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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人情难做(下)

    十一月初这段时间里,高俊感觉天塌下来了,周围的村庄居然没有一个人响应高俊的邀请,他们用可怕的精明侧身划过了一道道陷阱,避开了高俊的一道道布置,完全没有卷身于这场事件之中,对于高俊的邀请,他们礼数备至,但是不回复,对于退田的提议也毫不动心。

    押剌百户的情绪也重新骚动起来,各种各样的谣言像野火般蔓延,村民道路以目,高俊两次抓到女奚烈东的儿子,都是打算跑到千户去报信。

    千户倒不可怕,移马河千户等大小官员悉数战死在野狐岭战场上,全千户回来的只有高俊这一等人而已,至于山东路总管府、按察司等更是为前线军败而忙碌,在年底之前都未必能顾得上押剌百户的事情。

    但是高俊绝对不会因此而麻痹,押剌百户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手正在串联,如果高俊再找不着帮手的话,这群人就要动手了。高俊当然不担心自己手下的上百名军兵打不过对手,但是这也意味着押剌百户血流成河,元气大伤,那就不是高俊愿意看到的了。

    “怎么办,怎么办?”高俊无助的躺在椅子里,近乎呻吟一样的问着何志也。

    “多喝热水。”何志也这里永远不缺热水,他递给高俊一杯之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侧身倚在高俊对面。“理论上来说,咱们是给了他们好处的,但是他们不来,也许是因为惧怕吧,要么就是不了解我们。”

    “但是有什么办法能快速熟络?时间恐怕不多了。”高俊用手捂着茶杯,感受那一点点热量。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没有调查权就没有发言权,咱们不如挑一个村子,主动去看一下。”何志也慢慢喝着热水。“我想他们还不信任咱们,觉得咱们是有阴谋,要对付他们,要不然的话,谁会拒绝送上门的土地呢,咱们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这主意不错,你打算去哪个村子?”

    “这次退掉的八千亩土地,涉及了附近三十多个村庄,其中受害最严重的是这个八白石村,足足有一千亩土地,咱们就先去这里吧。”

    高俊好像很疲惫一样点点头,当天就派了三名军兵向八白石村文太公庄上下了拜帖。第二天,两个人收拾一下行装,重点向孙庭、张成武两个人交代了部队的行动原则,就带着李小七一块儿出发了。

    天气愈发的冷了,两个人也都穿上了厚实些的衣服。三匹马儿轻快的跑着,在这两个多月间,高俊和何志也骑马都骑得比较熟练了,李小七其实学骑马比他俩还晚一些,但却是这三个人中最出色的驭手。

    八白石村距离押剌百户并不是很远,三个人骑着马跑了小半天就到了,这个村庄在高俊眼里并不算十分破败,但是显得萧索没有生气。很显然,这曾经是一个比较富裕的村庄,应该是承安年间那次扩地让它元气大伤了。

    文太公的庄子在村子里极为醒目,院墙高大整齐,显示出这家农村地主日子过得还比较滋润。事实正是如此,文太公刚刚同意了两家人托身为奴,心里正高兴着,这两家人都是村里的人家,没了土地又欠了钱,只能托身投靠文太公。八白石村和河北、山东的很多村庄一样,已经不再是一村一姓、聚族而居的模式了,这两家人既不是文太公的亲戚,也不是他的朋友,用作奴婢毫无心理压力。

    当然,金朝律法是禁止债务为奴的,但是文太公怕什么?承安年间,太公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贾铉山东括地,文家侵占官田200多亩,却硬是一分未动,到最后不全是村里其他人承担的吗?阳谷县大大小小的官吏,他文太公早就打点遍了,收留几个债务奴算什么?

    兴致盎然的文太公破天荒的喝了两杯小酒,心情平静下来一些,随即一丝不快涌上心头。作为村里的头面人物,他的消息当然比其他人灵通的多,听说押剌百户新来了个叫高俊的亲管,分了地,放免了奴婢,还说要把括来的地还给我们,真是邪了门儿!

    分地,文太公知道,猛安谋克最讲究平均,本来就喜欢重新匀来匀去的,但是听人说他这次分地可厉害,每家每户都一样,这就让文太公心里不大舒服。放免奴婢就更可笑了,最后还说要把括来的地还给村里,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反正我们家的地没有被括,还不还都不关我的事儿,我何必搅和你这摊子?

    最郁闷的是,这个叫高俊的还给自己下了拜帖,说是今天就要来一趟,文太公好生头疼,挥挥手吩咐管家:“高百户来了,就说我不在。”

    当高俊听到管家的回复之后,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微微颤抖,昨天就下了拜帖,难不成文太公刻意躲着自己?

    “你听好了,我是朝廷授予的正九品保义校尉,押剌百户亲管高俊,回去禀告你们老爷。”

    那名管家讪讪的回去,哪里会通知文太公,只不过在院子里虚走一遭,就又转了回来:“我家老爷确实不在。”

    演技能不能上点心?要是真的以为人不在,你回去走一圈干什么?高俊心情本来就不好,上手就要揪住管家的衣领。

    “高俊!冷静!”何志也赶紧拦住高俊,但是旁边的李小七早就出了手,一鞭子抽到了管家的脸上,这个满面油光的中年人哎呦叫了一声,赶忙退回到门里。

    “高,高百户,我们家老爷说了,您是管押剌百户的,这里是阳谷县的地界,你们这么微服私访有碍官箴,他也不敢见您,您还是早些回去吧!”说罢,几个小厮一起动手,就把院门关上了。

    高俊不得不承认,九品官的威慑力没他想象的那么大,文太公都敢给他吃闭门羹。正当他心情不快,打算砸门的时候,还是何志也制止了他。

    “高俊,就算现在进去也不会知道什么,不如咱们在村子里走走转转,看能不能了解到其他人的想法。”

    “唉——”高俊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艰难。

第十七章 时全出现(上)

    “复相团结,所在寇掠,皆衣红纳袄以相识别。”

    ——金人描绘红袄军的形象

    山腰间,十几个年轻人正围坐在一起,轮流传着一口瓢饮水,嚼着粗粝的饼。高俊喝下一点冰凉彻骨的水后,传给了坐在旁边的李泽,这个年轻人刚才打柴出了一身汗,抱起水瓢就灌了一大口,显得十分舒爽的样子。

    “李大郎慢点喝,天气冷,一口气喝这么多凉水是要闹肚子的。”何志也关切的说了一句。

    “乡下人,不讲究。”李泽不在乎的说,把剩下的半瓢水传给他旁边的范有田。

    高俊和何志也在八白石村转悠了一个时辰,也没遇到几个愿意攀谈的人,听说村里的年轻人都上山打柴之后,两个人拿出事先备好的一点点心换来些干粮,捡路跟上山来,准备找这些年轻人聊聊。

    路哲等人看到这三个突然上山,看上去就是殷实人家的人十分惊讶,高俊解释说自己是中都大兴府来的,这几个人才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高俊两人不好说动手帮忙,干脆就在旁边干看着,等到该吃晌午饭的时候,何志也掏出干粮,主动请几个年轻人一起吃饭,此举大大打消了路哲等人的戒心,气氛开始变得融洽起来。何志也顺便说了几个有关中都的故事,年轻人们完全不再戒备,几个人同喝一瓢水。

    “我们从南边的押剌百户过来,听说他们要把承安年间括的地退回去,你们村收了吗?”何志也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不可能。”李泽咬下一小块饼子。“我看这是邪性的很,无缘无故谁会退地啊。”

    “就是,我看这事儿不对。”范有田接过这句话。“我们跟押剌百户非亲非故的,也没点情面,这事儿八成有问题。”

    “押剌百户的地都是官地,本来就不是他们自己的,还怎么退给我们?回头等下一次括地的时候又给括回去了。”路哲情绪没有李泽那么激烈,倒是讲了一些法律层面的问题,确实是高俊还没想到的。

    “我看他们是把地弄废了,想要咱们帮他养地。”刘国安是个瘦小的年轻人,但是偏偏有一双吊梢眼,生气的时候就眯起来。

    “我倒是知道点消息。”魏小乙压低声音:“南边峄山的贼人时全要来了,押剌百户这是害怕了,想要装穷呢!”

    “你说什么?”高俊失声问了出来。

    “我前不久刚跟着文太公的车帮工,去了一趟济州,听人说那边的时全带了两千人马,要来打押剌百户借粮呢!押剌百户害怕了,所以要退地,装作没粮的样子,让贼人来打咱们庄子。”

    “原来如此。”尽管这逻辑不是很通顺,但是几个人完全相信了,纷纷义愤填膺的声讨押剌百户嫁祸于人的行为。

    看着这几个人愤恨的话语,高俊和何志也面面相觑,确实,退地这件事简直可以用魔幻来形容,毫无理由退地,任谁都会觉得有诈的。至于时全的消息,他们倒是有些心理准备,眼下就是他们和时全进行时间竞赛,看是否能完成战争准备的时候。

    何志也觉得还是应该从村民的需求入手,于是又接着问:“现在你们村日子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饿不死。”李泽啃完了自己的干粮就罢手了,今天早上碰到文月儿把他一整天的心情都毁了,每次他碰到这个女人都会觉得心里面乱糟糟的。

    路哲看出来现在的场景有点尴尬,帮忙打圆场:“日子一般,大家都受穷,尤其是柴炭贵,周围能打柴的地方是越来越少了。”

    “十字坡那边不是还有不少树吗?怎么不去那里?”高俊突然想起来他们来押剌百户的时候,路经十字坡吃的好大馒头。

    “那边官田地多,不是官地的就是几个庄上的林子,离我们这里又远,来回一趟也得一天。”范有田抱怨起来,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锅灶起不来,家里不兴旺啊。”高俊带着点悲天悯人的语气,深深叹了一口气。

    李泽冷笑一声:“我们这样的怎么成家?在座的几个都没结亲。”

    “哦?”一个人打光棍可以理解,全村人都这样就是个问题了,高俊把好奇的目光首先投向了路哲。

    “还不是因为穷嘛。”路哲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把最后一口饼塞到嘴里爱。“过年的粮食都没有了,八白石村快过不下去喽。”

    “那怎么办?”

    “管文太公借钱呗,先过这个年再说,大不了也给人家当奴婢去,反正现在这样,也许还不如当奴婢呢。”范有田为难的看着高俊,舒手拿过了一小块儿干粮。

    “李泽兄弟,你有喜欢的姑娘吗?”何志也语气很轻缓,高俊仔细闻闻,话语里还带着点儿鸡汤味儿。

    “没有!”何志也尾音尚未落,李泽就斩钉截铁的否认了,也许也是觉得自己说话太冲,李泽的语气软化一些,朝路哲努努嘴。“路兄弟喜欢村西家里的韩小娘,两个人早就情投意合了,估计明年就要结亲了。”

    但是听了这话,路哲的脸却黑了下来。“还没跟你们说呢,我结不了亲了,韩小娘要到东平府去做工,明天就要走。”

    很显然其他年轻人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大家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这是怎么了?你们不都谈好了吗?”范有田问话都不大利索了。

    “还不是因为没粮,再这么下去,不用过年他们家就要断炊了。”路哲舒了口气,神色又正常了一些。“也好,做工一年既能省粮食,说不定还能攒下点钱,我今年努努力,争取明年结亲。”

    “咱们就这么点儿地,怎么侍弄都是这样了。”李泽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干活。

    “就是啊,要是押剌百户把地真的还给咱们就好了。”范有田忍不住又拿了一块干粮。

    “别做梦了……”年轻人们三三两两的站起来,拍拍手,抖抖衣服,重新劳作起来。

    与此同时,泗水边,一面黑旗猎猎作响,手举这面黑旗的是一个魁梧的骑士,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兵跟在他左右,沿途所有的人远远望见这面黑旗,全都四散躲藏起来。这是时全的先导旗,此时,他率领将近两千名喽罗,浩浩荡荡的从峄山出发,准备前往东平府。

    前锋部队大摇大摆地渡过了泗水,取道济州、兖州之间,大张旗鼓向西北而去。济州刺史和泰宁军节度使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聋子瞎子,对招摇过市的时全不闻不问。

    “济州刺史手下并无镇防军,兖州节度使都军司不过三百镇防军,这点人马怎么拦得住我?”时全颇为自得,一路上除了少数掌管捕盗之责的效节军略微骚扰了一下,大批人马并未受到阻拦。以这样的行军速度,不过五六天就可以抵达押剌百户。

第十八章 时全出现(下)

    在时全的军队缓慢而坚定的押剌百户前进的同时,高俊和何志也结束了在八白石村的不友好访问,匆匆回到小山墩堡,准备对症下药。

    “毫无疑问,粮食紧缺是卡住这些村子的命门,送一些粮食就能改善之间的关系,粮食很珍贵,这样的礼物足以表现诚意了。”高俊眼下确实是急不可耐,自从那天的交谈之后,孙庭的整个精神状态像是变了一个人,全都的训练水准也在逐步提高,但是这一百个人绝对不足以抵挡上千时全军马的冲击,更何况谁知道女奚烈东这帮人会不会趁机搞些小动作?

    “这样太直白了吧,我看效果未必好呢。”何志也其实心里面也很紧张,虽然粮食现在是够用了,但也不能随便往外送,更何况六十多个村子要送多少粮食,里面的操作一个不好,就是很大的损失。

    但是高俊的想法更简单,也更直白:我们送过去的粟米不是什么打交道培养感情,我们只是单纯的想要拿粮买命而已。

    “时全的人马很有可能已经出发了,慢吞吞的让他们自愿加入已经是空想。萝卜快了不洗泥,能捞一批人是一批人,既然他们已经到了饥荒的地步,咱们就直接出粮让他们来当兵,只要他们在咱们这里呆久了,估计就不大愿意再回去了。我就不信我的人品还不如文太公。”高俊对今天的事依旧耿耿于怀。

    “好啊,我也信你一次。”何志也无奈的同意调出一百石粟米。

    “募军喽!押剌百户募军喽,一丁募军资装钱三百文,每日粟米三升!”敲锣打鼓的军兵们一再牺牲训练时间,把消息迅速传遍了寿张、阳谷二县的大小村庄,个别腿快的甚至跑到了范县。

    两天的功夫,前来募军的不到一百人,大多是县城里的无赖市井,个个身体虚浮,形容猥琐,两只眼睛骨碌转着,看到哪里都恨不得先挖出一点油来。

    “不行,这种人绝对不能参军。”孙庭向高俊直摆手。“这种市井无赖最不老实,街头厮打的时候争勇斗狠,真到了两军相接的时候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脚,进来只会添乱。”

    潘正还是有些不死心,缺乏底气的问了一句:“就不能好好练练吗?咱们驱口也不会打仗,要不是高郎君、何先生教导,也算不上什么好兵。”

    “潘军典,驱口们仅仅是缺乏战斗技巧,少了一些胆气而已,就算练不成能拉硬弓的一等强兵,用长枪如墙推进也凑得过去。这帮无赖的问题是心性不纯,怎么练都练不出来的。”孙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

    “一等强兵不一定要会用弓,宋军以前屡屡战败就是因为弓兵太多,肉搏太少,片面强调弓箭射术是会出问题的……”高俊两眼无神,机械的说道。

    作为民政长官的何志也出席了会议,他惊讶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高俊,开始怀疑对方的心态是不是出了问题。

    会议最后不了了之,前来募捐的人都被遣散了,每人发三升小米作为遣散费,这群人骂骂咧咧的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吐一地的痰。军兵们都不满抗议了起来,军兵每天只能领二升粟米,募军却能领三升,虽然募军没成,大家心里还是很不痛快。

    募军没募成,损失了三石粟米不说,部队内部还有了裂痕,何志也这两天更加憔悴了。

    当天下午,五十石粟米由段钟押队,送往八白石村文太公庄上。

    眼下高俊想的也不太多了,如果能游说两三个村庄,高俊也能凑出五百人,全歼来犯之敌是不要想了,保全押剌百户还是有可能的。

    但是段钟一肚子的说辞都没用上,也结结实实吃了一个闭门羹:文太公并不糊涂,他也听说了时全将会来犯的消息,现在要是把人借给高俊用,回头时全找自己的麻烦怎么办?文太公的庄子可没有小山墩堡坚固啊。

    好在文太公做事也不太绝,粮食全都安安稳稳的拉了回来,文太公额外赠送了五石粟米,还写了一封信给高俊,无非是劝勉高俊积极备战什么的,看得高俊心里直冒火。

    “没有办法了,咱们撒币吧。”

    高俊病急乱投医,决心赠送给八白石村二十石粟米。

    第三天一大早,八白石村的人惊讶的看到,十几名军兵赶着一辆牛车过来,停在村当口,为首的一人敲起锣鼓,大声宣布:“每户凭户籍牌子领取粟米两斗!这是押剌百户的高百户送给大家的!”

    人们骚动起来,部分半信半疑的人已经取出了簸箕和草袋,军兵们和和气气的给这些人称好粮食,还帮人背回了家。

    原来真的送粮食!人们高兴的一拥而上,纷纷叫嚷起要粮食来。

    当天晚上,军兵们垂头丧气的拉着大半车粟米回了小山墩堡,今天本来粮食发的好好的,文太公庄上的人突然出现了,很和气,但是坚决的请军兵们停止发粮,立刻离开。

    军兵们手上都有长枪,但是高俊叮嘱过他们不要和八白石村的人发生正面冲突,一大群人只能愤愤不平的返回小山墩堡。

    文太公心里很是忿恚,高俊少说也派了十几家的粮,差不多也就意味着十几家人家今年过年不至于断炊,不会断炊就不会找我借钱,文太公损失多少财源和潜在的债务奴?

    高俊和何志也也猜到了文太公的心思,高俊颓然的瘫倒在椅子里,既是为损失了一批粮食而心痛,也为自己的愚蠢和鲁莽而羞耻。

    一呼百应?不存在的;纳头便拜?不存在的;王霸之气?不存在的。

    何志也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高俊,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忍,但还是坚决的推醒了他。“高俊,你得打起精神,因为我估计明天你会更加失望!”

    高俊一开始没理解何志也的意思,直到第二天一早,他是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像蚂蚁一样聚集在小山墩堡周围的时候,才准确的理解了何志也的意思。

    高俊送每人两斗粮食的消息比分地的消息传播快一百倍,反应烈度也高一百倍,今天一大早,寿张、阳谷两县的上千农民就聚集在小山墩堡周围,准备要粮。

第十九章 势穷力竭(上)

    “本滕阳良民,遭时乱离,扶老携幼避地草莽。官吏不明此心,目以叛逆。”

    ——时青自辩

    “粟米呢,说好了每个人给两斗粟米,怎么不送了呢?”

    “你高俊假仁假义,骗我们这些苦哈哈。”

    人群们抬着扁担,背着竹筐,围在小山墩堡外面叫嚣着,反正冬天也没什么活干,要是在这里站上几天就能得到两斗粟米的话,他们在这儿生根都行。

    “刁民!刁民!”张成武恨得牙根直痒痒,刚才他带着县里几个弓手老兄弟想出去驱赶,结果自然被灰头土脸的赶回来了。整个小山墩堡如临大敌,人们开始议论纷纷,不时用得意的眼神瞟着织布机不再作响的宅院。

    由于农民们不知道军营的存在,所以高俊没有被包围,手下也有上百名军兵和少年军可以使用。今天早上只有小山墩堡的孩子没有来上课,高俊情知不对,赶紧派人去小山墩堡查看,得到确实消息之后,高俊冷汗直流,孙庭、潘正两个人赶紧集结稳定了军队,准备动手。

    “军使,有什么不能动手的?他们这是要反了天了。两斗粟米,你给他们是情分,不给是本分,哪有这么上赶着要的!”潘正十分愤怒,这些粮食是军兵们雪之进军才换来的,凭什么白白给这些人?

    “军使,那面也都是些土包子,说几句好话,实在不行吓唬一下也就散了。”师靖的态度反而要温和一些,但是语气中透露出一股浓浓的鄙视。

    孙庭缓缓的摇了摇头,“人数上千,哪有那么容易驱散啊。”

    高俊制止了进一步的争论,缓缓开口:“绝对不能对人家下手,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这种情况。这些人虽然是想占点便宜,但是送粟米的事不是我先放出来的吗?细究起来是我言而无信。错在我,不能动手。”

    军官们也沉默下来,高俊说的不错,归根到底,还是大家太天真。

    既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高俊也下定决心:军兵集结起来,向小山墩堡开进,保护村寨,但是绝不首先动手。周虎带领他那一队军兵及少年军守卫军营,一旦有情况,放狼烟为号。

    周虎认真的点点头,军营也有外墙、有马墙、有望楼,如果让少年军也上墙的话,应该是守卫得住的。

    高俊率领军兵以一字纵队出发了,军营里都是紧张的气氛,来上学的孩子们不知所措。

    “潘正,你留下来吧,第一节就是你的劳动课。”高俊忽然下了这个决定,让潘正觉得好奇怪:“军使,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上什么课。”

    “学生们没有迟到,老师就不要缺席。”高俊拜托似的握住潘正的手,非常诚恳的对他说:“要给孩子们信心,要让他们知道天塌不下来。”

    潘正没有说话,默默的点点头。

    高俊率领军兵,沉默的从军营到小山墩堡,远远的就可以看到大群的人云集在小山墩堡外面,正在叫嚷着。

    “你们押剌百户也太小气了吧?十几年前,你们骗了我们那么多地,现在连说好的两斗粟米都不肯给了吗?”

    “就是啊,我们家的四亩好熟田呢,这么多年也能打出来几百石粮食了吧!”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些农民们看见远处到来的军兵,一下子都害怕起来,闹得最凶的几个也不敢做声了,默默让出一条道来,让军兵进村。高俊的心紧张的扑通直跳,直到最后一名军兵走进小山墩堡的寨门。

    堡内已经是人心惶惶,听到外面叫骂声越来越尖锐凶狠之后,村民们也都害怕起来,面色苍白的彼此对视着,个别人已经收拾好细软,一旦寨门被攻破就抢先逃跑。

    高俊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阵酸楚:由于他的盲动,现在小山墩堡竟然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走进宅院,何志也还在看文牍,桌上放着一杯热水。看到这个情况,高俊心里倒是微微松了口气,他解下直刀,用手握着,坐在椅子上等何志也说话。

    “这回咱们恐怕要形象崩溃了。”何志也显得很虚弱,高俊这才发现桌上的文件好些都是倒着的,何志也刚才也只是装装样子,安稳人心而已。

    “我猜你想说的意思是,摆出一副宁死不交粮的姿态,他们失望了就自己会回去?”

    何志也点点头。“段钟刚才跟我说过,他在墙上观察了一圈,来的人虽然有上千人,但是分成好几个大群,卖力叫唤的不过五六十个,陆陆续续离开的也有四五十人了,这样看来,大部分人只不过是凑个热闹,本着好处能分就分一点的想法,态度并不坚决。”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咱们的形象崩塌了,以后再想在这一地区做工作也变难了。”

    “是啊,这就是我所担心的。”何志也双手交叉顶着额头,显得非常苦恼。

    两个人沉静了片刻,高俊缓缓的说:“那就这么做吧,也没什么,反正咱们的形象一直不好。”

    “真的?”

    “志也,我确实做错了,一开始我以为,收拢大家的人心是靠不断给大家好处,但是这不对。”高俊缓慢但用力的摇摇头。“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这么盲目市恩,只会让大家怀疑咱们,觉得咱们心思狡诈。”

    “这样吗?”何志也想了一下,微微颔首。

    “我在大营宣布接手军队的时候,在宣德州指挥大家抵挡蒙古骑兵的时候,又给过百户里的人什么好处呢?我只不过树立了一个目标,告诉大家,我能带领他们到那里去。”高俊的目光再次敏锐起来。

    “志也,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咱们的优势不在十人队、不在武力,不在于神箭手郭延嗣和我的金直刀,在于能不能带领大家解决面前的困难。我们不达到目的,至死不休,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决心,也是我们领导团队最可靠的保证。然后再解决大家所面对的问题来构成你我领导的必然性……你说的很对呀,我现在怎么去把这个忘掉了呢?”

    “别说是你,我自己都忘了。”何志也脸上泛起苦笑,但眼眶内却晶莹起来:“终于过了几天舒服日子,被人家高郎君何先生的叫着,脑子就糊涂了,真以为砸钱就能凌驾于人之上。”

    两个人站起身来,决心向外面的上千农民坦白,毕竟祸是自己闯下的,无论如何也要认。

    就在这时,村外响起了巨大的骚动声,两个人神色一变,赶紧登上马墙,抬眼望去,上千人背着蔑筐、拖着扁担,呼喊着四散奔逃,在冬季的大地上掀起一阵尘埃。

    “怎么回事?”高俊惊讶的问到,但随即他自己也看见了,南面,林子、土地与小道相接之处,一面黑色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

第二十章 势穷力竭(下)

    那面黑旗不久就消失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僧虔回来了,他虚弱无力,面色苍白的瘫在马背上,双手无力的垂下,指尖不停的滴出鲜血。

    “快,快把他放下来。”郭延嗣第一个冲上去,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僧虔抬下马背,他的胸腹好像受了很重的伤。高俊紧张的半跪下来,帮忙解开衣服,查看伤势。

    “时全时青二人,……两千人……三十匹马……大泽乡……”僧虔面色发青,郭延嗣飞快地处理他的战伤,这是用刀割出来的外伤,主要伤情在于失血过多。

    高俊认真的点点头,僧虔的话不多,但已经勾勒出了敌人的大致面貌,时全、时青叔侄俩一起出动,两千名步兵和三十名骑兵已经到达了押剌百户以南的大泽乡,刚才出现的那面旗帜,应该是时全的先导部队,他们大展旌旗肆无忌惮的从峄山赶到东平,东平府兵马司、泰宁军指挥使、济州刺史全都作壁上观。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先通知东西南北各寨的村民撤离,今天晚上之前都要来到小山墩堡,咱们固守小山墩堡,和时全较量较量。”高俊转头对向何志也:“我带着军队,后勤的事就全部交给你了。”

    何志也点点头:“你现在就发布命令吧,我们都听你的。”

    “好,潘正,立刻集结现有的军兵,告诉他们现在发生什么事了。”除了少数军官之外,大部分军兵其实并不知道时全将要来犯的消息,这个宣讲的任务就交给了军法官兼书记官潘正。

    “师靖,立刻返回军营,通知潘正他们带兵来此,把军营里面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尤其是学生,丢失一个拿他是问!”

    “孙庭,你现在去准备防御用具,箭矢、檑木,有什么准备什么。”

    “楼升,带着你的队去心观寺,想办法把玄空法师安安稳稳的带过来,在这个前提下,他要带什么东西就让他带。”

    “意思就是说,他如果带些什么今天晚上还搬不过来的劳什子,我就可以不答应他了?”

    “自己定夺,速度要快!”

    “李铭,你先把你的队交给队副,你骑上快马,把周遭的村庄通知一下。”

    “冯达、周虎、郭延嗣,潘正宣讲之后你们各自带着本队前往东、西、北散寨,监督村民来小山墩堡,以安稳人心为要。”

    看着诸位军官各自领命,高俊心里面稍微安定了一些,与此同时,何志也也在安排后勤事宜。

    “我会坚守宅院,所有的伤兵运到这里,各方面的用度也要向我汇报,不用太频繁,半天一次即可。”

    “赵汝凡,你带几个少年军坚守仓库,不要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如若有情况,尽早派人汇报。”何志也现在有些庆幸,从女奚烈东家查抄出来的粮食,按照两个人原本的计划,粮食应该拉到军营的仓库中。但是为了图方便,直接就近拉到了小山墩堡的仓库里,一直没有动,眼下倒是节省了时间和人力。

    “张成武,段钟,你们俩起草安民告示,随处张贴,战时你俩在村内持刀巡逻,以免有人生事,如果发现有不轨行为,可以便以从事。”

    “孛涅察尔,你就在前线后,签村民为担架队,及时把伤兵运下来。”

    “白卉,绣工们准备麻布,烧开水,全部煮开消毒……意思就是说,把麻布裁成长条,全都在开水里面煮一遍,保持洁净……不能用裹脚布!”何志也无奈的捶着脑袋。“这是用来给人的伤口包扎的,一定要干净才行,你们准备好了之后,我教你们如何包扎。”

    当天下午,南寨和驱口寨的人首先来到了小山墩堡,这两个地方是高俊的铁杆,高俊都没有派军兵去监督,任由民众自己搬来,尤其是驱口寨,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很多人空着两只手就上来避难了。

    “少年军们赶紧去取水!”李小七指挥着少年军来回奔波,一时间,村里的锅碗瓢盆缸桶勺全部都装得满满当当,已经有上过学的学生掏笔计算这些水能支撑多久。

    “李七郎,咱们的水一共能支撑六天!”

    “太少了!”李小七苦着脸,小山墩堡居高临下,位于非常低矮的一座小山丘上,缺点就是难以打井,除了村西角有一口小水井之外,所有用水都要到下面的小溪去挑。

    但这已经是押剌百户的极限,李小七,别无办法,只好找来几名身手灵活的队员。

    “咱们都是无父无母,凭着高百户才有一口饭吃的,要是用水真的不够了,咱们几个就拎着水桶出去取水。”几个人都点点头。

    普通村民们尽管对解放奴婢颇有意见,但是眼下小山墩堡必须同舟共济,一旦打破了外墙谁也活不了,已经有些殷实家庭焖熟了粟米饭,掺和一些酒肉,送到高俊军中。

    下午,李铭精疲力尽的赶着两匹马回来了,告诉高俊他已经通知了附近十几个村庄,即刻由何志也安排到民家借宿休息。

    傍晚的时候,东寨北寨的军兵也带着村民回来了,双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像是在生闷气。村民们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家去小山墩堡,而军兵们又急着完成任务,高俊看着脸色都能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军使,这些人也太固执了。”冯达气愤不已,周虎是北寨人,作为同乡,还是比较容易劝说村民离开,冯达去东寨可就碰了不少钉子。

    猛安谋克历史上确实有撄寨坚守的传统,一旦遭遇进攻,百户的人就立刻缩到村寨里面抗击,可是山东地区距今最近的一次战争,也是半个世纪之前的耿京起义了,押剌百户可谓人不知兵,村民们哪里愿意抛家弃业。高俊只能勉力的拍拍冯达的肩膀,告诉他干得很好。

    过一会儿,楼升带着玄空法师一行人也回来了,军兵和小沙弥们个个汗流浃背,抱着灰白色的石块。

    “见过高百户。”玄空法师笑吟吟的,似乎根本没在意时全的事儿。

    “法师,您这些石块儿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楼升挂着一脸怨念,指挥军兵把这些石块堆到墙边。高俊觉得好生奇怪,上前抚摸这些石头,不由得神色一变。

    “这是当初盖军营时何先生向我展示过的水泥,我回去之后,觉得此法真是神乎其神,自己也弄了些石灰想做一些,可惜总是不得要领。”玄空法师淡然答道,丝毫没有向高俊讨要秘方的意思。说到这件事,他又开始思索起水泥的事,一会儿就入了定。

    “没想到玄空法师还有工科男的潜质。”高俊发觉这其中有一些石块,比当初何志也弄出的水泥还要好,完全不是玄空所说的“不得要领”。

    “也对,他聪明、有钱,而且周围都是男的,很适合搞工科。”高俊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心情也好了一点,当天晚饭所有的军兵是在空地里面一块儿吃的,高俊就坐在人群当中,不时和军兵们说说笑话,大家的心情好了不少。

    敏丫头左手抱着个酒壶跑了过来,娇憨的对高俊说:“高郎君,白姐姐和冷姐姐叫我把这个给你喝。”

    军兵们哄笑起来,高俊和蔼的摸了摸敏丫头的头。“我不喝这个,你去拿给何先生吧。”

    “这就是何先生不要的,他让我拿给你喝。”敏丫头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说:“这酒其实不是给你的,姐姐们让我把酒给何先生。”

    军兵们立刻爆发出一阵狂笑,高俊也做出一副崩溃的姿态,原本的紧张情绪一扫而光。

    但是吃完晚饭,高俊的心依旧焦急,因为郭延嗣还没有从西寨回来。

第二十一章 错毂短兵(上)

    “北人恃骑射,战胜攻取。今夏月久雨,胶解,弓不可用。”

    ——两名契丹人为南宋军队出的主意

    “军使,郭延嗣太老实,耳根子软,恐怕是拗不过完颜白撒。”潘正焦急地说:“让我也去西寨吧。”

    一开始高俊不可置否,但眼看着月亮也出现在天空上,只能无奈的同意了潘正的建议。又等了好久,直到深夜,西寨的人才浩浩荡荡的开进小山墩堡。

    高俊没有时间责备郭延嗣,白卉带领绣工们已经做好了纱布和绷带,有关战伤的处理,郭延嗣的经验比何志也更丰富,高俊干脆的让他的现在马上去给白卉做讲解。

    “我……”垂头丧气的郭延嗣似乎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高俊的目光,他欲言又止,顺从的离开了,高俊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难受。

    深夜,大部分军兵都已经安排好住宿,但是各寨的村民们只能一起蜷缩在空地上,高俊再怎么高风亮节,也不会让军兵们在这个天气睡觉,然后第二天再出阵厮杀。

    开玩笑,我领的又不是人民子弟兵。

    尽管如此,高俊心里面还是颇有挂念,何志也忙完第二天的安排之后,两个人在空地里走了一圈,看看大家的状况。

    猛安谋克户们视为婚姻,在小山墩堡大多有几个亲戚,故而都跑到亲戚家投宿去了,住在空地里的多数为原本的奴婢和驱口。他们衣衫破败,面有菜色,怀里抱着一两件行李,或者是家里的鸡鸭,尽可能的蜷缩在一起,彼此靠着取暖。尽管何时也安排在空地上点了两丛篝火,但依旧不足以抵御11月份的严寒。

    “五十岁以上、十岁以下的人都接到宅院里去睡了。”何志也也是面色不好,自从他们来了小山墩堡,这里日夜激荡,很多人都觉得疲惫了。

    巡视之后,高俊派出了李铭为首的十名军兵,呈扇形向南搜索,寻找时全的踪迹,观察他们的动向。

    李铭本人今天下午睡了一觉之后,感觉精力充沛,他矫健的越过茫茫旷野,一直抵达南寨附近,看到了村里面星星点点的火把,时全将他的大营设在南寨。

    此刻,时全就坐在原本温敦杰的家中,和几个老弟兄喝酒议事,然而大部分首领都没有议事的打算,只是喝酒聊天。在他们看来,带了两千围这一座小小的堡垒,只怕明天大兵一到,那个百户官就得乖乖投降,纳粟献财了。

    时全在主座上听着,觉得这次议事实在没意思,也没有多留各位首领,喝了一阵就各自回去歇息了,到这个时候时青才进来。

    “叔父,宿营已经安排妥当。”时青低声汇报:“巡哨都已经安排齐备,炊粮、饮水全都不缺。”

    时全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和其他首领只想一辈子当个逍遥好汉相比,自己这个侄子的目标是成为真正的统军将领,办起事来也胜过其他人远矣。

    “叔父,我还是觉得咱们没必要打押剌百户。既然那个高俊想跟咱们结交,那就认识认识呗,何必为了这五百石小米而撕破脸呢?叔父不是一直想受招安吗,刚好这也可以搭条线。”但是时青随后的话就让时全拉下脸来,从他决定出兵开始,时青就不放弃一切机会劝说自己。

    “我也说过,山寨缺粟米,不能得个三五百石粟米,今冬过得不快活。”时全很不开心的回答。

    时青仿佛没有看出他叔父的脸色,依旧在极力争辩:“叔父,虽然缺些粮食,今年冬天也不是过不去,可是一旦爬上了高俊这条线,咱们联系官府就容易了,到那个时候受了招安,还怕缺粮吗?”

    “说那么远的事儿能有什么用?眼下有粮才是最重要的。”时全放下酒碗。“想招安我随时都能招安,不差高俊这一个,这厮接了我的信居然敢不回复,不敲打敲打他,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人活一张脸,说什么我也得把这面子找回来。”

    “在江湖上有面子虽好,能穿紫芝麻罗,戴四梁冠岂不是更好!”时青这话的意思是说时全接受招安就能授五品官职,比哪门子社会大哥都威风。

    “行了,行了。都已经到这里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时全摆摆手。“你早点歇息吧,明天你要做前锋。”

    第二天清晨,高俊早早的登上了寨墙,昨夜派出去的五名军兵均已返回,高俊得知,时全没有分兵,也没有留什么后手,以南寨为据点,全家老少一波流的攻过来了。

    小山墩堡位于一座小山丘上,虽然不过十几米高,但是毕竟居高临下,尤其是这座小山丘外还有一条小溪围绕着大半个山丘,大约有两三丈宽,深度在小腿中间,但是最窄的地方,成年人如果不穿盔甲可以一跃而过,大约有到腰间那么深。小溪里有用青石垫出来的小路,昨夜西寨的人来到后也被高俊拆毁。

    很快,高俊再次看到了那面黑旗,但是这次不是十几名骑兵护送了,而是两三百名步兵,中间夹杂着几个骑马的人。虽然现在还没有红袄军的名称,但是这群人确实身穿赭红袄,这也是整个山东地区的起义军、土匪、豪强土兵都喜欢的装束。

    时全的手下当然不想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徒步涉过溪流,黑旗摇动了几下,在那群骑马的人的驱赶下,军马开始向东前进,准备从东面溪流没有围绕的地方准备进攻。与此同时,一名骑手从阵中奔出,向小山墩堡而来。

    “我是峄山时全的弟兄,高百户,只要你们给我八百石粟米,我们就此撤走,以后再不相犯。”

    “涨价还挺快。”高俊心里吐槽了一句,示意了一下,潘正心下明白,就回喊起来。

    “粟米就在这里,都是我押剌百户的人一耕一锄种出来的,你等有命来取吗!”

    军兵们听到对面要八百石粟米还有一些吃惊,听潘正这么一说,吃惊全都转化为愤怒:粮食是我们累死累活挣出来的,你两嘴一张就要走八百石?真以为我们手里没有家伙吗?

    那名骑手并不以为意,立刻打马回阵禀报去了。看着敌人越靠越近,高俊命令师靖:“去把郭延嗣找来!”

    “是。”师靖现在是什将,在战场上掌管旗帜,同时还是高俊的警卫员,他把手中的五色旗交给旁边一名军兵之后,赶紧下墙去把郭延嗣找来。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上了墙,要把五色旗抢过来。

    “李小七,你干什么?”高俊发现这居然是李小七,不由得愕然。“你现在应该在何志也那里待命。”

    “我跟何先生说了,要跟高大哥去打仗,何先生答应我了。”

    “何志也,你够……”高俊在心里面怨念了一阵,非常严肃的指着李小七,嘱咐他说:“听着,过一会儿我让你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让你站着你就站着,让你趴着就赶紧趴着,一个命令不听我的,你就死定了。”

    “是!”小七手持五色旗,非常严肃的回答。

    就在这时,郭延嗣背着弓箭,急匆匆的登上墙来。

    “郭三,你看见那个骑黑马的人没有,这个距离上,你有没有把握射中他?”

    郭延嗣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那个人穿着皮扎甲,躯干遮盖的很严实,正在指挥他的军马排好阵势,郭延嗣看了一会儿,点头表示可以一试。

    “好,干掉他!”高俊心里也很高兴,祈求郭延嗣千万别失误。

    郭延嗣弯弓搭箭,耐心的等待着,那人正在指挥军马布阵,就在他侧身挥手的时候,郭延嗣猛地一收,随着弓弦一声霹雳响,那支利箭“簇”地一声就飞了出去,避开了一身皮甲,正中此人腋窝下面的空隙,那人猛的一震,直接翻马掉了下去。

    “好!”小山墩堡的军兵们都热烈的欢呼起来。

第二十二章 错毂短兵(下)

    “程兄弟!”时青愀然变色,刚才郭延嗣一箭射中的,正是山上的首领之一程宽,此人素来悍勇,在峄山也是出了名的,没有想到刚打一个照面就被一箭穿心,惨死马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感觉一阵风吹过,他本能的偏了一下头,一支羽箭擦着耳朵堪堪避开。

    郭延嗣放下弓箭,有点失望的叹了口气,但是墙内的军兵热情依旧不减,第二箭虽然没有射中,但也很是精准,郭延嗣虽然当虞侯是差了一点,但是当一名百发百中的射手就相当不错了。

    对面的军阵果然混乱了起来,原本大致呈四方形的人马通通围拢在倒下的人旁边,旗帜也摇动不定,孙庭仔细看了一下,脸上浮出些喜色,告诉高俊:“对方行军无法,不算什么强军。”

    “那好,我率领军兵主力迎战,孙军佐随我来。”高俊转身吩咐潘正:“你留在这里,仔细观察周围,若是时全大部人马来了,就赶快鸣金通知我收兵。”

    小山墩堡的寨门打开,早就准备就绪的近百名军兵鱼贯而出,无意识就摆出了一个相当严整的方阵,纥石烈师靖高举五色旗,站在最前面左面第一个,高俊手持金直刀,站在他身后。

    两名承局敲起了小鼓,军兵们开始踩着鼓点横排前进,每走二十步,师靖就会缓缓摇动旗帜,全军暂停下来,重新整队。

    军兵们很快走下了小丘,全军再次重新整队,士兵们最后一次检查武器和披挂是否结实牢靠,此时距离敌军已经不足二百米了。

    时青费力的重新整队,原本就归他管理的那些人马倒是迅速的重新结阵对敌,但是程宽的人马似乎还没有反过来,任凭时青怎么叫骂,也只有少数人听从调遣,这支前锋部队混乱不堪。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百米了,高俊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令再次整队,纥石烈师靖缓缓摇动旗帜,军兵们重新排好队列,最前排的军兵们把背在背上的盾牌拿了下来单手握持,右手依旧捏着长枪,枪尖向前。

    另外一名什将把绘制着汉瓦当的认旗你插在地上,意在表示这里是本阵,李铭所率领的队手持盾牌坚守此处,随时准备接应全军。

    剩余的军兵则在高俊的指挥下排成了20人的长横面,一共四排,师靖一手挽住棋杆,右手抽出直刀。

    高俊缓缓走到大家面前,拔出了手中的金直刀,灿烂的光辉迸射,一颗太阳在天空上,另一颗从刀鞘里升起,随着高俊的右手缓缓举高,照耀在大家面前。

    “从现在开始,有进无退!”

    几名队正带着大家怒吼起来:“有进无退!”

    “杀!”高俊面向依旧散乱的敌军,大吼一声。时青惊惶的看着他的人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高俊奇怪的操作,竟然忘记了继续整队。

    “杀!”军兵们也跟着大吼起来,他们在小鹰原、在野狐岭、在宣德州几度参战,并不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随着一声声怒吼,他们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军兵们端起长枪加快脚步,高俊的军阵冲向时青,像是一把铁锤飞速的砸向一团血红的肉块。

    “冲啊!”时全的人马也不是寻常人的,他们的战意也被激发出来,头目们抽出长刀,大喝一声,率领人马迎着高俊的军阵冲了上来。

    高俊是把两个长枪刀盾队作为第一排,四个长枪队作为第二、第三排,最后一排则是一个弓箭队和一个长枪队,尽可能的发挥长短兵器不同的优势。

    “这?”时青部一名跑得比较快的首领已经到了高俊军阵的面前,可他随即迟疑起来,最前排的军兵都有盾牌保护,轻易砍不到,而他的长刀也砍不到第二第三排的人。正当他迟疑的时候,三支长枪已经冲他刺来。

    “嘿!”此人奋尽全身的力气,才用手中的刀开一支枪尖,但是另外两支长枪已经毫无阻滞的捅进了他的腹部,他当即脚下一软,长枪拔了出来,带出一蓬血雾,这人即刻倒在地上毙命。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军兵们训练最多的就是长枪术,在校场上树立两尺大的木板,中间画一个拳头大小的红点,军兵用长枪全力刺杀,刺进红点的位置才算合格。随着训练到了后期,木板换成了人形的靶子,红点则被一个个破绽所取代,军兵们又快又猛的攻击这些位置,极少发生失误。

    粗通长枪刺杀的人是很多的,他们刺这样的靶子也有五成以上的准确率,而高俊的军兵准确率已经超过了九成,这在战场上就是两军对峙和摧枯拉朽的区别。军兵们以令人胆寒的准确刺杀收割着前进道路上的敌人。

    “手牌!手牌呢?”时青大声叫嚷着,有几个拖着盾牌的人想到前面结阵,与高俊相对抗,但是大部分人则缩在人群里面不敢出来,那几个人举个小小的盾牌,在高俊的军兵眼里简直浑身都是破绽,不消几个回合便被刺杀殆尽。

    时青急红了眼睛,抽出长刀,尖利的吼着:“儿郎们,随我上!”

    时青所说的这些儿郎并不是寻常人马,都是时青精心挑选的敢战之士,这些人都是时青带出来的,身披铁甲,进退有序,胜不骄,败不馁,素以“硬兵”闻名。

    这些人虽然结成的军阵不如高俊的牢靠,但是武艺更胜一筹,一名硬兵用手中的长刀生生磕开了三只来攻的长枪,左肩顶着盾牌狠狠撞上高俊手下的盾兵,荡开了一个阵脚。其他几个人一拥而上,眼看就要把高俊的军阵打乱。

    “师靖,别慌,你的职责是军旗!”高俊看着纥石烈师靖有些心急,只能高声提醒,亲自站到第二排稳住战线。

    所幸事前演练过几次敌人突破第一排盾阵的情况,军兵们虽然紧张,但还没有惊慌失措,黑鞑的骑兵都扛过来了,这些硬兵还真不见得可怕到哪里去。第二排的长枪兵们不少抽出了手刀,和敌人厮杀起来。

    “啊!”一名长枪手不敌对方,腹部中了一刀倒了下去,那名对手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胜利,高俊手持直刀一刀就劈了下来。

    “嘿!”硬兵都不是易与之辈,此人格挡住了高俊这一刀,但是高俊近身后,用肩膀狠狠一顶,调整不及的这名硬兵感觉胸口一疼,直接后退了三四步,另外两名长枪手瞅准机会,立马来了一个苍龙出水,平时的训练起了作用,长枪刺杀的动作已经记到了肌肉里,这个紧急的动作做得十分标准,那名硬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枪捅了个透心凉。

    就在这时,一个披甲骑马的人挥舞长刀,趁着这个空档从缺口冲了上来,毫不费力的撞开了第一排的盾阵,似乎要撕裂整个高俊的军阵。

    “枪!”高俊盯着这名骑手,伸手向身旁的长枪手要枪,那名军兵即刻会意,将手中的鸦项枪稳稳递到了高俊手里。

    这名骑手当然就是时青,在峄山上这么多年,时青当然也不是猥獕之辈,看到高俊的军阵有了破绽,当即策马冲了上来,准备一举洞穿高俊的阵线。正当他挥舞长刀,准备砍杀之时,高俊长枪直入,直逼时青的胸膛。

    时青轻轻一刀挑开了高俊的枪尖,让他吃惊的是,那枪好像绵软无力一样,随着他刀背滑动,然后猛的抽在他右肩之上。时青哎呦一声,感觉右臂又酸又麻,直接将长刀丢了。

    第三,第四排的军兵直接让了开来,时青无力策马,被李铭率领对战的那队军兵逼住战马,脱下来捆住,就地擒获。

    硬兵的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时全大部分人马都是乌合之众,没有根据硬兵们创造的有利战机,眼看着这些身穿硬甲的时青亲信被杀戮殆尽,剩下的人纷纷丧失战意,丢下兵器转身逃跑。

第二十三章 终举义帜(上)

    “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

    ——元好问

    时全的人马望风而逃,在高俊军兵的枪尖下溃不成军。就在这时,小山墩堡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锣声,高俊心中有些紧张,举目四望,却发现师靖带着军旗已经远远跑到前面去了。

    “冲啊!杀啊!”师靖兴奋的浑身都打哆嗦,左手挽着军旗,右手挥舞直刀大砍大杀,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脱离了阵线,也没有听到高俊呼喊他的声音,又砍倒一个敌人之后,突然感觉有人捏住了他的肩膀,师靖使劲回手一刀,把高俊吓出了一身冷汗,勉强架住。

    “军使,我砍倒了六个!我砍倒了六个!”师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刚才差点要了高俊的命,他顾不得擦脸上的血,兴奋的对高俊喊道。

    高俊抹了一把师靖喷到他脸上的唾沫,揪住师靖的耳朵,用最大的分贝怒吼:“管好军旗,现在收兵!”

    “是!”师靖兴奋的像个白痴,也用最大的音量喊了回来。

    潘正鸣金的时间卡的非常准,最后一名军兵撤回小山墩堡的时候,时全亲自率领的大队人马刚刚赶到刚才厮杀的战场,十数名伤兵还在地上挣扎哀叫着。看到这个场景时,时全捏紧了手中的马鞭,押剌百户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

    “军使,咱们首战告捷!”孙庭一直站在军阵的最后面估摸形势,他喜气洋洋地告诉高俊,刚才最起码杀掉了上百名敌人,尤其是那个骑马头领率领的二十名披甲精锐全部都殄灭无遗,高俊一方受伤五人,重伤一人。

    “这样看来,按照这种打法,这仗咱们有希望打赢!”郭延嗣和师靖各自都杀敌数人,眼下斗志昂扬。

    高俊没有说话,确实,按照这种打法是有可能赢的,但必须按照这种打法。也就是说,时全不要跑、也不要包围村寨断水断粮、不要烧毁其他几个村寨来诱我出击、更不要去借救兵;不要放火,不要强攻,不要偷袭,不要搞任何歪门邪道,堂堂正正的和高俊几百人接着几百人的对阵。

    这种打法,只有野狐岭上的金军干得出来。

    说到底,高俊是被敌人牢牢围困在村寨里,时全可以在广大的区域内自由行动,从容的寻找办法攻击高俊。

    不过说到这里,高俊眉头一皱:“刚才抓的那个头领押到哪里去了。”

    “押送到何先生那里去了,准备审一审。”

    听到是押送到何志也那里,高俊放下了心,开始专心研究眼前敌军的布置。就在这时,孙庭低声问了高俊一句:“军使,你觉得时全的破绽在哪里?”

    …

    今天路哲等人没有上山砍柴,大家都听说沂州那边的贼人时全前来,围了押剌百户的事情,路哲虽然害怕,但是心里面也有一种潜在的兴奋和不安。因为不能上山砍柴,此时他在自家的院子里干一些冬天的杂活。

    “路兄弟!”听到有人叫他,路哲抬起头来,这人正是李泽,他怒气冲冲的走进路哲家的院子,喷着火星对路哲说了起来。

    “听说了吗?时全向文太公借粮了。”

    “借粮?”

    “你想想啊,时全从峄山跑到东平府来,哪能带许多粮食,沿途都是向各地的大户借的。听说他派了人到文太公庄上,要像文太公借200石粟米,姓文的老头连个屁都不敢放,已经吩咐装车了。”

    “那又怎么样?不关咱们的事儿。”路哲说着又低下头,摆弄起手上的活来。

    “我说你怎么那么糊涂呢?姓文的没了这200石粟米,家底可是亏了好大一部,还不是要在咱们身上榨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泽焦急的搓搓手,脸庞涨得通红。“我已经听人说了,姓文的今年冬天借咱们粮,再高五成利息。”

    “啥?”路哲吃惊的站了起来,再高这么多利息的话,那可真就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了。

    “你说是啥?姓文的已经不要脸了。”李泽的脸红的发光,让路哲想起了肺痨病人。“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我要投奔时全去!”

    路哲心头一颤,李泽的话好像一只蜈蚣直接钻进了他的耳朵,让他浑身上下都顿起一种排斥感。

    “这,这是造反啊,要杀头的。”

    “这怎么算造反?我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想混口饭吃,回头我杀了文太公,官家派来个青天大老爷,我就向他诉说冤情。”李泽原地激动的绕了一个圈,目光炯炯的看着路哲:“兄弟,你来不来?”

    “我,我……算了。”路哲无力的垂下头,他犹豫不是因为动了心,而是担心李泽发怒。

    “好吧,路兄弟,咱们有缘再会。”李泽此刻仿佛已经功成名就一般,非常豪气的和路哲告别,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路哲还在低头干着活,但是已经全然做不进去了,他的心里都是李泽和自己说的话,最初的排斥感过去之后,这些话仿佛在他的血液里点了一把火,让他心乱如麻。就在此时,村外突然传出阵阵叫喊声,路哲赶紧提起一个木棒,向外面赶去。

    村子外面,十几辆牛车堵成一团,赶着这些牛车的都是文太公庄上的庄客,为首的两人,一个是文太公的管家,另一个却面生,是个赤脸虬髯的大汉,手上提着一把朴刀。

    堵住这些车队的都是八白石村的青壮,各自提着木棍,扁担和锄头,让文太公给个说法。

    “文太公说是要保境安民,辑抚乡里,平日给村里那么多摊派,今天要借二百石粮食,他怎么又向我们提利息了呢?”

    “这些粟米都是我们种出来的,让文太公收了租子。要我们说,这些粟米不能借出去,借出去就还不来了。”

    “文太公你好狠的心哪,放着咱们乡里乡亲的挨饿,却管外人借这么多米。”

    “今年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因为断炊,把子女送到外地托身为奴了,文太公就不想积积阴德吗?”有人喊了这么一句,让路哲一下子想起来韩小娘,就在前天晚上,韩小娘前来告别,说自己已经托身去东平府了。

    “家里已经没了粮,父亲、母亲、弟弟都要饿肚子,我哪有什么办法嘛。”小娘拖着两条晶莹的泪痕。“今年东平府的年景不错,换了20石好粟米呢,我爹说了,让我先把欠你的那几石米还上。”

    “小娘,我不要米,我……”路哲急着想说话,但是小娘轻轻的把温热的手指放在唇边。

    “别担心,我做两三年工之后肯定就会出来的,到时候我会来找你。”

    ……

    路哲也愤怒了,大家伙争吵起来,有些人就要上车卸粮食,庄客们当然不能干,双方厮打起来。

    就在这时,那名虬髯大汉冷笑一声,长长的打了一个唿哨,平地里冲出来几十个好汉,不是提着朴刀就是背着弓箭,发声喊,齐齐向村民砍杀过来。

    但是村民们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不但没有作鸟兽散,反而用手中的木棍扁担格挡起来,与对手杀成一团,但村民究竟不是刀口舔血的贼人对手,一会儿就丢下了七八具尸体。

    路哲感觉自己胸口胀大的难受,一股血气积在胸中不断的冲撞,他捏紧手中的木棍,毫无目的,无意义的疯狂大喊着,狠狠的劈向面前一名贼人,可那人斜着眼睛,根本没有看自己举起的木棍,抽出左手往自己腹部上点了一下,路哲顿时觉得一阵大痛,软倒在地站不起来。那人举起手中的长刀,作势就要劈下!

    “杀!”

    一声长啸,让路哲睁开了眼睛,身前的那名贼人也顾不得砍杀自己,惊讶的回过头去,十几名骑兵纵马奔驰而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

第二十四章 终举义帜(下)

    孙庭的那句话点醒了高俊:时全从峄山赶到东平府,他最大的软肋就是粮食。此行挪腾数百里之远,时全不可能从峄山就带了足够的粮食,主要口粮肯定是在当地筹备的。

    高俊赶紧问了几个老人,得知贼人最喜欢的筹备办法就是向各地的大户发“拜帖”,当然,没有哪家愿意让人家首领亲自登门的,收了拜帖之后,就赶紧把粮食送过去,免得让人家为难是不是?

    得知了这个情报之后,高俊的情绪微微高涨了一些,和何志也一起召集来一众军政班底,讨论时全会首先在哪里借粮。军官和民政官轮流发表了意见,最后的统一意见是:最近的八白石村会首当其冲。

    既然已经得出了结论,高俊当然就不会闲着,无论如何要卡死时全粮食的来源,逼迫他早些撤军。李铭选了十几个会骑马的前骑兵队成员,把小山墩堡所有的马集中起来分配给他们,准备在高俊的掩护下冲出小山墩堡,前往八白石村。

    骑在战马上,李铭的脸色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激动。在之前的战斗中,郭延嗣和师靖都算立下了功劳,而自己这位曾经的骑兵队长,后来的什将,到现在还身无寸功呢。他在脑中一遍遍的盘算着冲出去之后要怎么作战,高军使特别对自己交代过,冲出去之后就不用急着回来,游走在时全军队的外围,想办法破坏他的征粮,只要能完成这项工作,就算立了头功。

    突围实行的很成功,时全的军队正在山脚用南寨拆下的房梁做梯子,只有少数人马处于警戒状态,当小山墩堡的寨门打开,十几名骑手冲出来的时候,绝大部分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倒是有七八名骑马的贼人身手矫捷,翻身上马就要追击,李铭手下有个会骑射的军兵连放了两箭,虽然一箭未中,但也唬得这些人心惊胆战,不敢追击。

    李铭轻易的涉过小溪,在树林里兜了个圈子,就直奔八白石村而来,到村口的时候,正好看见贼人和村民厮杀。,眼见时机正好,李铭抽出马刀,大喝一声催动战马,十几名骑兵风驰电掣杀入阵中,李铭眼尖马快,手起刀落,一名提着长刀的贼人的人头像甜菜一样砍了下来。

    地上那名村民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手里还提着一根木棍。

    “贼人要从你们村征粮吗?”李铭兜住战马,骑兵的第一轮冲击就杀散了时全的部下,那名虬髯大汉倒拖朴刀,和幸存的十几名手下钻进了林子里。

    “二百石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粮食。”路哲哆哆嗦嗦的回答,刚才人头落地、血浆狂喷的景象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李铭的鼻子里发出得意的哼声,下令骑兵们重新集结,准备前往下一个村子。

    就在这时,路哲不知哪来的勇气,紧紧攥住李铭的马缰。“不行,你们不能走。”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杀了这么多贼人,要是走了,贼人再找上门来怎么办?”

    “这……”李铭沉吟了一下,他确实没考虑这件事。

    “怎,怎么办……前些年括地就够惨了,菩萨也不保佑,水灾、旱灾、括粟,现在又有贼人来,老天,这是叫我们去死啊。”已经有人哭天抢地。

    “要我看这些粮食根本就不该截下来,不如就送给贼人,然后咱们一起投贼,还能混一顿饱饭。”

    “说的容易,投贼后是要和官军厮杀的,被杀了怎么办?”

    “现在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

    “对,哪怕快活一天也算值了!”

    一群青壮在自己身边大谈要加入时全那一方,让李铭觉得气氛无比尴尬,眼下他的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着高军使如果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最后他清清嗓子,朗声喊了一句:“大家静一静,我有一句话,请大家静听。”

    村民们暂时安静下来,就算是不感谢骑兵们的救命之恩,也要被畏惧那还滴着血的马刀。

    “村子的事儿,我肯定是解决不了,时全的人马不光要来你们一个村子,阳谷、寿张两县的地方百姓都要祸害一个遍,我们要是留在你这儿了,其他村子怎么办?”

    “每个村子你们都要管?”路哲奇怪的问,他刚才一直在想骑兵们为什么愿意过来帮忙。

    “对,我们高百户一直想把大家的村子都管起来,就不用受这帮贼人的欺侮了,前几次过来送粮拜访都是这个意思,但是现在看来不太成……”

    “成!”路哲猛的一嗓子吓了李铭一跳。“你是说大家拧成一股团,打贼人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李铭根本没想那么多,现在还真的被路哲问住了。

    但是路哲完全没有被李铭这种敷衍塞责的答案所打击,他的脸上露出了急切的表情:“高百户是不是个好官?”

    这本来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但是李泽却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的他开始回想起来到押剌百户这几个月内高俊所做的事情。

    他解放了驱口奴婢;

    他收集了大批粮食;

    他关心妇孺老幼,供给衣食;

    他废除世兵,征集了一直能战之师;

    他创办了一所学校;

    他廉洁自守,生活清贫……

    李铭底气十足的大声回答:

    “高百户是好官!”

    骑兵们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高百户是好官!”

    路哲拉住李铭的缰绳不放手:“那我求求你带我去见高百户,我想问问高百户,他能不能打退贼人。”

    李铭挠了挠头,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最后狠狠拍了一下刀鞘。

    “行!上马!”

    路哲也是骑过马的,坐在李铭的战马上十分稳当,骑兵们掩护李铭带着路哲回到押剌百户。

    不得不说,时全的工作做的真是烂到一定份儿上了,李铭路哲两人骑着一匹马,慢吞吞的涉过小溪,跑回小山墩堡,而山脚下的时全人马居然视若无睹的样子。

    反正此刻翻身上马也未必追的上,二人一马怕他们什么?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一进寨门,高俊就迎了上来,着急的问李铭。

    “高百户!”李铭还没来得及答话,路哲就从马上滚了下来,俯身磕头。“您得救救八白石村的乡亲们呐,我们就全靠你了。”之后把来龙去脉仔细分说了一遍。

    高俊心里一阵触动,但也只能硬下心肠说:“很好,想要抵御贼人而不是束手就擒,这就很好。但是保护八白石村不能靠我,靠大家自己。”

    路哲听了之后如遭晴天霹雳,弄了半晌之后才颤抖的问:“百户,百户不救我们村了。”

    “我高俊孑然一身,既不能呼风唤雨,也不会撒豆成兵,要救八白石村,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百户,你的意思是……”路哲的反应也是够快的,一下就听出高俊的意思不仅仅是不救八白石村。

    “你们八白石村如果能够团结为兵,削竹为枪,贼人也不敢轻易进犯。”

    “我们,我们不行,不会打仗啊!”路哲沉痛地说。

    “押剌百户的人也都是农民,他们现在也站在墙上呢,你们缺的是什么?”

    路哲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喊了起来:“是高百户你!高百户你有本事,你该来教我们怎么护着村子!”

    这个答案虽然不是高俊最想要的,但是眼下却是对高俊最有利的,他也顾不了许多,拉住路哲,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我帮你们,你们也要帮我,路哲兄弟,八白石村的事都在我心上,咱们阳谷、寿张两县的事都在,但是这些事我也难办,需要你们的帮助,没你们,我办不成。”

    “高百户要办什么?”

    高俊挥挥手,李小七抱着一卷很厚重的卷轴来了,在路哲面前徐徐展开。

第九章 四边扰(上)

    “彼之将帅亦自受钺总戎,而临敌则望风远遁,被攻则闭垒深藏,逮吾师还,然后现形耀影以示武。夫小民尚气,女子有志者犹不尔也,切为彼国羞之。”

    ——纥石烈志挑衅南宋

    十二月二十八日,无家可归,留守在军营里面的军兵看到了高俊拿的新玩意儿:用若干块牛皮缝制的皮球,拿着比一般的皮球重。

    “这种球叫足球,我来教大家怎么踢。”高俊放下足球,灵巧的勾动起来。

    军兵们不过半天就熟悉了这种球的玩法,被高俊分成了两队,每队10个人,开始了人类有史以来第一场现代足球比赛。主裁判高俊,边裁何志也、赵汝凡,白队队长李铭,红队队长郭延嗣,第一个进球由李铭完成,最后,白队以4:2的比分战胜红队。

    军兵们很快就得踢足球上了瘾,小山墩堡的人也成群结队的来观看。

    腊月二十九日,高俊和何志也,二人焚香沐浴斋戒(反正平时也经常吃不着荤的),前往心观寺上香,玄空法师亲自出门恭迎。上完香后,何志也又和玄空法师研究起水利工程的事,高俊闲的无聊,就在寺院里走走看看,心观寺确实很漂亮,看得出来玄空法师在建造寺院上倾注了很多心血。

    “见过施主。”高俊饶有兴致的在寺院后面的菜园闲逛,猜测夏天这里应该是什么模样,一个年轻僧人刚好迎面而来,这个人当初修建军营的时候,高俊在工地上见过,名字叫做法机,此人身材挺拔,面容清正,眼下倒是很疲惫的样子,背后还背着一捆柴。高俊连忙双手合十行礼。

    “施主在看什么?”

    “看玄空法师的心血所在。”

    “本刹是师父亲自主持施工的,个中辛苦不为人所知,阿弥陀佛。”

    高俊笑了笑:“心思都花在这上面,怕是不能精研佛法了。”

    “一作一食,皆是修行,师父说,心血浇筑亦能提起正念,保持觉性。”

    高俊严肃的点点头,对于佛法,他了解的不深,仅就耳食之谈来说,他最欣赏禅宗,清规百丈,讲求自性,禅宗才是佛教与中华文化的结合,才是中国佛教的特色。金代北方禅宗盛行,净土宗和华严宗也各有特色,禅宗的一脉——曹洞宗在金朝复兴,是明清曹洞宗之正源。不过在金朝末期,朱子理学从南方传入北方,与之相搭配的净土宗也逐渐取代了禅宗的影响力。

    “小师父是如何出家的?”

    “小僧十岁失怙,是师父收留我为沙弥,抚养我长大的。”法机卸下柴禾,准备劈柴。

    “现如今寺内的生活如何?”

    “寺内尚好,僧众每日只需清修,并无别事烦扰。”

    高俊看着法机熟练地劈柴,知道在禅宗眼里,劳作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如果僧人们都愿意自食证法,高俊大概也会觉得佛教还是挺可爱的,他虽然没有灭佛的打算,但也不希望佛教势力做大,乃至于压榨平民。

    何志也和玄空法师谈了很久,午后,两个人才依依惜别,高俊和何志也返回小山墩堡,此时正值年前,各处皆无事情,高俊索性拿了邸报,两个人跑到军营高俊的房间去,那里的炕还能烧的热乎一些,比公廨四处漏风的房子强。

    盘腿坐在炕上,高俊念起了邸报,心里面不免有些失望。

    厚实的报纸看习惯了,高俊还以为邸报也能讲一讲当前形势,透露一点儿消息,结果上面全都是各地官员的任免信息,以及道家最近发的告谕。

    “仆散端被免职了,徒单镒成为左丞相。”高俊仔细查看着。

    这个徒单镒,两人还是颇为了解的,用马克思的话说,他就是“统治阶级内部最具忧患意识的人”。此人是金朝第一位女真进士科的状元,算是金世宗“女真人才培养计划”的成果,一直官运不错,而且在金朝学界颇有声望,名声也是大大的好。

    野狐岭之战后,仆散端因为演说军情被罢免,徒单镒得以成为首相,他劝谏完颜永济积极备战,但是后者一直拿不定主意;徒单镒还曾劝谏道家注意辽东方面的情况,派遣得力大臣守卫辽东,也被完颜永济所拒绝,直到辽阳失陷,才大为后悔。

    几年后,纥石烈执中发动政变,杀死了完颜永济,身为首相的徒单镒却默认了这个事实,共同拥立完颜珣为新的皇帝,没过多久,他就因病去世,直到死前还念叨着北方军务。

    除此之外,完颜永济还发布了几条告谕,本都和北方的边情无关,而是要求各级官员讲求财用之道,减少支出避免铺张,对佛寺道观的限制举措。

    还有一条是关于售卖紫衣法师称号的,但凡纳粟三百石以上者,可以得到紫衣法师袈裟和度牒。

    卖度牒是宋元时代政府的财政收入之一,甚至度牒被当做奖励发给战场立功的将士,可惜度牒卖的多了也就不值钱,所以在此基础上又推出了不可说颜色衣法师、紫衣法师的特别荣誉称号,并享有专属袈裟。在营销这方面,古人的脑子并不比现代人差。

    读完整份邸报,感觉像是喝了掺了水的牛奶,好像有点意思,但却是寡淡无味。高俊干脆求何志也讲一下历史上此时蒙金战争的局势。

    此时金朝的局势可以说是十分危急,铁木真派遣他的三个儿子,率领一支偏师,沿着狭窄的串珠形盆地攻克了山西众多城镇,麾下汉军将领刘伯林攻克飞狐,已经逼近重镇雁门关。

    铁木真亲自率领主力部队,继续他们的中都一月游,蒙军部队最靠南的触角已经伸到观州一带。

    与此同时,大将哲别率领一支蒙军从东方出发,攻克了重镇东京辽阳府,此时的金朝首都中都处在蒙军的怀袖之中,东京、北京被攻克,西京大同被铁木真的三个儿子多路包围,上京孤悬内地(金代将发源的松花江流域,也就是今黑龙江省之范围称为内地),北方防线已经被彻底撕碎。

    不过蒙古军此时还没有实力一鼓作气攻克中都,等到冬季结束之后他们就会撤兵,到那个时候,让完颜永济头疼的就是山东的红袄军和西北的西夏了。

    早在六年之前,西夏就遭遇了蒙古的入侵,而作为西夏的大哥金朝,却暗戳戳的爽,故意袖手旁观,西夏怀恨在心,在蒙古入侵结束之后,集结部队骚扰陕西边境。

    西夏军不过是一群战斗力五的玩意儿,东方的红袄军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们的战斗力比西夏军还低,可是却是“战斗在敌人的腹心处”,让金朝颇为肉疼。

    这些对于金朝来说还不足以伤筋动骨,覆灭的预兆来源于1213年冬季的蒙军再次入侵,度过了和平的1212年之后,蒙军在1213年冬季兵分数路,钞略金朝河北诸郡县,此次入侵的范围极大,黄河以北的各州各府当中,仅有十一城没有被攻陷,剩下的都被蒙古军大加破坏,金朝的统治中心正在河北,这次入侵签订了金朝的死亡判决。

第十章 四边扰(下)

    对于高俊来说,蒙古人和西夏人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三年之内不会构成大祸,红袄军倒是近在眼前。

    根据高俊得到的消息,杨安儿围攻益都府不成,已经汇合棘七、史泼立、姚云几路部队,囤聚在胶西的各个山路隘口,继续积蓄力量,并且派出自己的左右手李思温、张汝楫分别在潍州、登州一带鼓动豪杰起事。

    与此同时,郭方三攻打密州失败,同样不得不蛰伏在野外,依靠山势阻挡官军,继续积聚力量。

    现在在山东东部的局势是,胡军没有纪律,缺乏得力的将才,无法攻占防御坚固的大城市,只能囤聚城外,建立山寨容身;而金军的野战力量已经在北方一波送光,也不可能跑到山里去围剿红袄军。

    杨安儿是个有谋略的人,早在泰和年间就已经起兵,是山东有名的豪杰,后来接受招安,一直做到防御使。野狐岭之战的时候,他的队伍就驻守在高俊曾经喋血过的鸡鸣山。

    所以,杨安儿也是山东诸多豪杰之中,最早也最清晰的明白金朝遭受多大损失的人,故而也就成为了最早起兵的豪杰。杨安儿本人有谋略,能服众,他的妹妹杨妙真更是青史有名的武术家,数百年后,一代名将戚继光也对杨妙真传下来的的梨花枪法赞不绝口。

    据高俊所知,新的一年,在泰安起义的刘二祖倒是占据了更多的城池,但是同样和金军出于对峙状态,这种平衡将在1214年被打破,金宣宗派遣仆散安贞建立东平行省,全力镇压红袄军。

    之所以会在1214年大兵压境,并不是金朝统治者突然开窍了,也不是因为红袄军过于壮大,而是因为杨安儿称王了。

    称王,标志着杨安儿彻底与金朝决裂,也大大吸引了金朝的关注,更何况金宣宗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杨安儿称王之后,金军立马大举东进,红袄军缺乏干练将领和有序训练的缺点暴露出来,杨安儿、刘二祖先后被杀。

    但是红袄军的特点是团结为兵,聚散乡野,暴政不息,战斗不止,仆散安贞的军队虽然无往不利,可这种胜利就像是用刀劈水面,刀抽走后,立刻又恢复原来的样子。霍仪、郝定、彭义斌率领红袄军余部坚持战斗,直到蒙军彻底平定山东

    但是红袄军在这一期间也产生变化,野心家们逐渐取代起义领袖,红袄军化身为地方武装集团,在宋、金、蒙三方讨价还价,这种人物则以李全为首。

    李全,是红袄军当中除去杨安儿、刘二祖之外的第三号人物,杨安儿失败后,其妹杨妙真率领残部与李全回合,并且和李全结为夫妇;刘二祖失败之后,余部也加入李全的队伍;后来李全又招降了地方实力派大刀张林,成为了山东第一大军事集团,此人在蒙宋之间多次反复,最后被宋军设计杀死。

    如果现在不是大安年间,而是天会、天眷之年,高俊一定会想办法参加岳飞的军队,跟着岳元帅直捣黄龙;如果现在是正隆、大定之年,高俊也一定想办法参加耿京的军队,跟着耿京扫荡河朔,说不准还能和辛弃疾结为至交;哪怕现在是承安、泰和之年,高俊也会南下南宋,参与开禧北伐。

    可是现在是大安、贞祐的时代了,北方强大的蒙古已经势不可挡,为了抵御它,高俊必须放下一切,团结所有的抗蒙力量,即便是金朝人也是如此。

    更何况,还有一个一千万人的指标呢,这是高俊的底线,绝对不能让北方生灵涂炭。

    所以高俊不能和红袄军联合,把山东打成一片白地,而是要保持与金朝的和平,不断扩张势力,巩固山东作为抗蒙基地。

    至于金朝,那是蒙古完蛋之后才能考虑的。

    收拾了一下心情,两个人开始考虑年后的事情。

    首先是学校问题,高俊和段钟李铭三个人踏遍了这六十多个村庄,适龄男孩有将近一千人,显然不可能全都塞到一个学校里面,而建立分校则需要老师,所以高俊的一个首要计划就是,在办小学的同时办一所师范学校,花一年时间培养一批老师,等到下一个冬天的时候就能全面普及小学教育了。高俊和何志也都参加过短期支教,办一个低水平的培训班完全没问题。

    押剌百户周围识文断字的人并不缺少,但是有文化不代表就能教授别人,学堂、私塾那种教育方式对高俊来说不适合,这种“老师讲、学生听”、逐句串讲的僵化方式,甚至远远不如新中国借鉴苏联经验,在21世纪备受争议的“红领巾教学法”,所以高俊打算招收一批师范学员,然后让他们观摩高俊的上课方式,并且加以学习。

    当然,等到这批师范生毕业,到各地创办小学的时候,高俊还打算设立一名督学,检查各位老师的教学方式。

    但是高俊有一个设想,需要和何志也仔细讨论:师范学校招收女学员。

    “小学尚且没有女学生,女教员就更不要想了。”何志也摇摇头。

    “咱们可以先搞男女分校嘛。”高俊从炕边掏出一张计划图,展示给何志也:“今年冬天,我打算开始创办女校,这个女校并不强制女孩入学,有意愿的可以自愿报名,教员全部是女性,如何?”

    “步子还是迈得有点大,女性入学恐怕还要等上三五年呢。”何志也依旧不同意。“现在就连男校的效果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可能轻易的让孩子们去女校呢?你是不了解这个时代呀,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纪,帮不上家里的忙还净捣乱,送到学校里起码安心,可女孩子们要打扫家务,照顾弟弟妹妹,出嫁之前是半个佣人,没人会让女孩子脱产学习的。”

    “所以说就更要现在开始办了。”高俊的表情十分严肃:“还记得当初我让绣工们住进宅院里,引起了多少议论吗?但是我坚持做了,效果很好,大家能够接受。既然如此,我们凭什么不去办女校呢?”

    “出嫁之前是半个佣人,岂止是这个时代,咱们那个时代不也很多吗?这种观念简直被刻进了骨子里,要成百上千年才能彻底扭转,咱们今年不做,千年之后天下女子多受一年磨难。男女平等,势在必行。”

    何志也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高俊的想法。

    另一个要办的学校是军官培训班,课程由高俊亲自主讲,,从队正开始的各级人员都要参加,主要内容是文化知识和军事训练内容。

    关于这个培训班的讲义内容,高俊已经安排好了,文化知识是他自己写的,参考了潘正的学习经验,而军事内容则是孙庭口述,高俊记录、润色、修改而成的。

    师范学校和军事培训班都会在正月十五之后开班。

第十一章 新春乐(上)

    “嗜酒而好杀,醉则缚,而候其醒,不然杀人,虽父母不辨也。”

    ——女真人嗜酒

    大年三十的一大早,何志也在宅院门口贴上了新春桃符,右边写的是“宜入新年”,左边写的是“万事如意”。

    军营门口也贴上了桃符,右边是“英勇无伦”,左边是“遇敌必破”。

    高俊骑着马进了小山墩堡找何志也,时隔几个月之后,他终于又有了一套新衣服,这是全体绣工们的新年礼物,黑色长袍显得很是威风,加上腰间那把金光熠熠的直刀,确实有些新年气象。

    “志也,看看这一身怎么样!”高俊骑着马进的宅院,在何志也院子里兜了个圈子。

    “立马金刀挺帅的。”何志也端着热水,笑吟吟地走出来,看着在院子里很是高兴的高俊。

    “何先生过年好。”高俊翻身下马,给何志也拜年。

    “高郎君过年好。”何志也请高俊进屋,炭火烧得很旺,屋里面暖融融的,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汤饼,摆着一碟咸菜。

    “张成武他们干什么去了?”何志也给高俊也盛了一碗,两个人吸吸溜溜的吃着,荞麦汤饼里面加了料,有很浓郁的香气。

    “张成武应完颜白撒的邀请,去西寨吃饭了;孛涅察尔在和村里人赌钱玩,段钟嘛,我也不知道;赵汝凡今天一早起来还在整理公文。”何志也也忍俊不禁:“就今天早上起来这会儿工夫,他在我面前晃悠了两次,恨不得提起耳朵告诉我,现在就他一个人还在工作。”

    高俊也笑了:“急着表现自己不是什么坏事,说到底,他确实是在工作。不过赵汝凡是有点心急了——不过说到底,咱们俩以前不也一样嘛。”

    “是啊,刚才我勒令他去休息了,估计现在在自己屋里躺着呢。”何志也吃了汤饼,收拾碗筷自己去洗了,一边还和高俊说着。

    “过完年之后,水渠还要接着修,到那个时候,这六十多个村庄也该划分出行政区来了,我打算让赵汝凡去一个区蹲点,试试独当一面。”

    “我同意。”

    高俊和何志也已经商量过行政区划的问题,本地旧有的行政区划沿袭宋朝,非常的杂乱无章,由于在宋代的时候,乡村管理由乡官制转为职役制,再加上王安石变法之后成立保甲,县以下同时有军事作用为主的保甲两级、财政作用为主的乡里、治安作用为主的耆管,极为复杂。

    打个比方,某个小村落可能交税的时候隶属于一个乡,征兵的时候隶属于某一个保,而查户口的时候发现自己隶属于另一个管,三者位于不同的位置,各自管理这个村的一方面,而且管辖的村庄并不完全重叠,,两个相邻的村可能交税的时候隶属同一个乡,粜粮的时候发现彼此隶属不同的管。

    高俊一看到这个东西就头大,虽然这个东西看上去很“三权分立”,非常“制衡”,但实际上严重加大了百姓的负担。两个人讨论了一下,非常一致的同意应该把财政区划,行政区划和治安区划统一起来。

    “至少这样的话我们只要盯住一个衙门就够了,以前那样得同时盯住四五个。”

    两人仿照日后“自然村”和“行政村”的区别,决定把目前掌握的这一万多百姓、六十多个村庄划分为五个管,每个管设置管领、书手、支应、主首四个人,管领是一管之长,书手负责行政公文,支应作为会计和财务负责人存在,主首带领青壮维持治安。

    除此之外,等到条件成熟了,还会设立教员和负责妇女工作的女首,如果形势更好,还会设立类似赤脚医生的医员。

    每个管下辖十几个“社”,每个社管理十几户人家,一般就是一个村的范围,少数大村庄会分为几个社。

    社有一名社正,作为全社的领导,配合县、管的工作。

    在确立这套制度的时候,两个人非常恶趣味的没有采用常见的“乡、村”二级区划名称,而是挑了“管、社”这两个看上去“距离产生美”的名字,倒也希望日后在全国推广。

    当然,蓝图画的虽然好,现实中最大的阻碍两个人也清晰的看到了,那就是各地的大户和他们的庄园。

    根据何志也之前的调查,几乎每个村庄都会有一两家大户,拥有良田千顷,有子弟为官为吏,家财丰厚雄于乡里。这些人往往乐于给自己建造一个庄园,既是为了满足排场,又有一定的防御能力,同时又蓄养了大批庄客和家奴,往往是一方豪强。

    这些人占有的土地多,人脉广,如果高俊他们真的推广管社制度,这些人绝对是志在必得。如果不把这些职务给他们,离开他们,乡村工作就进展不下去;但是如果交给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放债、括地、死刑、诬陷的行家里手,一旦猎取了整个管、社的权力,不出几年,就能让全社都变成自己的庄园。

    高俊和何志也绝对不可能放任这种情况发生,按照他们的想法,破局之道在于军队和学校。管的官吏将有高俊派出,以军队为倚靠,强硬的实行各项举措。

    这些大户们当然不会坐视自己大权旁落,反抗方式也无非是文武两途,如果他们来文的,想要利用自己熟悉胥吏这一优势来阻扰乡村工作的话,高俊和何志也通过义务教育教出来的学生完全可以取而代之,替这些人管理乡村。如果这群人来武的,那就长枪大刀伺候着。

    千变万化,最终离不开人才二字。

    两个人吃罢汤饼,开始动手包饺子,按照习惯,大年三十中午开始,大家就不能串门了,高俊吃完这顿饭,还要赶回军营去,和无家可归的军兵们一起吃年夜饭。

    净米面是这几天各地的大户们送来的,绣工们一大早就替何志也和好了面,高俊作为河北人,包饺子简直是刻入骨髓的本能,何志也在旁边连连喝彩。

    “后面闹什么呢?”高俊包着饺子,发觉后院的绣工们不时就爆发出一阵哄笑。

    “这个……”何志也无奈的说:“我教她们一款新游戏,叫做战阵牌。”

    “这游戏是怎么玩儿的?我怎么没玩过?”

    何志也局促不安的低声说:“就是麻将。”

    “你妹!”高俊气的笑出声来:“还嫌她们赌的不够大?”

    “我也没办法啊,她们玩双陆玩腻了,缠着我给她们解解闷。”

    高俊无语的听着后院的哄笑声,似乎看到一只巨大的小怪兽被何志也亲手放了出来。

第十二章 新春乐(下)

    羊肉馅的饺子滋味很足,加了不少葱花,两个人吃的满嘴流油。

    吃罢这顿饭,两个人又得暂时分别,高俊回到军营,和军兵们一起过年,而何志也留在小山墩堡,和公廨的办公人员、绣工们守岁,温迪罕僧虔身体还不是很好,也留在了小山墩堡。

    天气不算极冷,高俊索性散开点衣领,散发多余的热量。

    军营里面也热闹得很,不少军兵是在宣德州收拢的溃军,还有些是根本没有家室的人,李小七带着少年军们也留在这里,一群人都在忙着做饭洒扫。

    早在当初建设军营的时候,高俊就特别设计了军人礼堂,一开始大家对这个设计都很不习惯,但还是在高俊的坚持下建成了。由于缺少木料,这个礼堂的天花板并不像后世的礼堂那么高,在高俊眼里其实挺寒酸的,但是已经是全军营最好的建筑物了,年夜饭就定在这里吃。

    “指挥,潘军使要和我们一起过年呢。”军兵们兴奋的告诉高俊,今天早上高俊走后不久,潘正就和妹妹潘莹一起过来了,还带了些许年货。

    又有人兴奋地告诉高俊,年夜饭可以加菜了,有村子送来了一头鹿。

    “是吗?”高俊下了马,进了军营。

    潘正果然在军营内,有条不紊的指挥军兵布置军营。高俊快步过去打了个招呼。

    “潘正,怎么不在家里过年。”

    “还是要和军兵们在一起。”潘正小声对高俊说:“指挥,我不想当南寨的寨使了,我觉得自己还是专心留在军队里面比较好。”

    “哦?”高俊的感觉还是很意外的,金朝猛安谋克是世兵制,行政长官兼任军事长官才是正常情况,自己虽然想把军政和民政分开,也确实曾想过让潘正专心留在军队里,但一直不太好意思开口,没想到潘正居然自己说出来。

    “指挥,你以前说过的‘正军、民兵、夫役三级体制’,我想了很久,正军都是长期为军的,军官不合兼任亲民职务。”潘正说的很是诚恳。

    高俊非常感慨地拍了拍潘正的肩膀,潘正是进步最快的,领悟高俊的意思也是最好的。

    “见过指挥。”正说话间,潘莹抱着个罐子经过这里,连忙给高俊屈膝行礼。

    “无需如此。”高俊问潘莹:“你拿的是什么?”

    “热水,上庄村的陈太公送来了一头鹿,刚刚把鹿解了,肉要洗一洗。”

    高俊这才想起来,刚回来的时候确实有军兵说过,有村子送过来一头鹿,不过倒没想到是陈太公,高俊征兵的时候对他有些印象,上庄村是个挺大的村子,陈太公是村里的首富,光是庄客就养了五六十人。在高俊的控制区里,他也是前三号的人物了。

    陈太公的儿子也在军中,还是当初招收的新兵当中仅有的三个文化课合格的人之一,现在是李铭那个都的军典。

    “走,看看去。”高俊拉上潘正,几个人一起到后院去。

    李小七带着少年军们,满头大汗的把鹿肉全都装好,押官不好意思的笑着对高俊、潘正等人解释:“本来是打算忙完别的再管这条鹿的,但是小家伙们实在等不及……”

    “孩子嘛。”高俊微笑的看着跑来跑去的李小七,和刚来押剌百户相比,这些孩子们确实重新有了活泼的气质。

    “高大哥!”李小七这才发现高俊来了,赶忙扑了上去。

    “小七,晚上吃鹿肉脯。”高俊摸摸李小七的头,看得出来李小七日后的个头不会很矮。

    下午的时候,军营里面非常热闹,人们把一年到头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干肉、米面、饴糖等等,也不吝惜柴禾,口口大锅里面都是浓郁的香气。

    但是又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有个军兵叫刘德,是郭延嗣他们都的,参军之前当过卖唱艺人,会拉奚琴,高俊笑呵呵的让他拉一曲给大家助助兴,刘德闷闷的答应了,取来奚琴拉了一曲,军兵们阵阵哄笑,彼此交头接耳,郭延嗣很是不好意思的表情。

    高俊觉得奇怪,其他人的态度似乎非常轻蔑,刘德虽然没什么表情,事后看上去也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直到晚饭开始之前,潘正才有些局促的把高俊拉到僻静的角落,低声劝诫:

    “指挥就算是不满意郭军使,又何必如此?”

    “我没有不满意啊?”高俊一头雾水。

    “那指挥为什么要让刘德去拉奚琴?”潘正急忙问。

    高俊不解的看着潘正,一瞬间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指挥,多少人参军都是为了扬眉吐气,不再受别人的白眼,像刘德这样的人以往沿街卖艺乞索为生的,应募就是为了抬头做人,为了这个,哪怕上战场厮杀都不怕。您还要他去拉奚琴,实在是有些……”

    高俊的脸凝固起来,这事件超出了他的预想,仅仅是为了让大家开心,却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这顿年夜饭很丰盛,各个村庄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送来了孝敬,鸡鸭鹅鱼一应俱全,军兵们吃的很开心,不一会儿就眼酣耳热起来,桌上杯盘狼藉,李小七坐在高俊旁边,用一种全神贯注的姿态,像只小豹子一样吃着鹿肉。

    尽管穿越之前,高俊也曾想象过古代的恐怖料理,但是吃到嘴里却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到现在已经非常习惯,从中感受到不少旨趣。

    想来是刚穿越的时候,杂粮饼子吃的太久了。

    正当大家高兴的时候,高俊醉醺醺的站起身,抄起奚琴,像是锯床腿一样拉了起来。

    “指挥,你这是干什么?”潘正吃了一惊,劈手来夺奚琴。

    “干什么?让大家高兴。”高俊护住奚琴,阻止潘正。“也就几个月前,我还在小坦舌堡靠唱歌卖艺果腹呢,郭延嗣,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郭延嗣吃惊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而坐在远处的刘德惊讶的看着高俊,表情可谓五味杂陈。

    高俊根本不管大家的想法,站起来高声宣布:

    “没有歌声就没有热情,明天开始,我要专门选拔人才,制定咱们的军歌,每个都也要有自己的歌,训练有歌,休息有歌,战斗有歌,吃饭前也要唱,军营不能无歌声!”

第十三章 百业兴(上)

    “才藻非女子事!”

    ——李清照晚年时与孙综小女颇为投缘,欲倾囊相授,然而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如此回答

    血与泪交织的大安三年在钟声中过去了,崇庆元年的大年初一,高俊起床很早,穿好衣服出门,看着还没日出的天空。

    今年,公元1212年,金朝崇庆元年、南宋嘉定五年、蒙古太祖七年、西夏光定二年、大理天开八年、西辽天禧三十五年。

    按照历史,今年铁木真将不会大举入侵金朝,但依旧保持着对西京和东京的攻势,时刻威胁着中都的安全;

    按照历史,今年西夏将会频繁入侵金朝的西北疆界,葭州首当其冲;

    按照历史,今年南宋依旧是和平的一年,只有老将安丙大破吐蕃,招降马湖蛮;

    按照历史,今年乃蛮王子屈出律夺取了西辽的大权,他的行动将会把铁木真的目光从东方的金朝吸引到西方广袤的土地,进而开启蒙古西征的序章。

    按照历史,今年耶律留哥将会在辽东宣布反金,金朝进一步分崩离析;

    按照历史,红袄军的二号人物刘二祖将会揭竿而起,很快吸引了整个沂蒙山区的红袄军投靠,山东局势变幻莫测……

    高俊改变不了那么多,他只能做好自己现在的事情,首先是派遣军兵给各位送礼的大户们回礼,而他自己也有拜年的对象。

    心观寺的玄空法师肯定是要拜访的,女奚烈东家和完颜白撒家也要去,但是重头戏是去年牺牲军兵的家属,尤其是周虎的妻子阿兰。

    想到这里高俊还是有些悲伤,周虎去的太早了,甚至连孩子都没留下一个,高俊把他活着带出了野狐岭,没有想到却倒在了自己家园的墙下。

    去看阿兰的时候,高俊模仿访问贫困户的标准,带了不少粮食和油盐,李小七吱吱呀呀地赶着车,段钟随行,这小子昨天不知道跑去哪了,今天回来喜气洋洋的。

    “高大哥,你真的要去看阿兰啊?”

    “对呀,怎么啦?”

    “我可不愿意去看,她是寡妇。”

    “寡妇怎么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高大哥,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高俊脸黑了下来,李小七一下子不敢说话了。

    但是昨天的事给了高俊很大的教训,他还是低声问了李小七:“你说,咱们去看阿兰,对她会不会有影响?”

    “那肯定会有啊,北寨的闲汉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混蛋!”高俊心里面怒骂一句,觉得该设立一个“劳动使人自由”的机构管理一下这帮流氓。

    在这个时代待久了,高俊知道有时候确实要对自己的观念做一些取舍,妇女是要解放的、儿童是要保护的,但是流氓却是要用严厉手段镇压的。

    既然李小七都这么说了,高俊也有些意兴阑珊,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阿兰为难是不是?于是乎,高俊把车赶到北寨就停了下来,把东西都交给了纥石烈野驴,让李小七跟他一起把粮油发放了。

    这个新年对于阿兰来说很难过,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默默地守岁,生怕又有人过来——自从周虎死后,阿兰就成了村里面闲汉揩油的主要对象,阿兰接受也不是,喊也不敢喊,虽然还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足以让她担惊受怕了。

    周虎和阿兰的父母都早就去世了,一个寡妇守着些许家业,就好比是小孩拿着金元宝上街一样,君子不屑一顾,小人趋之若鹜,村里面想霸占这些家业的不止一个两个。

    当然,聪明点儿的都不会现在动手,周虎才死了不久,和高百户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呢。

    初一,当阿兰听到有人叫她时怕极了,根本不敢出去,野驴不耐烦了,直接把要送的东西扔进阿兰家的院子里。

    倒是李小七今天听了高俊的话,犹豫了一下之后翻过院墙,跑进院子,轻轻敲了敲阿兰的门。

    “阿兰姐,高百户给你送东西了。”李小七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要是不想开门的话就别开了,东西我们放进院子里。”

    两个人走了很久以后,阿兰才悄悄开门,看到了院子里面堆放的粟米和油盐,抱起那一小罐油,阿兰一下子想起了丈夫,这就是他牺牲换来的东西。

    “阿虎……”阿兰轻轻摩挲着油罐的表面。“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远处,刚刚拜完年的两个妇人冷眼看着啜泣的阿兰。

    “看见没有,寡妇哭了。”

    “装模作样。”

    两个人得意的笑了起来,带着丈夫还喘气儿的那种骄傲。

    高俊蜻蜓点水一样拜访了玄空法师和完颜白撒,又回到小山墩堡拜访女奚烈东,后者倒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高俊的访问。

    何志也今天就忙得多了,走访了小山墩堡和周围村庄的不少家庭,张成武跟着腿都跑细了。

    孛涅察尔被派去调查新年市场,高俊和何志也计划在新的一年开启商业部门。

    赵汝凡则挨个村子刷告示:师范学校即将开设,有意者报名,考试通过后入校学习。告示下面详细叙说了师范学校的类型、用意,同时说明了对报名者的要求,想加入师范学校必须要有一定的功底,最好是当过塾师的。

    新春佳节一天天过去,高俊和何志也也是吃得好睡的香,初六到初十,两人终于实现了睡四天四夜的终极梦想。

    正月十五闹花灯,大家又热闹了整整一天,正月十六,军兵陆续返回军营,各地申报师范学校的名单也已经出炉,预计正月十八日开始考试。

    张成武的治安队伍也建立起来,昼夜轮流巡逻,和军兵共同维护治安,从高俊这里调配了十把手刀作为治安队的武器。

    僧虔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随即接到了高俊给他的新任务:押送货物去大名府,交还给冀州殷家。

    高俊斟字酌句的写了一封信,详细叙述了这批货物失而复得的来龙去脉,也透露了愿意和殷家合作的意思,想想又有些不放心,决定拿出一把金簪交给僧虔。

    “到大名府之后,一切需要你自己做主,切记小心。”高俊叮嘱僧虔,他把这次大名府之行看得很重,不光是因为蒙人搭救,还有一个现实考虑的因素:量是越来越少了。

    军兵返回之后,正月十七开始继续操练,也就是当天晚上,张成武的治安队伍有了第一个战绩。

    “何先生,奇怪得很,今天晚上队员们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墙下,一喊他就跑了,队员们追上去制服他,才发现这是个女人,队员里面有认识的,说这是村里面孙老汉家的女儿小双,问她干什么也不说话,何先生,你看该怎么办?”

    何志也本来不想管这种琐事,打算让张成武自己处理,大不了训斥两句就放走,但是突然间心念一动,吩咐:“把她带过来吧。”

第十四章 百业兴(下)

    带上来之后,何志也惊讶的发现,这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脸上两条泪痕冲开了灰土,露出白皙的皮肤。

    “你是何人?”何志也心念一动,语气软化了下来。

    “奴是女奚烈家的奴婢,唤作孙小双。”那女孩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何志也抬起眼睛,站在小双身后的几名队员点点头,表示她说的是真的。

    “你夜来在此,所为何事?”何志也示意队员们把小双扶起来,既然是小山墩堡的村民,未必有什么恶意。

    “没,没什么。”小双嚅嗫着,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一般,但是何志也忍不住把自己罪恶的双眼投向她胸前,那里有一个不符合她的年龄和营养水平的突起。

    “胸前藏得是什么?”何志也心里想着以他和高俊的程度,还不至于有人玩荆轲刺秦吧?

    小双浑身一震,惊恐的看着何志也,最后缓缓掏了出来,竟是一本书,一名队员接过,交给何志也。

    “《昭明文选》?”何志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你在看的东西?”

    小双怯生生的点点头。

    “那你为何在外面……你是想借公廨的灯光看书!”何志也恍然大悟,公廨门口挂着一对灯笼,小双是刚刚放良的奴婢,家境显然并不宽裕,实在是舍不得灯油钱。

    “何先生,奴婢知错了。”小双吓得跪了下来,咚咚咚的磕头。“奴婢再也不敢了。”

    “快,快扶起来。”何志也吃了一惊,一个箭步冲下去,把小双扶了起来。“谁说你做错了?读书是好事,外面这么冷,你怎么站得下去呢?”

    “奴婢穿的厚实些,倒也不觉得多冷。”

    何志也这才注意到小双的手已经有些青黑。

    “你喜欢读书吗?”

    “我……”小双欲言又止。

    “这本昭明文选,你看得懂吗?”

    “字大都认得,只是……”

    “不用说了。”何志也严肃的对小双说:“我现在给你一项权利,每天晚上你都可以到公廨来读书,随便你看到什么时候。”

    小双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而且,我要给你指另一条路,你看到师范学校的通知了吗?”

    “看到了,但是我……”

    “去试一试,师范学校不拘男女,有才能者一应录取。”

    小双低着头,不说话,何志也突然想到,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姑娘每天要做的活是很多的,不大可能脱产去学校。

    沉吟了一下,何志也对小双说:“现在公廨里还缺一个勤务,你如果能考上师范学校,每天晚上可以来公廨听差,帮忙烧烧热水,打扫下卫生什么的。”

    “何先生,这不太合适吧?”张成武连忙说,未成家的姑娘跑到这里来抛头露面,恐怕谁都接受不了。

    “怕什么。”何志也很是不屑,说好的开放包容的两宋时期哪去了?

    正月十八日,师范学校的入学考试正式举行,前来参与考试的有六十多人,全部通过录取,这些人大多是个村里的乡村读书人,有的还中过秀才,来这里讨口饭吃。

    当高俊知道师范招收的学生里面居然有秀才的时候,心情是无比惊讶的,还是何志也给出了解释,宋代的秀才基本上什么用都没有,只能说是个历史荣誉称号而已,只要考不上进士,来年还是要跟菜鸟们同台竞争。

    尤其是金朝还要为女真人提供优惠平台,没考中进士的秀才举子只能是穷措大,能够博取教书为生的机会已经不错,这群人当然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不器”,也不管高俊这不清不楚的师范学校教什么,反正既不收学费还管饭,在这学上一年还能讲学挣钱,先来考一考再说。

    考试是由赵汝凡主持的,与此同时,高俊悄悄找来了陆娘。

    “陆娘,你现在住的还习惯吗?”高俊温和的给陆娘起身布茶,后者还是畏畏缩缩的样子,身上穿着旧时衣裙——高俊下达的三个月不准穿制服的惩罚还在,她真的一直没有穿。

    “还,还习惯。”

    “假话,你只是略微会些针线活,每天跟着绣工们,怎么会过的好?”高俊看着陆娘手指上缠的白布,心里特别难受,陆娘、小冷是自己在小坦舌堡最早结识的朋友,得到的照顾还不如后来的潘正、白卉等人。

    “奴婢学得很快。”陆娘在高俊面前从来不多说话。

    静了片刻,高俊问陆娘:“你可愿意去师范学校?”

    “奴婢识字太少。”

    “少了可以学,我想让你当一名音乐教师。”

    陆娘没有说话,她知道高俊的小学里面是有音乐课的。

    “你觉得怎样?”

    “奴婢一定学好。”

    “陆娘,”高俊尽可能的用亲和的语气。“你怎么总是奴婢奴婢的,在这里你不是奴婢。”

    “是。”陆娘依旧拘谨,俯身感谢高俊。

    师范学校一共录取了六十六名学生,语文科十四人,算数科十四人,劳动科十四人,品德科十四人,自然科二人,社会科二人,音乐课则只有陆娘等前奴婢。

    小双则被分进了语文科,成为了除音乐科之外唯一的女学生。

    高俊二人是这么打算的:五个管各自要设立一个小学,加上小山墩堡的小学,每个小学两个年级,所以一年级就开课的五个科目需要十二名老师,再加上两名备用老师,一个科目需要十四人,而二年级才会开课的自然和社会眼下并不需要太多老师。

    今年即使打出新的地盘,教育也暂时不会扩张了,原因无他,钱粮真的是不够用。

    当初的雪之进军让高俊、何志也很是阔了一阵子,但随后就是和时全的大战,再之后,地盘扩展到阳谷,寿张两县六十多个村子,又要办学校,又要修沟渠,军队也扩充了五倍,再加上过年,钱粮消耗的速度,让何志也逐渐的吃不住劲了。

    所以今年过年的时候,高俊还让孛涅察尔观察了一下周边市场,今年要开始赚钱了;这也是高俊急着和冀州殷家恢复联系的原因,如果这个商业大家族愿意跟自己搞一些合作的话,也许生意会做得顺利一点。

    哪怕再不济,高俊也可以护卫商队赚笔小钱啊。

    二月份的时候,高俊得知了一个新的消息:刘二祖在大沫堌正式揭竿而起,除去杨安儿的胶东红袄军之外,另一支强大的沂蒙红袄军力量开始形成。

    尽管山东路已经打得天翻地覆,暗示金朝朝野上下似乎没有立刻镇压的打算,他们的目光现在都被牢牢的吸引到了一个地方:西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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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也是得意于千年来海洋屏障的日本承元五年....
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