有在家种地安稳,但是他却在这支军兵里面找到了一些自己以往不敢想象的东西:军官们都讲道理,也没有谁敢仗势欺人,一切事情都安排的有条理。

    最重要的是,他在这支军队里面看到了一个自己想象不到的世界,每天晚上的文化课让他特别着迷,在这个文化课里,他知道了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在哪,周围有怎样的土地,国家有如何辽阔的山川与大江大河,那些他这辈子也许都碰不见的人在讲课时活灵活现。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土地和粮食,还有远方。

    有了梦想三餐饮水饱,路哲打定主意不离开了。

    四月份,演习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军兵们摇身一变,又要开始做农活。

    以高俊控制区一万人的规模,养五百名完全脱产的军兵是很困难的,再加上之前做土地工作的时候,还留有数千亩荒地,这些官地全部由军兵开垦。

    种粟米和小麦太费时间和人力,高俊决定种菽豆,也就是大豆,大豆产量虽然低一些,但消耗人工更少,而且大豆富含蛋白质,利于补充营养,也可以做马料,对于军兵来说需求不小,非常适合军兵自行开荒补充的作物。

    与此同时,学校的夏季学期也在进行,夏季正是农忙的季节,高俊本打算十天才上一天课,主要用来巩固以往的知识,但是家长们纷纷表示:,眼下生活不算太困难,孩子们还是应该多学一些东西。

    尊重知识,追求知识,是刻在我们这个民族骨子里的,父母们累弯了腰,磨秃了手指,也希望孩子们能够在学校里面多学一些,以后不要太艰难。

    因此,小学三天一假,继续教授知识,高俊在教育上花费的时间甚至不亚于在军兵这里。

    等到四月初的时候,又开始了植树工程。

    为了灌溉,沟渠工程总共修了四条干渠和十几条支线,高俊计划在四条干渠周围种上柳树,一方面可以固土培基另一方面,柳枝也是重要的用具,可以用来清洁牙齿。军营里面是有卫生要求的,军兵每天早上都要刷牙,但是现在的牙刷都属于一刷一嘴血的东西,用盐来擦也未免有些奢侈,相比之下,生嚼柳枝算是最好的中间方案。

    除去柳树之外,还要划出一片区域种植桑树和果树,这项任务将交给军兵、少年军和学生们共同完成。

    四月份,天气越来越好,太阳光把正在种树的少年们的脸晒得红红的,刘德拿出了奚琴,在人群外面悠扬的演奏着,军兵们再也不笑话他了,还跟着奚琴的声音唱起了歌,高俊已经很久不记得有过如此欢乐的时刻了。

    “每一个人都应该栽一棵树。我栽一棵杨树,春天飞杨花也怪漂亮的,气味也好,是不是?很鲜很鲜的。”一名少年笑着和同伴说。

    “我要种一棵杏树,就种在军营后面的空地里,这样高指挥每天伸手就能吃到杏子。”

    学生们和其他少年也在一块帮忙植树,李小七作为孩子王,显得越来越稳重了,这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总让人有些感慨。绣工们煮了茶汤,陆娘等人端过来,给大家分了喝,用的都是刚刚烧出来的颇黎碗,军兵和学生们都哈哈笑着,小心翼翼的啜饮着茶汤。

    “敏丫头,你也在这里吗?”高俊和何志也并排巡视着植树的现场,看见了人群中鼻子晒得爆了皮的小姑娘。

    “高大哥!何大哥!”敏丫头高兴地跑了过去,高俊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高大哥,你要记住,我给你种了一棵李树,就在军营出门左数第三棵。”

第二十四章 万物萌(下)

    五月初,何志也押送剩下的颇黎器去大名府,得到了殷有贵的隆重接待和全面保护,没有在大名府馆驿休息,而是住进了殷有贵的私宅。

    何志也卖掉这些颇黎器,也列了一个长长的采购清单,希望殷有贵能够帮忙。

    “好说。”殷有贵接过清单,越看表情越凝重。

    最前面是一份书单,包括各类兵书、十七史、苏黄文、资治通鉴等等,这很正常;后面列的是粮食、油料和铁锭的数目,这倒也没什么;但是后面列的却是硫磺、硝石、铜器、牛马等物品,这就让殷有贵有些不安了。硫磺和硝石可以用来做炸药,牛马都是军用物资,严禁买卖,高俊莫不是要造反?

    “不知道高百户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殷兄不必担心,我们押剌百户受命剿贼,军中器械不足,所以要从贵号补买一些。”

    “原来如此。”殷有贵沉吟一声:“只是贤弟买的东西太多,恐怕……”

    “殷兄无妨,钱不是问题。”何志也保证。

    …

    小山墩堡周围一片繁忙,农夫们唱着田歌,再过一个多月,小麦就要开始收获了,粟米也种了下去,一阵阵麦香如浪潮般涌来,让高俊很是陶醉。

    过去几天,高俊带着李小七辗转经过了六七个村子,查看各地的夏收情况,今年春夏气候正合适,再加上新开水渠的作用,小麦长势喜人。高俊心里也有些得意,如果夏收秋收确实没问题的话,押剌百户就具备了一定的远程作战能力。

    绕了一大圈,高俊今天来到了北寨,这里同样是一片繁忙景象,去年刚刚分来土地的奴婢们种地最为积极,甚至一些以前天天酗酒的人,现在也挥着锄头。

    正当高俊兴致不错的时候,一个穿着淡黄碎花罗裙的女子牵住了马缰。“高郎君,您今天要给我个说法。”

    “你是何人?”高俊制止想要拔刀的李小七,有些奇怪的打量着这个女子,她穿的很漂亮,一看就不是农家女子,说话做事也没有扭捏的态度。

    “小女子叫周妙儿,乃是大名府路上的茶娘。”

    “哦,你就是周妙儿啊。”高俊想起来了,这是僧虔去大名府回来的时候救下来的那个女子,这些天寄宿在阿兰家,商路上的女子,难怪做事如此大方。

    “郎君,周虎可是你手下的军兵?”

    “不错。”高俊翻身下马,正色对周妙儿说:“周虎不仅仅是个普通的军兵,他还是我见过的枪棒功夫最好的人,他为人忠厚,是为了保护押剌百户而死的。”

    “既然如此,求求百户救救周虎家的人!”

    “你说什么?”高俊心中一凛,今年过年的时候没有见到阿兰,让他心里已经有些不安,一听周妙儿如此说,顿时大惊失色。

    “自从周虎死后,阿兰姐整日以泪洗面,每夜为亡夫诵经祈福,什么过错都没有,可如今你看——”周妙儿指着远处一片田地,高俊发现这片地小麦的长势明显没有其他地方好。“这就是阿兰家的地,女儿家怎么种得了?”

    “为什么不把地租出去?而且今年元旦的时候,我也给了抚恤……”

    “高郎君,你糊涂啊!”周妙儿悲愤的喊道:“阿兰姐没了丈夫,你给什么能落到自己那里?”

    高俊心里一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郎君且自己看。”

    高俊不动声色的靠近前去,发现了地上的一处石界碑,这种高不过膝的小石头是为了标明田界而所立的。这时候高俊才惊讶的发现,几处田地的农户早就过了界,在收割阿兰家的麦子。

    “北寨的寨使纥石烈野驴早就偷偷通了气,不准租阿兰家的地。”

    “纥石烈野驴……李小七!传令!潘正都集结!”高俊攥紧了刀柄,他似乎明白原因了。

    纥石烈野驴正在家里面喝闲酒,还忍不住哼哼了两句,由得他心情不好,阿兰这个小娇娘如今变成小寡妇了,正好可以放在手心里揉揉捏捏。他已经偷偷给全北寨的人通了气,谁也不准帮衬阿兰家,,阿兰的家底赔掉了,少不得还得钻他的被窝。

    野驴盘算起来,总有那么几个人敢藐视自己这个寨使,偷偷帮衬阿兰,过段时间收税的时候得挨个敲打敲打,想着想着,野驴仿佛已经美人在怀,猥琐的嘿嘿笑了起来。

    “寨使好兴致啊。”门突然被嘭的一声推开了,,高俊黑着脸走了进来。

    “高……”野驴吓得跌开凳子,金朝农忙时节饮酒可是禁止的,但他还没来得及张嘴解释,就狠狠挨了一耳光。

    这一掌打得他天昏地转,懵懵懂懂倒在地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军兵拽住手脚,拖了出去。

    在北寨边上的空地上,除去阿兰本人,全北寨的村民都被勒令前来围观,潘正都的一百名军兵肃立着,十几名来自北寨的军兵趴在前面,每个人要挨十军棍,野驴被像死狗拖出来的时候,军官正噼噼啪啪的打着,不时还传来几声惨叫——按照规矩,每叫一声则加一棍,刑罚时间被拖得挺长。

    根据高俊刚才的了解,所有北寨的军兵都知道这回事,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高俊立刻下令每人十军棍,潘正怎么劝都不好使。

    所有军兵受完刑,被搀扶着站回队列,高俊轻轻解下佩刀。

    “周虎是我的部下,为我而死,我却不能照顾好他的家人,过错首先在我,应当受罚20军棍!”

    “指挥?”潘正失声喊道,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无论是军兵还是村民都十分惊诧,周妙儿张大了嘴,眼睛里是不可思议的目光。

    高俊一声不吭的趴在前面的空地上。“潘正,你来行刑。”

    “指挥,这不行啊,指挥关系着押剌百户的安危,怎么能受刑呢?”

    “我治军无方,治民不严,理当受刑。”高俊咬着牙。“别留情,用力打!”

    潘正含着眼泪举起了军棍,尽可能轻的打在高俊身上,可那毕竟是又大又粗的军棍,七八个棍下去就已经见了血。

    “指挥!指挥!”军兵们全都涌了上来,这么久以来,高俊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军官,给军兵的待遇好不说,还讲道理、没架子、对人和气,以往即使受罚,大家也是心服口服。

    “别打指挥,要打打我。”李小七扑上来抱住潘正,哭嚎着说。

    潘正也跪了下来:“指挥,剩下十棍,我替你挨了,我治军不严,也该挨十棍。”

    一众军兵跪了下来,都哭成一片。北寨的村民也都跟着跪了下去,战战兢兢。

    高俊心里憋着一股火,用牙缝里吐出来:“这是我应该的,继续打!”

    等到二十军棍打完,高俊已经站不起来了,要靠两个人架着。

    “纥石烈野驴,你可知罪。”

    “百户!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野驴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你罪在何处?”

    “小人……”野驴哪里知道自己罪在哪里。

    “带下去,小山墩堡收监。”高俊不愿意在大家面前挑破事端,干脆直接把野驴拿下。

    …

    当天晚上,阿兰家里。

    高俊是秘密来此,强撑着身子向阿兰致歉,阿兰一滴一滴地流着眼泪,深深地对高俊行大礼。

    “阿兰,不要天天守灵了,我只希望你走出灵堂,我相信周虎也这样想。”

    但随后,她还是回到灵堂,拿起了木鱼,急促的念着佛经。

    “这……”高俊难过的看着那个背影。

    “郎君是好人。”周妙儿的眼眶里噙满泪水,努力不让它流出来。“但是阿兰姐已经失去了丈夫,就算野驴俯擒,其他人又会怎么看阿兰姐呢?北寨人都如此看,北寨就是一个灵堂,天下人都如此看,天下本就是一个大灵堂。”

    高俊沉默了,轻轻走出屋门,初夏的风温柔和煦,四周却是浓重的黑夜,在这黑暗之中,高俊知道,他所期待的那些东西正在生长,却那么缓慢。

第一章 红袄起(上)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开禧北伐时宋军的宣战书

    深夜,临朐县城。

    临朐是山东东路益都府下属的六县之一,而益都府是山东东路的总管府,山东东路总管府兵马司、山东路统军使司、山东东路转运司均设立于此,是金朝东方的重镇。而临朐则是益都府的南部门户。夜深人静,除去街上偶尔的更声之外并无声息。

    忽然,城外出现了一条火把组成的巨龙,沿着山路游到县城之下,发出嘈杂的呐喊声!

    城墙上几个正在打瞌睡的弓手猛然惊醒,十几架梯子已经搭到了女墙边上,往下一看,成百上千身穿红袄的壮汉,口里衔着长刀,正在奋力的往上爬!

    “红袄贼来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群人丢下手中的弓箭刀刃,连滚带爬的从城墙上跑了下去,连装模作样的抵抗都没有,红袄军迅速占领了城堞。

    临朐县令还在被窝里做着美梦,直接被仆役拖出来,连外衣都来不及穿,趴在一匹马上从北门逃了出去,县尉、主簿等人也逃之夭夭,数千名红袄军在一个时辰之内,兵不血刃的占领了整座临朐县城。

    清晨,居民们不安的从窗户间的缝隙往外眺望,一名威风凛凛的大汉,在数十名骑兵的簇拥之下走过衙街,其他的红袄军们正在搬运仓里的粮食。

    十一月,杨安儿攻克临朐县城,金末山东影响最为深远的势力红袄军正式登场。

    不过在同一天晚上,高俊对这件事情确实一点也不知情,他正在偷袭东寨的路上。

    白天,数千名农民帮助高俊解了围,时全的部队仓皇的撤离回南寨,高俊顾不得力战一天的疲惫,立刻投入到了整编、安抚、训练农民的工作当中。就在这个时候,孙庭再次提出意见:时全的软肋不仅是粮食,还有住宿。

    从前一天晚上李铭的侦查结果来看,时全没有携带多少帐篷,完全是借宿南寨的民房,这本来也不失是一个办法,可是今天大家清楚的看到,这群人为了攻城,把南寨房子的房梁都拆了个干净。换句话说,如果不想在十一月的冷风之中露宿街头的话,时全今天晚上就该挪挪窝了。

    今天颇有斩获的骑兵们再次出动,四散侦查时全所部的住宿动向,天刚刚黑的时候,情报就来了,时,全机员将部队分成了三部分,主力依旧驻扎在南寨,一部分在东寨,还有少部分驻扎在心观寺。

    高俊当即拍板,偷袭东寨的敌军。

    夜袭不在于数量,但很看重质量,只有纪律好,士气高的部队才能在夜袭作战当中所向披靡,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尽管数量,装备都远远不如敌人,井冈山的部队却经常组织夜袭,夺取白天失去的阵地,这办法屡试不爽。

    所以高俊也没有派出几百农民军,而是亲自率领六十名军兵,趁着夜色偷偷向东寨进发。

    “还有多远?”高俊低声的询问向导,这是一名来自东寨的军兵。那人用力踩了踩地面,回答说:“我一刻钟就到了,我对这条路太熟悉了,人记不起来,脚都能记得起来。”

    高俊没有说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朦朦胧胧的人影,一想到稍后夜袭作战的难度,心里也忍不住打起鼓来。

    敌人根本没有隐蔽他们在东寨的打算,村口就连着两盆篝火,成群的人马聚集在各房屋内饮酒作乐,高俊等人匍匐在地面上一点点靠近,仅凭肉眼就能看出,这绝对不是一座空营。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一点点靠近预定的冲击位置,高俊等人丝毫没有被察觉,东站门口的两名哨兵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眼巴巴的看着村里的酒肉。

    到了预定的位置,高俊站了起来,抽出直刀,那金灿灿的光芒,黑暗中一目了然,就像是在黑夜中抽出的阳光一般。刀尖划过一个豪迈的痕迹,笔直的劈向前方!

    “冲啊!”军兵们高呼起来,纷纷从地面跃起,从不同的方向冲进东寨。

    “不好,有人劫营!”时全的人马大呼小叫起来,有个人立马抽出兵刃出村察看,有的人跑回营帐收拾东西准备逃跑,更多的人瞪着一双醉眼,茫然的左顾右盼。

    高俊并没有冲锋在前,而是紧张的看着军兵夜袭的效果,敌军果然方寸大乱,秩序全无,手里拿着兵刃,茫然的寻找偷袭的官军,不经意间身后就会突然蹿出一个人,一枪捅在自己的肚子上。

    “啊!!!”更多的人崩溃了,甚至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高俊满意的看着效果,决定见好就收,从怀里掏出一面锣来,当当当的敲响。

    队正们一直竖着耳朵,听到锣声之后,纷纷从东寨撤出,不一会儿一个个跑到高俊面前报到。

    “楼升队,全体在此!”

    “冯达队,全体在此!”

    “张大春队,全体在此!”

    ……

    六个队全部撤出,高俊心下松了一口气,一挥手,“走!”

    东寨里面还在混乱,喊杀声还没有停歇。

    在撤回去的路上,冯达凑到高俊旁边,高俊一下子闻到酒肉的香气,不由得奇怪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撤走前就地捞了一把,也没弄到什么东西,一瓶村酪酒,一只烤鸡。”冯达啧啧赞叹,这只烤鸡确实很香,看样子时全手下还是有些“能人”的。“军使,我把这只鸡给您和何先生。”

    一句话就勾起了高俊的馋虫,但他还是尽可能稳住了心神,用残酷的语气对冯达说:“东西是你缴获的,分给你们队的人吃吧。”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以后别这么干了,为只烤鸡,万一伤了性命不值得。”

    “那……也行。”冯达咽下一口口水。

    大概走了一刻钟,前头部队停了下来,对面传来声音:“是高军使吗?”

    “是我。”高俊回答道,这是由郭延嗣率领的掩护部队,两支部队会合后,很快就撤回了小山墩堡。

    此时已是夜深,小山墩堡实行了“宵禁”制度,张成武和段钟轮班巡逻,身后跟着三四个少年军跟班儿,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宅院里还在紧张的工作着,白天的伤员全部运进,正在包扎救治,在白卉的负责下,绣工们妥善的为伤员们包扎。何志也刚刚和赵汝凡对完仓库的帐,正在准备伤病员的抚恤物资,高俊急匆匆,但是踮着脚走了进来,两个人在正堂的屏风后面悄悄谈起话来。

    “周虎的伤情怎么样?”

    何志也摇摇头。“大概也就一晚上可活了,他现在很痛苦。”

第二章 红袄起(下)

    周虎躺在地上,身子下面垫了厚厚的毛毯来保持温度,高俊和何志也坐在他旁边。他的呼吸很吃力,也很痛苦,陆娘不时来帮忙,轻轻擦拭呼出的血沫干涸的痕迹。

    在经历了可怕的发烧和一阵胡话之后,周虎当天晚上就痛苦的去世了,小山墩堡已经实行了水管制,但他们队的军兵偷偷清洗了队正的尸体,一共发现二十七处箭伤。

    当天晚上,悲伤的气氛挥之不去,十几个老人失去了他们的儿子,二十多名妇女变成了寡妇,二十多个孩子从此失去了父亲。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听到低低的哭声。

    “高郎君、何先生,这样不行啊。”张成武忧心忡忡的找来,和高俊、何志也二人商量。“这么哭下去,是不是动摇军心?”

    “算了,人死了凭什么不让哭,还应该举办公祭呢。”高俊惨然回答。

    仅仅一天的战斗,损失就已经让高俊和何志也二人接受不了了,押剌百户总共只有两千多人,损失近五十名精壮已经是个很大的数字了。

    但是想到各地村民,高俊的心里畅快了一些,如果真能借助这个机会,团结周围的两县村民,高俊就实现了打出去的目标,在今后的战争中会更加顺利。

    “时全这次反倒帮助咱们了,没有他这么派粮的话,恐怕村民未必会和咱们一条心。”何志也勉强笑一笑:“虽然穿着红袄,但这货算不上起义军,只不过是群贼寇而已。”

    “金朝官府括地、括粟、括马、签军,跟这帮贼寇又有什么区别?”高俊也微微笑了。

    “说的也是,不过金朝官府好歹还在抵抗游牧入侵,顺便办一点公共事业,节操还是比时全稍微强那么一点。”

    “那要是时全也在峄山主持政务呢?”

    “那样还叫什么贼寇?”何志也哈哈一笑:“那就叫创立根据地了。”

    两个人低声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军兵们再次站上了寨墙和望楼,高俊全副披甲,腰挂直刀,所有人的脸上都看不出悲喜。

    潘正过来向高俊禀报:“少年军们已经安排到了北门,必要的时候,就可以让李铭他们接应少年军突围。”

    高俊点点头,尽管有了路哲支援之后,他心里已经认为小山墩堡不会破城,但是还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但是今天时全的军队迟迟没有出现,由于骑兵已经尽数派了出去,就连高俊也无法得知时全究竟在做何准备。

    “让军兵们轮流休息,不要坐在地上。”毕竟是11月份的天气,高俊还真怕军兵们感染风寒,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感冒(这个时候还叫感风)死个人也是常有的事。现在已经是日上三竿,却到处看不到时全的迹象。

    就在这时,李铭骑着快马从远处狂奔而来,手上还举着一件红彤彤的东西,好像是信筒。

    “时全跑啦,时全跑啦!”离小山墩堡还很远,他就扯开喉咙喊了起来。

    “什么,时全跑了?”军兵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集体欢呼起来:“时全跑了,咱们赢了!”

    “咱们赢了!”潘正激动的对高俊说。

    高俊的心中也是一阵阵的惊涛巨浪,但他还是尽可能的让自己镇定,低声对潘正说:“别激动,万一是时全的障眼法就糟了。”

    潘正楞了一下,连连点头。

    信筒很快就递到了高俊手中,内容非常简单:时全老哥哥我认栽了,拜托高百户别半路黑我,稍后我会派人来登高百户商量赎回俘虏的事儿。

    时全也长了个心眼儿,没有告诉高俊被俘的人就是他的侄子,他还摸不清高俊的价码。

    看完了信,高俊按耐住心中的狂喜,还是首先板着脸教训李铭:

    “你也是打过仗的老兵了,哪有这么大声喧哗说军情的?”

    李铭面带惭色,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爽朗的声音:“别装了,高百户的腿都站不住了吧。”

    何志也喜气洋洋的带着一干人等走来,人们再次陷入欢乐之中。

    一片欢腾当中,高俊和何志也回到宅院,刚一落座,何志也就对高俊提出了之后要做的几条工作:

    第一、立刻派人检查西寨、南寨和其他村落是否遭到了时全的破坏,组织人手进行修复;

    第一、做好抚恤和公祭工作,团结军兵和村民;

    第一、趁热打铁,继续进行退地工作,趁机夺取两县这六十多个村的控制权;

    第一、和时全进行谈判,最好能把当初冀州殷家被劫的那些货要回来,借这个机会,和高俊你的老恩人攀交情;

    第一、结合玄空法师的设计,进行建设工作。

    “什么时候你还学会日企这一套了?”看着并列的四条第一,高俊点点头。“看样子就算打完了仗,咱们也休息不了了。”

    “我的血糖都保不住了。”何志也伸了个懒腰,挤出几滴眼泪。“但愿十二月份能够让我获得睡个美觉的机会。”

    嘴上说着,两个人已经麻利的开始工作,骑兵们迅速四散侦查,确认了时全的离开,其他各村寨基本上没有受损,唯有南寨被拆了不少房子,玄空法师亲自到场,开始筹备重建。

    抚恤的粮食高俊不缺,战殁者的家庭一次性给予粟米两石、银钱两贯;从此算作军属户,战殁者的丁田不需要上缴。子弟还在上学的,学校解决一日三两餐,已经过了上学年龄的,愿意的话编入少年军。

    公祭仪式在三天后举行,以周虎为首的四十九名战殁者在这一天集体下葬,葬礼由高俊监场、何志也主持、赵汝凡写了一篇祭文,由何志也亲自宣读。

    没有吹打、没有号丧、也无需摔罐守灵等仪式,数十名军兵两人对岗,肃立在从小山墩堡到墓地的路上。

    拉着灵柩的牛车缓缓通过,李铭大呼一声“敬礼!”两名军兵挺直身体,双手持长枪微微举起一尺左右,这是高俊刚刚教给大家的举枪礼。

    车队每经过一对军兵,两名士兵立刻行举枪礼,由首及尾,一起参加葬仪的村民们感动又惊异。

    在下葬前,何志也宣读祭文,表彰了所有牺牲者的功绩,但也强调:为了保护劳动与战斗的成果,押剌百户的任何人都有为之牺牲的责任。

    时全为什么撤退很快就搞清楚了,一方面是因为粮食不足、受冻挨饿、攻击受挫,但是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杨安儿在益都府发动了红袄军起义,山东路的各豪杰都按耐不住了。

    郭方三率先相应杨安儿,在即墨一带发动起义,纵横胶东、胶西数县;

    彭义斌在泰安一带发动起义,此人道德威望俱全,拉起一支队伍,在沂蒙山区啸聚;

    史泼立在莱州一带也树了反旗!

    现在这种情况,时全当然不会在小小的小山墩堡下消耗自己的力量与威望,他要早日回到老家峄山,准备响应诸路红袄军!

    这些人身穿红袄,来去自如,时而联合作战,时而分散出击,此时的金朝刚刚经历了野狐岭大败,军力空虚,州县无备;防御、刺史们惶惶不可终日,生恐一日红袄军来到城下。

    山东,乱起来了。

第三章 两县和(上)

    “荆公新法,不合人情。”

    ——赵秉文评价王安石

    寒风呼啸,几十名穿着冬衣的汉子正在齐声喊着号子,趁着冬天河水低缓,高俊开始组织疏浚河道,开垦灌溉用的沟渠了。具体的水路设计是由玄空法师完成的,不但要有灌溉的作用,还要能够驱动碾硙、水碓,尽可能节省人力。

    在整个十一月,何志也踏遍了寿张、阳谷两县60多个村庄,组织押剌百户退地的事,与此同时,玄空法师和何志也也开始筹划修建整体的水利设施。

    “何先生,我们信得过你。”路哲这样说。

    像文太公这样的乡村土豪,心里面是腹诽不止的,但高俊是正九品保义校尉,何志也是从九品进义校尉,手下还有一百多全副披挂的军兵,这些乡下地主谁也不敢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放债捞地虽好,活着岂不是更好?

    至于阳谷,寿张两县的县官,高俊是理都不想理,估计现在这两位爷正在公堂上瑟瑟发抖,担心红袄军去而复来呢。

    就这样,尽管山东路像是一口煮沸了的大锅,押剌百户却安然置身于沸水之外,依旧按照自己的轨道行进着。

    这天早上,三个人骑着骏马,轻快的向阳谷县方向前进着,最前面的人身穿赭黄色毛领圆领服,腰里挂着一把金直刀;稍靠后的那个人穿着高俊军兵的军服,是李铭;最后面那个人是段钟,三个人是为了统计适龄儿童的数目而来回奔波的。

    人才是百年大计,现在高俊控制区的人口已经达到了近万人,干部、军兵都非常缺少,但是青壮和适龄儿童还是很多的。现在的情况是原料不缺(愿意受教育、打仗的人很多),但是机器的产能太小(学校太小,老师太少),成品太少(缺少合格的农村干部和军兵)。

    没有农村干部,就无法在这近万人中建立有效的统治,而没有军兵,就会在之后的战争中被摧毁,眼下,何志也主抓水利建设和土地梳理,高俊把教育和募军两件事当做重点。

    “军使,前面就是十字坡了。”

    “十字坡?”高俊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猛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上次吃馒头的地方吗?当下来了兴致,赶紧招呼段钟:“走,咱们再去吃一次包子——我是说馒头。”

    三个人牵着马上了十字坡,当初那面小小的酒气还在,定睛一看,不是孙玉娘是谁?

    “玉娘姐!来几斤馒头!”还没有进门,高俊就高兴的叫了起来。

    孙玉娘正在灶前忙活着,听到有人叫她,赶紧跑了出来,一看是高俊,不由得惊得呆了,回过神来后纳头便拜。

    “奴见过恩公。”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高俊赶紧把孙玉娘扶住,后者还在一个劲儿的道谢。

    “上次是奴有眼不识泰山,给了恩公冷眼色,恩公退了各家的田地,对我们恩同再造……”

    片刻之后,几斤色香味俱全的馒头就端上了桌,高俊早就食指大动,盘子还没放稳就先伸手抓了一个,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高俊真想就地打两个滚儿,来表达这种美味。

    “李铭,吃,这馒头特好吃。”高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一连吃了三五个包子,高俊才擦了擦手,和玉娘聊起天来。

    “玉娘姐,既然你们也分了地,你怎么没回去啊,还在这里开店?”

    “奴一个女子,又没成家,哪里种得了这些地?干脆求里正换了点钱,那些地奴都不要了,专心在这里开店就好。”

    “玉娘姐,别总是奴啊奴啊的,我听着不开心。”高俊又忍不住拿起一个馒头。

    “哎,我听高百户的。”孙玉娘也很高兴,又到灶台边切了一盘子肉,拿了十几个馒头。“这些送给高百户吃。”

    “玉娘姐你这是干什么?不行得付钱,付钱。”高俊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桌子上。

    “不用啊,拿了钱还担心,自从用地换了点钱之后,我总是睡不着觉,生怕有人要偷钱。”

    此时段钟也吃完了,和高俊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高俊笑了笑,故意闭紧了嘴,看着段钟。

    “玉,玉娘姐,要不然你和我们走吧。”看见高俊没有说话的意思,思量再三,段钟还是自己说了。

    “走?”孙玉娘奇怪的问。

    “没错,一个年轻妇人在这里开店太危险,我看你不如把店兑出去,然后跟我回押剌百户,我那里有职位安排你。”高俊接过话头。“玉娘姐,我这么叫你,就是真的把你当做姐姐,玉娘姐信我否?”

    玉娘楞了一下,看着高俊、段钟两个人的脸,确认二人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有点儿紧张的说:“我,我怕是不行……”

    高俊和段钟又劝了一会儿,但是孙玉娘始终坚称自己没法去,还是舍不得这个店,高俊没有办法,留下一笔银钱之后,三个人又上路了。

    在高俊胡吹海塞的时候,押剌百户的宅院里面一片寂静,何志也特意关照了一下白卉:让织布机暂时停一会,他要会见一些客人。

    何志也所说的客人,其实是六十多个村的代表,拢共二十多人。打退时全之后,高俊和何志也算是同时打开了农村工作的钥匙,轻轻松松的完成了八白石村的退地工作,他们挟此胜利之威,开始伸手触及所有退地的农村,修建水利设施就是第一步。

    “各位乡亲,退地之后生活还好吗?”看到人都来齐了,何志也坐在案前,威严的发问。

    “托高郎君,何先生的洪福,一切都好。”有人垂着头答道。

    “各位,本官和高郎君来到这里,就很想为各位乡亲做些事情,这次退地,诸位觉得本官和高郎君公道否?”

    “公道,公道。”大家连忙答道。

    “我也就直说了,退地还不要紧,我和高郎君打算修建一套灌溉沟渠,争取让咱们六十多个村的土地旱涝保收,各位以为如何?”

    下面的人立刻不说话了,早在来之前大家就听说,押剌百户的高百户打算在各村之间修建水渠,修这样的水利设施当然是好事,不过这些人都是和胥吏多次打过交道的,非常清楚凡是官府打算办的基本上没什么好事。

    “不知道这水渠由谁来开?耗时几何?耗钱几何?”问这个问题的是路哲,他早就和何志也串通好了,一旦大家陷入沉默的时候,他就主动提问“推进对话”。

    “全体男丁均需出动,本官每人每天支一升粟米,共计用工四万左右。”

    用工四万,就是人数乘以天数为四万,两千人干二十天也是,一千人干四十天也是。

    大家再一次议论纷纷,待遇倒是也说不上太差,但是作为猛安谋克百户九品官,不去私杀耕牛贩卖私盐酿造私酒,怎么突然想到为百姓做事了?不光在自己的百户里面做,还做到了两县六十个村里面,这个事情非常不符合金朝社会核心价值观啊。

    “不知道何先生为什么要修沟渠?”

    “本官修沟渠,是为百姓生计,修完此渠,各村可以多开水田,可以区种,此举大利于国计民生。”何志也顿了顿:“修完沟渠之后,一应维护管理均由本官负责,本官已经下定决心开渠,谁要是想不修,不如先问问高郎君答不答应。”

    一众人都闭了嘴,算了算了,有后招就有后招吧,先把眼前的事对付了再说。高俊现在带兵上百,还是朝廷钦封的正九品亲管百户,恐怕是两县公使轻易都惹不起。

第四章 两县和(下)

    在亚洲的中部有一个国家叫做阿富汗,这个国家很软弱,巴布尔带着两百名败兵就可以征服它,来自东方的月氏人统治了他数百年;但这个国家也很刚强,美妖、毛熊和约翰牛都在这里折戟沉沙,也为这个国家赢得了帝国坟场的美誉。

    这其中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只是想征服这个地方,而后者想统治这个地方。对于前者来说,只要这片土地上没有挑事儿的人就算万事大吉;而对于后者来说,他要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政权,并把意志毫发不爽的在这片土地上推行。

    高俊和何志也目前对押剌百户周围地区的管理就属于前者,而他们的目标则是后者。

    眼下这六十多个村庄,大家听到高俊的名字都低声下气,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官爷,比起平时威风八面的公使、押司尊贵得多;手下还有一百多凶神恶煞的军兵,刚刚击退了红袄军的时全;虽说是押剌百户的亲管,按道理不该管阳谷、寿张二县的小民,但是,但是我大金向来不讲道理啊。

    但是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的目标绝,绝不仅仅是让大家害怕自己,而是要在这一区域建立可靠的根据地。这一目标推行的两个推手,高俊主抓教育和军队,何志也主抓经济。

    高俊在各村跑了几天,终于统计出了一个粗略的名册,是各地区的适龄青少年数目和丁壮的数目,按照原本的计划,高俊开始了扩军之路。

    十一月末,以保境安民为借口,高俊宣布开始招录新的军队,这次的扩军数目为四百人。本着亲力亲为的原则,高俊亲自带七八号人组成了招兵办,他们把这60多个村分成五个区域(高俊戏称其为五大军区),准备先后前往五个区域进行流动招兵,八白石村首当其冲。

    冬天的夜晚是寒冷的,是那种侵入骨髓的寒冷,在路哲四处漏风的家里面,几个年轻人正在议事。

    “我说路哲兄弟,当兵有什么好的?现在高郎君给咱退了地,以后日子盼头大的很。”范有田首先说话:“反正当兵不缺我一个,我不去。”

    “我倒是挺想当兵,免得整天受气,可我家里不让去。”魏小乙低声说:“他们怕我进去之后上阵厮杀。”

    “我家里本来就没有地,退地也退不到我这里。”刘国安一双吊梢眼不安的转动。“我也不怕上阵厮杀,反正死就死,但是俗话说好男不当兵,你说万一进了高郎君的军营,又被欺负可怎么办?”

    其他几个人也随声附合,都对应募入军有顾虑。

    “我说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样?”路哲气愤的说:“你们没听高百户说吗?多少人等着盼着想对付咱们呢,咱们不参军怎么办?你们一个个受欺负没够吗?”

    “当佃农,当佃农,日子过得苦不说,一年抱头忙出来的东西没一个能进了嘴。”路哲气哼哼的说:“我看都不如进了军队,以后日子还能好过些,我就不信军队里咱们过得还能比现在差。”

    “那万一更差呢?”范有田反问。

    “你这是信不过高百户吗?”路哲没好气儿的说,范有田也就只能闭了嘴。

    “你就不想想人家韩小娘吗?”刘国安反问:“当兵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回来的,到时候你还想不想成亲了?”

    “人高百户都说了,这叫兵役制,干满三年就可以回来。”这次倒是魏小乙搭腔了,他一向好为人师,显摆自己知道的多,上次砍柴的时候,对大家说时全要来进攻的就是他。

    “就是,我还不打算只干三年呢,据说军官可以长期在军队里,我想当军官。当了军官,就可以在军营里成亲,到时候我要骑着高头大马去迎接韩小娘。”路哲意气十足。

    “你是把自己当成刘知远了吧!”其他几个人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高俊在八白石村一带正式招兵,报名点那里人山人海,来募军的不多,看热闹的倒是不少。路哲带着一帮年轻人,在报名的地方通报了名字,范有田一直不太乐意,是被路哲强行拽来的。

    所有新兵须有保甲结保,具书身世、籍贯,保证家世清白、根底可寻;验证合格之后,进行身体检查,身高体重需在一定标准之内,并且进行跑步、举重、跳远三项测试。

    有意愿的士兵可以申请进行文化考试,高俊本来想争取一些有文化的士兵,但是走过五个区域之后,只有六个人申请,还有三个人不及格。

    有刺青者不录、有暗疾者不录、不孝、暴躁、油滑之人不录。此外,箭术高超的可以适当降低标准。

    路哲在各项指标中都身居前位,在他的劝说下,魏小乙等人也全都成功应募。

    在高俊进行招兵的同时,孙庭在指挥原来的军兵加紧训练,军队马上就要扩充为原来的五倍,不少老兵也要稀释到新兵队伍当中。大家都知道当队正、军吏的机会来了,眼下都在咬紧牙关冲刺。

    大家都知道,高百户这个人喜欢文化人,个别比较机灵的已经意识到文化课对于未来仕途的重要性了,军营里面每天晚上也开课,现在的主讲由高俊换成了潘正。

    潘正出身大家太熟悉了,也只是一个驱口,虽然说长期以来都是大家伙的主心骨,但也没有特殊到哪里去,可是人家就能在一个月内认识270个字,不少军兵开始向他学习,努力认字。

    十二月八日,高俊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押剌百户,身后还跟着刚应征的四百人。这些都是朴实的农村小伙子,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到处都在扒沟的农田,对未来生活都很有些期待。

    新兵被分为四个新兵都,没有武器、没有军服、也没有选出军官,按照队列站成四个10×10的方阵,每个纵列算作一队,每队的头一个士兵为报告兵,这就算完了。

    预备训练将会持续三天,主要讲解军营的规矩,让大家适应军营的环境,三天后才会开始进一步的训练。

    当然,在此之前,得让他们知道训练的意义所在。

    在新兵们好奇的眼光之下,老兵们悠闲的在军营各处游荡着,除了门口的岗哨之外,大家都在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忽然间,一名承局抽出一面小鼓,哒哒的敲响了。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军兵听到鼓声之后,条件反射一般的冲进营帐取出盔甲,一面穿甲一面集合,鼓点还没敲一百下,近一百名军兵已经集合完毕,组成了一个标准的长枪横队。

    队首,师靖高举都旗,队尾,另一名什将高举认旗,承局鼓声急促,押官背着药箱跟在后面。

    “前——进——”纥石烈师靖举起都旗,所有军兵整齐的长枪向前,如墙推进,新兵们看得又惊又羡慕,纷纷赞叹起来。

    “真够威风的。”站在路哲身边的一名新兵向路哲感叹。

    “停!”军兵们站住了队伍,一排的士兵卸下身后的盾,护在阵前,忽然一声令下,前几排的军兵们都侧跪在地,长枪指向前方,而最后一排的军兵拿起手中的弓箭,在号令声中连续三发齐射,把远处的草棍扎得如刺猬一般。

    “好!”新兵们纷纷喝彩起来,他们这辈子都想象不到,原来军队可以这么威风。

    “向左——转!”师靖摇动旗帜,军兵们整齐的整个方阵转向,军兵们与新兵面对面起来。

第五章 和议成(上)

    “今阁下身既脱网,亦合守分,辄敢窃人汴邑,僭称王号,遣使诣府,一无逊辞,反求父兄、宗亲、官联,而阴遣军兵,频来战斗?”

    ——完颜宗翰回应赵构的求和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新兵们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李小七带着少年军给前排的新兵们每人发了一杆长枪,新兵们看着手中的木头杆直发愣。

    “前进!”军兵们齐声大吼:“杀!”

    声势震天,不少新兵吓得把长枪都扔在了地上。

    鼓点再一次响了起来,军兵们一脸肃杀的直枪前进,闪着寒光的枪尖离新兵们越来越近。

    军阵突然再次停了下来,承局传达新的命令:“扔掉长枪!”

    “哗!”一百根长枪扔到地上,却只发出了一个响声,新兵们不知所以,看着老兵们的动作。

    “杀!”老兵们再次齐齐大吼,继续向前迈步,有些新兵刚刚把枪捡起来,这次吓得又扔在地上。

    老兵们每走十步就大喝一声,终于在距离新兵只有五米的时候,新兵的军阵崩溃了,人们扔掉手中的武器,开始惊惶的后退起来。

    “咚咚咚!”承局敲起了铜锣,军兵们停止前进,随后又在军旗的指挥下捡起长枪,各自解散了。

    还未定的新兵们左右看看,顿时觉得十分尴尬,他们竟然被手无寸铁的老兵们仅凭着喊几嗓子就打败了。

    这次压倒性的对抗对新兵产生了巨大的作用,对老兵也同样如是,可能没有这次对抗的话,很多老军兵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直接结果是,当天新兵在训练中表现出了很大的服从度,不少人朦朦胧胧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对未来的憧憬。

    四个新兵方阵分别由李铭、冯达、楼升、郭延嗣负责,他们各自带着本队的军兵,作为方阵的教导队,用老兵带新兵的方式,争取让新兵们尽快熟悉押剌百户军队的节奏。

    最早的这个都倾注了最多的心血,高俊并不打算把它彻底拆散,按照他的计划,这个都的九个队将会调出去四个,补充进四个新兵队,而掉出去的四个队,分别融入四个新兵方阵当中,组成新的四个都。

    完成了基本安排之后,高俊对孙庭交代了几句,就匆匆骑马回到了小山墩堡。

    到了村子里面,高俊刚好迎面撞上了僧虔,他的伤已经好多了,过几天就能回到军队。

    “僧虔,早点回来,要不然当不上军使了!”高俊笑着对僧虔打招呼,后者也听说了扩军的消息,当然知道高俊是什么意思,赶紧点点头。

    进入公廨,何志也依旧端坐在几案前,桌子上放着一杯热水。

    “高俊,有咱们的信。”何志也看到高俊回来,递给他一封拆了火漆的信。

    “是时全来谈谈消息了?”高俊接过信,却发觉这好像不是贼人的手记,倒是官府的制文。

    “高俊,咱们升官了。”何志也哈哈一笑,玩起了水杯。

    高俊拆开信匆匆一睹,这封信来自山东路统军司,对高俊临危不惧,击退红袄贼时全的事迹加以肯定和表彰,并为高俊、何志也两个人升了官,高俊进一资历,为敦武校尉,何志也则成了保义校尉,职务不变。

    高俊耸耸肩:“他要是跟我说让我暂时担任移马河千户的清管,我可能还感激一点。”

    何志也淡淡一笑,高俊看得出来他处于高度疲倦当中。

    “灌溉沟渠的事情忙的怎么样了?”

    “干渠挖掘已经动工了,但是工具损耗的太快,我这次回来组织工匠们修理,又调了一批过去,但估计还是不够,要从寿张、范县、阳谷再买。”

    何志也揉了揉脑袋。“粮食其实还是个问题,咱们今年冬天开的工程多,又要扩军,又要办学校,粮食消耗越来越大,稍有闪失可能就会粮食不足,往后五六个月,咱们都是有出项没进项的时候,该考虑一下粮食来源了。”

    一说到这个,高俊心里也沉下来。“赶紧和时全议和吧,我计划用冀州殷家的那些货物,搭上这个大商人家族的船。”

    1212年这一年间,蒙古没有对金朝发动大规模进攻,河北的大商业家族应该还能运转灵活,如果能有这么一份助力的话,高俊手中的牌就活了不少。

    “我明天还要到工程前线去。”何志也打了一个哈欠。“我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你先忙。”

    两个人连轴转了三天,高俊在操练场上看着新兵们逐步适应了这个节奏,现在他们已经会很利索的对老兵行举枪礼,走路也走得很帅了。

    三天后,全体军兵站在校场上,预备训练已经宣告结束,下一步将要进行的是新兵训练,在此之前,这四个新兵都将会确立军官编制。

    李铭、冯达、楼升、郭延嗣分别就任四个新兵都的军使,四个人都是器宇轩昂的接过任命书,尤其是冯达,很有点志得意满的意思。

    与此同时,高俊也不再担任老兵都的军使,这一重任交给了潘正,军佐为纥石烈师靖。

    在五个都的基础上,高俊成立了一个营,自任指挥,副指挥孙庭。

    僧虔也进了一步,担任高俊指挥的都虞候。

    和当初大名府河畔建制不同,这一次的任命不被大家看作是最后结果,只是军队扩张期的一种异相而已,大家都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是坐不长久的。

    四位军使很快模仿高俊当初的做法,在自己的都内形成了同样的军官编制,军佐、军判、什将还好说,军典、承局、押官的文化要求太高,一时间极不好选。

    “那就先空着,以后会有机会的。”高俊知道,军官不足的瓶颈已经逐渐卡死了自己扩张的能力,接下来一段时间又要夯实基础。

    新兵们成立了四个都之后,各自开始了紧张的训练,操练场上杀声震天,新兵训练为期十五天左右,过年前,他们就将成为正式的军兵。

    路哲在这次遴选当中表现很是突出,成为了郭延嗣的副手军佐。

    高俊在操练场上徘徊,观察四位新军使的任职情况,把他们的表现默默记在心里。

    不得不说,郭延嗣依旧是最不适合的一个人,就连老实巴交的楼升表现都比他好一些,楼升虽然老实,但是认死理,交代给他的工作会认真完成,每次训练都不打折扣;相比而言,郭延嗣耳根子太软,新兵们一起哄,往往就不知所措,现在他带的新兵都,依旧是四个都里面最差的。

    “也许确实是我想错了。”高俊心里十分无奈,寻思着干脆把郭延嗣调来当卫队长得了。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高俊的营部现在只有指挥使、指挥副使孙庭和都虞候僧虔,根本就没什么卫队。

    训练进行了一周左右,时全的议和书信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可算来了,关这么一个人不知道费我们多少粮食。”高俊心里面念叨着,因为这名俘虏还是很有价值的,高俊和何志也也不会虐待他,一日三餐净米面,待遇堪比军官,这么下去高俊要拉饥荒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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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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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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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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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