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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狂夫瞿瞿(上)

    “国家平时积粟,本以备凶岁也,必待秋成,则惫者众矣。人有捐瘠,其如防戍何。”

    ——完颜宗尹

    郭延嗣身中四处刀伤,被忠心耿耿的什将拖回了军营中间,此时他已经意识模糊,甚至认不出高俊来。

    “赶紧给郭军使治伤,快!”孙庭招呼着,高俊拉了拉郭延嗣的手,后者却毫无反应。高俊咬咬牙,挥手让傔从们把郭延嗣抬进帐篷。

    “现在你们都的军官还有谁活着?”

    “路军佐还在前面呢!”

    “哦,路哲!你赶紧回去告诉他,郭军使受了伤,正在接受治疗,他现在全权指挥郭延嗣都,立刻把溃散的军兵重新集结起来,继续战斗!”

    由于郭延嗣都击溃后的军兵全都跑到了军营以内,再加上李铭和楼升及时顶住了敌军,路哲得以迅速的召集这些军兵,已经来不及恢复编制了,他率领这五十多人立刻加入战局。

    这五十人填补了空缺出来的战线,双方的战斗暂时又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一名什将从前面跑了回来,高俊认出来,这人叫蒲察勇,原本是铁浮屠,是在野狐岭溃败之后被高俊收编的溃军,在宣德州那一战曾经连人带马劈开一名蒙军骑兵,现在是楼升他们都的什将。

    “蒲察勇,你想干什么!”高俊抽出直刀,怒视对方。

    “长枪、直刀全砍坏了!”蒲察勇大喊:“求郎君给我一把长柄刀,我的那把长柄刀!”

    高俊最早统计武器的时候确实有四把长柄刀,都是溃军带来的,他这才想了起来,眼前的这个蒲察勇也是带了一把长柄刀过来投军的,但是后来全军统一编制的时候,这把刀上交了。

    这次突袭高俊带了些许“没用的东西”,包括弩和长柄刀,原本只是想着有没有机会用得上,没想到这种机会说来就来。很快,一柄寒光凛凛的长柄刀划开一条弧线,递到了蒲察勇手上。

    “哈哈!俺的宝贝来了,鼠辈受死!”蒲察勇漂亮的划开一条弧线,重回了前线。

    高俊知道已经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刻,他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铠甲,郑重的对孙庭交代:

    “我要是不行了,指挥继续战斗,议和十死无生。”

    孙庭仅剩一只眼睛的脸哆嗦抽搐着,用力的拍了拍胸脯。“高指挥放心!”

    高俊率领着傔从队加入了战局,并且直接冲往时全帅旗的方向。

    时全正在亲兵的保护下指挥战局,由于手下这群人已经溃散过一次,刚刚重新收拢,兵将之间互相都不认识,指挥多有不便,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展开,让时全颇为头疼。冷不防敌军松动开来,紧接着,十几个浑身硬甲的军兵就朝自己冲了过来!

    “休要猖狂!”亲兵队长亲自上阵,时全的亲兵们围住主帅,和高俊的傔从厮杀开。

    就在这时,楼升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才发现高俊的红旗已经到了面前,忍不住激动的大吼起来:“指挥!指挥在前面!”

    高俊的军兵们士气大振,互相鼓励起来。

    “哪能指挥在前面,军使和队正们却在后面?冲上去,咱们的都旗要在指挥的红旗前面!”

    “咱们的队旗一定是全都的第一位!”

    军兵们奋力挥动长枪,时全的人马率先抵挡不住了,他们一步一步向后挪动,很快就退到了栅栏边上,任凭彭义斌怎么支撑补救也无济于事。

    楼升,李铭,路哲三个人的都旗像是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冷酷无情的向前挪动,全体军兵执行着前进的命令,高俊刻意控制了一下攻击的节奏,避免敌军过早的溃败。

    很快,敌军在心理上也挫败了,他们跌跌撞撞的退出栅栏,就在这个时候,高俊发出了命令:潘正都,前进!

    高俊终于动用了最后的预备队,潘正和纥石烈师靖早就迫不及待了,什将高高的举起都旗和认旗,黑色旗面上的汉瓦当猎猎飘动,军兵们大声呼喝,快速的冲了过来。

    潘正漂亮的打出一记左勾拳,他的都狠狠的撞在彭义斌的左侧,而对方几乎是毫无抵抗的崩溃了,红袄军们惊恐的发出叫声,想方设法爬过壕沟逃命。

    “停止追击!”当敌军彻底崩溃之后,高俊迅速下达命令,四个都停在壕沟前面,收拾军兵的伤员和遗体,缓缓的重新撤入军营。

    “为什么停止追击?只要冲过去,就能造成敌军成百上千的伤亡!”僧虔很是不解。

    高俊并没有解释,他是因为钦佩彭义斌的人品,不愿意让他的人马受到过多的损伤。

    军兵们重新修补了营寨,搭建了临时的栅栏,开始休息待命。高俊赶紧回去查看郭延嗣的伤情,所幸并无大碍,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之后就能恢复。

    路哲在这次战斗中表现不错,高俊已经有了想法,等到打完这一仗再次扩军的时候,就让路哲当一个军使。

    就在此时,时全和彭义斌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实力弱,气势也就弱,时全刚才的表现全方位拖了彭义斌的后腿,自然也就抬不起腔调,但是他还是执拗的表示:他绝对不会参加下一次攻击,现在他的人马已经没有粮食了,要到寿张去就粮。

    “时全兄弟,二军合兵起来还有一千多人马,高俊只剩下三百人了,难道咱们还不足以击败他们吗?”

    “彭兄不要说大话,说实话,对于打赢高俊,我现在是没有指望了,干脆到寿张劫一批粮食就走,以后再也不碰高俊这个霉头。”

    “时全!”彭义斌怒骂一声:“你这样子还像是红袄军吗?金贼无道,咱们红袄军揭竿而起是为了保卫百姓,恢复国家,怎么能做流寇的勾当?我看你连高俊都不如!”说罢,彭义斌身边的几名卫士纷纷拔剑,对时全怒目而视。

    时全见状,气势上又怂了不少,用恳切的态度对彭义斌解释:“哥哥我真的没粮食了。”

    彭义斌也很无奈,他这次急行军带的粮食也不算多,绝大部分军粮都储存在大石村。

    时全又提出一个建议:“对付高俊还是要围而不打,反正他现在也很疲惫,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哥哥我现在率军北上大石村,先借彭兄一些粮食度过饥荒,然后在寿张招募新兵,还叫各地的大户捐粮,先养上十天八天,再和高俊见分晓。”

    彭义斌无奈之下只能同意,两个人都不知道,现在大石村也是战火纷飞。

第十四章 狂夫瞿瞿(下)

    “我们自己种出来的粮食,不能让寇盗吃掉!”何志也高声疾呼。

    “绝对不让!”挑夫们齐声大喊。

    “加把劲儿,把粮食交给子弟兵!”

    “好!”挑夫们跑得更快了。

    何志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沾上汗水的衣服已经被吹干了,粘津津的贴在背上非常不舒服,在他身后,数十名挑夫正背着担子,上前线输送军粮,高俊把所有的牛马都征集到军队里,便于他机动作战,从后方运送物品只能靠人力。

    “即便是13世纪,打仗打的也是后勤。军兵一动,粮草消耗不计其数。”早在战前,高俊和何志也二人就达成了共识,眼下高俊在前线指挥,何志也则统筹押剌百户的一切安排。包括征集民兵保卫各自的村庄,弹压民情防止暴乱,安排夫役将军粮源源不断的交到邰家庄军营去。

    绣工们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再一次客串护士,她们用大锅煮来消毒的绷带,磨好清理创口用的刀剪以及消毒止血的各种药物。

    潘莹才来到绣工队伍几个月,在织物的手艺上没什么长进,但是对于这些外科手术的事项却已经了然于心,她万万想不到,原来受了伤之后要这么处理,本来看上去血淋淋的口子,经过简易的处理之后,能够愈合的那么快那么好。

    从上次作战,绣工们负责医治之后,好多人受了伤都会找绣工们来解决,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潘莹总是第一个扑上来,如果一段时间没有伤者上门,她就总显得心事重重。以至于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在人们身上如饥似渴的来回打量,而全押剌百户的人都对少女这贪婪的眼光避之不及。

    还有民兵组成的担架队,两支六尺长的木棍再加上几条长长的绳子就可以制成一个简易的担架,有两名民兵抬着,可以把一位伤员飞快地送回绣工的医院里去。对于伤者,绣工们会给他及时的治疗,对于伤重不治者,也能给予临终的关怀……

    段钟是五位管领当中最出色的,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理清了辖区各家族之间的关系,并且在这个基础上稳固地建立起自己的权威,平时为村民断定诸事,到了这个时候,就能立刻带领乡亲们捐钱捐物,并且也组织了担架队。

    相比之下,一直在和段钟暗暗较劲儿的赵汝凡就显得力不从心,虽然他每天都干到很晚,但给村民的印象始终是个村儒,与其说是服从他的安排,倒不如说是卖高俊、何志也的面子。在这样一种情绪下,赵汝凡的工作虽然也不错,但就不像段钟那样得心自如。

    赵武凡为此非常心急,但他不知道的是,何志也根本没有在意这些——西北管驻地的文太公本来就和高俊不和,赵汝凡工作困难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能做到现在这等地步,何志也心里挺高兴的。

    师范学校的学生们也都忙活起来,帮忙登记物资的流动,各户的捐款,以及用工的工筹。

    茶茶没有跟随当上管领的父亲去沿河管,而是留在了小山墩堡老家,现在,她穿着短衣,挨个给挑夫发工筹——一节小小的竹签,小双在旁边挨个记录,每挑一担物资上前线,能换一个工筹,等到仗打完之后,每个工筹能换三合粟米。茶茶也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顾不得大家女儿的风度,大声吆喝着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也就是这天,何志也接到了冯达的信,得知彭义斌已经率领主力部队去郓城,冯达计划率领自己手上的一百军兵和五百义兵攻打彭义斌的后路大石村,他请求何先生率领民兵接手自己的防线,防卫河流沿岸,与此同时,提供更多的军粮和器械。

    “现在是个人都能指挥我。”何志也有点不满意的自我吐槽了一句,开始集结民兵,并且下达了指令。

    “高俊指挥已经推进到郓城县一带,所以我们也要跟上去,转运的中枢将从小山墩堡前进至邰家庄。”何志也下了命令。

    命令一下,全军整发,民兵和夫役同时出动,押剌百户有五百军兵、四百民兵,为了保险,何志也一口气征调了两百人,当天下午就赶到了邰家庄。

    民兵前往河流两岸据守,带队负责的是张成武,临近晚上的时候,何志也接到报告,张成武已经全面接管了河流北岸的防御,冯达正在率军攻打大石村,两人之间的通信畅通无阻,情况一切良好。

    冯达率领军兵发动了凌厉的攻势,而彭义斌的参议官足足有三百红袄军和三五百刚刚投效的人马,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仅仅是一天的攻击,红袄军就伤亡了上百人,夜间,冯达暂时收兵,打算等到天亮之后再发动几轮攻击,总体上来看,还是冯达占优,他相信假以时日,就足以打破寨子,俘获彭义斌的后备人马和全部军需。

    但是第二天一早,冯达接到消息,红袄军首领时全带着七八百名饥饿的溃军正在向大石村赶来,这群饿红眼的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对手的人马加起来不是冯达所能应付的,无奈之下,冯达只好退守桃花村,继续向何志也写信申请援兵。

    已经焦头烂额的参议官李国器和因为腿伤在这里疗养的时青阿拉松了一口气,欢天喜地的欢迎时全的归来,尽管感到有些为难,李国器还是大方的划出一批粮食给时全的人马聊以慰饥。一时间军营里欢呼雷动,这里的人马吃饱肚子之后,开始不安分的骚动起来,在经过过去的几次战斗之后,大部分人都不想和高俊打仗了。

    就在这个时候,时全叔侄俩也在秘密商议:

    “高俊果然是个知兵的人,这次我是输的心服口服。眼下骑虎难下,我打算在寿张掠夺一次之后,就赶紧东撤。”时全仔细考虑了一下。

    时青迷惑不解:“叔叔,现在咱们还在帮彭义斌守卫营寨,怎么能轻易去寿张劫掠呢?”

    “人马不还是咱们的嘛!咱们要是真想走,区区一个李国器还能拦得住?”

    “叔叔,咱们要是走了,李国器就只剩下三四百人,怕是抵挡不住对面的进攻啊。”

    “他挡不挡得住是彭义斌的事,关咱们什么事?我没下手把他手中的粮食抢来就已经是给了彭义斌面子。我叫他来帮忙,哼!打成这个样子。”

    时青看上去颇为犹豫,最后才缓缓的说:“叔叔,咱们要是这么干,在山东豪杰里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侄儿啊,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什么面子名声都是虚的,受招安才是正途。我已经想好了,在这里掠夺一次,就往东面东平府去招兵,只要用兵有马,朝廷一定会招安咱们的。等到那个时候,跟江湖人有没有交情又算得了什么?”

    时青还想再说话,但是时全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心意已决。

    中午的时候,冯达接到情报,说李国器的营寨里情形不对,似乎有散伙的意思。他连忙赶到最前沿,义兵们告诉冯达,从中午开始,大营里面就吵吵闹闹的,有三五百人出了村,往东去了。

第十五章 日月昏昏(上)

    “朕尝闻宗翰在西京坑杀丐者千人,得非其报耶?”

    ——金世宗论宗翰为何绝后

    冯达仔细考虑了片刻,下令立即向村中进攻。

    这次的抵抗很微弱,约有八九百人逃出了大石村,造成了巨大的缺口,冯达亲自率领本都的军兵冲进村内,冲散了剩余二三百人据守的防线,这些人都是彭义斌刚刚招募的人手,大部分是寿张本地人,他们也一哄而散,唯独李国器率领最精锐的一百红袄军坚守粮仓一带,决心死战到底。

    “不用强攻,准备放火!”冯达意气风发的下令,军兵们应了一声,赶紧从各处抱来茅草和油,打了三四个火把,就准备三面放火。

    “李国器,现在受降还不晚,我这火一放,你就算是想降恐怕也没机会!”冯达哈哈大笑,挑了几个声音大的军兵对李国器喊话。

    而粮仓内,李国器神色黯然,拔出佩剑,对身旁的红袄军将士说:“领受军令,在此守卫粮仓,只恨我无能,时全老贼背信弃义,全军军粮落入高贼之手,此番纵然不死,又有何面目去见彭头领?你等把我的首级送给高俊,还可求一活命。”

    周围的将士们都是又悲又怒,赶紧架住李国器,连呼参议不可。

    正当外面的冯达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传来了何志也的命令,让他目瞪口呆:“全军撤出村子,不可伤害彭义斌之部下。”

    冯达愣了半天,突然想起来战前布置的时候高俊讲的那些话,这才意识到高俊根本没把彭义斌当作势不两立的敌人,他不由得感叹自己的迟钝,连忙率军撤出村子。李国器的人马纳罕的出了粮仓,望着冯达军兵远去的背影,心中困惑不已。

    冯达的心情也不好,这就好比是与人厮斗的时候全力给出一击却扑了个空,心里面总觉得空落落的。这次攻击大石村,他的部属损失也不小,全军四分之一的军兵伤亡不能行动,短时间内组织不起进一步的作战,然而换来的却是莫名其妙的撤退。

    然而冯达刚刚撤回桃花村,就听到了让他心惊肉跳的消息:时全裹挟近千名红袄军,已经跨过了小河,向寿张县杀去。

    “怎么办?怎么办?”冯达赶紧渡河去找何志也,焦急的询问个主意。

    何志也脸色铁青,嘴唇都咬出血来,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之前大家都过于关注大石村内彭义斌的军粮,全都忘记了注意时全所部突围之后的动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带着上千人马北上渡河,前往寿张县去了。

    现在的情形是,高俊率领主力军兵,正在和彭义斌的主力人马对峙;冯达手下的军兵和民兵已经疲惫不堪,不能再次作战;而何志也率领的全都是没有什么作战能力的民兵和夫役,这些人保卫村寨可以,野战绝对不是时全上千人马的对手。

    寿张县城就位于押剌百户的南面,彼此之间距离不远,既然时全可以前往寿张县城,当然也不会放过押剌百户,他将会把这一带全部洗劫一遍,

    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寿张县城外面聚集的近万灾民扫荡一遍,然后挨个打破高俊所管辖的六十多个村子,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做到这些事情。

    这一仗打输了,敌人洞穿了高俊、何志也的防线。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我立刻回去征调民兵,拼死也要和敌人一战!”何志也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传信给高俊,让他不要和彭义斌跳芭蕾了,赶紧回来!”

    虽然旁边的书手不太明白啥叫芭蕾,但是何志也的意思是很明确的,这封信明白无误的写了出来,并且在第二天传到了高俊的手里。

    读完这封信,面色惨白的高俊不由得手一抖,信纸飘落在地上。

    于是,高俊向彭义斌发出了议和的提议,差不多也就在同样的时候,彭义斌也得知大石村被高俊的军兵攻破了,双方的老巢都面临累卵之危,于是乎,两个人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怀着颤抖的心交换了意见:原谅你了,赶紧议和。

    议和仪式在双方各怀心事的情况下奇异而迅速的达成了,除去高俊和彭义斌之外,其他人都毫无心理准备,两个人交换了议和书,约定各自退兵,互不打扰,然后就各自回营收拾兵马准备撤退。议和从开始到完成整个过程,加起来也没超过一个时辰。

    彭义斌率领他的人马前往大石村,会合李国器的余部,发现军粮并没有短缺多少的时候不由得大为欢喜。

    “头领,高俊这个人给咱们留下议和书,他作为朝廷命官,不当于咱们议和,现在咱们抓了这个把柄,趁机把这件事散布出去,掀掉他的乌纱帽如何?”李国器听说议和的情况之后,给彭义斌提了这个建议。

    然而彭义斌断然否决了:“我观高俊也是个好男子,既然肯与我议和书,必然是信任我,我也不能做如此勾当,为天下笑柄。咱们收拾人马重新南下,回沂州去吧。”

    高俊也率领军兵不分昼夜的返回寿张县一带,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希望何志也的民兵能够阻挡住时全的进攻。

    然而实际的情形和大家所预料的都不一样,时全根本没有进攻押剌百户的打算,经过之前的几次战斗,他再也不想和高俊为敌了,此次北上仅仅是为了掠夺寿张——虽然说寿张县是高俊的邻居,但你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和我结仇吧?

    渡河之后,时全率领他的人马直奔寿张县城,按照常识来讲,县城周围应该是最富庶的地区,虽然打进城中是不指望了,但是掠夺周围的村子,博取些许粮食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到县城城下的时候,时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县城外面围绕着黑压压的数千名村民,他们惊恐的看着时全的军旗。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就像是垃圾堆旁边惊起的苍蝇一般。

    “叔叔,咱们就来这群人里面先招兵吧,我去把招兵旗拿来。”时青踌躇满志。

    时全露出些讥讽的笑容:“你想想看,这些人为什么聚集在县城城门下,都是为了躲避咱们,这样的人可能跟咱们去造反吗?”

    “那咱们绕过这边儿吧,闻起来太臭了。”

    “哼……”时全摇摇头:“弟兄们人心都散了,该让他们乐一乐了,冲下去杀光这群人!”

    “叔叔……”时青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围听到命令的红袄军头目都兴奋的大吼起来,上千人马径直奔着灾民冲杀过来。

第十六章 日月昏昏(下)

    灾民们略一迟疑,随后拼命的奔跑起来,这数千名灾民组成的黑色圆环终于在城外崩碎了,时全的人马狠狠切入了其中一角,贪婪的噬咬起来。

    城上的公使和弓手们全都目瞪口呆,一名公使颤抖着双腿,没命的叫了起来:“快去禀报明府!快去禀报明府!”

    战端伊始,张通古在县衙里也有些坐立不安,听到公使的汇报,赶紧点了几个从己人力上城墙观望,此时时全的红袄军已经全面切入了灾民的队伍。屠杀男子,奸**女,抢夺财物和家畜,由于来避难的村民大部分都带上了能带的家产,他们的收获很丰厚,士气也大大恢复了。

    张通古看得目瞪口呆,两腿战战发抖,几乎站立不住,几名从己人力赶紧扶住。

    “罪孽啊,罪孽啊,我受道家的圣命守土安民,治下却出了如此惨祸,真是愧对道家。等到红袄贼走后,赶紧把县城里的僧尼道冠都请来,做一场法事……”

    张县令中唠唠叨叨的没完,城门下却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个个拿着木棍、铡刀,和守城门的土兵推搡了起来,高呼要出去帮忙。

    脸色非常难看的县尉,赶紧向县令禀报:“明府,外面都是咱们寿张县的亲戚乡里,谁跟城里的人不沾亲带故啊?眼看着外面乡亲们受难,城里的人也坐不住……”

    “坐不住又能怎样?你能打过红袄贼吗?”张通古用力的甩了一下袖子:“无知愚民,不通大局!”

    然而“无知愚民”聚集的越来越多,本来这几天张通古把人都关在外面,就让县城内的居民越来越担心,听说城外的亲戚朋友们现在遭时全杀乐,不少血气方刚的人已经要出去跟贼寇拼命,这群人聚集在城下,叫嚷着赶紧打开城门。

    “乡亲们,我也不敢开呀,明府大人说了,保卫诚实比什么都要紧,城外的人就算是全杀了,咱们也不得开门……”守城的弓手们也叫苦连天。

    此时的城外已经血流成河,数百名灾民被杀,剩下的人还在哭喊逃亡,愤怒的李泽策马跑到时青跟前,拉住了对方的马缰。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难道你看不见吗?还是说你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活?”时青也很烦躁,回话相当不客气。

    “可是这里是我家乡!”

    “李泽,听着,仅仅我的人马就分别来自十八个县,你杀他们家乡的人时可没有这么犹豫。”

    “那是因为我们杀的是贪官污吏地主老财,而不是像今天要杀村民!”

    “我能有什么办法!”时青终于暴怒了,对李泽咆哮道:“元帅已经下令了,你还能怎么样!”

    李泽无言的看着时青,嘴唇都咬出血来,握在刀把上的手越捏越紧……

    就在这个时候,在城镇那一边,一面高高的认旗举了起来,正是冯达的旗帜。

    尽管是以少敌多,尽管胜算渺茫,何志也还是带着冯达等人一路赶了回来营救村民。此刻,他们有疲惫不堪的几十名正兵,二百民兵,以及刚刚收编的三百义兵——这些人几天前还扛着锄头在地里干活。

    对面则是时全的近千名人马,虽然多次打了败仗,但是刚刚在大石村养足了精神,此时为了逃亡,能够迸发出更强劲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虽然有些畏惧高俊,但未必害怕何志也。

    但是何志也别无选择,这是他和高俊选好的道路,一名勇敢的传令兵得到何志也的命令,策马奔到时全面前仅仅一丈的距离,简短的吐出了何志也的要求:“立刻撤走。”

    “怕是何先生的手管得太宽了,请你告诉何先生,我不愿意再和高郎君和何先生为敌,也不会去打押剌百户,但是我这次意在寿张,希望何先生高抬贵手,不要阻拦。”时全咬牙切齿的回话,叫手下做好准备。

    何志也率领军兵切入到灾民逃跑的洪流当中,与时全追杀的人马逆击,此刻时全的手下气焰高涨,而已经疲惫不堪的民兵义兵们不是对手,前锋很快败退下来。

    就在这时,在城墙上的张通古突然叫了起来:“何志也,你凭什么带军兵来我们寿张县?我要向东平府参你一本!”

    城墙下面顿时舆情大哗,灾民们愤怒的望着城墙,对着张通古破口大骂起来,连续数天焦急的等待以及刚才残酷的屠杀终于让他们清醒了,此刻他们把怒火泼向了张通古。

    张通古一愣,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过火了,但是他也不打算对此作出解释,反而有些盼着红袄军快些把灾民杀光,以免剩下的人不稳。

    可是时全却没有如此做,看见自己的先头部队已经跟何志也短兵相接,他连忙叫人马撤回,手下的人纳罕不已:,这次好不容易旗开得胜,怎么还要后撤呢?

    时全当然有自己的道理,一面叫手下的人马撤回,一面亲自策马上前解释,此时灾民已经被何志也控制住,时全带着几名亲兵奔到了何志也阵前,这个看上去年轻薄弱的书生没有盔甲,手执一把长剑,站在所有军兵最前面,组成一道人墙护卫着灾民。

    “何先生,你这是何苦呢?你没看到县太爷都在城墙上喊了吗,我只求何先生高抬贵手,从此之后我再也不靠近押剌百户半步!”

    何志也没有骑马,步行向前走了几步,到了时全面前。

    “我和高俊以护卫百姓为宗旨,岂能让尔等肆情杀戮?”

    所有的军兵和民兵们架起长枪,张成武冲灾民大喊:“乡亲们,不要担心,押剌百户的何先生会护佑你们的!”

    两股战战的灾民们此时想跑也跑不动,他们用痛苦的眼光看着前面的何志也,暗自向诸仙神佛祈祷,希望能够保全性命。

    “何先生,我对你说句实话,此刻我不以没有军粮,如果不从这些人身上抢夺些粮食,根本走不出寿张县,所以今天这些粮食我是势在必得,请何先生不要逼我!”

    这时,一名亲兵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对着何志也破口大骂:“姓何的,我入你祖宗,一句痛快话,你是走还是不走?”说着,还把手中的长枪往前一指,顿时把全体灾民吓得一哆嗦。

    何志也冷笑了一声,径直走向前去,握住枪尖顶在自己胸口上,冷冷的对这名亲兵说:“你要是好男子,就给我戳个透明窟窿看一看。”

    “立刻给我滚回去!”时全气愤的大骂一声,翻身下马对何志也行礼。“何先生恕罪。”

    “你不该求我恕罪,我身后都是被你伤害的百姓,你能对他们求饶吗?”何志也压抑住心情:“时头领,没什么可谈的,不准伤害百姓,这就是我的条件。”

    时全眼神复杂的看着何志也,最后无奈的翻身上马,简短的说了一声“走”,带着几名亲兵返回了本阵。

    很快,对方的旗帜开始摇摆,似乎已经有了撤退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急躁不已的张通古居然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时全,你可愿受招安?”

第十七章 天理昭昭(上)

    在刚才的战斗期间,张通古一直保持着看戏的状态,但是他却有些奇怪:时全的人马明明占了上风,怎么还撤退了?

    简单的思考了一下,张通古得出了一个很符合他身份的判断:何志也是官,时全是匪,匪是怕官的,所以时全怕何志也,哪怕是打赢了也得跑。

    张通古转念一想,这个时全也是个人才,别看高俊气势汹汹,牛皮吹得震天响,不还是被时全打败了。既然如此,何不就此招徕时全?等到时全成了官军,底气足了,看高俊还能奈我何?心念至此,赶紧出声喊道。

    这一喊,不仅是时全一愣,县城内外的人都是大吃一惊。

    “明府,时全此贼屠戮我良民百姓近千人,怎么能招安这种无耻败类?”县尉语气激烈,吐沫星子都喷到了张通古脸上。

    张通古也顾不得仪态了,直接趴在城墙边上对着时全大喊,而时全目瞪口呆的看了片刻之后,心里也开始有了些小计较。

    如果能够被招安,确实是时全所希望的事,但是张通古的地位未免也有点儿太小了,由他来招安,自己又能当上什么级别的官呢?按照时全的想法,他怎么着也得步一下杨安儿的足迹,干到刺史这样的大官才行,所以至少得是一个统军使、节度使招安自己,最好是宣抚使招安,那才能遂平生所愿。

    但是眼下自己手上没有粮食,哪怕是转战到邻县都困难,如果张通古能提供给自己粮食的话,自己在他手上干几天,倒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大不了再反一次嘛,最好是这次得到粮食之后立马翻脸,把张通古一抹脖子,谁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招安过。

    正当时全心里纠结的时候,县城里面已经是沸反盈天,听说县令大人居然要招安刚刚在城外杀了近千父老兄弟的人,县民都是一片哗然,城内的怒骂之声何志也也清晰可闻。

    考虑片刻之后,时全派出信使到城下,对张通武回禀:此事容许时某思量。时全也不打算立刻走了,而是直接就地安营扎寨,还要请求张通古给予食粮。

    时全刚把旗子立下,城内的反抗之声就小了很多,大家都害怕时全,万一他真的被招安了怎么办?张通古大概都没想到他现在是借着时全的威风。

    此刻心中最为紧张的是何志也,看着身后的万千灾民,望着前面虎视眈眈的时全,他从内心渗出出一种无力感,一瞬间侵透了四肢百骸。

    “时全不会考虑太久的,他害怕高郎君带兵回来。无论此战胜负如何,都一定要保证灾民的安全,张成武,你率领义兵做好准备。再派一些人回押剌百户运粮!”看见何先生虚弱的样子,几个人连忙上前扶住,但是何志也摆摆手。“眼下要给大家信心,哪怕是时全被招安了,哪怕是带着两三千人打过来,咱们也扛得住,打得赢!”

    城门突然洞开,几十名不情不愿的车夫赶着马车出来,上面满载着县仓的粮食,全都拉到了时全军中。

    “你们看,张通古这个王八蛋把咱们交上的粮食给了贼寇!”灾民看出情况后怒骂起来。

    “还有没有王法啦,时全凭什么吃咱们的粮。”

    “我苦命的儿哟,咱家的粮哟……”

    片刻之后就有人聒噪起来:“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干脆咱们也反了!”

    “反了!反了!”灾民们骚动起来,张成武一脸担忧的望着何志也:“先生,这可怎么办?咱们快弹压不住了。”

    “弹压什么,不要怕。”何志也整理一下衣衫,走到灾民中央,打开双臂大声疾呼。

    “乡亲们!乡亲们!”

    人群暂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默默看着何志也。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看到了,我们的亲人被杀害了,我们交上去的粮食被拿给了贼寇!”人群静静的听着,个别人发出了愤恨的喊叫。

    “我何某人今天对各位保证:一定会为各位主持公道,抢夺咱们的粮食交给贼寇的人,必须被惩处!”

    人们变得更安静了,他们都知道何志也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响了起来:“何先生也是官,自古官官相护,你凭什么就能给我们做主?”

    但是立刻就有声音转还回去:“人家何先生用身子抵着枪尖救咱们,你见过这样的官吗?”

    “就是,我们相信何先生!”

    “何先生,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何志也面色凝重的看着面前一张张脸庞,那是农民的脸、农妇的脸、是失去儿子的母亲的脸,是失去兄弟的儿女的脸、是常年苦工却不得温饱的脸,是数千年雨打雪冻风吹去的脸……一张张痛苦的脸庞在她眼前凝结起来,化成一点模糊的影子,他在流泪……

    就在这个时候,时全的军营爆发出一阵惊呼,何志也急忙擦了擦眼睛,在不远处的山坡后,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正是高俊的军旗!

    “高俊来啦!”时全的军营乱作一团,远远只看见时全呼喝着什么,几个人拿刀逼着车夫赶紧离开,重新套上了运粮的马车,时全的人马紧急收营,整个过程既迅速又混乱。

    “时全,时全,本官命你速速击退这帮无视国法的乱军!”张通古在城墙上高喊起来,但是他奇怪的发现,时全的人马似乎没有迎战的意思,而是要撤走,他疑惑的望着大旗下面的时全,这个狡黠的中年人笑着对自己拱拱手,然后就策马一去不复还了。

    没错,时全的人马发现高俊的大旗之后迅速的撤走了,整个过程也就只用了一刻钟,他们满载着粮食离开了寿张县。

    这个时候,高俊的大旗才显露出来,然而后面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有着几百名军兵,仅仅是两人两马奔驰而来。前面的是高俊,后面手执大旗的是张大春。

    事实上,高俊的军兵这么短的时间根本赶不回来,仅仅是高俊和张大春两人手执大旗,提前策马冲回来助阵而已,那三百多名军兵还在孙庭的指挥之下,正在往回赶的路上。

    “高俊!”何志也一下子明白了,顿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直接瘫坐在地。

    这件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高俊只凭着两马一旗,就吓退了时全的上千红袄军。

    就在这个时候,城门再次打开了,这次打开城门的不是公使和弓手,而是一直急不可耐的百姓。

    “高郎君何先生进城来,高郎君何先生进城来!”城外的灾民们拍着手,簇拥着两人进入寿张县。

第十八章 天理昭昭(下)

    甫一进城,高俊和何志野二人就派兵迅速占领了城中的主要设施,并且接管了城墙,浩浩荡荡的数百军兵开进城内,解除了弓手们的组织,告诉他们现在可以回家休息了。

    虽然押剌百户和寿张县名义上是同级的,但是规模相差极大,押剌百户不过是五个村子两千村民,而寿张县足足有八万编户齐民,所以县城内部也是机构繁多,张通古的公堂自不必说,还有县牢、县学、右厅、院务、仓廪、常平仓、普济院等等单位。

    寿张县是上县,除去从七品的县令之外,还有正九品的县丞、主簿、县尉各一人,负责收取榷税的院务还有一名正八品的都监,再加上管理仓廪的仓使、管理县狱的司狱、各坊的坊正,县城里有名有姓的人都被请到了公堂来,高俊准备趁热打铁,主持判决,接手整个寿张县的管理。

    县城内外成千上万的居民簇拥着高、何二人,欢呼着冲进了县城,和本县的居民一起聚集在县公堂之外,此时他们心中都是仇恨的怒火,要把将他们关在城外的人碎尸万段方才罢休。

    最先被军兵押上来的是管理城门的弓手们,他们刚刚被鱼贯进城的军兵们用长枪逼着扔掉弓箭和腰刀,用麻绳捆了个结实,一个个跪在公堂上直发抖。

    高俊大马金刀的坐在公堂上,县太爷的位置,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堂下诸人,你们从实招来,如何坐视城外县民被杀伤殆尽,不开城门?”

    这一声喝问把下面的弓手们吓得半死,一个个如同捣蒜般磕头求饶,半天也没人敢回答高俊的问题。把高俊搞的都郁闷不已,他可不想上手就大开杀戒,本来是想让所有人把罪名归到张通古一个人身上的,可这些人看上去需要一些引导啊。

    “尔等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问尔等,是谁下令让你们不准开启城门的?”

    这么一问,有个别机灵的赶紧回答:“老爷,不关我等事,是吴县尉下的令!”

    这时也有个别县民开始求情,说最后还是这些弓手们开启城门,才让高郎君何先生进的城,倒也不算罪大恶极。高俊自然顺坡下驴,恶狠狠的教训一顿之后,下令将他们无罪释放,这帮人得了性命,有几个甚至不及磕头致谢,赶紧一溜烟儿跑了。

    高俊再拍惊堂木:“将本县各级官吏带上来!”

    县丞、主簿、县尉三人在前,十多个司吏公使跪在后面,看上去颇为壮观,这三名县官还算硬气一些,不至于上来就磕头求饶。

    “我请问你们三个,为何下令关闭城门?”

    主簿冷哼一声不答,县丞失魂落魄,县尉沉默不语,最后还是一名公使颤颤巍巍的回答:“这是张明府的意思……”

    “果真如此?”高俊用询问的语气扫视众人。一帮人像是得了救命稻草,赌咒发誓绝对如此,都是张通古一个人倒行逆施,自绝于全县百姓云云,那名县丞喊得尤其响亮,但是主簿依旧梗着脖子不看高俊,县尉窘迫至极也不说话。

    就在这时,高俊抬起脸来,看着公堂之外围观的百姓。

    “翟主簿定然不会如此。”一名县学的学生激动的喊了出来,立刻引来了其他几名学生的呼应,但也有几个地痞流氓一样的人唱反调,说这个翟主簿的心是铁石做的,肯定是他出的主意。

    接着又有人说应该把吴县尉放了,刚才他们守城的时候都听见吴县尉向张通古苦劝开门,得到了一片应和之声,那名县尉对高俊讨好似的挤出一点笑容,但是颤抖的双腿始终停不下来。

    高俊也听出来了,这个翟主簿大概是个眼睛不掺沙子的人,而吴县尉是个好好先生啊。

    “这事儿姓齐的脱不了干系,他一肚子坏水儿,肯定是他给张通古出的主意!”忽然有人喊道,大家顿时一片爆发出巨大的附和之声,一瞬间就彻底炸了锅。此人指责的正是那名县丞,听着外面的叫喊声,这个胖滚滚的中年人吓得肝胆俱裂,望着高俊结结巴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着短衫的青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直往公堂上奔来,那把菜刀磨的雪亮,高高举起,就要往县丞的身上砍。

    “保护指挥!”冯达一声令下,几名军兵赶紧冲了上去,三下两下制服了这名男子,夺走了菜刀,这男子还在挣扎,高呼报仇。

    “公堂并非私人报仇之所,按理当打你三十棍,念你有冤要申,这三十棍暂且记下,若你所说冤情确实无误,即可一笔勾销,倘若不然,严惩不贷!”高俊下令将此人押来,问他为何如此。

    这男子瞪着通红的双眼,向高俊陈述冤屈,此人名叫郑迎,住在县城西坊,以烧厨帮庖为生,在县城里也是小有名气,去年刚刚娶了妻子,年方二八,生的极好,小两口正准备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不料姓齐的狗官见色起意,罗织罪名将他下狱,关了整整半年,还用刑棍打断了他的手指以致残疾,耗尽其家底之后,指使人向其妻借钱,借债务之名霸占了他的娘子,他家娘子心中愤恨不过,用烙铁毁容,此贼兴致全无之后,将她双腿打折,方才放出夫妻二人。

    齐县丞吓得瑟瑟发抖,旁边的翟主簿长长喟叹一声,默然不语。

    高俊听得十分动容,走下公堂拉住了郑迎的手,正如其所言,双手十指都被打断,已经没办法再当厨师了。他当即下令:“除去这个姓齐的狗官,剩下的人可以走了。”说罢,亲自为翟主簿解缚,但是翟主簿依旧冷着脸,一言不发径直走了,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仿佛迎接他一般。

    吴县尉等人也解了绳索,忙不迭对高俊道谢离开。

    高俊回到座位上,威严地一拍惊堂木:“带张通古!”

    张通古刚才在城墙之上,就被军兵和百姓打个半死,此刻一步三晃的被两名军兵拖了上来,他浑身淤青,处处血迹,嘴里还拖出一条长长的血丝,原来牙齿也被打落了几个。

    “高,高俊,你敢……”

    “住口!无耻老贼!”高俊根本没有让张通古开口的意思,一拍惊堂木,站了起来。“你张通古是道家亲命的县令,本该为国效力,生养军民,没想到你阴险残忍,竟然敢置千万生民之安危于不顾,与时全匪类相勾结,只顾自身保全,让我寿张县千百父老子弟血流成河,你可知罪?”

    “你……”张通古气急不能言。

    “全县父老,本官今日在此主持公道:张通古无耻之徒,竟然下令关闭城门,致使诸位的家人朋友被残害,真是昏聩至极!歹毒至极!无耻至极!左右,先将此二贼痛打三十棍,收押狱中,待我禀明东平府发落!”

第十九章 凯歌雍雍(上)

    “右伏以圣时遭际,梵教宏扬,方治具之毕张,宜**之常转。以尔拈花授记,刬草逢师,既得度以比丘身,当求证于菩提果,护持戒体,精进道心,往凭香火之因缘,增祝君王之寿算。”

    ——金代僧尼度牒

    高俊话音刚落,几名军兵就把张通古和齐县丞架了起来,已经有眼尖的军兵找到了用来打人的水火棍,看到这几个棍子,刚才还瘫着的县丞突然猛力挣扎了起来,惊恐的喊叫着。

    但是军兵的力气更大,强行将两人拖了出去,随后就响起了木棍撞击肉体的啪啪声,但是刚刚响了十几声就停了下来,一名军兵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指挥,都给打死了。”

    “不至于吧,这才几棍啊。”高俊心中颇为疑惑,赶紧跟军兵走了出去,两个人背上都打得血糊淋淋,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儿,果然是打死了。

    高俊掀开二人的衣服,惊讶发现背上全是长长的刀伤。

    “怎么回事儿?是谁用刀砍的?”高俊有些气愤,军兵们连连摇头。

    “高指挥,可将此水火棍与贫僧一观。”突然有人说了一声,高俊惊讶的回头,居然是玄空法师。

    “法师请。”高俊亲自将一根水火棍递了上去,玄空法师轻轻抚摸一下,在手中用力一挥,随着用力,其中一端弹出来一道窄窄的刀刃,力尽之后就收了回去。

    高俊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此所谓藏刃于杖者,吾皇有好生之德,严责诸县不得妄动杀端。然有酷吏好杀,藏刀刃于刑棍之中,往往致人于死命,此为国法所严令禁止,仍不能禁绝。此二人往日多以此杀人,如今死于此杖下,正所谓作茧自缚,因果报应不爽,阿弥陀佛。”

    高俊冷哼了一声,将刑杖交给身后的军兵:“你们立刻拿着这种刑杖,为全体县民演示一遍,之后三天都要把这种刑杖挂在街上,以曝二贼之恶!”几名军兵连连遵命,拿起水火棍在围观的县民面前说明情况,很快就激起了一阵愤怒的浪潮,刚刚被放走的几个公使吓得魂不附体,甚至有人当街尿了裤子。

    “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之后再细细鞠问!”

    办完了这些事,高俊才转身恭敬的向玄空法师问安,询问法师为何突然来此。

    “贫僧听说何先生城外受阻,特来为两位充当说客,寿张县的维那信德法师是贫僧的师叔,如果有他出面,可能张通古会卖个面子,请二位进城。”

    高俊是越发对这个矮胖和尚刮目相看了,他又向玄空法师询问这位信德法师是什么人。

    “我的先师乃是寿张县普灵寺的信觉禅师,这可是一位大德,先师在五年前圆寂,将他的衣钵传给了他的师弟,我的师叔信德法师。”

    没想到玄空法师貌不惊人还爱钱,师承还是挺不错的,他的师父居然是一位大德,高俊心里默默的想。

    为了限制僧人的人数,从北朝的时候就开始实行僧人的度牒认证制度,金代僧人分为长老、大师、大德、戒僧、附籍沙弥五个等级,长老和大师每人准许有三名受戒弟子,大德准许有两名受戒弟子,普通的戒僧只有年过四十之后才能收取一名弟子。

    然而这些弟子指的都是国家发放度牒的正式弟子。除此之外,僧人也可以收取一定量的未成年、无认证徒弟,这被称之为附籍沙弥,但是由于僧人正式弟子的数量限制,绝大部分小沙弥僧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正式僧人,只有年过六十之后才有可能被认证为戒僧,然而不能收取弟子。

    玄空法师只是一名普通的戒僧,也只有法机一名正式弟子,其他的徒弟都是附籍沙弥。金朝政府正是用这种方式限制了佛教的恶性扩张,除僧人外,尼姑、道士、女冠也按照这种方式办理。

    “玄空法师如此甚好,请求玄空法师速速与信德法师商议一下,准备为城外死难的人超度,安抚居民情绪。”

    “此乃贫僧职责所在,不敢推辞。”玄空法师飘然告辞,去拜访自己的师叔去了。

    高俊则派出军兵向民众宣讲,不日之内高百户就会亲自主持城外死难之人的醮福仪式,请入城避难的灾民先安置好,县城内的居民也早些回家,一切听从高百户安排。

    “高百户替咱们做了主,没说的,我等惟高百户是从!”那个断了手指的厨师郑迎率先喊道,众人轰然允诺,当天下午,整座县城就恢复了良好的秩序,只不过所有的机关都被高俊、何志也的人所代替。

    在高俊主持审案抓住人心的同时,何志也也查抄了架阁,架阁库是宋代所发明的档案库,“架阁”为贮存档案的木架,数格多层,以千字文为编号,以年月为顺序,便于分门别类存放和检寻。从北宋到清代,延续了上千年。

    查抄了全部公文之后,高俊和何志也终于彻底掌握了寿张县的情况。本县有人口八万三千四百余人,耕地十数万亩,县城内有人口六千七百余人。除此之外,本县还下辖一个建制镇竹口镇,大定九年时,因为洪水,县城城曾经整体搬迁至竹口镇,直到大定十五年又搬了回来,竹口镇有人口近三千人之多。

    全县有司吏十人(按照金代的规定,其中得有一个是通晓女真语的女真人),公使十人,此外还有押司二十余人,弓手近百人。所谓押司,就是“无编制公务人员”,是县公廨雇佣的办事员,弓手则是征调或雇佣的治安人员。竹口镇有一个收税的院务,设置有一名正八品都监。

    当天晚上,两个人就在县公堂之内宴请了本县的主要人士:中午刚刚脱险的翟主簿和吴县尉、几名司吏、县学的教师、弓手的都头、各坊坊正、能赶来的里正和乡长、本县的各位头面商人、读书人家……工农兵学商面面俱全。

    所有人都把宴会当成了鸿门宴,但高俊和何志也确实认真准备了这次招待,选用的是县里面头号酒家“快活楼”的饭菜,还请来了十几位貌美的婢女来服侍。

    这些婢女都是查抄张通古、齐县丞家里的,尤其是齐县丞,家里面大的小的连起来将近二十口子,本来听说老爷被打死之后个个哭天抢地的女人,听到高俊亲口向她们保证不会株连家人,清点财产后将放还属于她们的部分后,一个个破涕为笑,欢天喜地的准备齐县丞的丧事,让高俊对这位爷的人品高度有了新的认识。

    尽管有这些婢女,来赴宴的各位依旧是人人自危,毕竟就在门外,张大春和冯达两个人宛若门神,黑着脸、全副甲胄、腰挎横刀、手执长枪在站岗。

第二十章 凯歌雍雍(下)

    “诸位,寿张县刚刚蒙遭大难,值此时节,我等就不设丝竹舞伎,也不饮酒了,还请诸位勿怪。”高俊和何志也并坐于主席之上,高俊端起杯来,向诸位敬谢,杯中是香草饮子,算是两宋常见的饮料。

    “无妨,无妨。”大家都是唯唯诺诺,唯独翟主簿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不举杯,旁边的吴县尉猛力给他打眼色,但他却视若无睹。

    “翟主簿,你与吴县尉都是本县之梁柱,此等情形下一言不发,恐怕不好吧。”

    “不知道高百户想让我说什么?”翟主簿的声音很有磁性,看上去就是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长得很像陈道明。

    “不是,我想让翟主簿说什么,而是翟主簿有什么想对我说的!”高俊有些气恼,音调都提高了一些:“如今张县令齐县丞都已经死了,此事如何收场,翟主簿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这个“陈道明”冷笑一声,放下筷子:“高百户率军攻破城池,杖杀县令县丞,我等还有何话可说?”

    “按你这说法,倒是高某人不对了?”高俊捏紧杯子,愤然反驳:“这二人是被自己藏在刑杖中的刀具所杀,我倒想问问翟主簿能否脱得了干系!”

    翟主簿在座位上冷哼一声:“清者自清,我问心无愧。”

    “大胆!”高俊猛的一拍桌子:“翟呈信!你是国家亲授的正九品上县主簿,执掌鞠问,监察官吏,为此国家给你十二贯石之官俸,职田两顷,是让你清者自清的?”

    “县令县丞贪赃枉法,你身为主簿,正当正本清源,孰料你无德行,不奉职守、侮辱官箴,这么多年来,你眼睁睁看着全县百姓陷于水火,可曾有一篇状词,一篇弹劾?如此贪滥之辈,还敢在本官面前夸夸其谈什么清者自清?你好大的胆子呀。”

    翟主簿的脸上一阵痉挛,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冯达本想阻挡,被高俊用眼色制止。

    “高百户,你千万别跟他置气,他就这个脾气。”翟呈信前脚刚走,这个吴县尉立刻堆满笑脸向高俊劝慰,果然不辜负他好好先生的名号。另外几名坊正、商人也出言为翟呈信辩解。

    原来,别看翟呈信现在官小,当年他可是承安元年词赋进士榜中策中甲第二名,当年就被注授为昌黎县主簿,只要稳稳当当不作死,现在早就该当正牌的上县县令,威风八面的百里侯了。可是此人脾气倔强,屡屡干涉贪赃枉法的上官,连续三次迁转都判第下等,平级调动,直到现在依旧是个主簿。

    听说这些,高俊的心情也平和了许多,赶紧招呼各位客人继续开动,又过了片刻,才提出来自己的要求:

    “咱们寿张县刚刚遭过大难,红袄贼久聚不散,恐怕也未真正退走,本官想暂代寿张县政,还望吴县尉在本官的请表上附名。”

    高俊的意思是说,他打算暂时代理寿张县,这当然要交给东平府一份申请,他希望吴县尉在这份申请上签名,作为目前本县最高的官员之一,对高俊的主张表示支持。

    吴县尉的脑筋飞快转了三圈,觉得这事情也没什么风险,如今天地倾覆,他倒也乐得有人替自己扛住,当即向高俊表示完全可以,凭高百户吩咐。

    第二件事就是希望各位富户、坊正捐出些钱来,作为死难之人的烧埋费用。这件事情来赴宴的各位早有准备,高俊要的也不多,自然也都满口答应。

    “各位莫怪,本官做事一向这么着急,今天这顿饭,就算与各位见礼。日后相处之时,还请各位多多帮衬。”高俊把话说得很客气,但是在座的都不是傻子,顿时一片允诺之声。

    第二天,高俊的主力人马在孙庭、潘正的指挥之下,进入了寿张县城,顿时引来了全县上下的围观。

    战士们征衣未脱、铠甲未除,不少人的衣服上还是殷殷血迹,有些士兵用手帕包着头和胳膊,有些只能让旁人搀扶着走,但是人人身上都有肃杀之气,个个步伐豪迈、虎虎生威,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沙场上效死力之人才有的魄力,这次战斗激发了他们身上的血气。

    “瞧瞧,这才叫国家军队呢,你说咱们的弓手,算什么玩意儿?”路边的商贩行人纷纷交谈。

    “就是就是,十个也打不过他们一个吧。”有个卖枣的小贩说。

    “十个?”旁边一个泼皮翻个白眼。“我听到了,人家高百户的四百兵马,跑到郓城杀了十万红袄贼寇啊,十万啊。”

    “我的佛祖。”那名小贩惊呆了,赶紧低声念动佛号,高俊军兵的入城仪式震撼了所有人。

    与此同时,一篇交给山东路统军司、东平府的呈文被炮制出来:红袄军彭义斌时全部胆大妄为,攻打寿张县,县令张通古,县丞齐文英勇作战,死于王事,保全一县生灵。押剌百户的高俊千里驰援,及时打退红袄军,如今暂居于寿张县城内,并且请求暂时代理县政。以上的一切有县尉吴广亭作证。

    也就是七八天的功夫,批文就下来了:兹事体大,高俊暂时主政寿张,等待尚书省发落。

    但是就算没有批文,高俊也是要干下去的,就在这几天内,他就主持了对死难人员的安葬仪式,在这期间也见到了玄空法师的那位师叔信德法师,不得不说,这位师叔可比他的师侄看上去耐看多了,很有些得道僧人的相貌,念起法号来声音洪亮,音像颇为庄严,让并不信奉佛教的高俊都感动不已。

    现在有了这封批文,高俊直接约谈了不少地方官吏,吓得这帮人瑟瑟发抖。

    之后,那些曾经把刀刃藏在刑杖中的公使也被高俊批文发落,当众痛打五十棍——看在吴县尉求情的份上改为四十棍,全部赶出县公堂不再留用。本县的大小官吏,空缺的都有押剌百户的军官代理。

    全县的百姓对这位高百户是越来越喜欢,先是舍命保护了全县百姓,又重责了一大批贪官污吏,高郎君和何先生说话都很和气,也没什么官架子,手下的军兵虽然看上去怪怕人的,但从来不扰民,这日子比张通古的时候真是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七八天之内,高俊和何志也就控制了整个寿张县,这是本次战役的最大收获。付出的代价是一百零四名军兵、七名民兵阵亡、大量物资的消耗。

第二十一章 心念忉忉(上)

    高俊的军兵损失五分之一,一名军佐、两名军判阵亡,还要加上一个现在还昏迷不醒的郭延嗣。

    代价之惨重,前所未有。全军上下都弥漫着悲痛的气息,小山墩堡也是一片愁云惨淡,尽管在战前大家都抱定了被贼寇淹没的打算,但事实上依旧不能接受这种程度的损失。

    早在开总结会之前,潘正就偷偷找到了高俊,提了一个重要问题:军兵现在思想情绪波动很大,好多人觉得不该为外县人这么拼命,害怕以后再这么打仗,大家都要无意义折损下去。

    高俊面色非常凝重的听完了潘正的汇报,对其表示感谢,敢在这个时候把这种事情告诉高俊的,也就只有潘正了。

    “潘正,你有什么建议吗?”

    “指挥,有些话,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吧,潘正,痛快的说出来。”

    “指挥,这一年多来,您的本事大家都是瞧见了的,当初你在宣德州野狐岭把大家救出来,大家心里也是感恩的,所以说您说打哪,我们绝对没二话,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对大家交心,而不是把心事瞒着大家。”

    高俊不禁有些错愕:“我有心事瞒着大家?”

    “指挥,一年多来,您扩军、练兵、教书识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百户?大家虽然嘴上都夸着您,但心里面都是有些担心的,不知道您到底要干什么。”

    “这些日子里面,军队里面一直有谣言,有人说您是要练兵剿匪,继续升官;还有人说,您是年轻的时候被达官贵人欺负了,要练兵报仇;更有甚者……”潘正凑近了一些:“说指挥打算揭竿而起,响应红袄军。”

    “果真如此?”高俊一惊。

    “这些天来,为了处理各种谣言,不知道打了多少人的军棍,但是没用。我们不是逼您给我们做什么保证,我敢说,指挥要是说造反,咱们最早的那一百号军兵没一个皱眉头的,新来的四百军兵也有四五成能够响应,但这个的前提是指挥要告诉我们您到底打算要干什么,而不是现在这像没头苍蝇一样天天练兵,东打一仗西打一仗。”

    高俊沉思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我该给军队设置一个目标了?”

    潘正点点头。“名不正,则言不顺。”

    高俊点点头,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潘正,你果然不一般啊。”

    但这种气氛下,军事总结会终于召开了。

    事先高俊就宣布要进行这个会议,筹备足足花了几天,举办地点在军营的一间教室里举行。

    会议的形式很有意思,所有军官在礼堂集合,围圆而坐,高俊坐在最主要座位上,身后放着一块黑板,上面画好了本次战斗的营寨样式、行军路线等等,还简明记述了战斗过程。

    本来大部分军官以为这是论功行赏的意思,没有想到上来高俊就宣布开始谈缺点,所有军官一个不剩,从低到高开始讨论本次战斗战术上的问题。

    不少人觉得高俊这是要故意给谁难堪,胡乱猜测之下,讨论变成了扣帽子大战,大家心里想着高俊可能是要处置谁,就开始猛烈指责谁,很快会议就快开不下去了。

    到这个时候,李铭终于提出了一个有建设性的意见:“指挥,属下觉得此战未成全功。”

    “你且说说看。”

    “现在来看,我军精锐远胜红袄军,而且胜在数量不多,指挥灵便,本来应该蓄养精神,轻进快战。但是奔袭郓城县时全营寨的时候带了太多的补给物资,消耗了军兵的体力,如若不然的话,当夜夜袭我们就可以一举袭杀时全。”

    “那我们在郓城的军须该如何取得呢?”僧虔反问。

    “咱们可以向当地的大户借粮嘛,他们还不敢怎么着?”

    “你这是寇盗行径!”

    “寇盗借粮是不还的,咱们又不是不还。”李铭不甘示弱,还拉上了副指挥孙庭,这两个人都是陕西边军出身,打惯了小规模短期突袭战,对于高俊的打法很不适应。

    僧虔也不甘示弱,长期治安出身让他对李铭的想法特别反感,在本次战役中立下大功的路哲也敢于出声反驳了。

    倒是高俊轻轻咳嗽了一声,终结了所有人的讨论,他缓缓开口:“其实李铭说的很对,这次长途奔袭本来不用带这么多东西,那样的话会轻快很多。”

    李铭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僧虔也哑了火,懊恼的蜷在位置上。

    “向当地百姓借粮,也是一种应急之举,虽然说不算什么好事,但也不必过分苛责。”高俊淡然着看着眼前的军官们:“那我想问各位一句:现在有必要这么做吗?”

    李铭登时浑身一震,疑惑的望向孙庭,而僧虔和路哲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高俊在黑板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了两个字:底线。

    “现在为了对付五千寇盗,咱们就要强行借粮的话,以后对付五千宋军,五万黑鞑的时候怎么办?是屠村取食?还是自相残杀?”

    李铭和孙庭被高俊的话噎得说不出反驳的语言。

    “我今天给大家写这两个字,是希望咱们的军队知道自己应该坚持什么。也希望大家知道的是,咱们今天对付五千红袄军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以后还会有很多敌人,如果现在咱们就早早的放弃底线,那咱们以后和时全有什么区别?”

    全体军官都抬起头来,他们听出了高俊的另一层意思:组建这支军队不光是为了保卫乡梓,以后是要打硬仗恶仗的。

    “这就好比是挑着担子走路,有些人走着走着累了,就把担子一扔,短时间内走得轻松愉快,而另一些人始终挑着担子,虽然很辛苦,但却在风雨中练出了强健的筋骨。等到后来,他们再次走累的时候,没有担子的人无可丢弃,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爬,而咱们依旧一往无前!”

    “指挥,告诉我们这条路尽头是什么吧!”路哲激动的高呼起来。

    “指挥,告诉我们,我们跟你走!”全体军官豁然开朗,纷纷簇拥在高俊周围。

第二十二章 心念忉忉(下)

    高俊有点感动,眼眶都湿润了,他决心痛快的讲出来。

    “说实话,跟着我当兵,我不会让大家受罪,也不会胡乱指挥。但是各位肯定是要不断的打硬仗、恶仗,这不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妻子儿女田园产业,而是为了各地的百姓。”

    “咱们这一年多来转战了不少地方,也知道战火一起,各地百姓流离失所,尸骸枕籍如山,天下的百姓这样受苦,咱们能袖手旁观吗?这次寿张县之战,咱们拼死救出来成千上万条人命,这就是我带着咱们军马想干的事。”

    “关于以后怎么样,我也没法把话说太满,但我今天要告诉各位,今年黑鞑又将南侵,屠戮无数城市,死亡数以千万计。天下大乱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咱们不能当山东一个小小的地方兵马,而是要驰骋于整个天下,保卫天下的黎民苍生!”

    说完这番话,高俊仔细看着军官们的反应,让他感动又惊异的是,这些人不反感高俊的想法,反而一个个从心里露出些笑容来。

    “指挥,我跟着你,咱们也搏一个青史留名。”李铭率先表态。

    “没说的,我今天是明白指挥的意思了,我跟着指挥走。”师靖随即接上。

    路哲也很高兴,他今天突然明白,自己是加入一支打天下的队伍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当年在村里的戏台上看的明明白白。

    军官们比高俊想象的坦率多了,当他们明白高俊志在天下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恐惧,而是颇为信服的继续听从高俊的命令,并且眼神中都出现了对未来的憧憬。

    在这个基础上,大家继续讨论本次战役的得失。

    一个很重要的教训就是,野战的后勤极其难以保证。在座的军官中不少都是老行伍,也从来没有见过像高俊这么重视粮秣的,然而即便是如此重视,军兵这次行军中吃的也很差,远远赶不上平时,之所以能够一鼓作气的完成所有战斗任务,都是平时吃的好打的底子,要不然的话,那次强行军恐怕就将所有人都拖垮了。

    这是个教训,从寿张县到郓城县的行军过程中,人员损失高达十几人,走到双腿抽筋的就有十一个,还有四个人昏厥。

    吃饭吃得差,高俊是亲眼看到的。在军营的时候,大家吃的都是及时的热灶,还有烧开干净的水可以喝;而在行军过程中每个人只能拿两张饼充饥,饮水虽然烧过,可是由于发放不及时,好多人忍不住口渴喝了生水,也闹了肚子。如果不是高俊不计成本的下发油盐糖,军兵的营养就完全无从谈起了。

    “不能让军兵们在战时吃的比平时差。”这是高俊交给所有军判、押官的一个任务。

    大部分军官都对彭义斌的战斗力表示肯定,正是他从侧翼击破郭延嗣都,造成了高俊的主要伤亡,这件事不少军官现在提起来还心有余悸。

    除去增强训练之外,大部分人认为解决方法是尽快训练骑兵,以保证侧翼的安全。

    关于这一点,高俊实在是力不从心,牛马的价格极为昂贵,他从殷有贵那里也换不了多少,更何况骑兵的战马是贵到离谱的消耗品,养十几个骑兵就足以让高俊破产。

    最后一点是有关冯达的争议,有不少人认为,当初冯达不应该去袭击大石村,而是应该跟在彭义斌后面,与高俊率领的主力里应外合。这件事讨论很久,最后还是高俊一锤定音,认定冯达干的没错。

    等到该讨论的问题都讨论完了,参加会议的军官们也都耷拉下脑袋,原本的傲气全都消失无踪,这才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从建军到现在,高俊还没有考虑过功勋系统的问题,但是战后肯定要有表彰,为此,他连夜作出了一个草案。

    大家最常听说的人头记功的方法早就被吐槽成“此亭长捕盗之法”,西夏的开国之战三川口战役当中,为西夏大军所包围的宋军无比坚韧的连筑十几里的营垒,与夏军苦战终日,杀敌众多,但是却因为军将急于拿人头报功,以至于军队混乱,被夏军骑兵冲破营寨而败亡。

    所以高俊并不打算用这种办法,而是采取日后将会非常成熟的勋绶制度。

    勋章制度是个好制度,但是由于锻造成本的问题,高俊还搞不起金属的勋章,因此用布制勋绶代替作为军兵的奖励,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佩戴绶带的传统,这样也不会显得突兀。

    “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功勋,甲等功由我亲自确认授予,乙等功、丙等功由军使提名,丁等功由军典提名。甲等功每月多发一贯料钱,乙等五百文,丙等三百文,丁等一百文,并且加以擢升。”

    “这四等功勋官、兵不拘,一体授予。”

    “除此之外,专门为普通军兵准备的是金矟红绶,奖励给英勇作战、杀敌众多的长枪兵;金弧红绶,奖励给百发百中、夺敌士气的弓箭手;金镡红绶,奖励给迫阵争先、摧垮敌军的刀盾兵;金鼎红绶,奖励多次救助战友性命之人;金燕红绶,奖励探知消息准确的斥候;金录红绶,文职后勤人员的专属勋绶,每种勋绶同时奖赏绢一匹,银一两。”

    “此外设立三级战伤绶,也分甲、乙、丙三等,授予受伤官兵,如果有逃亡、犯法、疏漏者不授。甲等予钱一贯,乙等予钱五百文,丙等予钱二百文。”

    “全体军兵授予寿张纪念绶,一年之内,每人月钱增加二十文。”

    “除去战伤绶之外,剩余勋绶都可以追授阵亡将士,奖励交给家属。”

    “阵亡之人追授烈士,子女长大之前军属户身份不剥夺,高俊亲自授予‘光荣人家’的匾额,管里设庙祭祀;阵亡、并且有大功的军兵会被授予英雄称号,军属田永不夺回,县里设庙祭祀。”

    “军官另有规定。”

    尽管对这种类型的规定闻所未闻,听上去有一些离经叛道,但是军官们都被详实的规定所吸引,经过一番讨论之后,他们也都认可了这种方案。此外,最后一句军官另有规定也让他们产生了无穷的遐想。

    几天之后,正式的庆功会召开,高俊亲自表扬了蒲察勇以下十六名立功人员,亲手赠予他们各级勋绶,军兵们惊喜至极,纷纷佩戴,气氛十分热烈。

    高俊再次扩军,潘正、李铭、冯达、郭延嗣、楼升五个都之外又扩张了四个都,军使分别是纥石烈师靖、路哲、张大春和范有田。

    前三个人都没有什么异议,范有田的擢升引起了不少非议,但是高俊和他接触之后对此人倒是印象不错,虽然有点意志不坚,但是应答很是得力,很能揣摩高俊的意思。

    这次扩军,大部分军官也有了小心思,孙庭和僧虔都想重新下去带兵,伤刚刚好一些的郭延嗣则不打算带兵了。不过高俊一个都没有批准,暂时保持了原有安排。

    陈太公的儿子陈秉彝也升了官,成为了全军的长史,还留在高俊身边处理文字工作;长柄刀战神蒲察勇接替张大春掌管傔从队,傔从队如今扩张到了三十人,不少作战立功的人员也加入其中;拉奚琴的刘德也被单独叫了出来,带领十二名体弱的军兵组成旗鼓军乐队。

    与此同时,全寿张县的民兵组织都组建起来,由各管的主首率领操练,作为后备兵员。

第二十三章 秋风烈烈(上)

    “若汉之汲黯、萧望之、杨震、李固、杜乔,唐之狄仁杰、颜真卿、段秀实,招之不来,麾之不去,生以理全,死与义合,国存与存,国亡与亡,斯可谓社稷之臣矣。”

    ——赵秉文

    从这次会议之后,军典们都变得神秘兮兮的,开始偷偷的向军兵的宣讲,他们不会久居于山东乡下,以后是要跟着高指挥闯荡九州,救苍生于水火的。

    这样的宣讲方式简直是一点都不“功利”,但是效果却并不像高俊想象的那么糟,军兵们听说高俊的理想之后并不动摇,虽然有些迟疑,但都愿意奋战一次。

    与其说是军兵们的境界太高,倒不如说是高俊想法太低。分完田地之后,军兵们大多衣食无忧,有了能够世代相传的产业,心中也多了不少渴望与憧憬,如果真的能够跟高指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为祖宗争口气,有什么不能干的?

    正如以前何志也对高俊说的那样,他们低估了华夏儿女的家国情怀,只要能够保证大家的衣食,这些人心中对这片土地的深情是二人所想象不到的。先秦以来两千年,中国人不靠宗教,不靠法律,而是以每个人心底对祖国的伟大抱负而昂然前进,这是印在我们这个民族基因深处的独特的民族指纹,是千年古国傲立于世的坚强基石。

    当然,前提是保证大家的衣食,为此高俊和何志也依旧忙忙碌碌,何志也留在寿张县城,高俊则返回小山墩堡,在全寿张县继续推进民政工作,这段时间何志也忙碌异常。

    整个寿张县,包括高俊原本就控制的部分地区被分为十七个管,六百一十二个社,各路大户人家大都因为曾经向时全彭义斌借粮而被高俊取消了成为乡官的资格,由高俊自行任命了管领社正。由于这次有了东平府的背书,高俊的命令更有权威性,支应、书手、主首的招募也变得容易了不少。张成武的派出所也开遍了各管,总部也搬迁到了寿张县境内。

    县城、竹口镇居民被分为三街、八十八个坊,街设立街领、书手、行人、主首,坊有坊正,与乡村治理的情况类似,但由于街坊没有独立财政,所以没有实行会计职能的支应,而多了一个帮助工商管理和收税的行人。

    那位厨子郑迎也当了一名坊正,还得到了何志也的上门祝贺,夫妻二人又惊又喜。看得出来,郑迎的妻子确实是一位美人,但是右腮有一大片烫伤的疤痕,用手遮住了依旧是倾城之貌,让何志也忍不住考虑是不是该设计套时装什么的。

    郑迎夫妻之间依旧是百般恩爱,郑迎打算试着重返厨房,看着这二人,何志也十分感动,约好了会再来看望他们。

    翟主簿虽然和高俊吵得不可开交,但是何志也三次登门之后居然得到了接见,也不知道两个人聊了什么,过了几天翟呈信又开始上班了,每次他一出门,都把街上的喽罗混混吓得直发抖。

    大概过了半个月,东平府派了人勘问张通古、齐文之死,翟呈信和吴广亭两人积极作证,全县军民异口同声,表达了对两位死于王事的官员的敬佩。

    当然,出于维护忠臣声誉的问题,高俊把齐文家里的“不明财产”和十几个美娇娘全部暂时收缴,张通古贪墨不多,家产干脆分文不动,他那位还在府学的儿子回来祭奠一番之后,将家产全部变卖掉就离开了。

    不久之后,山东路统军司也派人传令高俊暂时主政寿张,除此之外,信使还捎带来张翰的一封信,当年在宣德州的行省左右司郎中回到朝堂之后受到了完颜永济的褒奖,依旧担任尚书省都事,兼知登闻鼓院,如今又升任御史台殿中侍御史,这可是清流好官,不出意外的话,张翰可以稳稳当当的坐到尚书宰执的位置。

    而这位有大好前程的官员在信中夸奖了高俊一番,高俊这才知道,他破敌数千的事情已经在尚书省传开,甚至上达天听,完颜永济都口头夸奖了一句。因而推举他入仕的张翰也感觉脸上有光,特意写了封信鼓励高俊好好干。

    这段时间高俊也了解到,自己做官的起点可以说是最好的。金代做官的途径,文资以进士为优,武资以军功为最,而高俊正是军功入官,因而日后做官可以免除差使,直接升转,也不用回阶或者是关内差事。

    这些别人羡慕不来的好处,在高俊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女真皇帝的夸奖对他来说也是噪音,只要不辜负天下苍生即可。

    此时,估计全天下人都觉得他是金廷忠犬了,只有他和何志也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切的等待,将会在今年年末终结。

    高俊再次扩军,潘正、李铭、冯达、郭延嗣、楼升五个都之外又扩张了四个都,军使分别是纥石烈师靖、路哲、张大春和范有田。

    前三个人都没有什么异议,范有田的擢升引起了不少非议,但是高俊和他接触之后对此人倒是印象不错,虽然有点意志不坚,但是应答很是得力,很能揣摩高俊的意思。

    与此同时,全寿张县的民兵组织都组建起来,由各管的主首率领操练,作为后备兵员。

    到了秋税的季节,寿张县的村民们由衷感到高郎君、何先生的好处,所有的杂税都被免除,只交土地租赋,物力钱也只交车船、水碓、碾铠这些能为主人带来收入的部分,房屋、牛马和积蓄财产不需要再交税。

    何志也的新规定如雨点,每出一个新规定就废除一大批旧规定,然后就有一大批胥吏失业。

    因为重新规定了厘金和条陌钱,商业负担轻了不少,高俊还引进了发票制度,给每户商家发放一定数量的发票,以此作为收税的凭证。高俊的商税额度比金朝规定的税额要高,但是由于废除了其他杂税,事实上商户的负担减轻了不少。

    各级公使胥吏们当然极力反对高俊和何志也的做法,干脆全体磨洋工,准备看何志也出丑。

    但是结果让大家大吃一惊,公文没人写,高俊的军兵可以接手;市场没人管,干脆成立了专门的市政部门,孛涅察尔执掌,由何志也指定商户轮流上值管理;案子没人追查,翟呈信、张成武带了几个军兵办案;商税没人收,吴广亭带着各位街领坊正挨个查发票;各种事务何志也自己审、自己写、板子都恨不得亲手打。

    胥吏们全都惊呆了,只好重新回来上班,毕竟失业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由于旷工时间太久,他们被何志也通通罢免。

    何志也、张成武、翟呈信、吴广亭四人暂时主持全县的工作,何志也暂代县令,张成武暂代县丞之职。

    “放手干吧,我要让寿张县的居民家家屋后拴着一匹马,锅里有一只鸡!”何志也信心满满。

第二十四章 秋风烈烈(下)

    秋收工作胜利完成。

    早早就分了地的押剌百户收成最好,已经废除了大部分杂税、限制地主租息的那六十多个村子收成其次,寿张县本身过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年,但是因为免除了杂税,村民们都欢欣鼓舞。

    高俊突然很想邀请某些砖家回来看看土地改革的伟大作用,某些在现代社会过得脑子糊涂了的人往往会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证据,说明土改多么“残暴”、“野蛮”、“退步”,然而在落后的农业社会里,均田政策是维持农民积极性和国家稳定的不二法则。今年各地方不同的收成就说明了这一问题。

    从尚书省也传来消息,高俊又升官了:此次高俊力克彭义斌、时全二贼,斩获无算,立下大功,减三资历,双转为正八品忠翊校尉。但是信使同时还带来了另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高俊由于表现抢眼,被钦定今年到北方防秋,驻守大同。

    原来从今年初秋开始,蒙军再次南下袭扰,并且就在十几天前在大同府附近全歼金军奥屯襄的兵马。完颜永济手上本来就不多的家底又送了不少,北方防线的兵力愈发捉襟见肘,急需抽调人马前来协防。

    前往北方的消息让大家心里惴惴不安,但高俊却坦然接受了。事实上,即使没有这道命令,他今年冬天也会前往北方,原因无他,唯救人尔。

    从1213年夏季到1213年冬季,蒙军开始了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南下行动,他们兵分三路洗劫了河北所有城市,仅有十一座府州得以幸免,此次战争沉重打击的金朝的经济状况,动摇了金朝的国基。

    而在这其中死亡的平民更是不计其数,根据怨灵所说,三百万人直接死于屠杀。

    当然,高俊也并不傻,还不至于打算让自己这一千人拿去填战线,他希望依靠运河和黄河向山东根据地疏散人口,而自己手中的一千军队则开始打阻击,尽可能为疏散人口争取时间,而最后一定要拒敌于北清河之外,让敌军一步不能踏入山东。

    想要完成这一切,手中就必须有船,想要得到船,就必须求助殷有贵。

    十月初,高俊再次拜会了殷有贵,后者现在售卖高俊的颇黎器和香皂赚了不少钱,而且听说了高俊击退两路红袄军五千人马的事迹,自然不敢怠慢,颇为隆重的招待了高俊。

    “殷兄,香皂的生意可还好,当初何志也给您的一千件颇黎器可都卖出去了?”

    “好,好的很。”殷有贵说的是实话,香皂在现在河南河北的市场上都极受欢迎,大户人家和艺伎倡优们都以此为时尚,销量一直稳定。但是他又意犹未尽的添了一句:“听说高百户的军兵都是用颇黎器的,看样子也挣了不少钱。”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你高俊的举动我也看在眼里,我已经知道你可以自己造颇黎器了。

    高俊并不应答,殷有贵连忙说几句笼络的话:

    “高百户不知道,你与红袄贼厮杀的时候,愚兄日日求神拜佛,在大名府的佛寺道观捐了多少功德。”殷有贵客套了几句,就转入了正题:“不知高百户亲临有何贵干?”

    “有些东西需要贵号造买。”高俊把事先拟好的清单递给殷有贵。

    这段时间殷有贵对高俊买东西的方式也习惯了,接过清单就开始查看,越看越觉得脊背发凉,额头上汗珠滚滚。

    “盔甲、羽箭、粮食、牛马、兵刃……还要租借行船?”殷有贵颤抖的问道:“高百户,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知道贵号一定能买来这些东西,还特地来求,价钱都不是问题,只请求十一月之前速速办好。”

    “高百户,你买的东西太多了,别说是一个百户,哪怕是千户都用不完,这样的生意我没法做。”殷有贵放下清单,他不能为殷家惹事,虽然这生意利润丰厚,而且人家的能力也足以摆平这种事情,但是一旦让家里出面,他在家中的形象恐怕要大打折扣。

    “我知道殷兄心里有疑虑,所以也可以实话实说:我之所以买进这些东西,是为了武装军兵北上救人。”

    “救人?”

    “没错,明年黑鞑将会大举南侵,河北州郡无不屠灭,所以本官要率兵北上抵挡黑鞑,将运河两岸的居民尽可能疏散到北清河以南去,借助黄河天堑阻挡鞑靼之铁蹄。”高俊目光灼灼的看着殷有贵,话语说得真诚无比。

    “你是说,黑鞑能够扫荡河北?”殷有贵似乎对黑鞑的事情很熟悉,他有些疑惑的问高俊。

    “绝对如此。”高俊微微拱手:“殷兄,你们殷家的一位贵人对我有恩,所以我也想提醒殷兄一句,河北残破,冀州也不能独完,希望贵家早做准备,躲避刀兵之祸。”

    殷有贵没有应声,垂下头,好像在思考的样子。

    “高百户是希望我拿出所有行船了?”

    “当然是多多益善,如果殷兄能够提供五千人的行船,我有把握护送十万百姓到山东去。”

    殷有贵又不出声了,看得出来心里面正在激烈的盘算,高俊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这是?”

    “这是香皂的制作方法,原本不打算公之于众,不过如果殷兄想要的话,就把它拿去吧。”

    殷有贵眼睛一圆,急忙劈手拿过那张纸,上面写满了香皂制作的流程,各部分配料的比例,还画了不少图形,只要照着图纸就可以原样仿行。

    “这果真是香皂的制作方法?”殷有贵的语气都带些颤抖,刚才他已经浏览了香皂的原料,真是出乎意料,难怪仿制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原料就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这制作方法并不昂贵,做出来简直是十倍乃至二十几倍的利润,。

    “不错,香皂确实是用油脂所做。”高俊点点头:“此项礼物送给殷兄,足以见我的诚意,如果殷兄果然能够买来这些东西,交割完物资之后,我还会将颇黎器的制作方法送给殷兄。”

    殷有贵坐在椅子上不住的颤抖,很没风度的叫来管事仆人将那幅秘方妥善放好,之后又长舒了几口气,才终于让心情平静下来,他奇怪的看着高俊。

    “难不成高百户是真的想去救百姓?”

    “确实如此。此外,这次北上我还希望能够见到冀州殷家的家主,让我亲自对其进行劝说。”高俊的意思很直接,殷有贵你跟我咱们俩是合作关系,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必须认识你的上级。

    殷有贵做出了这段谈话最长的沉默,最后狠狠一拍椅子的扶手。

    “罢!都依了贤弟!”

第一章 殷有祯(上)

    “戊子,制商贾舟车不得用马。”

    ——金世宗限制商贾

    十月三十,黑夜,船队在平稳的水面上迅速前进,桅杆上的暗红旗帜被风猛烈的抖开,从北方吹来的凛冽的风劈打在高俊和何志也凝固的脸上。

    这支船队就是殷有贵借给他们的货船,高俊带领着手下近千名军兵就要坐着这批货船前往北方防秋,但是高俊非常清楚,如今河北已经是一个死局,他的军兵根本不可能抵挡蒙古人的三路扫荡,最多只能尽量迟滞一小股蒙军,争取时间让更多的河北百姓逃往山东。

    一想到这个,高俊的脸色就更加凝固,这支船队能承载五千人,如果豁出性命来,到明年一月之前大概能将近十万人送到北清河以南,再加上自行从运河两岸向南迁移的,大概会有二三十万人。

    救出去四十万人,听上去很了不起,其实只不过是河北四五个县的人口,而光运河沿岸就有十七个县。更何况四十万人这个数额也是最理想的情况下才能达到。

    这也就是高俊此行的原因所在:他没有沿运河北上,而是坐船到了冀州,准备亲自面见冀州殷家的家主殷有祯,向他陈说利害,劝说殷家举家南迁。

    殷家南迁,好处有三:首先,自己受过人家的恩惠,自然希望对方的家族不至于受战火覆灭之灾;其次,殷家是河北数得上的大商号,他们南迁将是个示范,一些摇摆不定的人也会随之南迁,可以全活更多百姓;最后,家主可动用的船队远远多于殷有贵所能动用的,如果能够劝说殷有祯南迁,当然也可以借调船队,运走更多百姓。

    正当高俊和何志也肃立在船头之上时,怨灵从黑暗中缓缓渗出,走到两个人身后。

    “你们担心吗?”

    高俊点点头。“现在死了多少人了?”

    “超过五十万,等到明年年初的时候就会变成五百万。”怨灵站在高俊和何志也身后,三个人互相谁也不看对方,都在遥望着北方,那凝重的黑夜让人窒息,高俊甚至有种错觉,铁木真的骑兵马上就会从那黑夜里面挣脱出来,冲向自己。

    “我救不了多少人。”

    “尽力便好。”

    这次高俊确实是尽力了,随同他一起北上的不光有全部的军兵,还有所有的绣工——现在这群姑娘们已经不再整天摆弄织布机,而是一人发了一个急救箱,充当野战护士的职责;李小七带着两百少年军随从,在这种场合高俊原本不打算带少年军,但是李小七坚持要来,高俊考虑到目前还没有成熟的辅兵制度,军兵也需要有人帮忙照顾生活,同意了李小七的请求。

    何志也带来了不少人,段钟临时被抽调跟随何志也,那他们管的事务全部交给了其他几名乡官,何志也隐隐约约的相信,段钟杰出的交际才华能为这次说服战增添助力;另一个跟随的人是陆娘,她刚刚为师范学校的学生们也设计了一套教师制服,但是还没来得及穿上就被何志也叫了过来,参与本次北上,同样是出于一些隐约的考虑,何志也要陆娘把以前的服装行当全都带上。

    十一月初一,高俊终于登门拜访了恩主的家宅。

    殷有祯早一步得到了堂兄殷有贵的消息,知道高俊即将登门拜访,他早就听说自己的堂兄在大名府认识了一位军户的百户,出来的香皂和颇黎器都很有赚头,这使得殷有贵在殷家的地位上升了不少,故而殷有祯对这位百户也是颇为好奇,尤其是当他听说高俊是因为殷家对他有恩所以才合作的时候,更是有些诧异。

    金朝的大商人们可没有笑迎八方客、买卖不成仁义在的传统,大部分都是通过勾结官府,走私强卖赚钱的。殷家的船队仗着尚书省牌子在运河上飞扬跋扈,这位高俊是怎么受了自己家的恩惠,他还真有些想不出来。

    无论如何,这样的客人还是要接待的,高俊和何志也被迎客的小厮请进殷家的宅院,当真是家宅阔大,金碧辉煌,即便是经历过21世纪的人,也对这座建筑群很是赞叹。

    等走到客厅落座,主人还没有到,早有美貌的婢女为二人上了茶,小小啜饮一口,高俊偏过头对何志也说:“殷家比咱们想象的富裕。”

    “别紧张,都是些暴发户的品位。”何志也的汉学功底比高俊强多了,他给对方打了打气。

    “殷家十几年前还是小商户,发展到现在当然是暴发户了,不过不能因此而轻视他们。”高俊不知道是说给何志也听还是给自己听,又喝了一口茶,说实话殷家待客的茶都不一般啊……

    正在这时,殷有祯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高俊二人急忙见礼。

    殷有祯比高俊想象的年轻多了,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面容英俊,身姿丰伟,看上去仪表堂堂,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魅力。

    等到主客重新落座,高俊就迫不及待的首先开口:“殷先生觉得今年北方黑鞑将如何动作?”

    殷有祯不太习惯这种开门见山式的谈话,稍作迟疑后才回答:“黑鞑必为酷祸。”

    听到对方的认同,高俊舒了一口气,继续劝说殷有祯:“如果在下说,今年黑鞑将扫荡河北,不知殷先生相信否?”

    “相信。”殷有祯简短的回答让高俊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进度也太快了吧!我还没开始劝,你就全信了?

    “既然殷先生相信黑鞑今年扫荡河北,为何还敢安居于冀州?”何志也接过话头。

    “我们殷家世代居于冀州,祖宗坟茔岂可轻弃?”

    “来了来了!”高俊心里暗叫一声,他和何志也在登门拜访之前,早就推演过各种情况,也想过各种应对之词,殷有祯的这个理由他们早就想到了。

    “殷先生,圣人尚且要辞疾,先生又何必如此迂腐?如今避难一时,香火可传百世。但是如果留守冀州死地,惨遭刀镬、家源尽断岂不可惜?”

    “黑鞑南下不过是为了求财,在下割舍一笔钱财,必然不至于酷祸。”殷有祯对自己的方案相当有信心,觉得只要给蒙古人一点钱财,必然不至于遭受刀斧。

    高俊这才明白,殷有祯确实相信黑鞑会南下,但是却不相信黑鞑会屠城。双方很快争辩起来,高俊事先想的说辞一套一套都用上了,但是殷有祯始终相信钱能通神,说了半天,反而差点把高俊和何志也说服。

    争论到最后,高俊也只能颓然的拱拱手,承认自己的失败,迁民南下不能依靠殷有祯的船队了,只能依靠殷有贵借给自己的船。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婢女匆匆进入客厅,递给殷有祯一张纸条,高俊眼睛顿时睁圆了,这名婢女正是自己恩公的使女晚晴!

第二章 殷有祯(下)

    看到对方还有事情要忙,高俊和何志也很知趣的告退了,两个人出来的时候面色惨白。由于追赶时间的问题,他们至多明天还能再拜访殷有祯一次,如果还不能说服对方的话,就必须抛弃幻想,抓紧时间北上救人。

    殷有祯非常客气的亲自送走高郎君和何先生,这才返回宅内,沿着曲折的画廊走到后宅,跨过一片小小的湖之后,周围的装饰焕然一新,再没有何志也所批判的暴发户气质,看得出来主人的品味很是高雅。

    殷有祯笑着走进了一座小楼,女主人早就等在这里了。

    “阿兄,今天来拜访的人是叫高俊吗?”

    “正是如此,你瞧,这颇黎器正是高俊所作。”殷有祯指了指女主人桌上的茶杯,这是殷有贵送给家里人的颇黎器,是高俊的中后期产品,杯子表面已经带了些花纹。

    “他此来何事?”

    “他跟我说,黑鞑将会屠戮整个河北,劝我早先南迁。”殷有祯说着说着还浮起笑容,这个高俊真是个妄人,本朝开国也不曾屠杀整个河北,贪爱财货的黑鞑怎么会呢?

    那女子急忙问:“那阿兄答应他没有?”

    “当然没有——不对呀,阿妹,你为何对这高俊如此关心?”

    “哪,哪有!”那女子掩饰了一下心中的慌乱,平复心情之后才说:“去年我在中都,亲眼见证了黑鞑的残酷,此次黑鞑如若南下,国家之酷祸难免。”

    殷有祯哈哈大笑起来:“阿妹言语不离国家,反而胜出我等须眉男子了。”随后,他忍不住感慨起来:“咱们殷家商贾起家,富而不贵,虽然腰缠万贯,终为世人所轻,还是父亲他老人家英明果断,多多结交权贵,使你能够伴读岐国公主。阿兄我听说过,车马相连、僮仆万千亦不为贵,以天下为己任,言谈不离国家方为贵,有阿妹在,看来我们殷家不仅是富裕人家,也要成为富贵人家了。”

    “阿兄不要取笑。”那女子小声说道:“道家乃是天上之人,公主是龙凤之姿,咱们怎么敢奢望身教呢——好了,不说这个了,黑鞑如果南下,咱们殷家该如何应对啊?”

    “黑鞑南下——好事!大好事!”殷有祯猛的拍一下巴掌。“如果筹划得当,咱们还能再赚一大笔钱。”

    “阿兄,此时正值国难当头,汲汲于财富之道,未免不好吧。”

    “阿妹,富贵富贵,富方能贵,为兄不想着追求十一之利,咱们殷家如果不是富裕人家,阿妹又怎么能伴读岐国公主?没有为兄,殷家不能富,没有阿妹,殷家不能贵,我等小心勉强,殷家的子孙后人才能轻裘肥马、饮酒赋诗、谈笑契阔、接引名流……阿妹,以后不要再插手生意的事了,专心与岐国公主相处,赚钱的事,以后全部由我来做。”

    那名女子没有接话,两个人陷入沉默,殷有祯有些担心自己话说得太重,连忙宽慰女子:“今年冬天北方不宁,阿妹就不要去中都了。”

    “阿兄真是一厢情愿,公主召见,岂有不去之理。”这名女子摇摇头。“此次我还是坐商船队的船,不知道阿兄要往中都带什么货?”

    “也没什么东西,还望阿妹早去早回,你不在身边,为兄心里十分惦记。”

    交谈就这么终止了,殷有祯阔步离开了这座小楼,过了一个很清闲的下午,作为全国最大的商号之一,他现在只要拿捏一些重大事项,基本上没什么琐事能打扰他。位于殷家乃至金朝所有的商号来说,经商的秘诀不在于成本,物流和信誉,而是要和官府打好交道。

    高俊的事情还助了殷有祯的酒兴,享用了一顿愉快的晚餐之后,他开始考虑今天晚上干在哪里留宿,就在这个时候,有使女通报,行船经理裴洪求见。

    殷有祯心里奇怪,召见了裴洪,这个当初在运河河面上试图抢夺高俊军船的行船经理,如今腰弯得像只煮熟的大虾,低眉顺眼的觐见。

    “裴经理为何来此啊?”裴洪是殷有祯手下最好的行船把式,走运河也有二十多年了,在殷家商号里也是很有地位的人,这么低声下气的进来让殷有祯有些别扭。

    “裴经理,你这是怎么了?”

    裴洪哈着腰,憋得脸色发红:“小人斗胆请问,今日所来拜访的客人,可是叫高俊的?”

    “高俊这人怎么了?”殷有祯急忙问。

    裴洪左顾右盼,却欲言又止,一句话都不说。

    “裴经理是家里的老人了,有什么不好说的?”殷有祯看出来裴洪的意思,知道这件事关系不小。

    “老爷恕罪,今年年初,小人回冀州的时候,恰好遇到这高俊的军船,适逢咱们料船漏水,我本想征用他的军船,可是此人异常凶悍,视尚书省牌子如无物,也视殷家如无物。后来……”裴洪又停了。

    “快说!”殷有祯有点恼怒。

    “老爷恕罪,后来姑娘下令延请此人上船住了三四天,还多次与此人交谈,说些北方军务的事,两人似乎以前在中都认识……”

    殷有祯瞪圆了眼睛:“此等事情,你回来为何不与我说?”

    “老爷恕罪呀,是姑娘下令我等不得……”裴洪直接跪了下来。

    正当裴洪叩首求饶的时候,殷有祯开始思考,殷家虽然不是世家高门那般规矩森严,阿妹作为歧国公主的伴读也是知礼的。裴洪等人也不是没体例的人,如果阿妹果有过分之举,也不会一直一言不发,由此看来,阿妹与那个高俊应该没什么。

    但是阿妹为何对这个小军官如此垂青?殷有祯细细想来,这些军官常年征战在外,见多识广,和贵族女子们日常所见的男子决然不同,难免会特别一些,让深闺女子感兴趣,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殷有祯还没有机会读几百年后才被莎士比亚写出来的的《奥瑟罗》,也没机会看明朝才被创作出来的薛平贵与王宝钏,但是类似的故事也听说过不少,这么一想心中就宽慰了很多,这等事体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子们养在深闺,难免如此,不要再发生就好。

    裴洪连连叩首求饶,可是殷有祯还在想心事,裴洪额头都磕肿了,也不敢起身,只能断断续续的继续叩首,殷有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裴洪,好生安慰一顿,让他离开了。

    与此同时,女子心事重重的沐浴完,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晚晴匆匆走了进来,挥退了其他婢女。

    “怎么了?”女子有点疑惑。

    晚晴没有说话,递过来一段细绢,女子疑惑的打开,里面赫然露出一支金簪,附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借船。

第三章 李骁奇(上)

    “此儿长大,吾复何忧?”

    ——完颜劾里钵

    这金簪不是高俊亲自送的,他也不知道应该送到哪里,干脆委派段钟办此事,段钟打听了一下晚晴的交际,轻轻松松把她约了出来,将金簪交给对方。

    而此时,第一次交涉失败的高俊和何志也返回了运河岸边的军营,军营外面都是围观的百姓。

    当初高俊带着军兵在大名府上船的时候,就把殷有贵吓了一跳,眼前的这支军兵军容齐整,号令严明,都穿着齐整的军服,御铠甲,先是一阵刀盾兵,再是一阵长枪兵,最后是弓箭手,各色旗帜,各色军服,各色勋绶飘飘扬扬,之间层级分明,容易认识,军官和士兵之间的关系亲而不狎,行军纪律严而不酷。让殷有贵好生感叹,真是一支虎狼之师。

    运河在北清河以北的部分人烟稠密、商旅众多,附近的乡民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但是这支军兵也让他们大开眼界,大家纷纷驻足围观。但是军兵们目不斜视,按照军官的要求和少年兵们一起安营扎寨,这更让周围的人啧啧赞叹,纷纷说,从来没见过军户的兵能练得这般强,恐怕大名府、冀州兵马司的镇防军都不如。

    从人群中穿过的时候,高俊听得也很高兴,军兵确实练出来了,能让人一眼感受出不同。

    进入营寨的时候,整座营寨已经基本上构建完毕,扎营的工作由孙庭主持,把高俊的指挥旗位于中央,左右设四面大鼓,各都各队各自安营,在各都的营地里,都旗和认旗插在辕门之上,一眼就可以认出。一队十名军兵住在一个帐篷内,除此之外还有器械、柴草、粮秣的帐篷、马厩、禁闭室等等,整个营地岗哨众多,巡逻队依次而进,刁斗森严,防备严密。

    此时少年军正在进行最后的工作:挖厕所。按照孙庭的要求,厕所必须选在地势较高,砂土地质的地方,而且要离军兵使用的水源较远,等到撤营的时候用土填埋。

    关于卫生问题,高俊的神经极为敏感,上千个男人挤在一起,稍不注意就是瘟疫横行。每次扎营,因为不洗澡、随处便溺、不洗衣服而被军典承局拎出来打军棍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但是军兵们依旧有机会就偷懒,所以卫生问题永远马虎不得。

    绣工们的营地在整座营寨边上,而且是半开放式的,绣工们搭起帐篷,延诊周围乡民的疾病。

    这段时间以来,绣工们处理外伤的水平有了极高的进步,对于伤寒感冒的治疗能力也和这个时代的江湖郎中差不了多少,高俊决定沿途每次扎营都设置诊所,一来让绣工们练练手,再者也可以在乡民中积聚威望,日后迁移的时候好说话一点。

    高俊和何志也信步走到诊所,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听说军营里面有女郎中来看病,不少人就算是凑热闹也要来看一看,但是在诊所维持秩序的军兵都是刀出鞘、弓上弦,已经有好几个泼皮流氓想要调戏绣工,吃了军兵碗大的拳头,被扔出了营寨之外。

    高俊看着想乐,不少军兵是在受伤之后,受到过绣工无微不至的照顾的,都是把绣工当作亲姐妹一样,偏偏有这种不开眼的人想要试探一下他们的关系是否这么亲密。

    围观的人群也看着哄笑,泼皮流氓在哪里都不受待见,虽然是本乡本土人,也没人有为同乡出头的打算。几个流氓灰头土脸,屁滚尿流的跑开了。

    高俊在诊所转了一圈,却发现白卉不再,恰巧段钟回来复命,何志也和段钟两个人忙民务去了。就在这时,李小七突然跑了过来。

    “指挥,今天的行军记录。”

    各军军典依旧有记录行军的职责,而且每天晚上扎营之后要交给高俊过目,然后由长史陈秉彝汇编成册,编纂成军队档案统一保存。

    “怎么,这个活现在由你来干了吗?”高俊笑着接过册子,粗粗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大毛病。

    “高指挥,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李小七说。

    看到对方没叫自己高大哥,而是叫指挥,高俊知道是军中的事,于是郑重地点点头:“你说吧。”

    “我们少年兵现在还没有军队组织,光我一个领头的不行,高指挥,你说是不是?”

    “说的有理。”高俊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这些事儿早就应该干了,这些少年兵是军队的根苗,十年之后将是军队基层军官的主力,而自己对他们的态度未免有些漫不经心。“少年兵也应该成立管理制度。走,咱们现在就商量一个方案去。”

    李小七跟着高俊边走边说:“指挥,其实我心里已经琢磨出一点东西来了,少年兵当中可以用的人我也选出来了,回头咱们少年兵就可以扩张十倍。”

    “好啊你小子,升官图都画好了!”高俊狠狠拍了一下李小七的后脑勺。“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你说说,少年军的军官怎么设置?”

    两个人交谈了一番,不得不说,李小七虽然才十一二岁,但是确实思路敏捷,比同龄人更能顾全大局,看来当初他做纥石烈端的小厮开了不少眼界。

    这也正是高俊同意让少年兵跟随军兵进行这次行动的原因,少年兵是未来的军兵,需提前熟悉战场和军事技能,为此,哪怕让他们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就比如说这次扎营,少年兵是干活的主力,早在正式走上战场之前,他们就熟悉了很多军务,未来这样的军兵更有战斗力。

    李小七的方案很简单:少年兵们并不是独立的都,也不用单独作战,本身也没有独立后勤,但是承担更重的学习任务,所以军官建制与军兵不同。

    设立一名都头,一名都副,一名书记员,还有负责每日炊饭的炊务、负责医疗的医务、负责点检武器装备的司胄、负责照料牛马的司骑、负责监督学习的学官、负责执行纪律的法官。

    高俊对这个制度还是基本满意的,这套制度看上去不像是军队的军官建制,倒是很像学校的班委建制。如果李小七的方案照搬了军兵制度,那可能还是小孩子们爱出风头,一个个想要当官,但是能够提出这么一套方案,说明李小七确实是在考虑军少年兵的未来所在。

    “李小七都头,在这群孩子里面,你可是个孩子王,全押剌百户中人以下年龄的孩子,本指挥就全交给你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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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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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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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