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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李骁奇(下)

    “高指挥,那我有几个条件。”李小七兴奋地涨红了脸,努力在高俊面前挺胸坐直,像一名真正的军官一样。

    “说吧,你都有什么要求?”

    “第一,我们少年兵也要有军饷,现在虽然能吃饭,但是也有用钱的地方,不用太多,哪怕只有正军的一成也行。”

    “这个条件可以满足你,关于少年军的军饷,还是你自己拟案,不光有军饷,春秋两季还要给你们衣料。”

    “第二,我们现在的学习条件太差了,只能跟着军兵一起扫盲。为什么小学生们可以上那么多的课,而我们只能晚上上夜课呀,我们也想多学点东西。”

    “这个也可以满足你们,等这次回去就给你们重新安排。”

    “第三,少年兵也要招兵,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的把孤儿加进来,凡是到了年龄的孩子,都可以应征少年兵,不拘有无家庭,由我们考核入选。”

    “这一条需要讨论一下,原则上,我支持有家庭的孩子也加入少年兵,但是别忘了少年兵的初衷就是让孤儿有所养,所以你们招兵必须向孤儿倾斜,尤其是军属户烈属户。”

    “请指挥放心,这一点我们已经想到了,军兵阵亡后的孤儿,我们少年兵全包了。”

    高俊点点头,很多军队都有军队自己抚养烈士遗孤的传统,比如二战前的苏军,高俊倒是挺喜欢这点。

    “指挥,我们少年军也有不少瘦弱的,如若这些人不堪军兵之任,能否退出?”

    “先试试看能不能努力学习文化,当一名承局或者押官吧,如果实在不行,再考虑退出。”

    “指挥,我们少年军以后,是到了年纪就当军兵吗?”

    高俊一开始有点儿奇怪,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脑的,稍后才明白,少年兵们已经开始担忧未来了。毕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少年兵们在高俊这里终于吃了饱饭,不用每天担心肚子问题,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

    “李小七,我告诉你,以后所有的军兵最少要是小学毕业。”

    “啊?那我们……”

    “但是在少年军服役期满,等同于小学毕业。”

    “也就是说……”

    “而且我还要在军队里面设立学校,你们少年兵们好好学习,学的好的还可以考进军校去,毕业之后就可以直接当军官!”

    李小七十分惊讶:“在军队里也可上学?”

    高俊说的兴趣,直接拽过一张纸,给李小七画了张草图。“学习劳动战斗,唯有此三事为上,咱们押剌百户的孩子、寿张县的孩子不能继续像祖祖辈辈那样迷惘了。我要设立一整套培育孩子的体制,你看看,以后每个管都要有一所学校,就是现在的小学,以后叫管学。”

    “管学念得好,就可以进县学深造,县学念得好,还可以去府学。”

    “还要设立职业学校,农学百工技艺都可以在此学习,还有军校。”

    高俊自己说的十分激动,一张纸很快画满了,李小七看得目瞪口呆。

    “这要上多少年学呀?得出多少秀才来?”

    “秀才?哈,也对,要有秀才,还要有举人和进士,以后管理这个国家的得是有文化的人,不仅仅要精通经义词赋,还要懂自然社会律法……”高俊猛然停住了,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科举要考什么哪是他现在能管的?

    “高大哥,这些咱们说的算吗?”

    高俊放下笔,诚恳的看着李小七:“只要不松懈,努力学习,坚持战斗,咱们说的就算,我们在前面拼,我们拼完了你们跟上来,早晚有一天咱们能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真,真的?”李小七简直不可置信。

    “小七,你说,我亲管押剌百户之后,孩子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那还用说,高大哥当上了亲管押剌百户,我们有饭吃,有衣穿,还有书读,以前哪里想过这种日子?”

    “既然如此,你说该不该让全天下人都过上这种日子?”

    “该!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太平天下是打出来的,为了让天下人都过上这种日子,我得指挥这么多军马,你要去当少年兵,咱们这么做都是为天下而战。”

    李小七不能完全理解高俊话语的意义,但是他明明白白的听懂了这句话:他李小七不是为了自己而当兵,也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而是要为天下而战。一想到自己和天下能够联系起来,不由得感到呼吸急促,骄傲的感觉贯穿全身,年轻人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和思辨,他们更需要答案和方向。

    “小七,这事情很难很难,也许要花上十年二十年,那个时候我们年纪大了,而你们还年轻。你们是辰时的太阳,这个是天下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高大哥,我全都明白了,我们一定尽力!”

    临走之前,李小七却突然又满面通红的请求高俊:“高大哥,我还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

    “求您给我起个学名吧,老叫李小七,我都已经当官了……”

    高俊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来,我给你起个名字。你看看,你叫李小七,那我就按照这个名字给你起,你看,李骁奇。”

    “李骁奇?”小七念了两遍。“好,我就叫这个!”

    “起名字这么大的事儿,别太草率,你先回去吧,以后再想也不晚。”

    高俊用慈爱的眼神送走了李小七,何志也直接从帐篷外面进来了,有些疲累的坐在高俊面前。“都帮人起名字了,我看你快当爹了吧。”

    “别拿我打趣,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段钟说了,你的那位恩公传来消息,明天也不必来劝殷有祯了,他是一定不会相信的。但是你这位恩公会想办法弄支船队给你,大概也能运载两三千人。”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高俊喃喃自语。

    “高俊。”

    “嗯?”

    “这些事你本不该跟李小七说,他还是个孩子,经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是啊。”高俊颓然的躺倒。“我就这么一股脑全告诉他了,现在想想也许早了点。”

    “主要是因为你压力太大了,高俊,这几天你总做噩梦,天天梦见河北被蒙古人杀得血流成河,是不是?”

    “我也没有办法,只有听天命,敬人事。咱们被稀里糊涂扔到这个时空,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做成了固然什么荣誉都值得,做不成也是正常的。但是我心里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如果成千上万的人死在我面前,我不可能无动于衷,保持什么平常心……”

    “安心,高俊。”何志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低低的说:“你我二人尽力就好。”

第五章 温迪罕僧虔(上)

    第二天上午,高俊还试图说动殷有祯,但是直接吃了一个闭门羹:我家老爷身体不适,请改日再来。

    高俊来不及气恼,好歹殷有祯为他节省了时间,全军立刻拔寨,重新登船,向清州方向全速前进。

    蒙军即将南下,必须争分夺秒。这一年,蒙古三路南下,东路军沿运河深入山东,所以北清河以南也是不安全的。按照高俊的计划,由于清州以北的水路不甚通畅,本次行动最远只到清州,以此为开始将运河两岸的居民不断南迁,他们将在清州驻扎,利用船队将居民不断送往大名府,然后劝说其步行前往押剌百户。

    从清州会川县开始,高俊要尽可能撤走沿黄河的兴济、清池、南皮、东光、蓨县、吴桥、将陵、历亭、武城、夏津、临清、馆陶、元城、大名十五县和沿运河的交河、阜城、武邑、信都、衡水、枣强、南宫、清河、宗城九县的居民。

    这个广大地区的人口有三百万人之多,能够撤出百分之五,高俊就谢天谢地了。

    在运河河面上,高俊欣慰的看到已经有些人听到些许风声,开始举家南迁了,在运河上有不少小船,上面载着财货,川流不息的向南而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船上召开了军事会议。

    早在登船之前,高俊就传下命令,要全体军官登上高俊的座船开会议事。在主舱内,高俊、何志也坐在主席,副指挥孙庭和首席军使潘正分别坐在左右下首,之后依次是僧虔、段钟、郭延嗣、李铭、冯达、楼升、路哲、张大春等人,傔从队正蒲察勇和长史陈秉彝坐在最后两席。

    “这次议事,我是想告诉大家,咱们不去大同府防秋了。”

    高俊这句话好像惊雷乍起,各位军官的脸上有震惊,有疑惑,有兴奋,有坦然,潘正若有所思。

    僧虔急忙发问:“是尚书省的命令,还是统军司的命令?需要咱们到别的地方防秋?”

    “不,这是我下的命令,咱们百户今年不去北方防秋了,就留在清州。”

    如果说刚才的话语是惊雷的话,现在这句话就是霹雳,在座的军官全都目瞪口呆,尤其是僧虔,他紧盯着高俊,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今北方边防糜烂,左副元帅纥石烈执中无能至极,今年冬天黑鞑必然南下,届时咱们区区一千军兵如何抵挡?省台不察国情,还要把一支支军队往虎口中送,真是乱命!君子受治命不受乱命,我们不奉令前往北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僧虔猛地喘了一大口气儿,继续说下去:“如今边关紧急,正是我辈报效国家之时,指挥怎么能够贪生怕死,逡巡不前呢?”僧虔是真的急眼了,直接开始责骂高俊。

    “僧虔,你胡说什么?指挥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潘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与僧虔怒气冲冲的对视。

    郭延嗣也站起来:“僧虔,无论如何,你听指挥说完。”

    “僧虔,你不要激动,指挥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冯达也来打圆场,孙庭、楼升纷纷相劝。

    “我僧虔从军以来,只知朝廷,不知安危!”温迪罕僧虔怒气冲冲的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开船舱,坐在末席的蒲察勇立刻站起来,按住腰间的直刀,阻止僧虔离开。僧虔也按住刀把,左手擎出腰间缠着的铁链。

    “刷刷刷!”军官们纷纷拔刀,一时间剑拔弩张。

    高俊安然坐在座位上,看着各位军官的反应,还是何志也先开口:“大家都是军中同僚,不该如此拔刀相见,僧虔,你如果自认为我和高郎君还值得跟随,就回来坐下。”

    僧虔的手依然按着刀把,但是却把刀合了回去,气氛依旧有些僵硬,还是陈秉彝破了局,赔笑把僧虔引回座位,僧虔坐在这里浑身不自在,想对高俊道歉,但也说不出口。

    “僧虔,不要太自以为是,本官虽然不奉命,但却也不是只顾惜自身的人,我如此做全是为河北百姓着想。”高俊铺开行军的水路图,向各位军使布置任务。

    “虽然我们不去防秋,但河北居民仍是能救则救,稍后渡口停船,冯达都前往蓨县,楼升都前往吴桥,之后至景州,纥石烈师靖下船,又至南皮,郭延嗣下船,又至兴济,范有田下船,最后到达清州,全部下船。”

    “各都下船之后,就在各县张榜招募愿意南下的流民、百工,带家属者听之。每个县至少要凑齐五百人,明天午后,船队从清州出发,沿途搭上你们招募的百姓,南下至大名府。随后船队再次北上,给你们带些给养,你们继续招募南下民户,明白吗?”

    “指挥,我不太明白,为啥要把当地人拉到南边啊?”师靖摸不着头脑。

    “我现在明确告诉各位,这次黑鞑南下将会沿途屠城,河北州郡必将无一幸免,我们既然无力守卫河北,就只能将河北居民迁至山东,今日你我多搬出一居民,来日黑鞑刀下少一亡魂,你可明白?”

    军官们面面相觑,不大相信黑鞑能够屠尽河北。高俊忍不住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这次行动之前他做的思想工作太少了,大部分人脑袋都还没转过弯来。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总之一切按我说的意思去办,先从流民下手——河北各地肯定都有不少去年从临潢、大定逃难来的人,然后重点寻找有技艺之人,重点是速度要快,一刻不能耽搁。”

    “当地的官员能让咱们这么干吗?”楼升挑起眉毛。

    “你腰间挂的是树枝,身后跟的是木偶吗?手里面有一百军兵,县官又能奈你何?记住,放手去干,天大的干系由我顶着,不要怕与州县有司起冲突,眼下救人要紧!”

    军官们尽管还是满腹狐疑,但却已经习惯性的服从高俊的命令,最近一年以来,他们的眼界都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们也习惯了在高俊的带领下走向胜利,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第六章 温迪罕僧虔(下)

    布置完任务之后,军官大部分都走散了,只有僧虔留了下来,面对高俊欲言又止。

    “你不用说了,僧虔,我今天既高兴又不高兴,我高兴的是僧虔你心境清明,敢直言于我;我不高兴的是你居然视军纪如无物,一言不合就要离场。”

    “这么说,指挥不生气我说那些话?”僧虔一愣。

    “无论你说的是对是错,我都不会生气,但是我希望你还是要摆明立场,你现在是我的都虞侯,你要为手下上千名军兵着想。”

    “高指挥,我也知道去大同防秋千难万险,几近于有来无回。但大丈夫既为军兵,当国而忘家,眼下岂是我等惜命之时,又怎么能不管尚书省的命令呢?我僧虔身为国家军人,绝不能违抗军令。”

    “什么尚书省,如果按照尚书省的意思走,你现在早该当做私盐贩子拉到中都砍头了!”高俊终于忍不住训斥僧虔:“尊奉那群大头巾的命令,和拯救河北数十万百姓,孰重孰轻,你好好想想!”

    僧虔的脸色无比苍白,身子也摇摇晃晃的,但还是不住的摇头:“指挥,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你肯定说的不对,我早年入军,虽然并未得官,但从未辜负过国家朝廷。如今……”

    看到僧虔这副样子,高俊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只能用力拍拍僧虔的肩膀,柔声劝慰一句:“想想自己的冤屈,尚书省的命令未必值得尊奉,你不要多想,再过半个月便见分晓。”

    随着到达一个个渡口,各都先后下船,这支船队足足能承载五千人,高俊手下只有军兵千人,剩下的地方都用来装载各类军资,尤其是粮食和布匹,既要满足军兵只用,还可以用来招徕流民。

    郭延嗣下船之前偷偷找到高俊,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领兵行动,他实在是担心自己镇不住场,希望高俊另请高明,让他始终跟在高俊身边,鞍前马后效力。

    关于这个问题,高俊并非没有考虑过,郭延嗣是优秀的弓箭手,但一直不是个合格的军官,最早的三名虞侯里面他训练的情况最差;后来分成了五个都,他的都练兵也不甚好;与彭义斌的战斗当中,正因为他的都崩溃,给高俊带来不小的伤亡。

    这么一桩桩一件件摞起来,郭延嗣早就不适合当一名军使了。

    但是郭延嗣毕竟是最早追随自己的人,高俊无论如何不能给他一个太低的位置,只能尽可能勉励他做好一切,这次高俊答应把长史陈秉彝借给他。

    “这不可,指挥身边怎么能没有应奉文字的人呢。”郭延嗣连连推辞。

    “陈长史有雅量,知进退,哪里是一般的刀笔文字之人,让他跟你一起做,对双方都大有裨益,至于抄写文书,我这里又不缺人。”高俊让,郭延嗣安心,表示借出去陈秉彝绝对不出什么事。

    这一天快入夜的时候,船工告诉高俊半夜就能抵达清州,高俊算了一下,从大名府登船到清州花了三天时间,据说回去的时候更加顺风,仅用两天左右就可抵达,这样一来一回是五天时间。

    在运河河面上,高俊欣慰的看到已经有些人听到些许风声,开始举家南迁了,在运河上有不少小船,上面载着财货,川流不息的向南而去。

    高俊的运力就是:五天能从清州运走五千人。

    船只到达渡口的时候,温迪罕僧虔第一个从船上跳下来,为全军打先站,这样的举动,让军官都安心了不少,看样子指挥和僧虔并没有完全闹翻。

    唯独何志也瞧出一点端倪,对高俊说:“你不该跟他说私盐案这事,要知道,僧虔的好日子全被这件事毁了,这是他心里面永远的痛,谁揭这个伤疤都不行。”

    高俊也很无奈:“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必须让他立刻服从命令,如果军兵因为这种争论散了架,咱们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高俊,你得明白,等咱们反金的时候,僧虔十有八九是不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关于这个我想过了,但是这又如何?咱们要看抗蒙、抗金,未来还有可能吞并宋朝,还要搞各种技术进步,全天下又能找到几个跟咱们心意一致的人?一个都没有。如若只有政治抱负完全一致才能成为手下的话,咱们现在还只是孤单两个人。”

    高俊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有的时候不得不妥协,为了抗击蒙古,就必须联合忠于金朝的人,为了反金,还要和南宋搭上关系。在这期间我们也要有自己的基本盘,做出榜样,争夺天下民心,人的心思总会变的,如果我们真的搞得好,那些原本忠于金朝南宋的人未必不会转向我们。”

    何志也点点头,不得不承认高俊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现在远远不是盲目追求队伍的纯洁性的时候。

    僧虔亲自作为先锋觇骑,观察了渡口周围的形势,清州渡口货运繁忙,大小船只鳞次栉比,往来人群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战争的临近。

    清州属于防御州,在金朝的三等州制(节度州、防御州、刺史州)中处于中等,在雄州星布的河北也算是重镇大邑。其实清州以北是渤海湾淤积的草甸,多芦苇,农耕条件不算很好,但是却倚仗运河和食盐而得利,成为河北的重要都市。

    在原本的历史里,这座城市是河北仅有的十一座没被蒙古军攻破的城市之一,之后成为了金军北上救援中都的重要节点和后勤基地,中都失陷之后,在蒙金之间几度易手,贞祐三年被金朝的上党公张开收复,随后被划分给了沧海公王福,成为了山东金军和河北金军联络的节点。

    但是高俊现在对这种历史没兴趣,船刚刚靠岸,他就带着数百名军兵哗哗啦啦下了船,把渡口讥察使吓得不轻。

    “敢问郎君这是……”讥察使赶紧凑上来询问为何有如此多的军兵在这里下船,他记得最近没说清州要驻扎军马呀。

    “我们是今年北上防秋的军兵,在清州暂驻一段时间。”孙庭上来解释。

    讥察使心里觉得奇怪,北上的军兵一般不在清州久留,一般直接顺着水路北上中都去了,这群人莫不是害怕与黑鞑见阵,故意逗留在清州?

    想归想,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这群军兵个个刀剑闪亮盔甲鲜明,怎么看都是不好惹的主。讥察使拍拍脑袋,赶紧回去写呈文交给青州防御使司,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大人物头疼的好。

    高俊根本没注意到这个讥察使,军兵全部从渡口下船集结之后,僧虔已经找到了适合驻扎的地方,军兵前去动手安营扎寨。与此同时,高俊派出一队军兵前往清州张贴告示,准备招募流民。

第七章 郭延嗣(上)

    “吾夫无罪而死,岂可言利?但得此奴偿死,我母子乞食亦甘分!”

    ——洛阳人戴十被一通事所杀,妻子梁氏宁愿不要赔偿也要通事偿命

    高俊没有去拜会清州的大小官员,就地驻扎之后就派出军兵从流民开始下手,组织愿意南迁的人。

    如果高俊出钱的话,一定能立刻招到不少流民,一些大户人家南下避难,也愿意便宜处理自己的奴婢,但是考虑到日后南下的人会很多,高俊出钱招募的和自愿南下的难免会有隔阂,所以高俊没有出钱买人,而是很耿直的发布消息:黑鞑不日南下,军民当前往山东避难,押剌百户愿意运送南下的人,到达山东之后,愿意为押剌百户做工的,还可以获得衣食。

    这些流民大多聚居在青州城外的地方,他们有的是来自被蒙古战火波及到的地区,有的则是今年河北北部的饥荒逼迫出来的。这些人从北方逃出来之后失去了土地家产,在清州运河边上寻找事情做,日子过得极为穷困,而且既然已经从北方家园逃出来了,也不介意再走一步到高俊那里,反正家里的产业都没有了,留在河北和前往山东不都一样吗?

    “郎君,你们的这位高百户,真的愿意给我们衣食?”不少人蠢蠢欲动,询问军兵。

    “当然,我们高亲管菩萨心肠,担心你们被黑鞑劫掠,所以特意来河北招徕你们!”

    这些话唤起了不少人内心里对黑鞑的恐惧,去年黑鞑南下,可是焚掠了临潢、大定、西京的不少州郡,流民们一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就瑟瑟发抖,很多人当即表示愿意南下,离黑鞑越远越好。

    流民纷纷愿意南下,连带着清州居民也开始有些恐慌,清州当地的公使怒气冲冲的找来军营,替清州防御使责问高俊如此危言耸听是什么意思。然而公使连高俊的面都没见到,一个李铭就把他挡了回去。

    清州防御使手上只有几百射粮军,这些射粮军用来干些杂役还行,战场见阵就是笑话,高俊既不担心他威胁到自己,也清楚他威胁不了蒙古人,此刻只有自己能拯救清州居民。

    清州公府没有继续派人过来,高俊从容的整编流民,人数将近千人,大多数都穿得破破烂烂,面黄肌瘦,毫无产业。

    何志也是负责具体整编流民的工作的,他将这些人分为十组,每个组都选一名在流民中口碑不错,精神状况看上去好些的人作为组长,抓紧时间烧水做些清洁工作,收缴了除衣物外的个人物品,尤其是各种刀具,以防这些人在船舱内打斗。

    第二天上午,流民们神态惶恐的上了船,恍惚间,何志也觉得自己很像电影里面的黑奴贩子,高俊留在清州,何志也率领船队载着千名流民开始南下。

    在高俊,何志也忙碌的同时,郭延嗣在南皮县也活动起来。

    金朝的官方渡口,全国不过五六十个,运河上更多的是私渡,所以郭延嗣没有遇到讥察的盘问,只是经受了一下商旅居民的视线轰炸,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一百名军兵很快集结,在南皮县城外安营扎寨。

    “真麻烦。”郭延嗣指挥的很不得力,扎营花了很久的时间,绣工们过来抗议,要求优先修她们的诊所。

    每个都下船的时候都带了三四名绣工,高俊要求他们开立诊所延诊病人,以便于提高威望,迁移居民南下。郭延嗣这个都也带了四名绣工,为首的人叫李素儿,正是河北南皮人,这次争着吵着要回故乡看一看。

    军营不及时,李素儿挺不高兴,和郭延嗣吵了起来。这些绣工早就被高俊、何志也两个人惯坏了,郭延嗣本来就不擅长吵架,尤其是面对一个看上去很灵动的小姑娘,看着郭延嗣手足无措的样子,李素儿越说越不生气,还一下子笑了出来,最后还是陈秉彝出面打圆场,暂时平息了争端。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郭延嗣开始招徕愿意南下的人,但是南皮县不比清州,在运河上不重要,各种运河上的活也不多,流民不愿意留在这里,招募了整整一个下午,也不过得了一百多人,幸运的是南皮县县令眼下正在游玩,公廨里的人也都放了羊,所以还没有人来盘问郭延嗣。

    正当郭延嗣惶恐着急,担心完不成任务的时候,还是李素儿找到郭延嗣:“郭军使,我听说这次任务是招募五百个愿意南下的人?”

    当初高俊开会布置的时候,特别说明下船之后就可以向军兵宣读命令,郭延嗣没有隐瞒,对李素儿点点头。他心里面很不乐意,以为李素儿是来看自己的笑话的,但是他做出肯定的答复之后,李素儿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意料。

    “那……那些南下的人算不算咱们押剌百户的人?高郎君管不管?”

    “指挥说了,南下的人如果有愿意追随咱们押剌百户的,一律发给衣食,当做咱们的人。”

    “既然如此,以后也会分地了?”

    郭延嗣挠挠头,这件事高俊还真没说,想了一下,迟疑的说:“我想……应该是分的吧,毕竟都是自己人了。”

    李素儿的呼吸急促起来:“郭军使,高郎君想招募人手?愿意把这些人当成自己人?”

    “那是当然……指挥说了,这次总共要招十万人呢,这五百人只是开局。”郭延嗣没说高俊预言黑鞑屠城的事,毕竟他一点儿也不相信。

    但是李素儿没想那么多,而是急切的抓住郭延嗣的手:“郭军使,我有些人,求军使带走!”

    “什么人?”郭延嗣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一位妙龄少女抓住双手,异样的感觉从双手传到大脑,又从大脑传到脊索。

    “我的哥哥,我的朋友,我的……”李素儿摇摇头,压抑一下情绪才说:

    “郭军使,你知道我是南皮县本地人,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那么远的矾山县做绣工吗?

    我本出生在南皮县,是县城南边高桥乡的人,我们村子里有个大户,唤作笑面虎朱富,家境十分殷实,说是良田千顷、金银满箱也差不离,光庄客就蓄养了百余家,我家也是他的庄客,我父母早死,只有兄弟各一人,三个人日子倒也过得去。

    但是这个人为富不仁,对我们这些小民苛刻得很,无论丰年歉年,租子一分不减,还从观州请来了十几个枪棒师傅保家护院,他带的这些人在家里私设公堂,动不动就拘押人‘审案’,把人捶楚到遍体鳞伤才过瘾。

    而且这人有个儿子,叫朱传忠,专一好***女,庄子里面有些颜色的都惨遭毒手,我十四岁那年不幸被他瞧见,便要我去当使女,好让他下手。

    我实在是气不过,偷偷放一把火烧了他家的马厩,要趁着雪夜逃出来了,搭上一艘北上的船,后来辗转去了矾山县。”

第八章 郭延嗣(下)

    郭延嗣听明白了:“你是想说这些庄客过得穷苦不堪,必然愿意南下——你先放开。”

    李素儿这才发觉自己还抓着郭延嗣的手,脸一下子也红了,赶紧把手松开。“呃,那个……对!,啊,你说得对,庄客们日子过得太惨了,夏无席冬无炕,连房子都是泥巴糊的,自己一分地都没有,种的田也收不到几粒粮食,常常饿肚子——郭军使,你带着一百军兵,过去把姓朱的父子一刀杀了,庄户们肯定跟你走。”

    郭延嗣思忖片刻,答应了。

    事不宜迟,郭延嗣立刻把军务暂时交给陈秉彝和自己的军佐,换上一身便装,和李素儿一起前往高桥乡。

    由于没有马,两个人只能步行,郭延嗣看着时间,觉得速度有些慢了,就在这时,李素儿“哎呦”叫了一声,脚崴了,她坐在地上,非常痛苦地揉着。

    “这可怎么办,咱们的时间不够啊。”郭延嗣手足无措。

    李素儿看着郭延嗣,突然笑了起来:“郭军使怎么这么老实啊,你还是个军使呢。”

    “我不是个好军使啊。”郭延嗣长长叹了一口气。

    李素儿伸出一只手:“那你背我走。”

    李素儿很轻,身体很温暖,郭延嗣甚至能感觉到背上两团软软的肉,一开始有点不习惯,但是随后也坦然了,疾步向高桥乡而去。

    路边是大片衰白的芦苇荡,李素儿看着芦苇荡,叹了口气:“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夏天来就好了,那个时候芦花很茂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芦花,虽然细瘦,但是怎么压弯它踩到它,都能重新站起来,那个时候我在这里一玩就是一天,我哥哥找我……郭军使,你怎么不说话?”

    郭延嗣哼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李素儿咯咯笑了,继续讲芦苇荡的事情。

    高桥乡是典型的河北大村庄,有一家大户、大量庄客和若干平民组成,但是高桥乡的平民看上去很少,似乎完全是朱富的私家庄园。

    庄客们的泥巴屋子并不起眼,都建在了老爷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离朱富的宅院很远。秋冬没有什么活,不少人留在自己家里,郭延嗣和李素儿轻而易举的进去了。

    刚刚一进小村子,两个人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李素儿这些年虽然过得辛苦,总比在高桥乡的时候好,她长高了,皮肤也变得白皙了一些;郭延嗣本来就是个高大强壮的弓箭手,和村里面瘦弱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当两个人茫然无措的时候,一个青年站出来,激动的看着李素儿:“你……你可是……”

    “阿弟!”李素儿惊叫一声,认出来这就是自己的幼弟李光。

    那个年轻人也吃了一惊,似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和李素儿抱在一起,两人抱头痛哭。

    “姐,你可终于回来了,我想你啊姐。”李光痛哭的像个孩子,李素儿也已经哭成了泪人,但是李光突然推开素儿:“姐,你回来的不是时候,赶紧走!”

    “不走,咱们回家说话。”李素儿抹了一下眼泪,攥住弟弟的手,他长高长大了,看上去是个男子汉了。

    “姐,现在不行。”李光环视周围的人一圈:“我们要杀朱富!”

    “你们,你们要杀朱富?”李素儿吃了一惊。

    “对。”李光急切的嘱咐:“你赶紧走,我们杀完朱富,就去山东那边避难!”

    李素儿和郭延嗣对视了一眼,郭延嗣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

    “这位是……”李光看着郭延嗣。

    “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回家,我也有事跟你说。”李素儿连忙说。

    李光狐疑的看着郭延嗣,点头同意了,他跟围观的年轻人交代几句,三个人进了一间破屋子,完全是用泥巴糊的,里面又阴又冷,郭延嗣还得低着头。

    “阿弟,大哥呢?”李素儿环顾四周。

    李光脸色暗淡了下去。“当初你逃走之后,朱富那个王八蛋把大哥抓去拷问,足足关了半个月,出来后没几天就走了……”

    李素儿瞪圆了眼睛,嘴唇发白,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李光。

    “姐,你别着急……”李光还没说完,李素儿就无声无息的昏倒了。

    “姐!李素儿!”李光和郭延嗣连忙把李素儿扶在床上,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大自然。

    “呃,你们村挺苦的。”郭延嗣把话题往正题上靠。

    但是李光警惕的看着郭延嗣:“你是我姐姐的什么人?”

    “一言难尽。”郭延嗣直接问道:“你们想离开村子去山东?”

    “你什么意思?”

    “跟你实话实说吧,我是个带兵的,我们指挥说今年黑鞑要南下杀人,叫我们把河北的百姓搬到山东去,我手上就有一百军兵。”

    李光的眼珠都颤抖起来,死死地盯住郭延嗣:“你此话当真。”

    “当真。”

    李光探头看了外面一眼,赶紧关好门窗——其实根本关不好——和郭延嗣详谈起来。

    当天晚上的时候,郭延嗣才一个人急匆匆返回军营,急令五十名军兵守营,另选五十名军兵出营夜战。

    军兵们怨声载道,郭延嗣治军本来就比较松懈,手下不少人都喜欢偷偷耍滑。但是陈秉彝毕竟经验老道,连推带哄的选出五十名军兵,在月光下离开了军营。

    在行军路上,陈秉彝好奇的问郭延嗣:“郭军使这是要干什么?我还蒙在鼓里呢。”

    “杀大户,抢粮食,救百姓。”郭延嗣回答。

    “杀大户?”陈秉彝的声调提高了一个八度,随后赶紧压低声音劝郭延嗣:“军使,庄户们大都油滑,军使小心吃他们欺骗了,不要妄杀人。”

    郭延嗣本来想反驳一句,但突然想起来陈秉彝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只好低声回答:“大户庄客都有好人坏人,我还是能分清的。”

    陈秉彝也不好坚持,五十名军兵衔枚疾走,大约在深夜子时走到了村外预定的会合地点。

    但是,李光等人没有出现。

第九章 赵汝凡(上)

    “为政疵疠,水泛溢为灾,守臣之罪。当以此身为百姓谢,虽死不恨。”

    ——移剌温

    “我就说这是一帮刁民!”陈秉彝很是气恼。

    郭延嗣没有做声,高桥乡百姓过的日子他是亲眼见到的,他不相信这帮人会轻易的改变主意,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军兵暂时休息,宋军佐留守,两名什将跟我走!”郭延嗣带着两名什将慢慢的靠近高桥乡庄客们住的地方。

    情况果然不对,村子里面灯火通明,十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穿着统一的红布衫,手持火把与哨棒,把守村子的各个路口,隐隐约约看得出在村子中的空地上围着不少人。

    郭延嗣挠了挠头,觉得应该靠近看看再说。

    “军使要不要让军兵凑近一点,一会儿要是有什么情况好处理,咱有五十名军兵,直接掩杀过去他们也抵挡不住。”一名什将提议。

    “对,为,你赶紧回去通知军兵们靠近点儿。”郭延嗣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还总是把自己当做单枪匹马的弓箭手,忘记自己是指挥一百人的军使。

    这些壮汉似乎不是警惕外人的,像是在监视村子里的人,他们的眼睛紧盯周围的泥巴屋子,警惕是否有人搞小动作。郭延嗣决心先混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长史、宋军佐坐在外面留守,里面一有动静就杀将进来!”

    选中了一个看上去还算结实的屋子,郭延嗣对身后的什将使了个眼色,训练的时候都练过这些,什将马上就心领神会,搭人梯把郭延嗣送上屋顶。

    这个房子果然结实,郭延嗣压在屋顶上也没发出动静,他一点点匍匐着向前爬去,趁着那几个壮汉站岗的空档,翻身溜进村子。

    朱富、朱传忠父子今天晚上的时候接到一个庄户告密,说是李光等人密谋劫夺家产,父子俩都不是善辈,直接带着一群枪棒师傅冲进村子把李光抓了起来,连夜审问同伙。

    李光当然咬牙不说,任凭那几个枪棒好手把他的双腿打得鲜血淋漓,是朱传忠脑子活一点,下令搜查李光的家,两个枪棒师傅把还在半昏迷的李素儿拽了出来,扔在地上。

    “哎呦!”朱传忠眼睛一下子就直了。“李光,你姐姐回来啦,怎么不跟我说啊?”

    李光像头发怒的狮子,挣扎着狂吼起来:“姓朱的!你别动我姐姐!否则我让你不得好死!”

    “不让我动你姐姐,是不让我怎么动,是这样吗?”朱传忠淫笑着那双罪恶的爪子就探了上去,李素儿吓得尖叫起来。

    “姓朱的,你不得好死!”李光被两个枪棒师傅狠狠摁着,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起来。

    “李光,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要……”朱传忠嘿嘿笑着,把手探向李素儿的领口。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哪来的气力,李光猛的跃起来,一头向朱传忠撞去。

    “啊!”朱传忠被撞了一个趔趄,恰好在这时,一支羽箭擦着朱传忠的脸飞过。

    郭延嗣雄立在屋顶上,左手弓,右手箭,高声呼到:“杀啊!”

    “杀啊!”宋军佐举起长枪,五十名军兵一拥而上。

    郭延嗣站在屋顶上连连发箭,射速极快,军兵冲锋也赶不上他收割人头的速度,片刻之间连射一十六箭,敌人抱头鼠窜,无移时便作鸟兽散。

    朱富也想跑,但是腿脚已经瘫软,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被射杀,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猛的掣出佩刀,抓起还虚弱无力的李素儿,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谁敢过来,我宰了他。”

    “咦?”军兵们都没见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个个都回头望向郭延嗣,陈秉彝也暗自摇头,体面人家的人做出这种事,实在是不合。

    郭延嗣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军兵询问的眼神,他张弓搭箭,注意着朱富的动向,突然一声霹雳响,羽箭如白虹暴涨,一下子就贯穿了朱富的咽喉。

    “神箭将军好惺惺!”军兵们都齐声欢呼起来,之前的不满抱怨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对郭延嗣的崇拜之情。

    但是郭延嗣好像都没注意到这些,他急急忙忙从房顶上跳下来,狂奔到李素儿身旁,将她挽起来。

    李素儿面色苍白,上半身全都是血,果然是急忙检查了一下,还好都是溅上去的,她本人没有受伤。

    郭延嗣的心中都是后悔,如果他没带李素儿一块儿来就好了,如果他没把李素儿留在这就好了,如果他平时注意治军的学问能打一个漂亮仗就好了……心中千万愧悔,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军兵把绑缚着李光的绳子割了,李光也急急忙忙围上来,李素儿慢慢恢复了意识,让两个人松了一口气。

    “军使,战场打扫过了,唯独那个小淫贼跑了。”宋军佐来回报。

    “他肯定是跑进树林子里了,那里我熟悉,赶紧追,他跑不了!”李光站起身来,就要吆喝着庄户们一块去追,但郭延嗣制止了他。

    “眼下重要的是咱们得快走,那个人活着不活着都算了,咱们赶紧去朱富,把粮食全都搬走。”

    李光咬得嘴唇发白,内心在激烈的挣扎着,他实在是不想放过朱传忠,但是毕竟朱传忠能活着,还得归功于李光的那一撞,所以李光也有些羞愧,只得同意了郭延嗣的主张。

    抄家的过程就容易多了,几名军兵两三次就踹开了朱富家的大门,一伙人冲进去,引来无数莺莺燕燕的叫声,军兵和庄户可不管这些,直奔着粮仓而去,不一会儿一个个背着粮食走出来。

    这活大家干得轻车熟路,还没等鸡叫的时候,五十名军兵和三四百名庄户和庄户家眷爱着大量粮食走上归程,朱传忠霸占的女孩子们也一并解救了出来,还有些外地买来的丫鬟,愿意一起走的并听之。原本说好了粮食五五分成,李光因为整场行动没帮上什么忙,心里很是惭愧,主动提出减少分成,但是被郭延嗣拒绝了。

    李素儿说自己的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郭延嗣坚持要背着她走,临走前还没忘记给李素儿的大哥上柱香。

    破晓时分的芦苇荡,是一片灰白的颜色,李素儿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景象,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以后再也没机会来看芦花了。”

    郭延嗣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放心,我以后会陪你来看芦花。”

    此言一出,先把两个人身后的陈秉彝吓了一跳:谁说郭延嗣老实的?这句话我学都学不来!

    李素儿甜甜的笑了,拨开郭延嗣的头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第十章 赵汝凡(下)

    第二天船队南下的时候,几个县里面郭延嗣的任务是完成的最好的,了解整件事件后,何志也也不由得赞叹几句:“郭延嗣,好好干,你已经琢磨出门道了!”

    郭延嗣只是温和的笑一笑,倒是陈秉彝为郭延嗣说了不少夸赞之词。他大概还不知道,因为郭延嗣的这次行动,其他军使纷纷获得启发,运河沿岸凡是有为富不仁之名的地主们最近都要遭殃了。

    何志也押解船队,带着几千人南下,从运河抵达大名府,赵汝凡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当初何志也宣布带段钟前往北方的时候,赵汝凡很气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比不上段钟;但是随即何志也又让赵汝凡暂代自己,和张成武主持押剌百户和寿张县的内政,这就让赵汝凡心里得意了不少,开始默默比较跟在何志也身旁和委以留守重任哪个地位更高,虽说留守重任应该比跟在何志也身边地位高,但毕竟自己是和张成武两个人负责,所以比起来不太好说……这些天只要一闲下来,赵汝凡就在想这件事。

    不过能闲下来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根据何志也临走之前的交代,他和张成武要做好接纳数万流民的准备,为此两个人最近都是忙忙碌碌,而且心中疑窦丛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流民。

    但赵汝凡对高俊何志也两个人一直相当信任,既然高郎君和何先生说有那就是有,既然县公廨的人忙不过来,他干脆把师范学校的学生们也都调用了。

    本着萝卜快了不洗泥的精神,原本应该是两年制的师范学校刚刚教了一年,学生就开始了“实习”,唯独女奚烈茶茶和小双两个女教师现在分不到任务,于是乎被赵汝凡征用了。小双如今是何先生的义妹,即便是抛头露面,也不太招惹闲言碎语了。反倒是曾经的大户姑娘茶茶灰头土脸的忙碌不已,让一些喜欢看热闹的人窃笑不止。

    尽管不少人在偷偷看笑话,可赵汝凡对茶茶却是越来越欣赏。

    赵汝凡生于一个小地主家庭,父亲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束发开始就一直以读书为己业,以前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子,见过的不是使女、戏子便是乐伎,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让他感到十分无趣。以前他可想不到世上有这般知书达理,行事端庄的女人。

    押剌百户有一些有趣的女孩子,白卉豪爽,但是却失于粗直;小冷温婉,但是却柔弱无力;赵汝凡并不十分欣赏,唯独茶茶,果然是大户人家读书女子,端庄和气、秀外慧中,尤其是明白事理。就像是方的圆圆的方,温柔中有棱有角,刚强时内藏温存。

    赵汝凡以前不是没想过婚姻,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茶茶就是他心中梦想的能与自己琴瑟和谐、相敬如宾的人。

    不过眼下不是瞎想的时候,听说何志也带着船队回来,赵汝凡、张成武两个人一早就组织了民兵、夫役,按照事先的布置,赵汝凡带人前往大名府,安置流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数千名黑压压的流民从船上下来的时候,赵汝凡也不禁咋舌,想要养活这么多人,可真是困难啊。

    何志也在船上晃了五天,迫不及待的下来陆地,与赵汝凡相见时腿还发飘。

    “何先生,咱们真要招那么多流民吗?粮食不够啊。”赵汝凡皱起眉头,伸出手来,茶茶立即将一本账簿递了过去。

    “现如今存粮不过六百石左右,如果真有几万灾民,今年冬天熬不过去的。”

    “粮食的事情咱们可以想办法,人必须招过来。”何志也跺跺脚,打断了赵汝凡的话。“以人为本,人最宝贵。”

    “何先生,话是这么说,现在已经是冬天,到明年五月之前都没有收成……”

    “咱们不是有人嘛。”何志也再次打断了赵汝凡的诉苦:“我知道,咱们现在很艰难,但是事在人为,只要肯想办法,总不至于饿死,我和高郎君会带着你们找出路的。”

    说罢,何志也语重心长的嘱咐赵汝凡:“从周(赵汝凡字从周),你现在已经是管领了,以后还要做更大的官,应当多想办法,如果你这个一乡父母都慌了,百姓们又要怎么办?”

    尽管被何志也训斥一顿,觉不好,但是听何志也说自己以后还能做更大的官,赵汝凡心中暗暗高兴,跟着高郎君何先生果然没错。

    何志也来得快,走得也快,流民们下了船,即想被搬上船,直接就扬帆起航再度北上,把几千名衣衫褴褛的流民交到了赵汝凡手中。

    好在有过这段时间的经验,赵汝凡也知道该如何料理了,灾民们很快就被分编成组,发放食粮、清点物品,一队一队的出发向寿张前进,在那里,他们将被提供食粮和材料,自行建造房屋度过冬天。

    民兵们也都穿着统一的短袄,加上手中拿着的长棍短刀,对于流民很有威慑力,这些人很快就被乖乖地分成若干组,每组二十人,领到了些许粮食,民兵们努力维持着秩序,叫这些人赶紧起灶吃饭。为了防止有人携带器械闹事,稍后还要把这些人的个人物品收缴,到寿张县返还。

    何志也也从北面带来了些许粮食和工匠用具,孛涅察尔带人进行登记,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面闹将起来。

    民兵们不擅长处理打架事件,倒是从张成武手上借调的派出所治安人员非常有经验,指挥民兵们用哨棍隔开人群,几个首恶分子很快就被查了出来。

    为首的人正是李光,打架的原因也很简单:当初说好了从朱富家里查出的粮食五五分成,但是现在看到孛涅察尔带人把粮食全部装车,李光以为这是有人要吞他们的粮食,一气之下直接开打。

    “哦?”赵汝凡疑问一声,茶茶看了一眼清单,低声告诉赵汝凡:“确实是五五分成。”

    “我知道这些粮食是你的,但是所有个人物品也必须统一装车送往寿张,不然靠你手提肩扛,能走到那里吗?等到了寿张县,我会发还给你们的。”

第十一章 陆娘(上)

    “若数着‘良贱’二字,只说娼、优、隶、卒,四般为贱流,到数不着那乞丐。”

    ——《金玉奴》

    “哼,谁知道你包藏着什么心思!”李光心里冷笑,这种小伎俩他见得多了,到最后还不是有去无回,以前也就罢了,可如今这些粮食是他和几百庄户的命根子,他脖子一梗,绝不同意。

    过去一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赵汝凡本来耐心就不够,听李光一说,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李光骂道:“不知好歹!无论如何,你等怎敢聚众喧哗,打杀军吏?左右,将此人痛打十棍,以儆效尤!”

    民兵们齐声应答,就地摁倒李光,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李光昨天晚上就被朱富打了一顿,腿上还带着伤,甫一吃痛,更加骂不绝口,骂赵汝凡、骂郭延嗣、以及素未谋面的高俊和何志也。

    “大胆!你居然敢骂高郎君何先生!”赵汝凡大怒,挥挥手:“速速将此贼斩了,枭首示众!”

    李光一抹唇上咬出的血,愤恨的看着赵汝凡:“可恨受了你们这些宵小的欺骗,害得我数百父老乡亲陷入火坑,我死不足惜,死后化作厉鬼,也要找你们讨债!”

    “你说清楚,谁是宵小?谁欺骗你了?”赵汝凡一下子较真儿起来,指着李光怒气不止。

    “你们这帮人虚仁假义,不是你们是谁!”李光又要站起来,却被民兵按倒,还在地上挣扎叫唤:“是好汉今天你就把我杀了,让天下人看看你们是何等歹毒心肠!”

    赵汝凡气得乱哼哼,这世间真是没天理了,好心好意的把这群人从河北接过来,反而骂自己是歹毒心肠,他急的脸色通红,杀了这小子虽然容易,但是一口气憋在心里面真是难受。

    “从头到尾我们可都说粮食是你的,可是你打我们的吏员、侮辱高郎君、何先生,难道不该受罚吗?”茶茶在身后冷笑一声。

    “对呀,应该受罚。”赵汝凡赶紧顺着台阶下来:“不与你粮食,有违信义;不罚你刑杖,有违法度!你腿上有旧伤,辱骂高郎君,何先生那几棍暂且记下,等到日后再作处理。”

    这么一通乱棍下来,周围的灾民也都安静了不少,在民兵的监督下吃完饭,踏上了前往寿张县的路程,看着一条条人流向东而去,赵汝凡不由得想起去年八月,他刚刚追随高郎君何先生来押剌百户时,路上那次发犒赏的情形,他和张成武两个人连几百个同乡的犒赏都发不清,可如今安置上千名流民也游刃有余了,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还有点儿得意。

    正当赵汝凡安置流民的时候,高俊在为另一件事担心。

    登陆那天无视了讥察使之后,高俊连续几天内行动都毫无阻碍,直到已经招募了近千名流民南下,迟钝的清州防御使才发觉问题,派遣防御判官温撒丰来询问情况。

    防御判官,就是指防御使的判官,帮助防御使处理政务、佥判州事,可以当作是防御史的办公室主任,但是品秩不高,仅仅为正八品,和从四品的防御使相比差的远了,和高俊属于同一级别。

    同级别的官员相见,高俊当然不好再托大,在军营里面“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招待了这位防御判官,刘德带着军乐队还奏了乐。

    高俊现在手头上有四五百军兵,而且个个盔明甲亮,让这位判官十分惊奇,忍不住仔细端详。

    “温撒判官看我的军马雄壮否?”高俊手执马鞭,意气风发。

    “雄壮,雄壮。”温撒丰连连点头,清州作为防御州,是驻扎有射粮军的,是那些花钱雇来的流氓哪有高俊手下的军马威武雄壮,号令严明。此等军队,温撒丰以往在别处也未曾见过。

    这么一遭,防御判官的原本极为高傲的气势弱了三分,等到进了军帐,高俊则按照国人一贯的传统,边吃边谈,设宴招待温撒丰。

    刚刚进去军帐,温撒丰就看见一个袨服靓装的女子对自己款款施礼,不由得惊得呆了。

    高俊也是错愕异常,绣工们都在给当地百姓看病,现在抽得出空来的只有陆娘,因此他让陆娘负责宴席安排,但是可没让她穿成这样出来招待啊。

    高俊只能咳嗽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在陆娘的引导下,主客分别落座,高俊主座,温撒丰下首,孙庭、僧虔、潘正三人陪坐,蒲察勇亲自在门外执刀守卫。陆娘依次给各位斟酒,完全仿照世家宴客之举,让高俊好生不习惯,而温撒丰从头到尾眼睛就没离开陆娘的身体。依次斟酒之后,陆娘走到角落,抱起琵琶弹奏起来。

    喝完一巡酒,高俊终于等的不耐烦了,询问温撒丰的来意。温撒丰清清嗓子,高声询问:

    “高戎门身负防秋重责,却不知何故在我清州逗留许久,难道不怕帅司责罚吗?”

    “我因为有些许军需没有准备妥当,不得不在此停留,此事与清州地界无关,帅司责问,我自然解释清楚。”

    温撒丰接着追问:“那郎君为何迁我清州之居民,薄我户口,坏我租赋,此事也与我清州无关吗?”

    “我所迁移者,都是从中都以北逃难来的流民,他们无产无业,留在清州不增一文税负,反而徒增烦恼,让我迁去山东,岂不是皆大欢喜?”高俊说这些话是有点儿心虚的,因为按照他的计划,之后还要迁移清州本地的居民。

    “高戎门真是巧言令色!”温撒丰虽然是谴责的话语,语气却并不那么强硬:“贵军截杀我郊县百姓,抢夺驱口粮食的事,我已经知晓了,难道这些高戎门都不知道吗?”

    所谓的劫杀郊县百姓,指的就是高俊手下的人马,开始打大户,迁移庄户驱口,几个军使用力过猛,已经有十几家大户受害,这些事在清州已经沸沸扬扬。

    高俊还不知道如何应对之时,温撒丰笑了。

    “此事防御、同知都还不知道,呈文都在我的手里,高戎门这让我很难办啊。”

    高俊叹了口气,原本他以为温撒丰是代表防御使责问情况的,现在来看,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自己谋利。

    “这么说的话,温撒判官可以把所有事情都转圜过去了?”

    “这个自然不难,我可以说动防御和同知。”

    “你要多少?”

    温撒丰显然不太习惯这种直白的交易方式,愣了一下,才像报菜名一样说出来:“一百贯钱。”

    一百贯,相当于这位判官三年的俸禄,高俊也有些佩服他索贿的能力了,刚好就说到了高俊能够接受价格的边缘,他刚刚准备点头,表示同意的时候,温撒丰又加了一句。

    “今天晚上我就住在贵军军营了,我晚上还想玩听音乐,麻烦高戎门安排。”

第十二章 陆娘(下)

    高俊当时心就猛缩了一下,他十分清楚温撒丰所谓的“玩听音乐”是指什么。

    “不知判官要听什么音乐。”

    “就那个。”温撒丰瞥了一眼陆娘。

    陆娘先是有些惊愕,随即温和的看着高俊,表示自己完全同意。

    高俊清清嗓子,对温撒丰说:“钱财自然不是问题,稍后就会判官备好,但是此事紧急,还请判官立刻回禀,今夜不要在这里休息了。”

    温撒丰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你高俊是八品,我也是八品,我受你的钱财,为你消灾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你居然还要跟我讨价还价?

    一个营妓事小,我的面子事大!

    故而他脸色十分不悦的缓缓说道:“看来我和高戎门并不十分交心啊。”

    “别说这些虚话了,温撒判官,一百贯钱好说,但是陆娘乃是高某的朋友,高某绝不用她来做交易!”

    刚才听得一头雾水的潘正三人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酸悭判官在打陆娘的主意,一个个也都义愤填膺,三个人放下酒杯,怒视温撒丰。

    “你们想要干什么?”温撒丰心里一抖,这帮厮杀汉逼急了眼可是什么事都敢干,刚才在外面已经见识了高俊手下的军兵,温撒丰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惊胆战。

    陆娘急坏了,一个劲儿的给高俊打眼色,表示自己绝对能够接受那个人的要求,一夜几夜都没问题。

    但是高俊无视陆娘的眼神,直接掀起军帐的帘子:“看样子我和温撒判官的交情确实不够深,既然如此,就请阁下秉公执法,我在此恭候。”

    这是下达逐客令了,温撒丰一想到到手的一百贯没了,不由得有些心痛,但是一想到可以免于受辱丢面子,这点钱也算不了什么了,大不了回去之后多刮百姓。

    所以温撒丰重重地从鼻子哼出一股冷气,怫然而去。

    眼看着他已经离开军营,陆娘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高俊哭泣。

    “高郎君,此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合穿着如此,误了郎君的大事。”

    “起来,你快起来。”高俊温和的把陆娘扶了起来:“我说,今天你怎么穿成这样来见客?”

    “都是奴婢自作聪明,想为高郎君的宴会添些声色,却不想情形如此。”

    高俊虽然不赞成后世一些女生故意穿着暴露来证明自己享有什么“我可以骚,你不能扰”的女性权利,但他同样不认为女人穿着漂亮以致受害是一种罪过,所以对于陆娘的行为,他并不是那么反感。

    “好啦,陆娘,你站起来吧。”

    陆娘抽抽搭搭站了起来,又向高俊提了个建议:“不如郎君把那位判官追回来,,奴婢定然能让他回心转意……”

    “够了!”高俊突然大吼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孙庭和潘正就要上来劝慰高俊,不要因为这种事就责罚陆娘。

    “不是怨恨陆娘自作主张,但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自怨自艾!”高俊面色铁青:“我们军兵在前线打生打死,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不再摧眉折腰,陆娘,从此以后我不要你跪。”

    沉默了片刻,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严厉了,高俊又笑笑说:“话说回来,陆娘,以前没有发觉你这么漂亮。”

    尽管如此,已经沉郁下的气氛是挽回不了的,众人默默而散。

    当天晚上,高俊召集军将议事,告诉他们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要求各部加强戒备,清州可能来找麻烦。

    军将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已经开始动手了,眼下只能相信高郎君不会带自己走向死路。

    所有军兵不得单独外出,两人为伴,五人为伍,守卫着整个军营,与此同时,高俊还在源源不断的召集贫民南下。

    夜里,检查完军务,高俊准备休息了,却有一名傔从进来禀告:“陆娘求见指挥。”

    “哦,你让她等一下。”高俊赶紧起身穿好衣服,让陆娘进来。

    陆娘卸去妆容,但依旧很漂亮,如果说白天是娇艳的海棠,那么现在就是一枝白梅入帐,高俊有点奇怪:“陆娘夤夜来此,所为何事?”

    陆娘的声音很低沉:“指挥,奴婢来请罪。”

    “陆娘,我说了我没有怪罪于你。”高俊揉了揉太阳穴,陆娘这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

    “如若当初指挥答应了那人,军兵们现在就可以安然入眠了,哪里需要枕戈待旦,奴婢连累了这么多人,指挥就算海涵,奴婢岂能不自知。”

    高俊瞠目结舌,对陆娘的想法十分惊讶:“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垂涎于你还是你的错了?我军将士如果要献出个女人来求一夕安枕,还当什么军兵?”

    “我本就是干这个的,当初在宣德州的高岗上,我前前后后服侍两个黑鞑,高郎君不是也亲眼见到了吗?高郎君杀来的时候,他俩还在我的嘴里进进出出。”陆娘笑了,是很妩媚的笑:“就像这样,郎君你看,我本就是这样的人,郎君何必怜惜。”

    高俊深呼吸了一口气,摇摇头:“陆娘,你这是自欺欺人,那个时候如果你不屈身俯就,必然死于刀剑之下,而你在我的营地里,就从来没做过那些事情。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希望你做事出于自愿。”

    “我就是自愿的,郎君待我好,我都知道,军兵们感恩郎君,故而前线厮杀,奴婢不能以此报答郎君,只能靠身体……”

    “够了!”高俊愤愤不平的打断陆娘:“陆娘,你如果真的了解我的心意,那就永远别再自称奴婢,我,我讨厌这个称呼!”

    高俊转过身去,背对着陆娘:“陆娘,你是个好女子,你应该有说不的权利,高某希望天下奴婢、天下驱口尽得解放,再不用看人眼色、仰人鼻息。”

    “郎君何必如此执着呢……”陆娘的脸色变了,她紧紧抿着嘴,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我过这种生活已经十几年了,没必要改,郎君如果愿意,现在就可以尽情玩弄。”

    高俊依旧背对着陆娘,声音也有些哽咽:“陆娘,你还记得青袖吗?”

    陆娘惊讶地抬起头。

    “论起做奴婢,青袖可比你得宠多了,可是她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宁死不韪。陆娘,我记得青袖死前,也永远记得自己是韵娘,我不希望你也在那个时候才后悔!”

    陆娘走出营帐的时候,脸上都是泪痕,精神好像麻木了,什么都想不了。直到快走回绣工营地的时候,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帐篷边。

    “给我说不的权利……”陆娘像是试探一样,轻轻从唇中吐出一个“不”。

    声音极小,但是陆娘却感觉十分异样,让她想起小时候,因为饥饿,偷偷溜进厨房偷吃时那种刺激而痛快的感觉。

    然而受了毒打之后,人就会变得圆滑,陆娘早就回忆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能够轻松驾驭奴婢生活的,后来她一直是受宠的高等奴婢,吃穿用度也很好,但是那种感觉再也没有了。

    夜色深了,巡夜军兵奇怪的看见一个绣工在营帐边上又是微笑又是流泪,清晰的说:“不,我不愿意。”

第十三章 也古(上)

    尽管双方撕破了脸面,清州防御使却没有动作,明眼人都知道,仅凭清州那些凑数的射粮军,根本打不过高俊的军兵。

    只是写了几封告状的文书给河北东路总管府,这些文书从河北东路总管府转到山东路统军司和山东路按察使司不知要多长时间,高俊也乐得装聋作哑,继续迁民。

    二十天过去了,天气越发的寒冷,赵汝凡的压力也越发的大。

    最初两批运过来的是流民,第三批和第四批是当地的贫民,这次押船回来的段钟告诉赵汝凡,下一批运回来的可能是工匠,这些人不同于流民和贫民,吃穿用度的标准一定要高。

    赵汝凡真是叫苦不迭,这二十天来已经累计接收了一万八千多人,粮食消耗数以千计,整个寿张都在围绕着这一万多人运转。

    这些人来到寿张之后,赵汝凡将其分为九个安置点,由县尉吴广亭具体负责安置点的工作。

    在安置点内,民兵、夫役带领这些人修建房屋,并且给予三餐饭食,每丁每天可支粟一升。这个标准在高俊看来相当苛刻,但是在赵汝凡眼里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修建房屋的丁男共计四千三百多人,也就是说,每天要支出粟米四十三石,而寿张县的全部存粮才三百石左右,虽说高俊也带回来不少百姓的存粮,但是即便如此,现在所剩粮食也仅够十余天之用。

    由于疾病和寒冷,每天都会有二十几个人去世,赵汝凡竟然因此而感到轻松。

    赵汝凡攥紧拳头,指甲都嵌到肉里,粮食危机,如何解决?

    首先是从殷有贵那里贷粮。

    把船队借给高俊的那一刻,殷有贵就开始后悔了,由于贪图颇黎和香皂的秘方,他轻率的把能运载五千人的船队借给高俊。他本以为高俊此人既然如此热衷赚钱,借到船队当然不会傻乎乎的运人,而是做点儿秘密生意。因此提前就在船上布置好了眼线,准备探查高俊的想法。

    万万没想到的是,高俊此人居然真的把船队用来运人了,根据眼线的回报,高俊这人在清沧等地大肆迁移居民来下,为此不惜与当地官府冲突,次次搏命,从不退缩。

    没等殷有贵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赵汝凡又来了信——念在生意伙伴的份上,借我们点粮食吧!

    赵汝凡当然也没有傻到直接求同情,而是提出了一些挺现实的条件:虽然现在殷有贵手上已经有了秘方,但是还没有生产器具,倒不如让寿张县代为生产,然后双方各自分红,赵汝凡这方的红利就用粮食抵押,此举对双方都有利。

    殷有贵一开始都想拒绝,但是仔细考虑之后,倒是觉得赵汝凡所言不错,还是决定借给赵汝凡五百石粮食。

    做生意的人讲究顺水人情,这些粮食由殷有贵组织牛马送到寿张县,为赵汝凡节省了不少人力和粮食,这让赵汝凡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赵汝凡的第二个举措是向本地大户借粮。

    高俊一向反感括粟的行为,赵汝凡当然不敢轻易的捋虎须,不能向所有的人家摊派征粮额度,强行拿走粮食,而是采用了自愿借贷的方式,希望本地大户借粮渡过危机。

    于是赵汝凡招集本地大户议事,杀气腾腾的提出让各位借粮渡过难关,民兵们一个个持刀带棍,吓得这些大户面如土色,想到刚当初被高俊支配的恐惧,纷纷同意借粮。

    这么两项加起来,赵汝凡手中有了近一千石粮食,暂时性的松了口气。

    尽管自己的粮食不足,赵汝凡给军兵的给养还是在竭力供应的,段钟挨个检查搬上船的箱子坛子,面粉、粟米、大米、咸菜应有尽有,又打开了一口箱子,段钟惊讶的“哎?”了一声,这里面装的都是大块的肉,色泽金红,看不出是怎么做的。

    “这是高郎君说过的烟熏肋条,确实非常容易保存,吃起来味道还不错,这次也给军兵们改善一下伙食。”

    上次与时全彭义斌作战之后,高俊主持的战后总结提出一点:要开发出便于在作战时使用的方便饮食,以免军兵们在战时吃的还不如平时,这款烟熏肋条事实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方便培根,高俊提出来使用的。

    最好的部位用来制作培根,剩下的部位则做成了腊肉,都是高俊二人提出的处理方法,肉食果然保持了一定的质量和味道。赵汝凡惊讶不已,前朝以来,除去东坡居士之外,还没听说哪位名人特别擅长做菜的,高郎君真了不得,这些东西也一并解送前线。

    送走段钟之后,赵汝凡再度下令,鼓励全县百姓踊跃捐献,安抚流民。

    小山墩堡,北寨,阿兰家。

    “阿兰姐,阿兰姐!”一个女子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把还坐在炕上的阿兰吓了一跳。

    “妙儿?你怎么来了?”阿兰看清了这个女子正是她的好姐妹,当初被僧虔救下来的周妙儿,不由得又惊又喜,上次周妙儿在这里住了十几天就回家了,这次怎么又来了?

    “阿兰姐,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怪不知道消息,高郎君从河北搬了上万灾民过来,现在都在寿张城外窝着呢!”

    “有这等事?”阿兰果然一点都不知情。

    周妙儿摇了摇头:“我听说,赵先生在寿张城内发了榜文,要居民踊跃捐献,共襄磨难。阿兰姐,要说起来你也受过高郎君不少恩惠,上次还是高郎君为你出的头,现在高郎君有了困难,咱们不该袖手旁观吧?”

    “那是当然。”阿兰从床上下来,搓着双手。“家里还有六七石粟米,捐去五石没问题的——妙儿,你替我走一趟吧。”

    周妙儿的粉脸上露出拒绝的表情:“不行,阿兰姐,你必须跟我出去走走!”

    “我……”阿兰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又进来两个女孩,一左一右的夹住阿兰:“阿兰姐,跟我们走吧!”

    “你们是谁呀,我不认识你们俩!”阿兰叫着,被三个女孩子直接带出了门,周妙儿在后面推着阿兰的背,笑嘻嘻的说:

    “阿兰姐,光捐粮食是不行的,咱们还得劳心劳力呢,现在附近的安置点没有擅长施粥的人,咱们可以去干这个活呀。省得你天天在灵堂里面敲木鱼,我听的都心烦。”

第十四章 也古(下)

    船队下一次回来的时候,船上果然有不少工匠,这次押队的是李骁奇。

    船只刚刚停下,李骁奇就第一个跳下来,和赵汝凡见面,两个人心里都很高兴。没想到李骁奇小小年纪,居然就可以单独押船回来,赵汝凡颇为惊喜。

    李骁奇眉飞色舞的给赵汝凡讲了最近发生的事:高俊在清州一带招募工匠,终于彻底激怒了清州防御使,双方在城内厮杀了。

    战斗双方一方为丝毫没有准备、正在招募工匠的四十名高俊军兵,另一方为事先已经下定决心,就等着这个机会的两百多名清州射粮军。

    结果是一边倒的,由于射粮军也都是本地人,高俊不好大开杀戒,所有的军兵都是把枪头去掉,直接用枪杆把对手打得溃不成军。高俊的军兵打得性起,满城追着射粮军跑,这样的消息一天就传遍了半个清沧地区。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从此高俊的军兵进入清州城内,再也无需遮遮掩掩将就了,说服工匠南迁的工作变得更加顺利。

    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高俊终于打听到了蒙古人的消息。

    今年秋天,蒙古人在北方的攻势似乎有些委顿,长期驻足于德兴府而不前,然而金朝看似有效的防御却极大的消耗了军队,奥屯襄等人先后被蒙军围点打援而全歼,金军的有生力量在飞快的削弱。在石抹明安的坚持之下,蒙古人以极大的耐心坚持这种战术,消耗着微薄的补给,等待时机。

    终于,到了冬天的时候,蒙古人感觉时机已到,开始了对德兴府的坚决进攻,而此时金军已经无力救援,纥石烈执中本来就耽于游猎,对于可能发生的危机,置若罔闻。蒙军攻克德兴府之后,金军在燕山的防线被彻底摧垮,蒙古人在突破了这条防线之后长驱直入,三路攻金。

    也古怀着激动的心情,跟着成吉思汗的旗帜跨过了燕山,第一次看到广阔富饶的华北大地在自己脚下。立马于燕山之上,放眼望去,远处的平川阔野一览无余,村庄农舍星罗棋布,米豆满仓,鸡犬可闻,尽管冬天农田已经被白雪皑皑覆盖,但依旧能够感到这片土地的丰润与膏腴。

    那里的城市,那里的农田,那里的粮食与牛马,通通都是大蒙古国的。

    蒙军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的绕过了重兵防御的中都城,冲向了南方的膏腴之地。

    和当初完颜吴乞买南下的时候,女真人对中原不甚了解不同,很多蒙古人都曾经被金朝雇佣,以乣军的身份与南宋作战,他们对金朝南北的地理情况相当熟稔,也深知该如何钞略这片土地。

    哲别依旧率领军队东进,攻打辽东一带。去年,哲别就在辽阳城外跃马扬鞭,意气风,发,如今的进展更是神速,据说辽阳府的契丹人已经杀掉了他们的女真长官,宣布与成吉思汗结盟。

    西路军在主持的率领下,掠夺河北西路的城镇,他们一直顺着太行山走,直到黄河边上,向西拐入运城一带,然后北上抄掠河东路。由于河东路北方的大同府一带,金军的防御相当严密,蒙古人在整个华北大地上画出了一个上千里的巨大迂回,从南方攻入了这一本来坚固的堡垒。

    而铁木真亲自率领主力部队,气势汹汹的向金朝最为富饶的核心地带扑来,他们的目标是一路打到大名府,再顺黄河东上,焚掠整个山东地区之后返回中都,届时三路大军将在中都汇合,包围这座城市。

    城里面是金朝人惶恐不安的皇帝,外面是数十万心满意足士气旺盛的蒙古军队,在之外是哀鸿遍野,生灵涂炭的上千万生灵,蒙古军上下都觉得这一画面一定会十分有趣。

    如果三路大军不再分兵的话,运河沿岸的清沧地区就可以躲过一劫,但是蒙古人怎么会放弃这么肥美的地方呢?中路军一路南下,打到良乡县的时候,就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

    提出这个问题的当然是对金朝最了解的石抹明安,他郑重的告诉铁木真,金朝皇帝与他的军队吃的粮食,都是沿着运河运过来的,如果能够攻克清州、沧州,在这一带的十五个粮仓,每个都放一把火的话,金军就将不战自溃。

    铁木真对这个意见未可置否,因为蒙古人的兵力也是捉襟见肘,既定的战略是集中兵力,一座一座的屠杀金朝人的城市,一旦分兵的话,就会削弱每次攻城的力量,造成更大的消耗;如果不分兵的话,为了清沧地区放弃富饶的大名府,也不是铁木真所期望的。

    “明安,耐心的再等一等吧,也许我们会在攻克山东之后,北上清沧各地。”

    只有也古十分好奇的找到石抹明安:“忠诚而足智多谋的明安将军,你说攻克运河沿岸金朝可汗就会饿死,这条河上流淌的是什么?难道女真人的可汗喝河水为生吗?”

    “运河流淌的本身是水,但是它可以运载船只,金朝皇帝和他的军队吃的粮食是通过船只运过来的。”

    “通过船只?”也古倒是见过船,但那是只能容载两人的小船,因此他实在无法想象女真人居然靠这种东西运粮食,他们怎么不用勒勒车呢?

    “我尊敬的也古王爷,不要为此而感到惊奇,女真人当初也是一样的惊奇,他们是从中原的汉人那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嗯,我知道,中原人分成三个部落,女真人、汉人,还有你们契丹人。”

    “哈哈哈哈,我的王爷,我们契丹人可不是中原的部落,我们契丹人的语言和蒙古人是相通的。”

    “这我当然知道,我听人说过,弘吉剌部落祖上曾经和一个骑着毛驴的契丹女人结亲。也许你们契丹人的祖上也是蒙古人,后来骑着马到中原后,就和汉人和女真人在一块儿了,你们契丹人的登利可汗曾经打回蒙古草原过,但是后来也灭亡了,之后阿忽台汗征服了你们……”

    也古所说的登利可汗是唐太宗李世民,而所谓的阿忽台汗指的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这些石抹明安当然不知道,听得云山雾罩,不知野古在说什么历史,只能讪笑的说:“也古王爷记得可真清楚。”

    “我当然记得,蒙古人有恩必报,有仇必雪。”也古骄傲的说:“我身上流着的是黄金家族的血脉,作为一名蒙古人,生来就要为蒙古人的祖先报仇。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先告诉我有关运河和汉人的事情吧。”

    “有关汉人的事情很多很多,我以后会告诉你这些事,也古王爷尊贵的眼睛也可以看到那些奇异的景象,但是您要协助我去劝说可汗,我依旧认为应该分兵攻打清沧。”

第十五章 潘正(上)

    “辎重俱尽,有食奴婢者。”

    ——完颜宗弼之举,见于《三朝北盟汇编》

    石抹明安心心念念的清沧地区的粮仓,现在也被高俊惦记着。

    随着黑鞑南下的消息传来,高俊倒是不用担心找不到愿意南下的人了,现在在渡口两岸想要南迁的人数不清,高俊趁机招收了不少铁匠、木匠、陶瓷匠、金银匠、小炉匠等等。但是粮食问题突出起来,人饿急了就会动歪脑筋,高俊自然而然的就歪到了清州外的粮仓上。

    中都是金朝四方辐辏的天子居所,所以各地的财物都要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中都,为了从外地运粮,金朝设立了两个漕运司,一个在东北的肇州,另一个在河北的观州。

    河北观州的漕运司,负责在黄河流域调粮,作为中继站,景州、清州、沧州均修有不少粮仓,储存着从黄河流域调运的粮食,存粮应当有数十万石。

    与其让这些粮食在仓里发霉,或者是白送给蒙古人,倒不如都让我高俊拿来救人。

    而且粮仓的看守并不严密,无论是漕运司还是各地的官府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在金朝腹地公开抢劫粮仓,高俊已经派人几次抵近侦察,清州会川县的兴和仓坐落于城外,看守稀少,仅仅是清州军辖手下的十几名射粮军,加上雇来的一百多个弓手。

    高俊又派段钟去打探消息,得知目前粮仓内粮食转运繁忙,除去短期储存,很快就送上北方前线的粮食外,依旧要长期堆放仓里的粟米还有六万石左右。

    粮仓内还有不少漕运司、转运司雇来的的劳工,总数也有数百人。

    李铭、蒲察勇等人摩拳擦掌,纷纷表示这本生意实在是太赚了,这一百来号官军轻轻松松就能赶走,到那个时候几万石粮食就随我们处置。

    而孙庭,潘正等人则提出了意见:粮仓内部的情况不算熟悉,这一仗不一定好打,清州也随时可能派出支援。最重要的是,劫夺朝廷官仓可是重罪,高俊要是这么一干,怕不是要立刻变成叛贼,被周围各路金军围剿,那个时候打仗就艰难多了。

    对于李铭这样的脑子光想着打仗的人,高俊自然是敲打了一番,让他们不要急躁冒进,对于孙庭、潘正的意见,高俊只能想办法说服。

    “现在咱们是真的没有粮食了。”

    至于金朝的反应,高俊倒不是特别在乎,随着蒙古三路南下攻金,金朝在河北的统治将会完全崩溃,届时有兵有刀就是草头王,大小地方豪强蜂拥而起,到那个时候自己是否还帮助金朝,还得看心情好不好。

    “最近两个月是最困难的时间,熬过去就好了,熬不过去,前功尽弃。如果人都饿死了,咱们要效忠的虚名还有什么用?存在就是一切,一切为了存在。”高俊下定决心。

    孙庭和潘正对金朝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忠心,只是担心金军的围剿而已,看到高俊这么坚决,也想试一试。

    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是温迪罕僧虔,他现在还骑着马在兴济一带晃悠,侦查有可能的敌军情况呢。

    第五批迁民装上船之后,高俊让这次押队的张大春给南边各都带个话:我要对清州的粮仓下手了,你们小心些。

    十一月二十二日夜,晴朗的夜空里,雪地反射出银光,四周的景象清晰可见,高俊率领三百多名军兵排成长列,靠近了兴和仓。

    本次参与行动的是潘正、张大春和路哲,潘正的手下基本上还是老兵,而张大春和路哲手下新兵居多,这次作战是一场校验,潘正作为老兵都的首领,首席军使,他的都并不直接参与这次行动,仅仅是为张大春和路哲压阵而已。

    万一情况有变,张大春和路哲顶不住的时候,潘正还是会率军前进救场,但是张大春和路哲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天气非常寒冷,军兵们都穿上了厚袄,呼出一口气就凝成了白雾。

    高俊也感觉寒冷,而且他还在努力感知寒冷的程度,以此来估计军兵能够忍耐怎样的天气,如果指挥官觉得寒冷和疲惫,他应该想到自己的士兵也这样了。

    夜色很明亮,高俊和潘正走在一起。

    “潘正,你该抓紧了,我还以为咱们押剌百户最早发喜帖的会是你呢,现在看来郭延嗣要占先了。”上次何志也回来之后,告诉了高俊郭延嗣和李素儿相爱的消息,老实人赢得了头筹,这让大家诧异不止。

    “是。”现在潘正已经不否认她和白卉的关系。

    “别光说是不是的,拿出些行动来呀,你俩这么久,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高俊突然低声笑了,但随即变得有些严肃:“潘正,你担心什么?”

    潘正叹口气:“我家境寒酸。”

    “蠢话!”高俊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潘正,说句实话,你和潘莹绝对是穷苦出身,这点没错,但是你们兄妹却没有寒酸之相,也不是庸碌之辈。何必为了这个自卑呢?而且说句实在话,白卉也不是什么高门……”其实高俊其实一直觉得有点奇怪,潘正兄妹二人虽然穷困不知书,但是为人都十分正直,与人交结气度自如。高俊总觉得他们俩虽然出身穷苦,但是父母的家教恐怕不差,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怎样的家庭呢?

    潘正长长叹气一声,并不答话,高俊也不再说话,继续专心感受寒冷的感觉。

    张大春和路哲率领各自的军兵,分别埋伏在兴和仓的西面和南面,潘正在后面预备,而前面两者分别攻击西门和南门。高俊的计划是打一场猛烈的击溃战,利用迅猛的突击尽快把金军赶出粮仓,不追求任何杀伤。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高俊对旁边的刘德点点头,刘德会意,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细小的铜管。

    唢呐,辽代传入中国,素以“曲儿小腔大”而闻名,而且声音变化丰富,用来当作军号,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刘德深吸了一口气,摇头晃脑的猛的吹了出来:“哒——”

    站在刘德旁边的高俊顿时觉得耳朵嗡嗡响,赶紧捂住耳朵跳开两步,唢呐的声音极为高亢洪亮,百米之外也清晰可闻。

    听到唢呐响起,高俊的军兵为之一振,什将们举起了都旗和认旗,承局们敲起了木柝,军使高高举起直刀:“全军前进!”

    这次高俊没有布阵,也没有要求军兵结阵前进,而是要求所有的军兵猛烈冲击,把敌人赶出去就好。

    事实证明,高俊对金军士气的预估完全正确,看到远处黑压压数百名持刀枪的人来袭,负责守卫的弓手“啊呀”惊叫了一声,丢下腰刀转身就跑。

    一个逃跑就带动一连串逃跑,晚上正在值夜的十多名弓手一箭未发,进攻刚刚开始就一哄而散。

    等到路哲率领军兵冲进粮仓的时候,仓内已经大乱,甚至还有人点起火把,在一囤囤粮食之间狼狈穿行。

第十六章 潘正(下)

    “小心明火,快将这些人赶出去!”路哲大喊。

    不用路哲下令,军兵们就自觉主动的冲了上去,那些人在军兵枪尖的威胁下,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不过片刻后就一溜烟跑了精光,路哲还是不放心,又下令军兵把仓内里里外外查了一遍,确保没有明火之后才安心。

    整场进攻历时四刻钟,就在这个时间之内,高俊就完整的夺得了一个粮仓。

    高俊等人进去检查整个粮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前没有侦查过这里,大家对粮仓内部的情形并不了解。现在才发现,粮仓其实并不好打。

    运河河畔不适合储存粮食,粮仓建在离运河几里路的地方,分为南北两仓,南仓较大,采取的是汉族传统的半地下式的粮仓样式,北仓较小,使用的是女真人的四方台样式。而两片粮仓之间,是一条可容两艘船通过的运河支道,仓内的粮食可以借助这条支道,直接运到运河汊口。

    如果那群弓手们不是仓皇逃命,而是借助这个地势进行抵抗的话,高俊的进攻就要被瓦解了,那时还不知道伤亡几何!

    但是这仅仅是如果,一座偌大的粮仓,现在由高俊掌握。

    清点了一下,仓内有粮食十一万石,但是不少是要北上调运的军粮,高俊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拿这些送到北方的军粮,而依旧留在仓内的粮食有六万石,高俊决定拿走其中的十分之一,共计六千石。

    高俊毕竟是要撤离清州的,如果走之前拿走清州全部的粮食,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一声令下,军兵们套好运河支道的船只,与此同时,何志也调动船工们把高俊的船队开往汊口,接收从粮仓内拉出的粟米,一夜之间就装船了近千石。

    天色渐明,高俊也有点顶不住了,干脆坐在粮仓的公廨里面眯着眼睛休息,何志也镇守船队、潘正指挥运粮、孙庭返回军营镇守。

    与此同时,李骁奇也带着少年兵们来到粮仓,帮助运粮。

    天亮之后,运河上的漕船又开始活动,领着尚书省和兵部牌子的漕船来到汊口,却惊讶的发现,兴和仓好像换了人马看守,整座仓库里面几乎看不到熟面孔。

    “清州有些情况,我们是从河北东路兵马钤辖那里调过来暂时看守的。”潘正编了一套谎话,漕船上的人将信将疑,不过既然能够领到粮食,也不打算深究。

    粮仓内还在全力运粮,用草袋装的粮食五斗一袋,小船可载三十袋,一来一回就可以运送十五石粮食,何志也算是明白为什么都喜欢运河水运了,如果换做牛车,只能载十石以内,还要算上牛的消耗,水运相较于陆运,效率提高了五倍不止。

    潘正紧紧抿着嘴,掐算着时间。下达命令:“不必生火做饭了,按照战时标准为军兵们发东西吃。”

    长条的培根被承局们切成厚厚的肉片,加上饼、茶水,挨个发给军兵们,大家换岗不下岗,边吃边干。军兵们大口咬着面饼和肉,倒也十分满足。

    高俊休息了一上午,出来后和潘正一起并肩站立,看着仓场里面人流涌动,心里轻松了不少。

    “指挥应该多休息一会儿,这里我们顶着就行。”潘正看到高俊出来,连忙给高俊行礼。

    “好了,好了。”高俊笑笑:“我就随便走走,给军兵们打打气。潘军使,咱们俩走一走?”

    “指挥有令,不敢推辞。”潘正略一拱手,两人把指挥任务交给了张大春后,来到了仓场之上。

    “高郎君好,潘军使好。”看到两个人的军兵都连忙行礼,高俊摆摆手,叫大家不必在意,两个人沿着运河支道,在粮仓里面踱步。

    “潘正,你练兵练得不错,刚才我看了一下,你们都比咱们当初那个都还要强。”

    “我的兵马大都是老兵,这样是应该的。”

    “我其实是想问你,你和白卉……”

    潘正叹口气:“她真好,我大概配不上她。”

    “我说你脑子里都是什么啊!”高俊心里骂了一句:“听我说,回去就找媒人下聘,听见没?潘正,你和白卉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我作为你的指挥,何志也作为白卉的官长,现在已经提前内定了你俩的亲事,明不明白?”

    “我……”潘正低下头说:“她要是不愿意呢?”

    “怎么可能!不愿意还天天和你泡在一起?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高俊真的被潘正打败了。

    “谁说她天天和我泡在一起的,她对其他人也这样,昨天他还摸了摸李骁奇的头;前天李铭找她交接的时候,他对李铭笑了一下;大前天何志也对她讲了个笑话,她笑了……”

    “打住!”高俊越听越是一身鸡皮疙瘩,潘正这话说得怎么那么像控制狂和变态啊?

    潘正摇摇头:“指挥,你看,白卉不是仅仅与我亲近。她是个好姑娘,对谁都是那么热情,而我在她面前总是冒冒失失的,她也能宽容我,我实在是配不上……”

    高俊无奈地放弃了,同时忍不住产生一种想法,潘正不会是有什么生理缺陷吧?

    如果高俊和潘正的对话能够传到白卉的耳朵里,那一定会是奇妙的事情。此时她正在和陆娘整理绷带药材。

    “多情总有多情的苦,你和小冷运气都很好,小冷好歹是要为韵娘守贞,你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毫不犹豫的扑到他怀里。”

    白卉笑了下。“他人那么好,我呢,一个野丫头。”

    “你看你,说话不离这两句。”陆娘苦笑着。“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毫不犹豫的扑到他怀里。”

    “陆娘现在也是年轻貌美,以后还担心这个吗?”

    陆娘的指尖突然停住了,似乎有些颤抖。“我和你们怎么能一样呢?我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清楚,直到现在,我的腰还经常痛。你为什么这么说。”

    “对不起,陆娘。”白卉抓住了陆娘的手,急切的紧紧握住。“对不起,你看我这人,说话都……”

    “好了我没生气。”陆娘急促的说了一句,紧紧地低下头去:“咱们别说这个了,何先生说,马上就要打仗了,绣工们要赶紧做好准备。”

第十七章 段钟(上)

    清州防御使司接到粮仓失守的消息时,防御使大人的心是崩溃的。

    在他看来,毫无疑问高俊要造反,是要效仿杨安儿、刘二祖等人,扯起反旗,占山为王。既然如此,他的第一个目标当然就是清州。

    对此,清州防御使司上下倒不是很害怕,清州城是河北雄州,城墙坚固,而且防守兵力也不少:兵马钤辖所辖效节军三十人、军辖所辖牢城军百余人、射粮军二百余人、司侯司弓手一百余人、会川县弓手八十多人、各地土兵近二百人。满打满算,清州的现有兵力将近七百人,高俊手下只不过是四百人,如何攻城?

    虽说如此,防御还是派出信使,紧急往中都和河间府,汇报高俊的不轨动作。

    派往河间府的信使很不幸的在兴济县被郭延嗣的人抓到了,把马没收之后放回了清州。倒是派往中都的那名信使,巧妙的绕过了高俊的巡逻队,途经大城,文安,保定(这个保定和今天的保定市没有关系)等县,星夜兼程,向中都赶去。

    两天之后,他渡过寒冷的易水,到了霸州郊外。

    就在这里,他亲眼看到了,霸州城外绵延的蒙军营地,以及城市上空经久不散的黑烟。他立刻一屁股坐到地上,呆呆的怔了小半个时辰,才像是弹簧一样飞快的翻身上马,向南方疾驰而去。

    “黑鞑来啦!”他在每一个路过的村庄大喊,他渡过了易水,渡过了滹沱河,又渡过了运河,他趴在马背上跑进了清州,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黑鞑来了,黑鞑来了。”

    黑鞑确实来了。

    铁木真亲自率领主力军队六万多人,从良乡扑到霸州,在这里遭到了霸州刺史的抵抗,经过几天的攻城战之后,蒙军相继摧毁了楼堞,最后,军辖偷偷打开了城门,放蒙军进入。

    蒙军干脆利落的屠杀掉了霸州城内的数万人,在这里休整两天之后,再次升帐议事,筹划下一步进攻的方向。绝大部分蒙古将领建议向西攻打雄、安,但是石抹明安坚持向东攻打清、沧。

    “明安,你为什么要坚持打清沧呢?据我所知,那里只有芦苇和盐地啊,芦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木华黎的意见:“而据我所知,攻打雄安之后,向南可以进攻河间府,向西可以进军中山府,都是契丹人雄壮的大城市,得到那里的财富,就能继续作战。”

    啊“请英明的可汗考虑,我的木华黎将军,您说的很对,清州和沧州土地贫瘠,只有芦苇和盐碱地,但是那里的运河是金国人的命脉所在,如果能够把控运河、烧掉粮仓,就能彻底断绝中都的粮道,那个时候阿勒坦汗将不战自溃。”在草原上呆了一年,明安也知道了蒙古人将金朝皇帝称为阿勒坦可汗。

    木华黎挑了挑眉毛,蒙古将军们议论纷纷,不太明白为什么烧掉几个粮仓,阿勒坦汗就不战自溃了。

    铁木真似乎被明安说动了,但是看到将军们的反应,又重新考虑起来。

    “明安,你的舌头从来不说假话,我相信你所说的。但是运河和粮仓是不会迁移的,我们先去雄、安,在那里获得粮食和给养之后,如果长生天庇佑我们,我们会打到清州和沧州去的。”

    讨论似乎应该就此截止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哈撒尔却站了起来,向铁木真进言:“可汗陛下,哈撒尔向您进言,眼下正是冬天,女真国的河流都结冰了,趁这个时机越过他们的运河、北清河,我们就能扫荡山东,那样就能大大的节省时间。使我谦卑地向您建议,分出一部分人马来攻打清州、沧州,长生天护佑成吉思汗做出最明智的判断。”

    蒙古军将们顿时炸开了锅,哈撒尔,成吉思汗的二弟,大蒙古国最尊贵的人之一,科尔沁护卫军的首领,居然支持一个契丹人的意见?

    石抹明安很是惊讶,转头望向也古,后者得意的向他眨眨眼。

    也古没有直接向铁木真建议东向,他这个年轻的侄子还不足以说动他伟大的伯父。所以也古动用了蒙古人所得意的迂回战术,首先说服自己的父亲,伯父最为倚仗的哈撒尔王爷。理由非常简单:他现在唯一的部属撒察别乞去年在宣德州打了败仗,急需一个雪耻的机会,身为黄金家族的人要对所有自己的手下负责,他渴求父亲为他争取一个建功立业的使命。

    在仔细权衡利弊之后,哈撒尔并不反对这个计划,向铁木真提出了分兵的建议:从6万人中拨出一万人攻打清沧。如果作战得胜固然很好,即便失利,也可以从容的撤退到大名府,磁州一带,和铁木真的主力部队会合。

    哈撒尔一个人的意见就能抵上一百个蒙古军将的总和,就连讨论都变成多余的了。

    高俊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去年在宣德州的困兽一搏居然改变了历史的行程,铁木真分出了一万多人马向东进攻清沧地区。这支军队的统帅是石抹明安,军马绝大部分是投靠蒙古的契丹乣军和汪古人、乃蛮人,真正的蒙古人只有不到一千人,由也古王爷率领,撒察别乞辅佐。

    高俊得知蒙古人到达霸州的消息时,六千石粮食已经全部运走了,何志也驾船归来,带来了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南迁居民的情绪基本平稳,赵汝凡,张成武,翟呈信等人的工作做得非常好,没有出现流行病,也没有成片的饿殍,这些人虽然吃的不大好,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赵汝凡已经从中招募工人,为殷有贵生产香皂和颇黎器,以及其他各类产业,盖房子的工作也在快速进行,已经建造了可容纳六千多人的窝棚房屋,再过半个月还能造出近一万人的,各处空地都挤满了人。

    坏消息是粮食缺口日渐尖锐。这次回去的时候,赵汝凡给何志也算了一笔账:现在在南迁居民当中,愿意为高俊干活的丁壮,每人每天支粟米一升,其他人每人每天粟米半升。一天就要消耗粟米一百二十石,高俊拉回去的六千石粮食,还不够这些人吃两个月的。

    这还仅仅是现在南迁的居民,每隔五天高俊就要送去五千人,从其他地方自发来到寿张县的人数也不少,赵汝凡感到无比焦躁。

    对此,何志也给他的建议是:“第一,继续和殷有贵合作,争取从殷家那里获得一个稳定的粮食来源,极力劝说殷有贵储存粮食。

    第二,要制定更加详细的粮食支出标准,对于不劳作的妇女儿童可以适当的压缩口粮。

    第三,建立灾民管理机构,防止流言谣传,防止暴力活动,防止哄抢,营啸或其他群体事件。把灾民编成小组,互相认识互相帮助。

    第四,继续发动寿张县民捐粮。”

    高俊感觉自己的心都是麻木的,听完之后,花了好半天时间才喘过气来。

第十八章 段钟(下)

    “给你说点轻松的事情吧。”等到高俊略微平静一点,何志也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递到高俊面前。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每次押船的时候,赵汝凡都会塞这么一个包裹,是有人捎给段钟的。”

    “给段钟的?”高俊有些讶异:“这是谁给段钟的东西?”

    何志也笑了:“你打开就知道了。”

    高俊将信将疑的打开包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包裹里面装的是几块熟肉,还有十个馒头。

    “看不出来啊,段钟不声不响的把漂亮老板娘勾到手了。”高俊笑着摇摇头:“真香,真想吃一个。”

    “算了算了,那是给段钟的。”何志也忍不住打趣:“高俊,咱们来打个赌吧,你说是郭延嗣和李素儿先成亲,还是段钟和玉娘?”

    高俊笑着摆摆手:“这个赌不敢打,一张嘴就全都说破了。”

    两个人笑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段钟回到了营帐,看到高俊和何志也摆弄着一个小包裹,还哈哈大笑的样子,顿时知道自己的小秘密暴露了,倒还有点害羞。

    这段时间,段钟被安排了两个任务:打听清州城内对高俊夺粮仓的反应;安抚得知高俊夺取粮仓之后狂躁的温迪罕僧虔。

    前者倒是很容易办到,段钟稍微打听一下就得知,清州防御使司对高俊的动作极为恐惧,召集军民上墙守城,并不打算主动夺回粮仓,而是把希望寄托于总管府甚至中都的救兵上。

    倒是后者难度大一点,僧虔得知高俊居然同军相残,夺取粮仓之后直接气晕了过去,现在还虚弱的躺在榻上,无力的说:“反叛,这是反叛啊……”

    段钟为了安抚他费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让僧虔平静了些。刚想回来汇报任务,就看到了高俊和何志也大笑的那一幕。

    高俊和何志也有点儿不好意思,答应了段钟想休息一下的请求,这个瘦高的年轻人捧着包袱,讪讪的离去了,高俊和何志也面面相觑,感觉高俊感觉段钟的情绪并不好。

    段钟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帐篷,把包袱摊开,一面吃着馒头一面休息,在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强大的疲乏感,并不是坐着或者躺着就能恢复的。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自从离开家之后,这种乏味的感觉就如影随形,始终伴随他左右。段钟不是一个懒散的人,也绝非愚笨,无论他留在哪里,凭借着自己的学识和交际的能力都能过得不错。但是无论哪件事干得久一点,他心中就会生出这种深深的疲乏感,以至于再也不能留在这里,然后就是再一次的流浪。

    段钟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半年以上,在高俊这里呆了一年已经实属反常,他不得不承认高郎君和何先生确实有很多新奇有趣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如今这种疲乏感又回来了,让他做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激情。

    就在这个时候,何志也挑开帐篷的帘子,段钟赶紧起身相迎。

    两个人离开帐篷,在营地周围散起步来,段钟本来就觉得乏累,现在更是无精打采的。

    “现在感觉很疲惫吗?”何志也问道。

    段钟本来想摇头否认,和连续奋战几日的潘正孙庭比起来自己所做的并不多,如果显露出疲惫的话,倒是显得自己慵惰了。但是考虑了一下,他还是点点头:“确实很乏累。”

    “你的这种疲劳感,”何志也轻轻敲敲段钟的肩膀。“我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他并不来源于你的肌体筋骨,而是源于你的心里,是你在心里不热衷你做的事情。”

    “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请何先生直言。”段钟有点惶恐,怕是自己什么做的不好。

    “不,段钟,你每件事都干得很好,我和高郎君为之欣喜,诸位军官,民政官谓之从容,寿张县的百姓和军兵们都交口称赞。但是我看得出来,你自己却不开心。”

    “段钟叹了口气:“我确实感到乏累。”

    “我说了,那是因为你不喜欢自己做的事,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做些什么。男子汉处世当建功立业,如果连自己想建何等功,立如何业都不知道,岂不是枉为须眉男子了吗?”

    “何先生说的对,既然如此,我也和何先生说实话:我之前飘游各地,也多次想留住下来,但是无论做什么事,最多过半年时间,就从心底间感到乏味烦躁。”

    何志也笑了,这种情况他见到的很多。

    “段钟,你少时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段钟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没说,闷闷来了句:“我本性爱丘山,以前从未想过世俗之务。”

    何志也想到段钟以前自曝身世是富裕人家的庶子,心里面也有些了然:“段钟,你这是骗我还是骗自己呢,像你这般的学识和交际,岂是耽于丘山之人?我看你是想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我为什么要说服自己?”

    “因为你没能成为你一直想要做的那种人,所以你只能编些性爱丘山的话欺瞒自己,装的好像是因为你的高洁,所以才未能实现抱负那样。”

    段钟猛地转身,看着何志也,眼神十分不可捉摸,但包含着激动的神光。

    “这样的话,你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段钟,我不知道你想成为的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知道你没有为这此努力过。”

    “何先生怎么知道我没有?我当年的事,你知道吗!”

    但是何志也没有退让:“我不知道,天下人都不知道,并且大家都不想知道。心怀鸿鹄之志,就恰似肩挑千钧之重,哭也因之,疲也因之,成也由之,败也由之,既然是自己所选,别人知晓与否又能如何?”

    段钟顿时丧了气,显得意气消沉。

    “好了,段钟,不要灰心,你可以多花些时间想想自己想做什么事,当怎样的人。”何志也宽慰似的对段钟说:“人若能想通这些事情,道路就会通畅许多。”

    在何志也与段钟谈心的时候,六七名全副军甲的军官坐在高俊的帐内,高俊重新召集了军将升帐议事,就连赌气的温迪罕僧虔也不例外,一起商讨如何对付即将到来的蒙古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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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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