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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李铭(上)

    “从北方来的流亡百姓越来越多,说明黑鞑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现在传来的消息是,铁木真亲自率领黑鞑的主力,已经到了霸州。”

    “现在还不清楚敌人的虚实,但是无论如何,不会少于五万。”潘正说道:“霸州,据我了解,乃是大城,敌军若没有这等兵力,难以一战而克。”

    “在座的不少是跟黑鞑打过仗的,我当年在野狐岭上和黑鞑骑兵交手过,真的是迅如闪电。每名骑手都有三匹健壮的黄骠马,背着二十四支羽箭,挎着上好的角弓,腰间挂着铁刀,手上攥着长枪,鞍头挂的是牛肉和乳酪,鞍尾预备给战利品,如果需要的话,一日之内能行军百里,恐怕也就在五六日之间就会到达清州城外。”李铭仔细介绍。

    军将们频频点头,除去路哲之外,剩下的人都见识过黑鞑的厉害。

    “所以。”高俊强调:“此时难以逆黑鞑的兵锋。但是以我看,铁木真的主力大概会先去攻打雄、安、莫,随后南下河间府、冀州、献州,恐怕不会立刻来攻打清沧。”

    高俊虽然故作高深,但事实上他作出这一判断的原因是历史上的真实情况,铁木真的军队直接南下,并没有攻占运河沿岸的几个州,直到攻打大名府不克,才向东焚掠山东,在回师的时候顺道收拾了沧州和观州。

    他还不知道自己所产生的蝴蝶效应,不然的话一定收回这句话。

    “下面听我号令!”高俊站了起来,座下诸将也都赶紧起立。

    高俊掷下一片令签:“李铭,即刻前往清州,告诉清州防御使司的人赶紧开门纳民,并且把漕粮运入城内,告诉他说,现在兴和仓内还有粮食五千四百石,可以做恢复之资!倘若对方不理睬,就分散队伍到乡村之间,宣告黑鞑南下之事!”

    “得令!”李铭接令。

    又掷下一支令签。“路哲!”

    “卑职在!”

    “谨守码头,保卫船队,片刻不得松懈!”

    “得令!”

    “僧虔!”

    温迪罕僧虔扒拉着眼睛看了一下高俊,慢腾腾的站起来:“卑职在。”

    “斥候哨息重任,关系三军安危,我准你在各军中选出惯骑善射的五六人,探查黑鞑的消息,把铁木真的动向汇报过来。”

    “得令!”温迪罕僧虔接了令签,倒也答应的明白干脆。

    “传令兴济的范有田,即刻占领兴济的漕运粮仓,等待船队运粮!”

    早有一名傔从接过令签,匆匆跑出去了。

    “传令纥石烈师靖,准备攻占东光县的漕仓,如若人手不够的话,可以从准备南迁的居民里面招募人手,让他自己注意甄别。”

    另一名傔从接过令签,准备出去报信,但是高俊不多的几匹马已经全被用上了,只能等一天后船队出发的时候搭船前往观州。

    高俊还是没有马。

    考虑到铁木真不会立马对清仓地区发动进攻,高俊现在打算把精力放在粮食上,三州一共有临清、历亭、将陵、东光,兴济、会川六个粮仓,粮食足足有四十万石,受到运力的限制,高俊也应该能拿到四万石。

    升帐议事结束之后,高俊宣布全军警戒,昼岗夜哨,巡逻探马不得延误。

    清州防御使也是个晓事的,又把那名判官温撒丰派出来,同意了高俊的建议,但要求高俊把军队撤出清州城外,最好也撤离粮仓。

    高俊欣然同意,把军队重新收缩回军营,清州那边迅速派的漕船逐步搬运漕仓的粮食。

    对于清州的老百姓而言,漕船运粮是一个重大信号,人们纷纷收拾家当躲进清州城去,也有一部分跑到河边,希望能够顺流南下躲避黑鞑。

    高俊对于后者自然十分欢迎,渡船往来不断。

    十二月一日,高俊很想见一见怨灵,了解一下现在已经死去了多少人。但是这个愿望暂时不能实现,何志也已经领着船队回寿张县了。高俊和何志也两个人不在一块的话,怨灵是不会出现的。

    第二天清晨,高俊还趴在几案上睡觉的时候,潘正和李铭冲了进来,蒲察勇都拦不住,这俩人急切的用力摇晃高俊。

    “啊,怎么啦?”高俊流着口水,还有点儿迷糊,哑着嗓子问发生什么情况。

    潘正急得说不出话来,李铭一个劲儿的指着外面。

    高俊心中一阵紧缩,赶紧披上衣服出门。远远望去,地平线上全是黑压压的灾民,数目上万,他们衣着破烂目光呆滞,抱着鸡鸭,背上是空瘪瘪的口袋,正在无目的的向南走去。

    高俊一下子就清醒了,灾民是军队的前奏。这么说来,蒙古人是向清沧地区移动?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温迪罕僧虔亲自纵马驰回军营,证实了高俊的预测:蒙军分兵了,主力攻打雄安,大约有一万蒙古军队正在向清州移动,刚刚过文安县,目前正在向大城县赶来。

    从大城县到青州不过三十里路,如果蒙军真的想雷霆一击的话,只要不到半天时间即可到达。

    正在高俊大梦沉沉之际,蒙古苍狼的利爪已经扑过来了!

    高俊认真的对僧虔点点头,回头通知傔从:“召集军官升帐议事。”

    对于遭遇蒙军的情况,高俊并非是毫无预想,此刻他已经有了个初步想法,虽然对面的蒙军上万,但总比铁木真压过全部主力过来好。

    军帐内部气氛凝重,各级军官愁眉不展。高俊还是采用老办法,所有人从低到高轮流发言。

    大部分人此刻已经是方寸大乱,说的都是如何赶紧南下,建议高俊率军赶到兴济,会合范有田的都之后坐船南下,把沿岸的高俊军兵全部带走,一直到老家为止。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意见,路哲还尤其指出:咱们不过是一千军兵,跟黑鞑没什么过节,他们的目标必然是清州。所以只要跑得快一点儿,不掺和这场战事,应当可以全身而退。

    唯独潘正在沉默之后,沉着嗓子说出自己的意见:“指挥早就说过,咱们这次北上就是来救百姓,怎么黑鞑来了之后,就要抢先逃亡了呢?”

    潘正这句话一下掀起了浪花,孙庭虽然也支持立刻南逃,但也不由得说潘正说的有些许道理。

    “我都没看出来道理在哪?”李铭激动地反驳:“咱们这一个月来,已经运了三万多人到寿张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也现在可造了二十万层了!我看早就够了,该为自己考虑一下吧?”

第二十章 李铭(下)

    “李军使,当初指挥可是要咱们运十万人以上,而且多多益善,现在才三万!”潘正立即反驳。

    “三万怎么啦?三万就是咱们能做到最多的了。指挥,我有句糙话:有多大锅,下多少米。您要是想把河北人全搬到山东,心倒是好,可能吗?”

    “无论如何都应该尽力而为,现在还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应当尝试一下。”

    “尝试什么?打仗是可以乱试的吗?两军川野见阵,一进一退之间胜负明了,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咱们手上只有一千名军兵,还不够黑鞑人塞牙缝的,怎么能用咱们唯一的家当去送死?”

    潘正十分愤怒:“李军使说的是什么话!咱们都是跟高指挥那么久的人了,当年野狐岭的时候,高指挥假称自己是暂代百户,带着我们违令南下。那个时候稍有不慎,高指挥就要让人拿去治罪啊!可指挥还是那么做了,所以我等才能在野狐岭死里逃生,而如今你竟然敢说指挥想让咱们送死?指挥难道还会有这种想法!”

    “我……”李铭为之而气结,这个时候,高俊开口了。

    “好了,难道军使们还要像泼妇一样吵架吗?现在议的是应敌方略。”

    所有人都把脸朝向指高俊,现在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现在这一千名军兵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是咱们押剌百户的好子弟,我心里怎么愿意让他们流血牺牲?可是大家都是军兵,是国家军人,赳赳武夫国之干庭,怕死不能当军兵!”

    “咱们军兵打仗,不光是与敌军见阵的时候要想着得胜制敌,也应当护佑百姓,保卫黎庶。军兵与平民如鱼与水,如果河北之人都拥护我军,何愁黑鞑不灭;如若河北之人都想杀我以泄愤,我等又能在何处立足?”

    “我断然不会和黑鞑硬碰硬,但也要想办法护送百姓南迁。”

    讨论到此截止,高俊扫视了一眼,路哲率先开口:“我等听指挥的。”其他军官也纷纷拜服,打算逃跑的思潮算是遏制了。接下来商讨具体的对敌举措。

    “敌军目标,必然是清州或者漕仓,而非你我。所以路军使所说很对,如果我们不主动出击的话,黑鞑应该攻打清州,不会去寻找我们,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让他们和清州的人消耗一下?”孙庭问。

    高俊点点头。“清州城池坚固,还有运河屏障,城内有上千军兵,如果再签发百姓上城的话,黑鞑轻易不能攻克。届时他们的软肋就会暴露出来,那就是补给。”

    军官们都精神一振,似乎有点儿明白高俊的意思。

    “黑鞑这次劳师远征,而且动作迅速,显然没有大量携带辎重,军马只能因粮于我。从灾民那得知,黑鞑动辄屠城,自燕山以来已经连屠州郡十数个,每攻破州城,黑鞑都可获得大量军粮,借此支撑,攻克下一座城池。我朝地方广阔,兵将众多,但是分散在各个城池之内,既不能集中于要点,又不敢野战迎敌,所以黑鞑可以从容的在城外烧杀劫掠,并且攻克防御薄弱的城池。”

    军将们都点点头,明白了高俊的意思,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像路哲和潘正这样的人已经意识到高俊的思路。

    “指挥的意思是说,只要黑鞑久久顿兵于清州城下,等到粮食耗尽之后,就会不战自溃?”潘正忍不住首先说了。

    高俊摇摇头。“黑鞑何等强军,大家都是见过的,此次他们从霸州前来,沿途又劫掠了文安、大城等地,所获军粮辎重必然不少,围攻清州两三个月又有何难?不要想着能够一战击破黑鞑上万人。”

    “那……”

    “战前我就曾经说过,咱们的目的是且战且退,为河北百姓南迁争取时间。怎么黑鞑一来,大家把这些话都忘了!”高俊有点儿气恼:“咱们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一州的居民也迁走不了三成,加上躲到城内的不过七成,恐怕清州也要有三成居民留在村中被黑鞑截杀。所以黑鞑是困不死的,我们只能在清州陷落之前,吸引他南下追击我们。”

    高俊摊开地图:“你们看看,这是清州,在运河岸边,沿着运河,清州南面是兴济县,而在清州与兴济之间的这个位置,是运河与滹沱河的交汇处,也就是滹沱河汊口,距离清州城不过十里之遥,但是却有大片的芦苇荡和树林,可以供我们暂时栖身。我们就躲藏在这里,打击黑鞑外出寻粮的分队,借此而疲惫黑鞑。”

    有人皱起眉头:“这里是不是离清州太近了?一旦黑鞑大兵压上来怎么办?”

    “注意看,这里是运河,在汊口有可以登船的地方,我们把船队分出些许船来,一旦黑鞑追近了,我们就上船南撤。”

    几名军官点点头,黑鞑无船只,不通水战,只要全军上船,运河南北可以自在奔驰。

    “从清沧的清州、兴济,到南皮,再到观州,咱们就沿着这条路线边打边退,尽可能让当地百姓撤走,使黑鞑得不到足够的补给去长时间围攻州城。最后一直把他们拖到这里。”高俊点了点阳谷县的位置。

    “一直把黑鞑拖到家门口,这个时候咱们回到家乡,供给不缺,还可以从南迁的难民中签军为兵,牢牢守住的话,黑鞑奈何不了,我们就能在家门口击败他们!”

    “把黑鞑一直领到咱们家!”李铭惊讶的问了一句:“为了迁移居民,居然要把敌人一直领到家门口,赢了尚可,如若是输了,那……”

    “天下本来就没有万举万全的策略,我等恐怕只能冒险。”高俊站起来,大喝一声:“诸将听令!”

    “李铭,率本部维持灾民秩序,送至兴济县!”

    “张大春!南下到滹沱河汊口垒营,画好地形图函,送与我处!”

    “路哲!立刻重新接手漕仓,等到黑鞑攻来的时候,如若仓内的粮食还没运完,就全都烧了!”

    “全烧掉?”路哲毕竟是农家出身,烧掉几万石粮食也太过于耸人听闻了。

    “不烧掉难道留给黑鞑吗?听我的军令,在黑鞑到来之时烧毁漕仓!”

    “潘正!收拾营地,准备在滹沱河汊口待命!”

    十二月,黑鞑逼近,高俊说服了企图“迅速撤离、避免麻烦上身”和“毕其功于一役,一战击破黑鞑”两种错误想法,确立了要和黑鞑长时间厮斗,以掩护河北居民南迁的策略。

    正在迅猛东进的石抹明安大概想不到,已经有上千敌军耐心的为他张开陷阱。这些人正在全力迁移运河沿岸的百姓,并且已经控制了他惦记了很久的粮仓。

    十二月五日,石抹明安率军抵达清州城下,此时清州城南面火光冲天,那是路哲依照高俊的命令,在黑鞑到来之际放火烧毁了粮仓。高俊全军退往滹沱河汊口。

    石抹明安马上发现了漕粮被毁,他把怒火全部撒在了清州的城墙,修造了两天攻城器具之后,蒙军开始攻城。

    清州之战,正式开始。

第二十一章 邹乃济(上)

    十二月十日,清州城外的大黑村。

    尽管黑鞑要来的消息传遍了山川野泽;即便全村六成以上的居民已经逃亡或者躲进清州;就算是几天前黑鞑上万大军已经驻扎在运河沿岸。总有一些舍不得家业田产的人想留在村子里面碰碰运气,非常不幸的是,蒙军从来不给他们这种运气。

    村口现在拴着二十多匹膘肥体壮的骏马,村内的气氛热闹得像过年,十几名强壮的契丹武士在一座大院子内喝酒赌博,院子旁边的厢房里绑着村里面剩下的村民,足足有几十人。

    年轻的小厮们把村民的猪牛羊全都赶了出来,准备稍后就赶回军营去,正军则大摇大摆的翻检村民的家,希望找到些值钱的东西。

    移剌普贤奴是一名骑兵队正,原本在金军中的乣军中,在乌沙堡降了蒙古,成了蒙军的骑兵。他醉醺醺的在村子里面走着,不用和讨厌的蒙古人在一块真是再惬意不过的事,而且指挥的将军石抹明安也是一名契丹人,让他感觉心里特别踏实。

    突然,他听见旁边的院子里有响动,推门走了进去,那是一个年轻的契丹正兵,正在费力的按倒一个绑好的女人,那是个不过十八九的姑娘,裤子已经褪掉一半,在寒风里冻得发红,嘴里塞着布条,在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喊声。你们那么多人

    “特么,原来是你。”普贤奴笑了。

    “啊。”这个年轻的正兵叫石抹特么,才十七岁,他还有点害羞,想遮挡一下身后的女人。

    普贤奴拍拍特么的肩膀。“特么,你不用害羞,在女人身上勇猛的人,战场上一定也很勇猛,只不过……”普贤奴咧嘴笑了笑:“马上就要打仗了,如果在女人身上耗费太多的力气,上了战场,脚是要发软的。喏……”普贤奴朝这个姑娘努努嘴,给特么一个眼色。

    特么还有点舍不得,但是普贤奴没有放宽的意思:“打破清州,女人,柔弱白皙的女人很多。”

    特么咬咬牙,抽出腰间的佩刀,狠命的往女人背上扎了几刀。

    “呜呜呜——”女人突然间双眼圆睁,双脚无力的踢蹬几下,嘴中的布条慢慢渗出血来,脑袋无力的垂了下去。

    普贤奴又拍了下特么的臂膀,安慰一下这个年轻人,正待说话间,村外突然响起惊恐的喊叫声。

    能完成这样的伏击任务,只有潘正的军兵。他的部属里面老兵最多,训练刻苦,军典的军法、文化教育也最成功。是一百名敏锐、勇敢、机智的好男儿。他们没有穿盔甲,一个连着一个从村边的田垅沟里面慢慢靠近村庄,等到什将的都旗一举,所有人举起长枪跨出沟濠,向村内冲杀来。

    普贤奴吃了一惊,顾不得身边的特么了,转身向村口的马厩跑去。路口跑过来另一个契丹正军,也是个虬髯大汉,两人狂奔到马厩,松了一口气,敌军还没有杀到马厩这边,二十多匹马还完完好好的栓在这里。

    正当两个人要解下战马之时,从旁边的草垛里突然暴起一人!此人面红黑,穿白色女真裹袍,正是温迪罕僧虔!

    普贤奴二人也是惯战之人,转瞬间就各自抽出了腰刀,向僧虔劈去。

    “哐!”僧虔右手横刀架住了普贤读的全力一劈,左手从腰间掣出铁链,如苍龙出水般击中了另一个契丹正军持刀的双手,瞬间分筋错骨、鲜血淋漓。

    “啊啊啊啊!”腰刀绵软的掉到地上,那名正军痛苦的弓下身子,连连后退几步。普贤奴大吃一惊,连忙跳开。但是僧虔抢上一步,在他面前耍了个刀花,普贤奴只觉得面前寒光闪闪,忍不住一眨眼,突然感觉喉头一阵凉意,随即抱住脖子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一连斩杀两人,僧虔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上的干草,从马厩中走了出来,惶恐的契丹武士们从各个院子里跑出来,有的提起了弓却忘记了拿箭,有的抓住了刀却抖得抽不出来,一个个连铠甲都没穿,潘正亲自上阵,一连挑死三人,剩下的人在密集的枪尖前毫无招架之力,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潘正干脆利落的结束了战斗,一共杀死黑鞑二十二人,己方无一人伤亡,缴获战马二十四匹,救出百姓百人。

    “高郎君早有榜文宣谕,你等还不南迁,以至有今日之惨祸!”潘正召集村民,大声宣谕:“如今有二十多名黑鞑死在你们村里,难道你们还想留在村中,不怕黑鞑人的报复吗?高郎君早有宣谕,河北军民避祸入我寿张者接收之,尔等逃往山东去吧!”

    村民们哭丧着脸,看着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家,只能收拾东西准备避难。潘正又从战马里面挑出六七匹差些的,作为百姓运送家当的驮马,惊喜的这群人道谢连连。

    “不要谢我,你们要谢高俊高郎君。”潘正手一挥,军兵即刻离开大黑村,未带走百姓一针一线。

    然而谁也没注意,特么躲在了草垛里,直到天黑,才连滚带爬地逃向清州。

    清州蒙军大营,石抹明安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就这几天,已经有三支外派的斥候哨马受到袭击,死伤军兵七十多人。最重要的是,这给扫荡川野征集粮食之事造成极大困难,如今无论何等事项,不足五十骑者不敢出营,士卒们都传言,金军的主力就在附近。

    “绝对不会有大股金军在附近,否则的话早该被我发现了。以我看,这是小股的金军试图阻碍我军,以他们这几次袭击的规模来看,不会超过五百人。”石抹明安这么对也古说的。

    “以五百人敢向我上万蒙古军进攻,此人必然是个勇士。”也古赞叹道。

    “了不起的勇士。”撒察别乞跟着附和。

    石抹明安点点头:“确实是个勇士,但是我能打败勇士,明天就拔寨南下,寻找这群人。”

    也古大吃一惊:“不打青州了吗?”

    “只围不打。我已经提审过俘虏,漕仓的大部分粮食都运进了州城内,现在的清州城池坚固,军兵众多,粮食充足,断然难以攻克。而我军久居于清州城外,补给缺乏,又有这支烦人的金军屡屡骚扰,使我不能在乡野征粮,长此以往,军兵必然溃散。所以我只留两千人马继续包围轻舟断绝城内的粮道,主力军马南下,去沧州,景州就粮。”

    也古同意了,他早就在清州城下呆烦了,直接猛攻某座城池不是蒙古人的战法,驰骋于荒原,见阵川野才是草原苍狼的最爱。

    第二天,石抹明安开始收拾营帐,中午时分,三军向南进发。

    而此时,对石抹明安的动作了如指掌的高俊率领军兵抵达兴济,与范有田会合。

第二十二章 邹乃济(下)

    看到兴济县城,高俊不由得眼前一亮。

    兴济县历史不长,直到北宋的时候才由镇升格为县城,故而规模不大,但是兴济县却有运河沿岸最大的粮仓,这粮仓居然有形制完备的城郭,还有运河支道和船台,俨然是一座“军粮城”。

    和高大坚固的粮仓相比,兴济县城反倒像是个附属品,高俊在这里和范有田见了面,城内一片萧条,家家关门闭户。街上都是逃难的百姓,路边散发阵阵恶臭。

    范有田能力一般,对于县城内的情况说的含糊不清,幸亏县令邹乃济还在,高俊连忙去县公廨拜访这位县令。

    邹乃济县令是诸科举人出身,花了二十八年才干到县令,如今已经五十七岁了,本来以为终于可以享点清福,没想到偏偏遇上了黑鞑南侵,一下子从丝竹管弦推进了刀枪剑戟,更可恨的是不知哪来的军兵还占领了县令管勾的漕仓,运走了大部分粮食。

    现如今城郭内的民户跑了个七七八八,大小官吏走得一个不剩,只剩下县令大人一个人留在公堂上,高俊前来公廨的时候,邹乃济正踮着脚在房梁上挂布条,准备蒙古人一进城的时候,就“忠烈千秋”。

    “邹明府,邹明府何至于此啊。”高俊赶紧让人把邹乃济救了下来,后者还以为是蒙军入城,还在喊什么:“死于王事”之类的。

    “邹明府,我打算在兴济打一场仗,拖住蒙军几天。”等到邹乃济情绪稳定一些了,高俊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高俊开始了自己的解释:眼下运河两岸的居民都在南迁,但是黑鞑也率军南下追了上来,如果让他们追上居民,还不知道要屠戮多少生灵。而如果咱们能够在兴济抵挡几天,拖住黑鞑的大部队,将会有很多人因此全活。

    “可是咱们抵挡几天之后怎么办?难道还能突围出城吗?”李铭瓮声瓮气。

    高俊看了李铭一眼:“别忘了,兴济粮仓有水门和运河支道。”

    “我明白了,咱们在兴济抵挡几天之后,就可以趁夜从粮仓城内上船,打开水门驶进运河,黑鞑无水军,定然追赶不得。”路哲兴奋的说。

    高俊点点头:“我正是看中了兴济粮仓城壁高耸,而且有水道水门,随时可以让咱们脱身。”

    “但是黑鞑真的会拼命攻城吗?他们既然愿意从清州南下,就说明黑鞑并不看重攻破城池,如果他们也是以少量军队围困我们,大军接着南下怎么办?”潘正提了个问题。

    高俊敲了一下地图:“别忘了,漕仓里面还有几万石粮食呢。”

    “黑鞑的软肋在于给养,他们南下的首选目标肯定也是粮食,所以兴济县虽然小,他们也必然使力来攻。”

    “咱们只有四五百人,能抵挡得住黑鞑吗?”

    高俊站了起来:“所以说,诸将听令!”

    军官们全都站了起来。

    “潘正,立刻率军整缮城壁和防御器械!”

    “得令!”

    “范有田,监押粮仓,稍后何先生带领船队回来,你负责粮食装船。”

    “得令!”

    “李铭,即刻签军,城中青壮一律签为民兵,全部带到兴济漕仓内,家属也送到粮仓内,下一趟船就走。”

    “得令!”

    “张大春,即刻括石灰、木材、油脂、锅釜等守城器具备用!”

    “得令!”

    “路哲,探知城门启闭机关,搜检箭楼、城堞,画出布防图来!”

    “得令!”

    签军的命令很有效,李铭亲自带人签军,把兴济县城内的居民全部驱赶到粮仓内,此时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多解释,居民们哭哭啼啼,抱着一点家产躲进了粮仓。

    不过半天时间,高俊就征集了一千四百多名壮丁,把能用的武器都下发之后,高俊对于坚守兴济县四天更加有了信心。

    就在当天黄昏,何志也的船队摇摇晃晃的开进了兴济县。如果高俊这个时候反悔的话,还可以让他的军兵上船,现在西北风正猛烈,他完全可以带着自己所有的军兵回到大名府。

    两个人在粮仓公廨见了面,彼此一时无言。

    “把签军壮丁的家属全都送到景州去,之后再继续南下,一定要保证安全。”高俊郑重地嘱咐。

    “不运一些粮食吗?赵汝凡那里压力特别大,原本每天还能拿到一升粟米,现在肯帮忙的壮丁只能领九合粟米,其他人只发四合五抄。”

    高俊虚弱无力的摇了摇头:“你的船装不了太多,如果装完人之后有余力的话,那就装一些粮食,但优先要把人送出去。”

    何志也点点头,两个人起身告别。“回去告诉赵汝凡,准备训练民兵,过段时间就用得上了。”

    蒙军的移动速度非常快,何志也前脚刚刚到达码头,蒙军的觇骑后脚就抵达城外,靠城外游荡的数百名骑兵,城头上一片惊叫之声。

    “诸军警备!”潘正大呼,承局们敲起了木柝,急促的敲击声督促军兵和民夫做好准备。

    签军壮丁的家属已经开始上船,范有田带着军兵急切的呼喊着,让妇孺老人赶紧登船。

    李铭的军兵已经撤出了兴济县县城,临走还不忘放一把火,趁着敌军的觇骑还没有到城下,李铭率军迅速撤回粮城。

    “等会儿,邹县令怎么不见了?”一名文书疑问道,高俊这才发现,从中午开始就没见到邹乃济。

    刚刚进城的李铭一拍大腿:“没错,我看到他回县公廨去了,你们等着,我去把他叫回来。”说罢,讨来一匹快马,就吆喝着开门放他出去。

    看着靠的越来越近的敌军觇骑,高俊一咬牙:“放李军使出去!”

    “一块儿去!”僧虔也解开一匹战马,城门一开,两个人飞马奔出。

    此时的兴济县城内浓烟滚滚,赤红色的火焰正在蔓延,两个人冲进洞开的城门,沿着通衢街直奔县公廨。

    邹乃济已经沐浴更衣完毕,穿上官服,桌子前面放着一沓厚厚的书稿,闭眼高唱《赤壁赋》。

    “大江东去,浪淘尽……”

    马蹄声哒哒作响,两个骑手蛟龙般跃进公廨,一眼就看见邹乃济在正堂之上。

    “邹明府,黑鞑来了,快走!”李铭急忙叫到,但是邹乃济充耳不闻,依旧在高歌: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李铭焦躁不已,直接下马,把邹乃济横腰抱了起来,就往马背上一丢。

    “我的书稿,那是我几十年的法律心血……”邹乃济也没办法淡定了,急忙叫了起来。

    书稿挺多,僧虔赶紧下马收拾齐整,虽然是军旅出身,都听说过敬惜字纸的道理,僧虔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全部藏在怀里。

    “快走!”李铭大喝一声,两人一扯缰绳,从公堂里面奔驰而出,上了通衢街,迎面就撞上四五个契丹骑兵。

    两人心中一寒,各自掏出兵器,正待向前,只听“噗通”一声,大火烧塌了两边几座房子,满街飞灰焰火,马匹登时一惊,两人赶紧拨马反向逃走。

    “黑鞑是在北门入城的吗?”

    “那几个人明明是南门来的!”

    “那就是他们包围县城了。”

    “怎么办?”

    “随便,去东门吧!”

    两个人拐过几条街,又看见两个契丹骑手,那两个人显然想不到城内居然还有两个敌军,一时间手足无措,只是刹那间,李铭的马刀就削下一颗人头,另一个人被僧虔的铁链击中鼻梁,嚎叫着从马上倒了下来。

    李铭感觉十分痛快,忍不住大喝一声,两个人快马加鞭,冲到了东门,门口的契丹骑兵们回马不及,两个人已经夺门而出!

    粮城上,高俊等人本来已经面如死灰,契丹人已经包围了兴济县城,但是李铭二人却没能出来,人群里已经有低低的叹气声。

    “快关城门。”潘正提醒高俊。

    “再等等。”高俊偏过头,看着远处的不远的县城。

    就在这时,两匹快马风驰电掣,狂风般从东门冲出,卷出无数的灰烬与尘土,闪电一样靠近了粮城!

    “万岁!”全军兴奋地狂呼起来!一时间旌旗猛摇,三军欢呼雷动。

    敌军还想追赶,但是城上万箭齐发,不得不退了下去,眼看着三人二马入城。

    看见李铭二人脱险,高俊等人也抑制不住激动,众人相拥,不由得喜极而泣。

    就在这时,僧虔却面露难色,原来刚才动作过大,藏在怀中的书稿大部分散失了,只剩下八十多页,不足两成。

    邹乃济看后面色灰白,仰天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第二十三章 王克俭(上)

    “宋我世仇,比年非无恢复旧疆、洗雪前耻之志,特畏吾威力,不能窥其虚实,故未敢轻举。”

    ——胥鼎

    “杀啊!”坚韧如镔铁一般的契丹军人呐喊着,架起冲车向城墙冲去。

    昨天傍晚,契丹先锋觇骑率先抵达兴济县,但是高俊已经率领军兵退入粮城,顺道还在县城放了一把火,契丹人只得到了一座废墟而已。石抹明安深感不安,他感觉到这支小小的金军似乎没有被自己吓倒,而且正在积极筹划的对抗自己。

    那么就在粮城终结他们的命运吧。

    蒙军开始修缮器械,并且在第二天清晨开始了攻城。

    投石机不好制作,军中工匠说至少要两天时间,石抹明安迫不及待的率先运用了冲车。

    所谓冲车,是在有轮子的底架上,安装一门巨大的撞木,由数人乃至十数名军兵推着向前,产生巨大的冲力,可以震撼城墙乃至崩裂。

    而蒙军使用的冲车有些还是这种冲车的简化版本,根本没有底架,而是由十几名军兵扛着向前冲击,石抹明安急着攻城,已经顾不得准备器械了。

    “放箭!”张大春下令,数十名弓箭手立刻拉开手中的硬弓,箭矢如流星般飞向契丹人的军阵。

    “啊!”即刻传来一阵惨叫,几名敌军抱着受伤的部位,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嚎叫着。

    但是剩下的人毫不畏惧,几辆冲车很快冲到了城下,并且硬生生的撞到城墙上。

    高俊站在城头,清楚的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震动,民夫们惊叫起来,有的作势就要从城墙上跳下去。

    “别慌,他们的冲车不管用,城墙不会被撞碎的,”孙庭大呼,抢步站到城头,举起准备好的礌石向下扔去。

    这些石块大部分是粮仓的仓石,大小用作礌石正合适。在军使的命令下,军兵和民夫们纷纷举起石块向下扔去,不一会又砸得十数人头破血流,即便是强悍的契丹军人也不敢拿天灵盖对准石头,纷纷溃散逃离城下。

    但是石抹明安采取了强攻战术,派遣人马轮流猛攻,等到下午的时候,蒙军伤亡已近百人,十辆冲车被摧毁六辆,而高俊伤亡十三人,城墙表面的箭矢如刺猬般密集,也多了不少裂缝。

    这个时候,蒙军开始分散兵力,同时向东北南三面城墙发动进攻。

    粮城不比县城,只有东面一道城门和西面运河上的水门,南北两壁是没有城门的。故而蒙军一开始没有将南北作为进攻方向。但是此刻,在东门强攻造成了一定伤亡之后,蒙军开始两臂张开,同时紧紧箍住粮城。

    “放箭!”李铭高声命令,在箭矢不足的情况下,还有军兵冒险探出手来,拔出城外壁上敌军的箭,这为双方都增加了不少伤亡。

    石抹明安有足够的把握,他拥有上万人马,可以一刻不停的向城墙泼洒箭雨,而他的敌人虽然据守的三丈多高的城墙,但看得出来兵微将寡,迟早是要抵挡不住的。

    战斗进行到黄昏,高俊的箭矢和礌石都已经严重不足,所幸这个时候,石抹明安暂时鸣金收兵了。军使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让士卒们注意警戒。

    晚上,忽然有一个契丹骑兵奔驰到城下,传达石抹明安的宣谕:“我乃大蒙古国将军石抹明安,贵军今日作战勇猛,鄙人深表敬佩,我军稍后要到城下来为战友收尸,希望城上不要放箭,以显贵军之武德。”

    “石抹明安!”高俊忍不住露出苦笑,这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去年的野狐岭之战,正是此人收受了乌古论老僧的贿赂,提议把押剌百户留在大营送死的。

    石抹明安,没想到你我今天在此相遇啊。

    对方的要求很有道理,如果进攻的道路上都是友军的尸体,对士兵的士气将是难以想象的打击。正因为如此,这个要求高俊实在是不愿意答应。但是片刻之后,他突然想到什么,便对城外大喊起来:“本将乃是山东的忠翊校尉高俊!可以答应那个叛贼的要求,今日激战酣畅,你让那个叛贼将酒肉油药来抚慰我军!”

    叫的横一点,无论对方答应不答应,高俊都算是不吃亏。

    那名骑兵愣了片刻,就拨马回去了,无移时契丹军营辕门再开,七八名骑兵奔驰出来。

    “那个牵马的八品芝麻官高俊,你向我们主将乞来的酒肉油药在此,缒下个篮子来,这些酒肉就便宜你了。”

    “很好!”高俊回骂:“告诉那个亡辽的不肖子孙、中国的无耻叛臣、黑鞑的乖儿乖孙,本将恩准三姓家奴来收尸了,让他速速前来!”

    “你!”那个契丹军将登时气结,指着城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城墙上顿时哄笑起来,还夹杂着不少辱骂之声,憋了一肚子气的军兵和百姓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齐声大骂石抹明安是个无耻之徒。

    那几个契丹骑兵灰溜溜的回去了,不一会儿,一些契丹人步行前来收尸,高俊在城上挂了几个灯笼照亮地面,以防这些人搞什么阴谋诡计。

    得到的酒肉油药立刻分发下去,作为今天苦战的犒赏。酒不多,一人喝了一口有余,肉拿来煮汤,一人喝了两碗。不少“酒肉相冲”的人干脆蹲在城墙上,屁股朝外面方便起来,给第二天攻城的蒙军增加了一层生化障碍。

    军典们统计了一下今天的伤亡,并且抓紧时间登记了所有民夫的名字,现在他们全算是高俊手下的民夫,一旦阵亡,高俊将按照押剌百户的标准为其家属提供抚恤。

    军典们反复向民夫们宣讲道理:黑鞑凶恶,见人就杀,咱们的妻子儿女现在坐着高百户的大船向南去了,黑鞑就要一路向南追杀他们,咱们在兴济多抵挡一天,妻子儿女们就能多走远一步,咱们在这里抵挡三四天,黑鞑就别想追上咱们的家人了。

    反正事已至此,民夫们的表现比高俊想象的顺从多了,都表示愿意和黑鞑战上一战。

    夜深了,潘正还在巡视,突然发现一个民夫斜靠在墙边儿,低低的啜泣着。

    “怎么不回去睡觉?大晚上在外面是要受风寒的。”

    “我家人没了。”那人擦了擦眼泪,潘正这才发觉他手上攥着一瓶药,正是今天契丹人拿来的。

    “这是我老父的药,药瓶我认识,上面有我做的标记。”那男子擦了擦眼泪:“黑鞑来的时候,老父舍不得田产,只可到附近的树林去避难,现在想必……”

    潘正一时觉得无言以对,又问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家人吗?”

    那男子摇摇头:“我少时娘便化了,只有父亲一个,原本有个未过门的娘子,是清州大黑村的,名字唤作阿翠,前些日子也被黑鞑奸污杀了。”

    潘正心头一热,赶紧问:“你娘子是大黑村人?是不是姓刘?”

    那男子点点头:“郎君怎么知道。”

    潘正叹了口气:“如果我们早进村片刻,你娘子也许就不会死了,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尚且还活着,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娘子没有失贞。”

    “人都死了,不失真又能如何?”那男子痛苦的垂下头,片刻后猛地抬起来:“郎君,我想跟你们走,杀黑鞑!我要杀黑鞑!”

    潘正赞许拍了拍他的手:“好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克俭。”

    “好名字。”潘正由衷说了一句:“现在我命令你立马去睡觉,明天的仗还很艰难。”

    潘正说的没错,也许是为了报复高俊的辱骂,第二天上午,盟军的进攻极为疯狂,除了冲车之外还使用了云梯,甚至一度攻上城头,但是高俊亲自率领军兵长枪结阵,将其赶了下去,仅仅是一个上午,高俊人马就伤亡了五十有余,蒙军伤亡一百有余。

第二十四章 王克俭(下)

    石抹明安的猛攻,一刻不停歇,高俊的军兵只能轮流造饭,李骁奇带着少年军们,在城下埋锅造饭,而床上的军兵一对一对的下来吃。

    “我们走了!”路哲都的一队军兵吃完饭,抹了抹嘴把碗一扔,就赶紧提枪冲了回去,李骁奇靠近城墙大喊:“路哲都第四队,赶紧下来吃饭。”

    城墙上杀喊声连连,却始终没人下来,李骁奇不耐烦,干脆跑到城墙上:“第四队的人在哪里?不要耽误别人吃饭,你们赶紧下来。”

    依旧没有人应答,李骁奇茫然的四下看着,突然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来:“让下一队去吧。第四队,第四队不会有人去吃饭了。”

    下午,起风了,军兵们从粮仓里抱来大量的茅草扔到城外,随后扔上几个火把,片刻之后,东侧城墙和南侧城墙浓烟滚滚,十米之内迥不见人,蒙军呛得咳嗽不止,纷纷逃离烟雾区,只能从没有茅草的北墙进攻,自然也被集中起来的高俊军兵击退。

    这些茅草足足燃烧了两个时辰,帮助高俊撑到了夜幕降临,而此时城中也再无一杆茅草了。石抹明安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撤军回营。

    “指挥!”王克俭走路都不稳了,看到人群中的高俊,冲上去一把揪住:“我杀了一个黑鞑,杀了一个!”

    “好!干得好!”高俊制止想要冲上来的蒲察勇,握住王克俭的手鼓励他几句。

    “指挥,我叫王克俭,王克俭!”王克俭现在心里面十分痛快,他默默念叨着:已经为父亲报仇了,下一个要为未婚妻报仇,之后是我的朋友们……

    高俊双腿发软,像是喝醉一样从城上摇摇晃晃走了下来,一眼就看到李骁奇面前摆着一份份饭食。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饭是给谁的?”

    李骁奇红着眼睛回答:“这是给今天没能回来吃饭的人准备的。”

    高俊沉默了,点了一下数目,足足有五十五份。

    攻城战第二天,高俊损失军兵五十五人,民夫一百一十七人,与此同时,三百多具蒙军的尸体僵仆在城外。

    这天晚上,石抹明安再次提供了酒肉油药,换取从城下安全的收走尸体。

    也就在这天晚上,高俊已经开始秘密安排撤离的事项,何志也预留了一支可容纳一千五百人的船队在此,再加上原本就在粮仓内的漕船,还是能运走不少东西的。

    牺牲军兵的遗体搬上船,其他各类东西也都搬了上去。

    仓库里有不少零碎的物资,高俊挨个点验,大部分都是各种染料、生漆、丝帛不值得搬上船,但是有一小桶不明液体,引起了高俊的注意。

    “这是石脂水。”邹乃济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高俊身旁,有气无力的对高俊说。

    高俊猛的瞪圆了眼睛:“你确定这是石脂水?”

    “有什么不确定的,老夫正是鄜州人,这一小桶就是我送给周仓使点灯用的。”

    高俊颤抖地捧着这一小桶石脂水,此物产于西北鄜延路,就是日后的工业血液、国家命脉——石油啊!

    “李骁奇,你去找雪花糖和细口瓶子来!”

    第三天,蒙军的军阵里面竖起了二三十门砲,缓缓的推进到离高俊几十米的距离,一时间炮石齐飞,城壁上简直不能立人。

    粮城的女墙本来就不高,在砲石的撞击下一点点损毁,东门那里城墙上直接被砸出一个两米多宽的豁口,蒙军欢呼起来,那声浪排山倒海一般冲进城内,震慑着高俊的军兵。

    蒙军在这里跃跃欲试,准备击破城墙。

    砲石暂时停止,几辆冲车冲了出来,向这一段城墙猛烈冲击。

    尽管军兵们尽力放箭,三辆冲车的人马被射杀大半,不得不停了下来,但是还是有一辆冲车冲到了城下,眼看就要撞上城墙!

    就在这个时候,高俊摆着二十多个细嘴瓷瓶站在城头,点燃了瓶口的布条。

    瓶子里面装了大约半瓶石脂水和食用油的混合物,加进去不少白糖,看见极为昂贵的雪花糖被加进油里面,李骁奇和少年军们都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瓶口被塞得很紧,上面的布条浸泡过食用油,燃烧的非常剧烈,高俊屏住一口气,将这个瓶子用力扔了下去。

    最后一辆冲车的军兵看到城上扔下来一个小小的瓶子,他们并不以为意,那枚白瓷瓶直接砸中了冲车,猛的迸裂开来,砸出一团火焰。

    “嗷嗷!”几名契丹军兵的身上都沾上了火焰,赶紧跳开试图扑打,暗示他们惊恐的发现,附着在它们身上的火焰居然扑不灭。

    燃烧瓶的精髓,不在于用于燃烧的汽油或者酒精,而在于使用的附着剂,正因为有这些附着剂,燃烧瓶才能发挥出可怕的威力。

    几名敌军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只粘上了一颗火焰,就要一直烧穿到骨头,而且无论他们怎么扑打,把燃烧的部分压在身下,都无法终止身上剧烈的灼痛感。

    最后,他们放弃了有意义的挣扎,嚎叫着站起身来,向己方军阵奔去,火焰在他们身上蔓延,最后化作一团人形的火球,慢慢的倒在地上,燃烧起浓浓黑烟。

    弓箭手忘了放箭,炮手们也忘了发射砲石,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高俊心里松了一口气,燃烧瓶虽然极度昂贵,但是效果倒还没有让他失望,他用足力气,向远处的投石车扔了一个燃烧瓶,但是却隔的很远,燃烧瓶软软的摔到了地上,燃起一团火焰。

    蒙军的投石车炮梢短,炮柄长,因而离城墙很近,但是即便如此,高俊扔出去的燃烧瓶依旧没有准头。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王克俭冲了出来,从高俊手中接过下一个燃烧瓶:“指挥,让我来吧。”他盯着几十米外的投石车,轻轻掂了掂手中的瓶子,猛的用力一掷,瓶子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接砸中了炮架,投石车开始燃烧起来。

    “不要晃动瓶子。”高俊喊。

    “快,继续发炮!”石抹明安喊。

    蒙军的炮手们如梦初醒,赶紧装填炮石继续发射,目标对准了城墙上的那两个人。

    “保护指挥!”潘正一声令下,几十名军兵抄起大盾,站到了高俊和张克俭前面。

    张克俭心中既是激动也是愤怒,他在心中一个个默念着:“这是为了蒋东,这颗是为了刘小乙……”

    成群的砲石飞来,不时有军兵被砲石击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被押官拖到后面去,随即就会有新的军兵捡起大盾,顶在前面。

    也就在这个时候,燃烧瓶一个接一个的扔了出去,一座座投石机化作火焰,当最后一个燃烧瓶扔出去的时候,蒙军仅仅剩下了四座投石机可用。

    “别担心,我们还有四座砲!”石抹明安还想为手下打气,但是身旁的副将小心翼翼的拉了他一下,他这才发觉,手下的人马害怕了。

    他的士兵不畏惧刀剑,不畏惧箭矢,能够忍受饥饿和苦寒,但是面对这种未知的火焰,大家害怕了。

    “这火太邪性了,像是从阿鼻地狱里借出来的。”士兵们窃窃私语。

    石抹明安咬了咬牙:“先撤回大营,明日再作道理。”

    看着契丹人撤走,高俊一下瘫倒在地上,军兵们热烈的欢呼起来。

    “明天能战便战,不能战的话就一走了之。”高俊已经下达了相应的命令,军兵的行李全部打包完毕,明天只要高俊一声令下,全员随时可以从城上撤下来上船,飞速的撤离粮仓。

    夜晚是寂静的,也是极度寒冷的,不断起风,而且风越来越大,夹杂着雪花。

    值夜的士兵们穿上了厚厚的袄子,不用守夜的军兵和民夫们躲在粮仓的各个住房内,火盆都烧得很旺。

    高俊在仓使的公廨里面坐着,虽然今天击退敌军有些开心,但是心中始终抑郁。

    今日能够击退敌军,固然值得高兴,但是契丹人却表现出了不俗的攻城能力,粮仓已经是高俊见过的比较好的城墙了,仅仅三天就被契丹人打成了残次品,高俊简直无法想象,那些土沙城垣如何面对蒙军铁蹄。

    想着想着,高俊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第二天被发疯一样的潘正推醒。

    “怎么啦?契丹人打进来了吗?”

    “运河冻住了。”

第一章 粮(上)

    “诸位乡亲听明了,新的伙食标准:民兵日支粟米八合,佣工日支粟米七合,中少佣工日支粟米五合五抄,其余人日支粟米四合。诸位乡亲听明了……”

    公使有气无力的叫着,时不时敲一下锣鼓,但是等待施粥的人脸是麻木的,大家都只看着面前的粥棚,现在一天早晚施粥两次,不同待遇的人分开,民兵和佣工还能吃到厚实的粥,其他人的粥是越来越稀薄了。

    阿兰觉得自己的右手特别酸痛,真的好想歇一歇,但是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小山墩堡安置点现在建好了够四千多人住的房子,可是现在这里的灾民足足有一万五千多人。总共只有四个粥棚,算起来她一天要举起勺子八千多次,把淡薄的粥浇到灾民的碗里。

    为了防止哄抢或者偷窃,每个人的粮食定额没有直接发到手上,而是在粥棚里做成了粥,每个人依次进去领粥,阿兰主勺,周妙儿监督,另外两个姑娘烧火,四个人忙得左摇右晃,经常感觉天昏地转。

    头晕不光是因为疲惫,也是因为饥饿,灾民们吃的少,县公廨的人吃的也不能多,据说赵汝凡赵先生现在一日只吃一餐,公使和治安人员的饭食也是日消月减。

    终于分完了粥,阿兰把木杓一扔,累的直接瘫坐在地,右手已经没有知觉了。周妙儿和另外两个姑娘也支撑不住,左歪右倒的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都不愿意再动了。

    “起来,地上凉。”阿兰咬咬牙,把另外三个女孩子都拉了起来。“还得给学堂的孩子们准备饭食。”

    赵汝凡也日渐清瘦,他现在正在县公堂与其他几人议事。前不久张成武率领部分民兵前往河北收容百姓,眼下在寿张县坐镇的只有赵汝凡,吴广庭和翟呈信三人。

    “现在全县储粮只剩下五千三百余石,但是已经足足收容灾民近五万人,照这个速度消耗下去,不出三十天,粮食就要耗光了。”

    “现在是五万人,我看再过一个月,咱们要收拢十万灾民。”吴广亭苦笑着摇摇头。“现在县城里面的人都慌了,几万名天天吃不饱饭的人聚在城外,谁能睡得踏实?”

    赵汝凡的脸色是苍白的,他有气无力的说:“为今之计,只有等何先生的船队回来了,据何先生说船队要争取把运河六仓的粮食全都带回来。倘若果真能如此,养十万人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咱们的船队很小,恐怕运不了那么多粮食,还是要做其他打算。”

    “我倒是算了一下。”翟呈信从怀里拿出他计算的结果,是他核算每天需要的粮食,和运进粮食的数目,考虑了每天将近两千人的灾民增长。“就算是全力运粮,本月二十日到二十四日之间,咱们要断粮四天。”

    赵汝凡吃力的看着这个结果,饥饿使他脑子的运转变慢了。看完之后,他长长的深吸一口气,用力吐了出来。

    “我已经有决议了,向百姓贷粮。”

    “是括粟吗?”吴广亭问。

    “不,高郎君和何先生特意来信,让我谨慎括粟。因而为今之计首在贷粮,百姓自愿将粮借给官府,官府登记定息,粮荒过去后再行归还。”

    翟呈信和吴广亭现在饿的没有力气做多余的动作,不然也会惊讶的互相看一眼,从来只听说官府向百姓放贷,现如今官府要向百姓借粮了吗?

    “没错,此事我意已决。”当饥饿烧灼人的时候,会感觉大脑的思考变慢,不能集中注意力。赵汝凡现在总觉得一股困意缠绕着自己,他逼迫自己颤颤巍巍的拿出一张纸,这是他考虑好的贷粮方案。

    赵汝凡开出的利率并不高,与现在民间典质动不动一分甚至两分的利息相比,官府借粮的利息只有半分,但是却开出了很多优惠条件,向官府贷粮的人,在入学、经商、租税乃至乡官坊官的选拔上都有优先权,村里人如果想租种官地也优先,这算是赵汝凡利用县府的权力进行一次变现。

    已经饿到麻木的公使们把这项命令传播出去,县城里的居民骚动起来,他们意识到看样子县府真的是缺粮了。

    富商大户们立刻就贷了不少粮食,现在城外全是灾民,这帮人如果真的闹将起来也不是大家受得了的,姑且当做是借钱消灾。

    也有一些人打算再观望观望,城外那么多灾民,自己借出点儿杯水车薪又有什么用?一旦情况有变,家里这些粮说不定还能保命。

    相比于他们,郑迎则是十分来劲儿,此刻他正在厨房里费力的炒动着。

    “当家的,你真要把咱们家的粮都贷给官府吗?”他那个毁了容的娘子走进厨房,有些关切的问道。

    “什么借给官府,那是借给高郎君和何先生。”郑迎粗声粗气的回答。

    “道理我都懂,可你把咱们家的粮食几乎都捐了,省吃俭用也只能吃到明年正月呀。”

    “全寿张县谁都可以不捐,只有我不行,现在全县的人都盯着我郑迎呢,我要是都不给高郎君何先生捐钱,那谁还会动手?”郑迎活动了一下手指。“高郎君为我报仇雪恨,我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报答他。”

    娘子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丈夫的意见。

    寿张县缺粮的情况,高俊和何志也都知道,此次何志也运送兴济县守城民夫的家属至观州下船,然后准备把观州的漕粮运到寿张去。

    驻扎在观州的是纥石烈师靖的军兵,师靖见到何先生之后很高兴,对何志也说观州刺史高守约对自己特别信任,已经答应开放漕粮。但是观州本身也需要粮食,所以只能给何志也五千石。

    何志也听得有些奇怪,师靖这话怎么说都有点儿胳膊肘往外拐的倾向,但是眼下事急从权,也说不了什么。

    这次装船之后,何志也带着船队返回了寿张县,见到了十分憔悴的赵汝凡。

    “这次难为你们了。”何志也感慨的握住赵汝凡的手。

    “何先生,从河北逃来的人源源不断,每日都有两千人。长此以往,到明年夏天我们需要消耗四十万石粮食啊。”

    “灾民如果来,咱们想挡也挡不住,所以只能收着,尽可能防止冻饿。”何志也拉住赵汝凡:“这次我回来就不走了,由我亲自坐镇授章。”

    赵汝凡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心里面不住叹息:“高郎君和何先生什么都好,可是怎么这么迂阔啊。”

    “这是大丈夫济世胸怀。”他自我安慰。

第二章 粮(下)

    李光躺在卧铺上,努力的让自己什么都不想,这样可以让他尽可能忘掉饥饿,前几天肚子里的感觉是火烧火燎,而现在渐渐有些麻木,似乎每天七合粟米也能吃得饱。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特别怀念本该属于自己的粮食。

    高桥乡的庄户们原本都带来了大量的粮食,结果赵汝凡这个人口口声声说会还给自己,实际上却据为己有,只是给自己打了一张借据,整个高桥乡佃户的粮食就全都归到他赵汝凡了。

    现在自己在这里饿的死去活来,说不定那个赵汝凡还在吃香的喝辣的,坐在自己的粮食袋上打饱嗝,一想到这里,李光的怒火就抑制不住地熊熊燃烧。

    “好饿呀,好想吃东西……”旁边的一个老乡在床铺上翻了个身,喃喃自语着。

    李光没有说话,他发觉只要一直保持不动,饥饿的感觉似乎就没那么强,所以除了每天帮工的三个时辰之外,他尽可能让自己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以维持体力。

    虽然身上没有动,但是他心里的感情却是越来越愤怒,如果郭延嗣说话算数的话,他本来可以分到一半的粮食;如果赵汝凡不背信弃义的话,现在这一半粮食就在他手中,高桥乡的老乡就不会这么饿了。

    冬天天黑的快,外面渐渐暗了下来,又传来了锣声:“吃晚饭啦,出来领粥啊。”

    李光艰难的挪动一下身子,拍醒了其他几个人:“该出去吃东西了。”

    何志也亲自巡视了这个安置点,看到了无数萧瑟的灾民在寒风里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一碗粥。

    “最少的也能分到四合粟米,现在还不至于饿死人,但是人经不住长时间这么挨饿。长此以往,轻则饿殍遍地,重则激发民变。”赵汝凡极力劝说何志也:“把一部分人送走吧,逼他们离开,尤其是女人和孩子。,”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我和高郎君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现在把妇女和孩子赶走,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何志也努力拉紧身上的衣服,感觉到从内到外的一阵寒意。“饿殍遍地远比民变可怕,若是灾民杀我而能饱食,那就尽管来。”

    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子,两名公使帮忙拖着木桶,她正在给窝棚里的人施粥,邰家庄安置点和小山墩堡安置点不同,公使拖着粥桶挨个窝棚施粥,而并不需要灾民前往粥棚主动要粥。

    那名年轻女子身材高挑,肤色洁白,但是右腮上有着一道深深的烙印,整个右腮都是烫伤愈合后深深浅浅的癞痕,何志也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你是郑迎的娘子?”

    “见过恩公何先生,”那女子连忙对何志也施礼,但是即刻就被何志也搀扶起来,

    “怎么,你也到这里来帮忙了吗?”

    那女子带点腼腆的笑了笑:“听说高郎君和何先生有难处,我们这些人没什么本事,只能过来帮忙出出力气。”

    何志也看着她已经冻得皴裂的手,感到十分愧疚:“我和高郎君对不起你们。”

    “如果没有高郎君和何先生,我们夫妻二人的仇不知何时才能报,现在又不知何处着落,正因为二位,我们夫妻二人才得以志申,现在还能够在街坊里谋得一官半职,两位对我们的恩情我们这辈子都念着,在此时还能说什么呢……”

    正当两人说话间,在窝棚边上端着碗的灾民已经不耐烦了:“老子都要饿杀了,你等还施不施粥?”

    赵汝凡脸上挂不住了,立马就要上前指责,但是却被何志也轻轻隔开。

    “小兄弟,是我们贪说误了时间,请小兄弟莫怪。”说罢,小娘子赶紧倒上一碗粥。

    那个灾民正是李光,本来他就对这个脸上烙印的妖婆很是反感,现在又见她跟个小白脸不知道说些什么,忍不住怒火中烧,也顾不得现在寄人篱下,直接张口开骂。

    没想到小白脸并不生气,反而还彬彬有礼的跟自己道歉,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有一种尽力一拳打了个空的惊慌感。但是他随即稳定了心神,询问何志也:“你是管事儿的?”

    何志也一愣,随即笑着说:“对,我确实能管一点事儿,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带来的粮食全让这位赵先生给收缴了,一粒儿都没有留给我,害得我现在在这里饿肚子,不知道这事儿你能不能管?”李光本来脾气就不好,又饿了这么久的肚子,情绪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

    何志也抬头看着赵汝凡:“这是怎么回事?”

    “何先生,情况是这样的。”赵汝凡赶紧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听完了之后,何志也点点头,温和的对李光说:“这位赵先生可给了你借据?”

    “给倒是给了,但是……”

    “您每日可得了七合粟米?”

    “一天吃七合米怎么能饱……”

    但是何志也打断了李光的话:“我知道你不愿意借这些粮食,但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这粮食我们借定了。你要利息,我可以给你,但是借粮食本身不能商量。”

    “我在高桥乡给朱富那王八蛋扛活的时候,他也没强迫我借东西,”李光愤怒的骂了出来。

    “你的那位大户老爷会骑着马夹着弓来杀你吗?我现在告诉你,从塞北来了十万全副武装的黑鞑,每个人骑着三匹快马,正在河北烧杀抢掠呢。这件事你问问新来的灾民都知道,所以我必须借你的粮!”何志也挥挥手:“如果你不肯把粮食借出来,多少人会因此而死?”

    李光把头垂了下去,毕竟后世的某些“程序正义婊”还没出现,一说自己不借粮会饿死人,就连李光自己都有些动摇了,“但是我们实在是饿……”

    “是啊,一天七升粟米,怎么吃得饱呢?我也饿,这位赵先生一天只吃一顿饭。”

    “真的?”李光惊讶的抬头看着赵汝凡。别说,这人似乎真的比自己下船那天见到时瘦了不少。

    “我明天就搬到安置点来,一举一动你们都看得见。”赵汝凡有些没好气的说。

第三章 伏(上)

    “金国凡用师征伐,上自大元帅,中自万户,下至百户,饮酒会食,略不问列,与父子兄弟等,所以上下情通,无闭塞之患。”

    ——宇文懋昭

    何志也依旧在温言抚慰李光:“何某自从到寿张县以来,最大的愿望是让人人吃得饱,穿得暖,房后能拴上一匹马,打开锅盖里面有一只鸡。可是天不遂人愿啊,凭空里从塞北来了黑鞑,这群人最爱烧杀抢掠,把你种出来的粮食盖出来的房子占为己有,害得咱们如此受苦,受冻挨饿的。”

    李光毕竟没有经受过黑鞑的劫掠,对黑鞑的印象还有些模糊,虽然新来的灾民惊恐万分的说这群人如何暴虐,他自己只有一点点印象。但是听何志也这么一形容,这群人专爱抢自己流血流汗得到的东西,那实在是太可恶了。

    “所以说我们要拿起武器来打黑鞑,咱们流血流汗的东西,凭什么让黑鞑又吃又喝的?我马上就要在灾民里面征兵,到时候咱们提上家伙一起去打黑鞑,把他们赶走之后,你们就能回河北老家,我也会把从你们手里借的粮食一点一点还给你们。到那个时候山东河北两个地方一起发展,我给你说个种地的法子……”

    赵汝凡不得不佩服何志业,仅仅几句话之间李光就没有了原来的戾气,专注的听何志也讲未来的愿景。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木鱼的声音,一群人疑惑的看过去,只见一队和尚从难民当中穿过,为首的那位和尚皓须白眉,相貌方正,身材清瘦,端的是宝相庄严,正是寿张县的维那信德法师,而他身后穿着中着衣黄色袈裟的是玄空法师。

    “法师,为何到此?”何志也赶紧上去迎接。

    “如今生灵遭受苦难,敝寺不敢袖手旁观。”信德声音不大,却如洪钟般敦厚。

    “多谢法师。”

    “高郎君与何先生全活万千生灵,真是造下大功德,涅槃后必化为天人,消除一切灾厄,享无上快乐。”信德低声诵经,玄空也跟着念念有词。

    此时,被几位高僧祝福的高俊正趴伏在雪地上,感受着地上的阵阵凉意。

    从粮仓脱险之后,高俊兴冲冲的要拜访自己的恩公,但是却被晚晴拦住了,说是恩公身体不适,不能见客,这次这么晚才弄来船队供高郎君使用,还实在是有些对不住高郎君。

    “明明一直是我承受他的恩惠,怎么搞得倒像是他欠我情一样?”高俊心里嘀咕了一阵,却依旧是不明所以,只能和晚晴聊一聊。

    这小姑娘嘴倒是挺严实,只是说恩公和家主已经知晓了黑鞑南下的消息,家主已经举家搬迁至开封府,现在一切都安全,请高郎君不必挂怀。此番高郎君千里送信,让家主十分感动,以后还将会和郎君在生意上合作。

    至于恩公,因为有事情要办,不得不前往中都一趟,这次是冒险闯过黑鞑占领的地区,顺运河南下,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由于心中惦记着高郎君,于是到清州碰碰运气,没想到恰好能救郎君脱困,让恩公心里也颇为高兴。

    “如今有这么多船,而且已经越过了黑鞑的先锋,咱们可以一帆风顺前往南方了。届时郎君回自己的百户,我家主人去开封府,有道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郎君每次战黑鞑得胜,怕是又要升官了。”

    “多谢姑娘美言,但是高某并不回山东,在前面捡一处野渡口,就将我们军兵放下来好了。”

    “郎君,这是什么意思?”晚晴一愣,不明所以。

    高俊指着运河岸上,正背着家财、抱着儿女、三两成群、哭哭啼啼奔向南的灾民:“将这么多人留在黑鞑的屠刀之下,我心有不忍,军兵是保家卫国护卫黎庶的,此时正是用兵之时,我们军兵怎么能坐着快船,先于百姓逃亡呢?”

    晚晴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诧,抬头盯着高俊,似乎不认识眼前是什么东西,片刻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告罪回去禀告高俊的恩公,不一会就重新回来,说恩公对高郎君钦佩之至。

    下船之前,高俊又嘱咐晚晴一句:“船队经过南皮县的时候,请传话给南皮渡口的郭延嗣,让他带兵来与我会合。”

    夫役们没有被强行要求下船,有愿意追随高俊作战者听之,王克俭等七十多人下了船,决心跟着高俊的队伍一块儿作战,这些人大部分都在之前的战斗中失去了亲人。少年兵们则被父亲高俊下令,押送军粮前往观州,在那里等待高俊回来。

    上岸之后行走了不久,高俊等人就发现丛林空地间的一大片尸体。

    这些人明显是向南逃难的人,很多人衣不蔽体,看得出来,他们受到袭击之后惊惶的向南奔逃,希望能够躲避屠刀,但是敌人纵马追击,直到把最后一个人杀死。部分尸体被搜身过,首饰和干粮被拿走了。只留下一地尸首,面带惊恐的表情,凝固的脸上脸上写满了不甘和疑问。

    高俊沉默的从中走了过去,那里躺的是一家四口,父亲倒在最前面,马刀几乎将他整个头削去,只剩下一点皮连在脖子上;兄长中了一箭,蜷缩在地上时受了一刀;母亲紧紧抱着最幼小的妹妹,她们两个是被一枪戳死的,母亲的后背上还有一大片血污。

    女孩在母亲怀中,依旧睁着眼睛,她的瞳孔里是一片悲伤的灰雾,低垂的右手还握着一个拨浪鼓。

    一名军兵轻轻走上前去,合上了女孩的眼睛,将拨浪鼓取下来放进自己的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高俊沙哑的问道。

    “秦宁。”那是个很年轻的军兵,但是眼睛炯炯有神。

    高俊原本缴获的几十匹战马经历了风吹、雪冻、船晕、火烤,一个个都病恹恹的站不起来,李铭心疼的抚摸着战马,说这么一折腾下来,这几十匹马全都废了。

    “反正这些马本来就带不回寿张县去,权且当消耗品用就好了,告诉斥候们,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

    高俊再次派出了觇骑,一些躲藏起来的灾民也向高俊透露了他们知道的消息,这次屠杀的始作俑者并不是明安的主力军,而是一支先锋,大约有一百多骑,根据他们的路程推断,这些人早在粮仓保卫战之前就已经被派出南下了。

    “任由这一百多人驰骋,不知道还要杀我多少同胞百姓,趁着明安的主力军队还没到,咱们把这一百多人做了!”高俊下了决定。

第四章 伏(下)

    高俊立马派出觇骑四处搜罗幸存的百姓,向他们询问那些为非作歹的敌人究竟是何等面目,其他军兵也注意搜查这些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很快,高俊就对敌人究竟是什么样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些人是明安派出来扫荡前方,预定道路的,总数约为一百人,其中一半穿着坚硬的铁甲,剩下一半的人是皮甲,战斗力倒是不好推断,这些人这些天面对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灾民而已,尚不能知他们遇上真正的军兵会有何表现,但这是石抹明安上万军马中派出来的觇骑,显然不会太差。

    早在粮仓保卫战之前这些人就被派了出来,洗劫了长芦镇,在那里休整一天后,开始在南皮外围侦查。清州到观州的郊外早就已经没有金军,他们的兴趣全在抢劫和杀掠。

    “猛虎搏兔,亦用全力。这次咱们全员出动,多次埋伏,把敌人引诱到林地里面歼灭。”高俊和手下军将们商量着。

    此时,石抹特么又感觉日子变得美好了。

    大黑村那场伏击战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之后几天都在噩梦中惊醒,二十多名契丹武士在短短一刻钟之内就被杀戮殆尽,甚至一点有效的反抗都没做出来,这事情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是在清州城下受挫一段时间之后,他就被选入侦察的觇骑,和其他兄弟们一起南下扫荡。说实话,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一支金军,手无寸铁的百姓倒是见到不少,而他们也用一种不太温柔的方式从中获取了一些战利品,过上了几天滋润的日子。他们就这么长驱直入,越过了长芦镇,扫荡了南皮县北面的几个村庄,快意的在山川之间纵横驰骋。

    这天,他们又干掉了一大股灾民,差不多得有三四百人死于马刀之下,缴获了不少牛酒饭食,觇骑们快意的饱餐一顿,让马匹歇息一下,这几天战马都累坏了,是时候节省一下马力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派出去的几个探马来报:在他们身后,靠近长芦镇的树林里出现了一个营地,似乎粮食不少,还有十几个娇嫩的女人在其中。

    “逃难的时候怎么还会有娇嫩的女人?”觇骑的首领十分纳罕,但是一想到女人充满诱惑力的身体,也顾不得思考许多了,是福是祸走一趟就知道了,反正只要胯下有快马,什么能挡得住我契丹铁骑?

    在几个头领的吆喝之下,觇骑们纷纷跨上战马,向北催动,准备袭击这个营地。

    树林里果然有一个临时营地,扎的不像样子,一看就是难民们的庇护所,但是正如探马所说,这个营地的难民似乎还挺阔,墙角堆着的粮袋自不必说,居然还有干肉,所谓娇嫩的女人,也在营帐当中若隐若现。

    契丹军马没有立刻冲进营帐,而是在外面兜了个圈子,大声怪叫吆喝着,营地里的人惊慌失措的跑出来,纷纷向树林逃去。

    契丹人得意非凡,这是他们常用的手段,目的是把敌人逼出可以倚靠的营地,跑到平地上任由他们杀戮。虽然道理如此简单,但是敌人很少会不中计,大多因为恐惧而丧失了判断能力,看来今天这支难民也不例外。

    这些契丹军人哈哈大笑,勒住马头,观察敌人逃亡的方向,有点意思是,其他难民往往是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像波浪一样四面碎裂开来,像涟漪一样扩散、消失。而这群人却是所有人一致的向前跑去,就像是前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一样。很快他们就在树丛下面消失了,因为丘陵角度的原因,此时契丹军兵的箭也够不着他们。

    “这情况不对劲儿,不能追!”觇骑的头领吃了一惊,隐隐感觉情况不太对,急忙出声叫道,但是这些骄横的契丹军兵没有理会,纷纷策马追向前去。

    这头领左右观察了一下,这里树林茂密,不适合骑兵纵马奔驰,有一些低低浅浅的丘陵,背后都可以藏上几十人,是个适合伏击的地方。

    “跟我走,别追了!”头领兜住战马,特么听见头领喊话,急忙勒住战马,一部分骑手停了下来,疑惑的向头领靠拢。但另一部分人理智已被冲昏,还在怪叫着向前冲去,他们咒骂着低矮的灌木丛,从中寻找前进的道路。

    头领感觉不对,正待下令,只听见一阵嘹亮的唢呐声!

    刘德感觉嘴唇都是麻木的,他用僵直的手把唢呐递到嘴边,用尽全力吹响。寒冷似乎扭曲了声音,唢呐的簧片发出一阵阵奇特的旋律,但是所有军兵都不会误解这种讯号!

    “嘀嘀嘀!”四名号手齐奏,唢呐声穿云裂石,高昂至天,另外几名军乐队的人用麻木的手疯狂的敲起战鼓来!

    李铭高举长枪,第一个冲了出来,他们都的一百名军兵随即从地上、从丘陵后一跃而出,向冲锋在前的契丹人杀了过来。

    在契丹人眼里,刚才只听到一阵唢呐的响声,之后面前的整片土地都站了起来,树林的缝隙之间冲过来无数的敌军,他们的长枪一直伸到自己的鼻子下面!

    “快撤!”这些人用契丹语高喊着,纷纷拨马回头,长枪的枪尖刺中了战马,失控的骏马扬起来,把骑手直接掀到地上,随即就是乱枪戳来。

    情况比高俊想象的还好一点,大约四十余骑选择了追击,他们在李铭的截击下惊慌失措,低矮的灌木、茂密的树林让他们驰骋不得,只能忍受着巨大的伤亡向头领靠拢。

    无论如何,骑马总比跑步快,这些人似乎就要脱离李铭的追击,头领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点伏击不算什么,咱们先脱身,随后就像抓兔子一样把他们杀光!”

    就在这时,凄厉的唢呐声再次响起!

    灌木丛间突然举起两面旗帜,一面是五色旗,另一面是黑底,上面绣着两把长刀——这是张大春都的认旗!

    张大春提起长枪,奋力向前一指,军兵们呐喊着冲上去,努力截断敌军逃回之路。

    敌军惊慌失措,不知是进是退,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李铭从后面赶了上来,张大春也完成了拦截。

    契丹军的头领心下一紧:“不好,快跟我冲过去,把敌军杀散!”

    六十多骑契丹军发动了冲锋,打算把他们受困的战友救出来,树林限制了他们冲锋的速度,他们调整了冲锋的队形,重甲的骑兵在前面破阵,轻甲的弓箭骑兵跟在后面,反正林地里不适合射箭。

    唢呐声又换了一个调子,头领正疑惑间,侧后方一声呐喊,两面旗子高高举起,一面是五色旗,另一面是红底,绣着一只金色的鸟——这是路哲的认旗。

    路哲都从侧后方接近了这六十骑契丹军。

第五章 决(上)

    “金使王汭素颉颃,入对,见师道,拜跪稍如礼。”

    ——《九朝编年备要》

    契丹人惊恐的喊叫着,头领的脑袋飞快的思考,眼下到了下决定的时候了。

    如果不管身后的伏兵,继续向前冲过去,当然有可能和那四十骑首尾夹击,击溃正在缠绕那四十骑的敌人。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不能挣脱困境,这支在自己身后的伏兵会跟上来,让全军百骑都陷入灌木丛中。

    反之,如果不顾友军,回头跟这支伏兵作战也好,直接逃走也好,自己这六十骑可以安然的冲回那灾民的临时营地,只不过如果这样的话,那四十骑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这一点,他不得不考虑。

    只不过是刹那间,他就做了决定,拨转马头往营地那里。“都跟我走!”

    “那些人怎么办?”

    “管不了了!”

    正当说话间,唢呐继续变调,另一个侧后方伏兵也冲了出来,他们的认旗是白底,上面画着四乘四的网格,这是范有田的认旗。

    头领急了眼,也顾不得别人了,打马向营地奔了回去。其他人也赶紧跟上,在路哲和范有田合围之前赶回了那个废弃的营地,这里也是秘密林地当中唯一的空地。

    李铭和张大春的绞杀已经进入尾声,不能跑动起来的骑兵就是长枪步兵的口中食,他们一个个哀叫着被挑下来杀死。

    路哲气喘吁吁地奔到合围位置,但是契丹人仅仅快了一步,只给他留下马蹄踏过的雪雾。透过这朦胧的雪,路哲看到了对面的范有田,两个人都差了一步。两个老乡互相拍拍肩膀,并肩冲上前去,追击这六十骑。

    路哲和范有田的枪尖撵着契丹人冲回营地,契丹人毫不留恋的从营地中间跑过,准备继续向南,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树林,到了平原上就是他们的天下。

    也就在这时,营地间围绕的破烂幔布被解开,从寒酸的帐篷里面冲出无数全副武装的军兵,他们戴着片甲头盔,身穿轻甲,一面活动着冻僵的手指,一面挥舞手中的长枪,迅速结阵,从各个方向驱散契丹的骑兵。

    “啊啊啊!”猝不及防的契丹人方寸大乱,在这里埋伏的正是潘正的军兵!

    也只有潘正的军兵能够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以步兵结阵,对抗正在高速奔驰的敌军骑兵,军兵们虽然也有些许慌乱,但是还是非常熟练的结阵,契丹人的战马嘶鸣起来,躲避着面前的尖锐枪尖,这六十多名骑兵就像撞到石头上的雪块,一瞬间四分五裂,四散溅开。

    但是他们已经很难分散逃命了,路哲和范有田从后面追了上来,围住了绝大部分契丹骑手,长枪猛的戳了过来,已经失去速度的骑手们左支右绌,尽可能避免了致命的长枪。

    石抹特么算是比较机灵的一个,远远看到枪尖之后就向左兜马,跑到了密林之中,是极少数逃得性命的人之一。他脑子慌乱的在树林中纵马狂奔,脸上被树枝抽出条条血痕,终于逃得了性命,但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全体下马,让他们尝尝潢河子孙步战的厉害!”头领捂着自己受伤的左臂,高声嚎叫着,强悍的契丹武士们纷纷下马,从身后摸出铁鞭和骨朵,嚎叫着与高俊的军兵厮杀开来。

    形势逐渐进入混战,高俊的手下都是长枪兵,在这种形势下渐渐支撑不住,开始向后退却,契丹人看到了希望,更加勇猛的向前作战,终于在敌军的缝隙中撕开了一条口子,一股脑的逃了出来。

    那名头领来不及欢呼,恍惚间突然看到面前的树林里似乎又出现了一些人影。正当他惊疑不定的时候,他的胸口被一个人重重一撞,顿时觉得肺里的空气全部被拍了出来,当场蜷缩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契丹人看的没错,这些人已经冲上前来,他们的铠甲比刚才伏兵的更加精良,也更加身形魁梧,在他们中间簇拥的那个人身穿全装甲,头戴红缨盔,腰间是一把金光灿灿的直刀。

    冲在最前面的是蒲察勇,他挥舞着趁手的长刀,一回合就斩杀了一名靠在最前面的契丹骑手,另一个人徒劳的想用手中的马刀抵挡他的用力一劈,结果却是连刀一起重重地斩在肩膀上,鲜血狂喷出来,混杂着铁屑、骨渣、以及断掉的手指头。那人凄惨的嚎叫着,蒲察勇连看都不看,轻轻跨过去,继续厮杀。

    契丹人最后的希望被高俊击破了,他们被成批的斩杀在丛林里,最后活着的几个人扔掉武器投降。

    这六十骑除去石抹特么这样极少部分人及时逃开之外,剩下的人全部被歼灭,近百人伏诛,七人被俘。

    战斗刚一结束,军兵们就紧急打扫战场,安抚战马,剥去敌人的衣甲并搜刮粮食,仅有的七名俘虏也被押到高俊面前,他们个个身上带伤。

    “指挥,这就是这群觇骑的首领,被咱们的军兵狠狠撞了一下,刚才直接昏过去了。”

    高俊威严的审视这个首领,他浑身的衣甲已经拨除,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正在风里面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

    “梅知谢奴。”

    “奚人?”

    那人点点头,承认自己就是契丹的联盟民族——奚族人。

    “石抹明安带了多少人马?”

    “……”那个奚族武士头一偏,不回答高俊的问题。

    高俊对站在旁边的秦宁使了个眼色,这名年轻俊秀的士兵牢牢牵住梅知谢奴的手,摁在桌上,一刀剁下了他的右手食指,。

    梅知谢奴张大了嘴,但喉咙里面只发出了炒豆子一样的嗯嗯声,他的背拱得像是烧熟的大虾,痛苦的弯下腰,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手。

    但是面无表情的秦宁又一次抓住他的手,牢牢摁在案板上,高俊淡淡的看着惊慌的梅知谢奴:“石抹明安带了多少人马?”

    “一,一万人。”

    “蒙古人有多少?契丹人有多少?”

    “契丹人和乣军九千五百多,各路白鞑、汪古人五百多人,蒙古五百多人。”

    高俊轻蔑的笑了笑,石抹明安就算投靠了铁木真,也只能领导契丹人马。

    “除去石抹明安之外,还有哪些将领?”

    “有一个蒙古百户叫撒察别乞,此外,蒙古人的首领是个王爷,叫也古。”

    “王爷?他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听说他是蒙古大汗的子侄,是神箭手王爷的儿子。”

    高俊思考了一下,神箭手说的应该是哈撒尔,那么这个人便是铁木真的二弟哈撒尔的儿子了?

    随后,高俊又如法炮制,审问了另外六名俘虏,最硬气的一个人也只被剁了四根手指,后来秦宁嫌麻烦,干脆把他的手摁到地上,用军靴狠狠踩碎了他的小拇指。

第六章 决(下)

    审问完之后,,高俊倒是得知了石抹明安的情况,他的一万多人是从铁木真的主力部队分出来的,铁木真攻打雄安,随后扫荡黄河北岸的各个州郡,包括漳德府、大名府、磁州等等;而明安率军攻打清沧,之后跨过北清河,进军山东,攻打益都、东平、济南等地。

    高俊若有所思,准备起身离开。

    “老爷……”梅知谢奴眼巴巴的看着高俊,声音不住的颤抖,努力捂着鲜血直流的双手。

    高俊淡然的挥了挥手,这七名俘虏被捆绑起来。

    高俊的动作很快,仅仅在一刻钟之内就解决了战斗,把七八十具赤条条的尸体丢在林地里,全体军兵立刻向南前进,消失在了树林当中。

    天气寒冷,气氛萧索,树林里面到处都是逃亡的难民,不时发出低低的哭声。

    高俊的营地就安扎在树林里面,大概是这几百名军兵让人觉得安心,不少南逃的人都选择在这里歇歇脚,所以在军营周围的难民非常之多。

    七名契丹人被送到难民的中间,一个个心里面直打鼓,这些人看待自己的表情非常瘆人,让梅知谢奴十分恐惧。

    押送梅知谢奴的就是秦宁,七名契丹人被押送到难民中央,这个时候,不少眼睛冒火的难民站了起来,手里拎着木棒或者匕首,死死地盯住梅知谢奴。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梅知谢奴努力抠弄着打了死结的绳子。

    “自古杀俘不祥,高指挥从不杀俘虏,所以我马上把你们的绳子解开,你们可以走了。”

    梅知谢奴看着逐渐聚拢的灾民,居然在冷峭的天气当中出了一身汗,他结结巴巴的问秦宁:“可为什么把我带到他们中间?”

    秦明没有回答梅知谢奴的问题,而是高声喊道:“诸位乡亲,这就是前几天杀戮我同胞兄弟的贼寇!”一句话就把梅知谢奴扔进了冰窖中。

    “你们要杀我!”梅知谢奴双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指挥不会杀你,我们会释放你。”秦宁指着围上来的人群:“但是他们想不想杀你,我可说不准。”

    “这和杀了我们有什么区别!”有的契丹军兵惊叫起来,梅知谢奴冷得发抖,衣甲都没有了,他感觉体内的热量在飞速的流失。

    “区别就在于,如果之前你们没有对百姓下手的话,也许就没事了。”秦宁说着解开了几个人身上的绳子。

    梅知谢奴一下子崩溃了,抱住秦宁的腿:“求求郎君饶我一命吧,无论让我干什么都行。”

    “想要活命吗?到也还有一条出路。”秦宁幽幽说道。

    “请恩公明示!”梅知谢奴急切的问。

    秦宁站起身来,看着周围已经围上来的人:“这些人都曾从你手中死里逃生,你去问他们吧。”

    梅知谢奴一瞬间表情变得极为惊恐,秦宁根本没有看,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阵阵惨叫声。听着这声音,秦宁把手伸进怀里,轻轻摩挲着那个拨浪鼓,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聚集在附近的灾民越来越多,高俊派出人马维持秩序,帮助分配粮食,决断事情,很快获得了这些人的爱戴。当高俊开拔的时候,不少灾民选择跟在这些军兵后面,希冀能够得到保护。

    一天后,高俊与郭延嗣会师。

    “郭军使、陈长史,南皮多亏你们了。”看到郭延嗣和陈秉彝,高俊十分高兴。

    根据郭延嗣所说,县令亲自带头在前,南皮县的居民也逃得差不多了,

    夺取了契丹觇骑的骏马,高俊再一次派出了觇骑,很快打听清楚了石抹明安的动向,他兵分两路,东路三千,南下进攻沧州,他亲自率领西路南下进攻观州。

    沧州已经是鞭长莫及,高俊率领军兵和灾民们退向观州。

    在南皮县城以南的一片荒原上,白雪覆盖着大地,其间间或露出一些黑色的土壤,星星点点的洒在其中,在这一片苍茫之中,一队难民正在艰难跋涉。

    这支队伍很长,前后都看不到尽头,这些人是从通州一带逃出来的,已经跋涉了近一个月,原本的粮食几乎都已吃完,现在只能依靠沿村乞讨得生,已经有些身体瘦弱的妇孺不能再忍受,悄无声息倒在了南下的路上。

    当这群人浑浑噩噩的在雪原上挪动双脚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另一支队伍赶了上来。

    这是一队军兵,全都穿着黑色的裹袍,拄着长枪,艰难前行着,他们的气色比难民好一些,吃得饱饭,但看得出十分疲惫。他们排成两路纵队,后面的人迷迷糊糊跟着前面的走,中间还夹杂着几辆马车,驭手喘着粗气,费力的牵着马,上面是一袋袋粮食,在粮食之中围着几个伤员。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蓝衣白腰带的女子从队伍后面跑了过来,轻巧的爬上了马车,她的双腿矫健有力,显得身轻如燕,挨个检查完伤员的情况之后,给其中几个人换了药,之后又没有和驭手说一声就直接从行进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双脚轻轻沾到地上,稳稳站住。

    “莹姑娘,辛苦你了。”有几个还能说话的伤员兀自说着,潘莹轻轻摆了摆手,准备检查下一辆车。

    一名骑手从军兵的队伍后面赶了上来,俯身跟队首的军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个军官是个独眼龙,长得很可怕,左眼的眼皮耷拉下来,里面是干瘪的。他细细倾听了一阵,便回身对身后的人说了句话,命令就一个接一个的传了下去:“到前方树林休息,有热水热食。”

    军兵们稍稍打起精神,加快了速度,树林里面,押官们已经安排好了挡风的帷帐,也做好了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在各位队正的号令下,军兵们依次领取饭食,在帷帐后面享受短暂的休息。

    大概是这支军兵太与众不同,灾民的队伍也被他们所吸引,不少人跟着军兵们坐了下来,个别胆大的受不了冷风,也远远的坐到了帷帐后边,后来发觉这些军兵们不介意,渐渐地围的近了不少。

    军兵里面有不少女人,一开始大家以为是营妓,后来又感觉像是军兵的家属,可现在这些女人却用几根竹竿搭起棚子来,给灾民们看病。

    灾民们一个个进去,对这些有点奇怪的女医千恩万谢,大部分灾民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长时间的饥寒,段钟依次发放了热水汤药,和其中的几位老人家攀谈起来。

    这支军兵赢得了灾民的好感,等他们再次开拔前进的时候,又有不少灾民跟在他们后面。

第七章 愿(上)

    “元帅欲以兵抗制使耶?待罪之礼恐不如此,使者还奏,狱能竟乎。”

    ——冯壁斥责不伏法的悍将纥石烈志

    在行进的队列边上,不时会出现几名驻足交谈的军兵,或者是正在传递命令的使者,或者是正在商量要事的军官,时不时还会看到一个扎好的挡风的帷帐,一队军兵正坐在下面休息。

    帷帐上面画着不同的符号,每个队正都发到了本队的标记,看到帷帐上的标记与本队相等,就可以坐下休息,直到下一个相等的队伍过来换班。

    孙庭费力的走着,突然看到李铭正靠在树边休息。他慢慢挪了过去,从背后拍了拍李铭的肩膀。

    “孙副指挥?”

    孙庭无力的笑笑,也靠在树边休息:“李军使走累了吗?”

    “腿脚上还不太累,但是心里实在累的慌,如果当初咱们早早坐船离开,好多弟兄就不会死了。”李铭对于高俊的选择还是耿耿于怀。

    “李军使,”孙庭费力的靠在一棵树上,感觉自己的腰酸的不得了。“你不理解指挥,正是指挥比你高明的地方呢。”

    “我真看不出有什么高明的,咱们如果坐船回去的话,现在早就回到了寿张县,然后就可以养精蓄锐,和黑鞑真刀真枪拼一场。哪像现在这样,靠脚板从河北回山东,一路上还要招纳这么多流民,咱们的军兵没有贴军,全靠自己动手安营扎寨埋灶做饭,还要打伏击!大家都累得受不了,我以前就没打过这么累的仗。”

    孙庭做了一个咧嘴笑的动作,“你看看你,光想着打仗,你既然这么说,那我问你,你以前见没见过哪个将军敢领着军兵跑这么远的路,军兵不反抗,不惰怠,反而跟着指挥一路走的?”

    李铭摇摇头,“早就起反了,哪怕抗命也不愿意走,”

    “那你说说指挥不过是八品武弁,为什么大家都死心塌地的跟着指挥,无论是受冻,饥饿还是拼命,辛苦,却不背弃指挥呢?”

    李铭一下被问住了,愣了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指挥还是很好的人的,我哪里会背弃指挥,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指挥一定要带着这些灾民走。”

    “难道你忘了指挥告诉咱们,咱们可不仅仅是要保卫乡梓,以后是要纵横九州,驰骋天下的。”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兵源啊,你看看这些灾民,哪个不是对指挥五体投地、感恩戴德的,咱们未来三五年的军兵,都要从这些人里面出了。”

    李铭眼睛一亮,连忙直起身子,“你是说指挥这是要收纳难民,募集军兵?”

    孙庭哈哈一笑:“恐怕还不止如此呢,我感觉高指挥的心里面有一盘棋,咱们打仗的军兵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开荒种地、兴建水利、收养老幼、设立学校、惩治贪污,尤其是制作玻璃器和香皂,还有卫生运动,高志辉的心里自有计较,打仗只是一部分而已。”

    李铭低声嘟囔了一句,还不是很接受,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好啦好啦,现在这种时候,军兵要忍耐。”

    两个人不再说话,继续向前走去,经过这片树林,又是广大的原野,前方的休息点是一个村子,在村口,一名虞侯正在向军兵们宣讲。

    “驻扎在村子里面,一定要勤快,指挥说过,勤快的人能打胜仗,懒的人就要丢掉性命,不要嫌麻烦,一定把村子里里外外都看过,村子里面有几条路,有几户人家,谁家是深墙大院,谁家有沟槽地窖,周围有什么山头,村里有几口水井,全都要知道的明明白白。”

    “不少人都参加过之前几场伏击战吧,那帮黑鞑为什么被咱们轻轻松松消灭了,就是因为懒惰散漫,不去探查村子里面的情况,光顾着抢老百姓的鸡鸭,咱们只要偷偷靠近,就能一举干掉,你们想如他们一般送掉性命吗?不想的话,现在就赶紧动手把村子里的情况摸清楚,但是要记住一点,不准骚扰百姓!谁要是犯了这个规矩,军典饶不了你们!”

    经过连续几天的行军,高俊提前一步赶到了观州。

    观州,原名景州,为了避金章宗完颜璟的讳而改为观州,此地是漳河与运河会合之处,金朝在此设立漕运司,由观州刺史兼任,监管将黄河中下游的粮食运往中都。

    让高俊有些感动意外的是,观州刺史高守约居然亲自出城来迎,还在城门下设下酒宴,为高俊等人接风洗尘。

    “卑职的军兵尚且饥寒,卑职不敢受宴。”虽然高守约给的规格确实够高,但高俊心里想的是你个傻狍子怎么还不跑啊,现在就应该把城内的粮食银两一把烧掉,打开城门,让居民四散躲避,高刺史你率领船队沿运河南下避难去,虽然失守城池,但多少也算保住自己和百姓的性命啊。

    但是高守约比高俊想象的乐观得多,一点没有打算逃跑的意思,一再邀请高俊入席,商讨一下如何坚守观州,最好能够破敌制胜、阵斩敌酋的事。

    “高校尉的部属纥石烈郎君来到我观州,本官召其问对,端的是后生可畏,熟知兵事,听纥石烈郎君说,高校尉军功出身,在山东屡立战功,扫荡红袄贼寇无数,本官未能相见,深为遗憾。今日有校尉来此,我观州可确保无虞。”

    高俊一下子有点懵,合着这位主还觉得自己能坚守观州不是?

    清州城墙坚固,邻近运河,所以可以坚守,而观州就高俊看来,作为漕运司所在的通衢重镇,城墙修成这样,历任刺史挨个砍头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砍一个一定有漏网的。

    城墙相当一部分还是夯土结构,剩下的也是土芯包砖,女墙和箭楼都年久失修,不时还有一块缺口,墙上还有裂缝,大到瞎子在黑夜里也能看得见,高俊在粮仓跟石抹明安打了几天,城墙也没有破成这样。

    高俊非常直白的对高守约提出撤退的建议,但是高守约却有一种迷之自信,对高俊的劝告不以为然:“黑鞑不过是粗蠢蛮夷,怎能干我中国天威?”

    “你对面不是粗蠢蛮夷,是三围999的五星神将加屠城狂魔人类克星的军队啊!!!你们金人祖上就是黑龙江大兴安岭的野人,你现在好意思认为别的‘蛮夷’打不过你们吗!!!”高俊差点骂了出来。

    耐着性子吃完宴席,高俊召集诸将:“高守约空有报国之心而无智,观州度不可守,为一州军民百姓计,我等要做件大事!”

第八章 愿(下)

    “指挥,你就说怎么办吧!”只有潘正大概猜到了高俊的想法。

    “这个高守约是劝不动了,所以咱们要自己动手,把观州的居民全都放出城去,避免在城内被黑鞑屠杀。”高俊紧紧抿嘴,似乎在心里做着很重要的决定:“但是咱们要放人出城,高守约必然阻拦,所以只能兵谏,由咱们掌控观州。”

    军将无不骇然,那一段时间的文化课教育确实有效果,大家都没有理解错兵谏的意思,不过正因为如此,他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高俊的意思。

    堂堂正五品刺史,官位比高俊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和自己这些军将大老粗相比更是天壤之别,但是指挥居然要搞什么兵谏?把这位大官抓起来!

    五品官啊,全军九成的军兵这辈子连本县的县太爷都没见过,现在要让他们抓一个正五品刺史,还要夺取观州,行为不喾于犯上作乱!

    这些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是惊恐,像范有田这种,光是耳朵里听到这种想法仿佛都已经是犯罪了,在自己的座席上瑟瑟发抖。

    还是潘正第一个站起来:“指挥总说要救百姓,如今为此连官位都不顾了,我等还有什么话说?跟着指挥,我潘正绝无二话。”

    李铭也表态:“高守约不通情理,既然如此,绑了也清静。”

    孙庭班也放光,开始分析情况,:“咱们手上有七八百人,能征惯战的军兵占了大部分,而观州兵马只有司候、军辖的一百多弓手,外加一百多囚犯充当的牢城军,最近倒是签了不少壮丁为军,但是未加整饬,毫无战力,衣甲缺少兵丁羸弱,根本就不堪一击,只要咱们有所谋划,就可以一举粉碎。”

    “我们没意见,都听指挥的。”温迪罕僧虔和郭延嗣也表态了,虽然僧虔和李铭以前有些意见不合,但是粮仓那一战两个人并马作战,关系融洽了许多。而且这些军将都是刀枪上讨生活的人,本来就对满口之乎者也的大头巾们颇有不满,如今能够亲手捉一名五品大官,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倒是有些渴望。

    路哲和范有田都是出身农家,因而最为犹豫不决,但是既然大部分前辈军使都已经表态,也都顺水表示同意,所有人都把脸朝向了唯一一个还没有表态的纥石烈师靖。

    师靖一直在惊愕之中,等到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表态的人,不由得十分窘迫。他有些犹疑的对高俊说,:“指挥,要不然我再劝劝高使君,这段时间以来,我觉得高使君这个人挺通情达理的。”

    “没有时间再劝了,我们也不是要和高使君作对,实在是事急从权,不能慢慢讲道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师靖,你还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师靖赶忙表态,自己一定会追随高俊左右。

    高俊的军兵进城之后,就在高守约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卸下各种军用物资,军判带领押官们去号房子,关于号房,高俊早有规定:不准携带刀枪,只准军判携带短刀,说话要和气,一家不能号太多,军兵住进去的时候对主人要客气,避开女人,不要吓唬孩子。

    本来高俊还想让军兵们给乡亲们打水打扫院子,但是遭到从队正到孙副指挥所有人的极力反对:客客气气住人家的房子已经很不错了,还要军兵给人家当佣工?

    高俊和何志也私下探讨了一番:现在的情况和那支军队面临的情况不一样,那支军队处在一个军阀混战的时代,有枪就是草头王,老总们威风八面,平民百姓哪里敢惹?而宋代金代是士兵最缺乏荣誉感的时代,如果自己再让他们给人家打扫院子,军兵的精气神儿可就真没有了。最后这条规定自然就取消了,。

    军兵还没安顿下来,各都的军使就召集虞侯队正们去开会,在高俊手下当兵的人,对开会这种模式也越来越熟悉,互相传着猜测肯定是防备黑鞑的事情。

    但是队正回来的时候却面色凝重,下令全体军兵注意戒备,武器分发到士兵手里,盔甲不离身,随时要准备作战。

    军兵们议论纷纷,猜可能黑鞑已经打到城外了,不免得有些人心浮动,但是在城上巡哨的弟兄们回来说城外空荡荡一片,连只飞鸟也没有。

    这段时间,大家对黑鞑打仗的门道也有了一些了解,黑鞑行军作战,必然要先派觇骑,多则数百,少也十余,既然城外没有黑鞑的觇骑,那么黑鞑打来起码也得一天的功夫,可是如此的话,为什么却要如此强调备战呢?大家虽然满腹狐疑,但是却没有人真正提问,经过一段时间的作战,军官啊与军兵之间的信任关系也在加深,大家相信,军官们是不会坑自己的。

    两更刚过,队正挨个叫醒了熟睡的军兵,让大家赶紧穿衣披甲起来,不准喧哗,不准吵闹,大家只当黑鞑杀来了,心里并不惊慌,闷头穿衣戴甲拿好武器,在院子里从容列队,让主人家都惊疑不已。

    但是随即队正宣读了作战命令,军兵们一下子都目瞪口呆,就像当初高俊和军使们开会时一样。

    夜半时分,高俊的军马从各个方向涌上街道,城区里面的重要机关早就被事先标好,分别攻克,四门之外,李铭负责占领司侯司和分军司,郭延嗣负责占领作院、粮仓、草场,而高俊亲自带领潘正的军兵前往高守约的公堂。

    行动简直不能再顺利了,城上的弓手和牢城军们看到明晃晃的枪尖,一下子就吓破了胆,纷纷扔掉手中的刀枪跪地投降,夺取四门没有任何损失,其他各个单位也被兵不血刃地占领,观州的大小官吏无不束手就擒。

    高俊路上耽搁了一刻,等他走到公堂门口的时候,高守约已经被俘,正在屋里面破口大骂。

    “高俊,你个鲜廉寡耻的叛徒,卖主求荣的小人!吾皇待你不薄,一年之内连续擢升你四级,做从八品官,你居然要投靠黑鞑?恨我有眼无珠,没看清你这小人的面目,大丈夫不惧一死,有种你就速速杀我!”

    “还有你,纥石烈师靖,亏得老夫百般信任,没想到也是个叛种,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屋里面传来师靖慌乱的解释:“使君,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老夫不听,老夫不听!”

    高俊皱了皱眉头,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高守约废什么口舌,只好和潘正简单交代一句,把高守约安排到邹乃济那里去,让高刺史和邹县令聊一会儿。

第九章 劫(上)

    就在这个时候,李骁奇匆匆跑了过来,手上拿的是各处缴获的清单,观州乃是通商大郡,军兵虽然不多,但是军资可真是丰富,甲胄、刀枪、弓弩、箭矢,乃至车辆油漆刀斧锅灶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

    高俊一目十行的扫完清单,脸上浮出些许笑容:“现在立刻组织百姓疏散,把粮食都装船运走,装不完的就无偿发放给百姓,要特别安排船运送军资回去。”

    第二天,当观州的居民醒来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原本在城墙上站岗的弓手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军兵,街上不断有这些军兵组成的巡逻队走过,一面敲着铜锣,一面喊道:

    “高使君有令,城门四开,所有居民应到城外躲避,勿得拖延,以至杀身之祸!高刺史有令……”

    居民们好奇的走上街纷纷议论,不敢相信刺史的态度为何有了这么一个大转弯,昨天还说要坚守观州的,今天怎么就要开门让居民逃散了呢?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这些军兵开始陆续出城了,粮仓大开,允许百姓支取粮食,还将不少粮食装船运走——观州是漕运司所在地,漕船一向不少。其它各类物资也都纷纷装船,带不走的都被付诸一炬,观州上空已经弥漫硝烟。

    既然军兵都要跑了,那就说明真的守不住,居民们赶紧跑回家去收拾细软,从中午开始,出城的队伍就几乎堵住了观州四门。

    由于高守约不肯及时撤离,高俊不得不耽误半天搞兵变,根据他估计,今天天黑时分石抹明安的觇骑就会抵达城下,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高俊就来不及把军马撤往将陵县,会在野外与蒙古契丹骑兵相遇。

    高俊站在城头,焦急的看着城墙下面拥堵的人群,观州城池简陋,城门也都比较狭小,只能容一架马车驶过,城墙下面男人哄女人叫,孩子哭,但是半天才能挪动寸步。

    李铭和潘正的军兵已经出了城,高俊又一次洒出觇骑,全力侦查蒙古人的动向。

    正午的时候,城墙上的军兵又欢呼起来,原来是殷家的船队从南面徐徐而来。

    “高郎君,我家主人帮着何先生从观州往大名府拉了一趟粮食,这次刚回来就碰上您了,真是太巧了。郎君赶紧上船,我家主人打算和您一起回大名府呢。”晚晴见到高俊十分开心,这个热情的婢女给高俊的印象特别好,不同于大方的白卉,温柔的陆娘、纯洁的小冷,晚晴身上带有能让人愉悦的气质。

    “多谢恩公的美意,但是高某还要护卫百姓而走,断然不能独自乘舟离开。”高俊很客气的推辞了。

    晚晴惊讶的张大了嘴:“郎君,你不是开玩笑吧,现在已经是腊月了,运河马上就要封冻,你要是再不上船可就来不及了。”

    高俊郑重的点点头:“我自然知道运河即将封河,所以还想拜托恩公把这批军资尽早运到大名府去,请姑娘前去通禀。”

    晚晴跌跌撞撞的下了船舱,揉揉胸口,等到心情平复的时候才进了女子的闺阁。

    “姑娘是怎么猜到的?那个高俊果然不肯上船走。”

    女子正在绣花,听到晚晴的说法顿时一怔,手指被针尖挑破,一滴殷红的血染在洁白的袖袍上。

    在四角陪侍的几名使女慌忙的拿药来,晚晴赶紧跪下:“奴婢该死,打搅姑娘。”

    “都不要慌乱,我只不过是流了一点血,高郎君和他的军兵战场厮杀时不知流了多少,你们该去照顾他。”女子摇摇头,问晚晴:“你说像高郎君那样的人,手指尖被挑破的时候会怎么做呢?”

    “那帮人皮糙肉厚的,绣花针根本挑不破。要是真被挑破了就当是蚊蚋咬了一口,根本就不管。”晚晴马上噤了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女子示意另外几名使女离开,不让她们清理包扎伤口。

    “姑娘怎么能这样呢?姑娘是千金之躯,岐国公主的陪读,就算真有不开眼的蚊蚋咬了一口,那也是要上油药的,姑娘何苦学那些军兵……”

    “别说了。”女子叹了一口气:“晚晴,虽说一开始我就猜到高郎君不会上船,如今我们唯有帮他将军资尽快运往大名府了。你去问问经理,装船要多长的时间?”

    不过片刻,晚晴就回来了:“经理说,装船要一直到酉时。”

    “好,掌灯,如果动作快些,我就能赶在装船完成之前绣好这副战袍,送与高郎君。”

    “原来这是送给高郎君的。”晚晴低下头,心中有些担心,姑娘的魂都被高俊迷住了。

    “本来我还有一丝侥幸,希望高郎君能够上船与我同行,这样我就有几天的时间慢慢告诉他我的身份。可如今我必须赶在晚上之前绣好战袍,然后告诉他我是女儿身,晚晴,你说高郎君知道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啊,他肯定是惊讶得目瞪口呆,指不定还要给姑娘磕一个头呢;到时候姑娘说去哪他就去哪,姑娘让他上船,他绝对没二话。”

    女子叹了口气。“高郎君不是那样的人,他胸中有天下四海。”

    “姑娘不要妄自菲薄,晚晴也知道,天下虽大,都在咱们殷家船队的风帆之下,四海虽富,都在咱们殷家商号的府库之中。如果高郎君心中真的有天下四海,那就是有姑娘您。”

    女子又是一颤:“不要胡说,我且缝针线。”

    冬天天黑的特别快,城内打起了火把,高俊欣慰的看到大部分居民离开了城池,而且整整一天没有敌军觇骑的消息,说明石抹明安也推进得非常慢,情形在向好的方向转化。他绷了一天的脸也逐渐有些松动,说话之间也带些笑意了。

    高俊也在船上留了整整一天,据晚晴所说,恩公想亲自置些薄酒,为高俊壮气。这理由高俊都不好推辞,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连恩公的面都没见过,再推辞就不合适了。

    已经是申时了,站了整整一天的高俊浑身酸痛,晚晴端来些饮子热茶,两个人没说一句话,郊外的森都劝树林里突然传出一阵阵喊杀声。

    高俊面色一紧,放下杯子趴在船舷上,远处的树林当中闪烁着一点点反光,浮动起一层层暗影,把那些变幻莫测的影子边缘连接起来,是一面长长的契丹黑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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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也是得意于千年来海洋屏障的日本承元五年....
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