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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劫(下)

    “石抹明安的骑兵吗?”高俊大吃一惊。

    不错,这正是石抹明安的人马,这次他一反常态,没有派出觇骑,而是全军星夜疾驰,直奔观州而来,一次杀出数千人马袭击城外的人群。

    事实上,在陆战指挥方面,高俊还是落后了明安一个身位。

    人群登时混乱了起来,看到凶神恶煞的黑鞑骑兵,不少人丢下行李哭号奔走,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泣,而分散开维持秩序的军兵就像是被洪水裹挟的树叶,无法聚集起来,片刻就被冲散。

    “快让我下船,”高俊急急忙忙奔到船舷边上,准备下去和军兵共同买作战,但是却被船夫拦住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高俊觉得事情不妙,摸住了自己的刀把。

    “为什么拦着高郎君,还不放郎君下去。”晚晴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厉声斥责船夫,但是船夫们不为所动。

    行船经理裴洪从船舱边上慢慢踱步而来:“郎君,黑鞑已经打到河边儿了,我下令船队开拔,请郎君稍安勿躁,你的军兵自己会有办法的,我房中供奉有观音佛像,郎君不妨下去焚一炷香,祈祷一下。”

    说话间,突然脚下的船一动,高俊登时一个趔趄,果如裴洪所言,船工们解开缆绳,整支船队晃晃悠悠飘到了运河中间,已经脱离了契丹人的攻击范围。

    “裴洪!你!”

    裴洪嘿嘿奸笑一声:“请郎君不要怨恨我,并非是因为上次运河的事情我怨恨于你,实在是我家主人不喜欢你,我才对你下这样的黑手。”

    “我和殷有祯有什么仇,让你居然要害我来邀功请赏?”

    “你和你的恩公走的太近了,这就是原因,不过高郎君不必多虑,我家主人并不想杀你,所以我会把你安然送到大名府,这次你折损了手下,就当是给您一个教训,以后千万不要和您的恩公走的太近,咱们还可以安安稳稳做生意。”

    晚晴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的看着裴洪,没有想到家主居然因为这种原因要除掉高郎君,眼下这种危局,恐怕姑娘亲自上来也解不了。

    但是高俊没有注意到晚晴的表情,他还以为自己的恩公与殷有祯之间有什么过节——从种种迹象来看,恩公在殷家也是位高权重之人,这也不是不可理解。

    “你们都失心疯了吧,还要我接着跟你们做生意,你以为殷有祯是什么人?”

    “我家主人是什么人?天底下我家主人天下第一,主人的奴才呢,就是第二,你们这种想当奴才都当不了的人,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这次已经是便宜了你,开船!”

    高俊顾不得费口舌,他咬牙横下心,脱去了身上的甲胄,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啊!”晚晴惊叫一声,奔到船边,但是来不及了,高俊已经浸入河水之中。

    冷,真的冷,刺骨的寒冷,接触水的一瞬间,高俊就觉得四肢不能行动,僵硬的在水中打了一个滚之后,便无助的向下沉。高俊竭力扑腾防止沉没,体力在飞速的流失着。

    “果然,被水淹没不知所措,游泳不是一瞬间能学会的。”高俊心里面绝望的自嘲一句。

    此时,岸边的军兵们也看到了落水的高俊,不少人凑到河边,性急的就要往水里跳。

    “别跳!救不了!”高俊挣扎着大喊:“全军以潘正为证,孙庭为父,集结军兵,赶紧去江陵,快逃。”

    军兵们没有听高俊的嘱咐,而是拉成人墙下水,冰冷的河水很快冻得他们脸色发青,就在这个时候,一队黑鞑骑兵冲了过来,将十几个人一溜烟挤进水里面。

    高俊急着想叫出声来,但是他感觉脖子以下都已经失去了知觉,看着十几个兄弟在挣扎扑腾。

    这些骑兵并不是刻意为了杀这十几个人而来的,他们的目标是船队,吸取了兴济县的教训,明安事先就准备了火箭,开始对着风帆发射。

    裴洪惊恐的发现,敌人的弓箭力道强大,居然能射到运河中央来,很快的船帆上就挂了几只火箭,火焰开始蔓延。

    船队开始加速躲避,而敌人似乎发现裴洪这艘座船的特殊,开始全力向它放箭。很快,整片船帆都被点燃,这艘船就像是浮在水上的巨大火把一样,火焰数十丈高,整条河面亮如白昼。

    裴洪惊恐万分,大声呼喊着前面几条船快回来把他接走,但是哪里有人顾及的到?船只纷纷驶离,片刻之后几乎都不见踪影。绝望的船工们不愿被烧死,纷纷跳进冰凉的运河。

    晚晴同样感到非常恐惧,此时她觉得也许留在甲板上比较好,至少逃命也能快一点,但是一想到姑娘还在船舱里面,只能克服心中的惊恐,跌跌撞撞的爬回船舱。

    此时,她还在自己的房内飞针走线,再有一刻钟的时间战袍就要缝好了。这将是一件很漂亮的战袍,白色的战袍配上红色的滚边,中间绣着大片的梅花,袍绊上描着细小的凤凰,领口处是端庄的回纹,内衬是八达韵锦,她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高俊披着这件战袍的样子了。

    “姑,姑娘!”晚晴匆匆跑了进来,却发现姑娘依旧在绣花,四名婢女在房间内侍立,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忙喊道:“黑鞑杀过来了,裴洪起反了。”

    “什么?高郎君呢?”

    “他,他下船了……”

    那女子眼睛眯了一下,似乎看穿了晚晴的谎话,沉吟片刻,她吩咐使女们:“东西全都抛弃不带,跟我上甲板。”

    一众人匆匆离去,只有晚晴眼疾手快,抓起马上就要完工的战袍,揣进怀里。

    船无帆不动,坐船很快失去了动力,开始向一侧倾斜,裴洪绝望的拼命操纵船舵,但是毫无作用,船只顺水漂流的同时开始缓缓的向岸边靠,疾驰的蒙古骑兵兴奋的冲上前去,准备接收他们的战利品。

    被烧坏的桁架劈头盖脸的砸到水里面,尽管高俊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知觉了,但依旧强行凭借意志力抱住了一块木头。

    翻身出水的一瞬间,高俊居然觉得自己的情况好了一些,只要不是完全的浸在冰水里,他感觉还是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肌肉的。他开始奋力的向河边滑,那里还有十几个弟兄正在奋力挣扎着。

    “坚持住!”每动一下,高俊都能感觉到脊索上传来一阵拉扯的疼痛,但他依旧咬着牙,把落水的弟兄们全都捞了出来,十几个脸色发青的汉子在河边瑟瑟发抖。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尖叫,高俊抬眼一看,裴洪的船快要靠近岸边,在甲板上,他正在和晚晴拉扯着。

    “不好!”高俊又要跳回水中。

第十一章 见(上)

    “指挥万万使不得啊!”已经有眼疾手快的军兵抱住了高俊,刚才已经在冰水中挣扎了好一会儿,大家都是精疲力竭,现在再跳进水里面,那可是十死无生,断无活路啊。

    高俊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去找潘正潘军使,告诉他军兵全权交给他指挥,以孙庭为副,让他把军兵尽可能分散开,等到将陵再重新集结。让他派人联络何先生,抓紧时间把将陵到寿张之间的灾民迁移走,派出民兵接应咱们。你们听明白了吗?”

    “我们明白!”军兵们都上过了扫盲课,对这些军令的含义十分清楚。

    高俊惨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也肯定能跟你们重新会合,我还要带着你们打胜仗呢。”说罢,便不顾大家的阻拦,跳进了水里。

    抱住那块木头,高俊向船游去,每划一下,就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走一块,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水的冰凉,只是觉得身体在不断变得空虚和绵软。

    而在此时,裴洪抽出了刀,恶狠狠的盯着晚晴等人。

    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逃脱之后,裴洪非常乐观的想到了新的出路:向黑鞑投降,自己会经商,会驾船,估计在黑鞑那里也需要这样的人,只要跪得干脆利落,未必会有性命之虞。

    但是自己逼死高俊,已经和姑娘结下了梁子,万一姑娘也跟着自己向黑鞑投降,以她的容貌地位很快就会见宠,届时自己就危险了——毕竟会经商,会驾船,还愿意投降黑鞑的人也不会少。

    所以说,绝对不能让姑娘他们投靠黑鞑,既然如此,就得亲自动手以防万一,这样还能避免自己投靠黑鞑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还可以收拾自己的家产。

    熊熊大火激发了裴洪的兽性,他眼光闪闪的盯着姑娘,冀州殷家的女儿现在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为你们殷家卖命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可以把你们家的人踩在脚下了,一想到自己的刀尖划过她洁白的胸膛、柔嫩的身躯时候的触觉,裴洪还忍不住兴奋了起来,他想象着待会儿的动作,船未必会很快沉没,所以可以把杀人的步骤放慢一些,不要让她那么快死掉。

    “裴洪,你要干什么?”晚晴惊问,行船经理的脸上没有了以往唯唯诺诺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厉和凶恶。

    裴洪没有说话,他开始想象刀尖从晚晴的脖子刺进去,轻轻划过喉咙的感觉,一想到这个平时狐假虎威的小丫头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吐血抽搐的样子,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什么狗屁冀州殷家,在这艘燃烧的船上,我才是独一无二的王!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了船舷上。

    高俊终于游到了船下,此时船体已经开始崩裂,整艘船大大的下沉了,而且变得倾斜,高俊一伸手就搭到了船舷上,但是始终没有力气爬上船。他努力的抬眼向上看,裴洪已经抽出了刀,恶狠狠的盯着晚晴等人,双方正在即将沉没的船上对峙。

    高俊不明白裴洪为什么要在此时发难,但他很明白再不爬上船,自己就要冻死在水里了。他很努力的试着上船,但是不行,船外壳上没有能供攀爬的地方,而他的力气现在已经不足以努力把自己撑上去了。

    “高郎君!”几个女子惊叫起来,裴洪见势不妙,一刀向头前的女子劈来!

    那个女子不顾裴洪的刀锋,向高俊这里冲来,她面向高俊伸出手,想把他拉上来。

    “啊!”晚晴惨叫一声,她和另外一名使女想要阻止裴洪,肩上被刺中一刀,失力倒了下去,裴洪趁机挣脱了另一名使女,挥刀向这名女子冲来。

    “小心!”高俊眼看着裴洪从背后冲向这名女子,急忙叫道,但是那女子充耳不闻,一心想把高俊从水中拉出来。

    “别管我,你快走!”高俊努力的想挣脱,但是那个女子牢牢的抓住高俊的手,她的力气不足以把高俊拽上船,但也绝不松手。

    高俊望着她的眼睛,平静的眸子里没有纠结和疑虑,她根本就没有多想,也没有考虑自己的危险,只是想把高俊拉出来。

    裴洪已经冲到了她身后,高举起明晃晃的钢刀,作势就要劈下!

    晚晴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到这一幕。

    一声女人的惊叫,随后是裴洪的惨叫,最后是钢刀落在厚重木板上的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高俊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登上了甲板,一手揽住面前的女子,堪堪躲过钢刀,右手化拳狠狠砸在裴洪的脸上。

    “唔。”牙齿和血沫从裴洪的嘴中飞出,他痛苦不堪的卧倒在甲板上。高俊冲上去拎起他的脸,又是狠狠的一拳,打的眼角开裂,口鼻流血。

    “高郎君,够了,够了。”那名女子从身后拽住高俊。

    “他刚才要杀咱们。”

    女子的脸有些苍白,也有些颤抖:“就算是要杀我,那又能怎么样呢?咱们的船马上就要靠到岸边了,那里都是黑鞑。冀州殷家世受国恩,我是岐国公主的伴读,没有投靠化外蠢夷的道理。天不怜我等,我也要自回船舱守全贞节。”

    高俊这才如梦初醒,没错,船马上就要靠到岸边了。

    裴洪依旧趴在地上抽搐着,发出尖锐地呜呜声。高俊左右看了一圈,攥紧拳头:“咱们涉水到对岸去!”

    晚晴摇摇头:“天大寒,河水冰封,常年在河上走的船工尚且不得过,我们几个女子怎么能够涉水过河呢?”

    “但是落到黑鞑手里还不是死路一条,尝试涉水过河的话还有生路,船上木料尚多,我带大家过河。”

    但是那个女子拒绝了:“身为贵人不患死,患死不中节。自裁而死,必然不辱身名;落入黑鞑手中被凌辱而死,已辱此身,尚不辱名;仓皇逃窜,死于流离,则必然辱名。我宁愿堂堂而死,也绝不苟且溺于水中。”

    高俊差点就跪下了,堂堂刺史县令都被自己捆着绑走也没哪个说殉节的,姑娘你这是闹哪门子的事儿啊!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刚才你说你是岐国公主的伴读?”

    这女子点点头。

    高俊的脸色一下子变化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未曾谋面的恩公,也许不见自己的面是有理由的。

    难怪他一直不肯见自己的面!

    难怪他说话还要晚晴代劳!

    难怪他最后给了自己三只金钗!

    高俊难以置信的看着晚晴,后者一副原来你才知道啊的表情。

    “高郎君所想的不错,你的恩公就是面前这位,冀州殷家的大小姐,家主之妹,大朝岐国公主的伴读!”

    女子点点头,对高俊略施一礼:“乳名殷去寒,见过高校尉。”

第十二章 见(下)

    高俊脸上的肌肉都不住的颤动,他在心里痛骂自己真是个白痴,这么明显的证据,自己却一直没想到。

    在中都救了自己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个女儿身呢?

    但是随即他反应过来,眼下要紧的是赶紧离开,一想到这里,高俊即刻弯下腰,开始搜寻做木筏的材料。

    “高郎君,你这是?”

    “大船已经无法操控,不可避免的要撞到岸上,但是船上木料很多,咱们抓紧时间结几个筏子到对岸去。”高俊头也不抬的说,由于桅杆和桁架的断裂,甲板上散落着很多长长的木头。他在心里默默估算七个人需要多大的木筏。

    “郎君,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绝不会赴水而死。”

    高俊向前站了一步,看着殷去寒的眼睛:“恩人可相信在下?”

    “我自然相信高郎君,但是……”

    “我知道殷姑娘爱惜名誉,但是如果姑娘相信在下的话,在下一定拼尽性命。”高俊看着殷去寒:“没有必要现在就去死。”

    “难道郎君觉得我是一个求死之人吗?我当然想活下去,但是你能够保证筏子没问题?”

    “不能。”

    殷去寒睁大了眼睛,看着高俊,晚晴急死了,对高俊几乎是怒目相向。

    “我不能保证筏子能及时造出来,也不能保证它没有问题,就像你也不能保证刚才能把我拉上船一样,确实不能。”高俊垂下眼睑,继续手中的活计:“所以说,殷姑娘,刚才你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拉上船?”

    殷去寒低下头,如果高俊能够看见的话,会发现此刻她的眼睛里有些光芒:“因为我觉得这值得。”

    “所以。”高俊站起身来,他已经编好了这一端,下一步就是不断的搬来木材一块编上。“姑娘觉得,试试看咱们能否一起活下去是否值得?”

    殷去寒没有答话,她看着高俊,点了点头。

    晚晴欢呼一声,和另外几名使女开始帮忙编木筏,殷去寒微微提起裙裾,也蹲下来帮忙。

    所有的蒙古军人和契丹士兵都集中在河岸上,注视着缓缓靠过来的船,焦急的等待船靠岸的一刻。石抹明安急坏了,叫大家不要关心这一艘船,赶紧继续追击。但绝大部分人都是干跺脚不挪窝,眼睛还在那艘靠近的庞然大物上,就连也古也没关心石抹明安说什么。剩余的军兵们得到这个空子,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咚!”这艘船靠到河岸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即就是一阵吱纽的木材挤压的声音,整艘船就像是要散了架。

    也就在这个时候,船的另一面传来一声清亮的水声,高俊带着殷去寒和五名使女坐在筏子上,开始向对岸缓缓漂去。

    个别士兵注意到了这首小木法,但是他们的兴趣根本不在于此,船一靠岸,这些人就无比好奇的向里张望,拿手中的刀剑敲船只的外壳。

    “把那几个人射死吧。”有几个契丹军兵商量着,掏出弓箭。就在这时,有胆大爬上甲板的契丹人高喊:“我的佛祖,船居然是空心的!”

    “你说什么?”这几个人也顾不得张弓搭箭,连忙去看这难得一见的景象。趁着这个机会,高俊等人缓缓飘到了河流对岸。

    直到下船的一刻,几名使女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虎口脱险,这次袭击太突然,逃生又来得太快,整个过程就像做梦一样,沉默片刻之后,她们发出了欢喜的欢呼声。

    高俊和殷去寒对视了一眼,又赶紧把目光瞥开,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就在这一瞬间的对视中,一丝笑意爬到了两个人的脸上。

    就在这个时候,晚晴却十分难过的向殷去寒请罪:刚才她没有注意揣在怀中的战袍抖落出来,撕破了好几块缺口,被火燎了一角。

    “姑娘费尽心血绣的战袍,是奴婢照顾不周。”晚晴小心翼翼的举起那团战袍,确实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殷去寒温柔的接过战袍。“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晚晴,咱们都活着,这不就是最好的吗。”然后转身面向高俊:“高郎君,我本想为你绣一幅战袍,却没想到搞成这个样子,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我再送你一幅。”

    高俊吃惊的看着殷去寒:“您……您要为我缝制战袍?”

    “郎君不喜欢?”

    “没有没有。”高俊急忙辩解:“姑娘送我战袍,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可是姑娘何必亲自做这么一件战袍,送给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殷去寒微微一笑,没有答话。高俊似乎明白了什么,双手接过那团战袍。“姑娘不用继续费心,这件战袍我很喜欢。”说罢,还把这团战袍披在身上,所幸只是被火烧掉一个角,有些破洞而已。

    “哎呀,郎君怎么能……这太不成体统了!”殷去寒笑着:“我再送一件就好了,干嘛穿这件破的。”

    高俊非常郑重的看着殷去寒:“礼轻情意重,更何况这礼并不轻,全是姑娘的心血所在,高某怎么能推辞?”

    殷去寒啊微微张了张嘴,眼睛里都是激动,但随即她就收敛了一下情绪:“事前我还担心高郎君不会喜欢呢。”

    高俊用力抖开战袍,披到自己身上:“最早在中都的时候,我被人袭击,昏倒在路边,是姑娘救了我;在运河上,姑娘亲自招待在下,帮出资助在下劳军;在下北上救援的时候,姑娘想尽办法为我弄来船队;在下受困在兴济县的粮仓时,是姑娘的船队突破封锁来救我;我从未帮助您什么,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在下,这种恩情如何报答?”

    高俊用力的把战袍裹紧:“高某人在此对天发誓,只要这件战袍一日在身,就绝对不放过姑娘的敌人,无论他是谁。”

    殷去寒的眼睛湿润了:“不,我不愿意听别人为我发誓。”

    高俊不知哪来的勇气,走到殷去寒面前,直视对方:“这不仅仅是发誓这么简单,只恨我现在还不能报答您。”

    殷去寒并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害羞的躲开,而是回望着高俊的眼睛:“我会等待的。”

    当天晚上,几个人到了附近的村庄投宿,换下了被冰水浸透的衣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此时高俊心中最为牵挂的,还是手下军兵的命运。

第十三章 散(上)

    “今我军聚于宣德,城小,列营其外,涉暑雨,器械弛败,人且病,俟秋敌至将不利矣。”

    ——赵秉文

    潘莹艰难的抬起头,左肩膀已经完全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努力的单手撑地,让自己跪坐起来,看到自己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暂时松了一口气。

    黑鞑骑兵刚才迅猛的冲击彻底冲散了逃难的队伍和所有的军兵,绣工们也不例外,潘莹被难民裹挟着拥向东侧的一个小林子,在那里他们遭遇了黑鞑骑兵的追歼,随着肩膀上一阵剧痛,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坐起来的时候才看见,地上全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刚才拥往这里的难民几乎全都死了。

    她就这么孤零零的坐在雪地上,似乎还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扫视人群,此时如果能够再站起来一个人该多好啊,哪怕有一个人活着也可以。

    但是没有人能够起来,看着无声无息的人们,她忍不住哭泣起来。

    她低声啜泣了很久,似乎不打算做别的事,但是最后她还是抹干净眼泪,努力站立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检查人群,希望还能有那么一位幸存者。

    黑鞑下手非常狠辣,几乎所有的人都受了致命伤,不可能再有谁活下来了。

    她突然看到,一名军兵战死在一棵松树下,他的胸前和腹部被戳了十几个窟窿,死相非常惨烈,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依旧紧紧握着长枪,枪尖向前,上面沾满干涸的血迹,很明显在临死之前还激烈的战斗过。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士兵,甚至可以说是稚气未脱,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枪杆,任凭潘莹怎么努力,也掰不开,一直保持着死前战斗的姿态。

    潘莹很想学高俊在战斗后为军兵修建坟茔、举行祭祀仪式,为这位军兵搭一座小小的坟墓,但她清楚这是做不到的,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要掩面哭泣起来。

    但是她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清楚现在还有一个可以补救的措施,他放过这名军兵的遗体,从他身后的包裹里面掏出军兵的名牌。

    这是一面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这名军兵的姓名、籍贯、年龄、入役时间,高俊手下的军兵们都有这样的一块木牌。

    潘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块名牌,这个军兵叫张景,才刚刚十七岁,小山墩堡人,看样子是解放后的驱口从军。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面宽慰很多。还有继续跋涉起来,寻找阵亡的军兵,收集他们的名牌。

    天黑了,潘莹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20多块名牌。她摇摇晃晃的行走在雪地之中。

    冬天的夜晚是寒冷的,她一刻也不敢停歇,自小潘莹就听说过很多赶夜路的人冻死在雪中的事,不由得感到害怕。

    “郎君们,弟兄们,如果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回到家乡,我要把你们的名牌都带回家乡去,交给高郎君。”她抚摸着包裹里面的木牌低声祈祷着,风雪似乎真的小了一些,也不像刚才那么冷了,潘莹心中的勇气倍增,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正当潘莹跋涉在雪地当中的时候,在她南方十余里的地方,潘正收罗了数十名残兵,也知道了高俊交给他的任务。此时他刚刚在林中打完一场遭遇战,乱枪戳死了七八个追击的黑鞑骑兵,解救了一大批难民。

    这群难民还来不及庆祝脱险,就看到一个满面狰狞的男子冲了上来,抓着每一个人的手腕,大声询问:

    “你们看见高郎君未曾?看见白绣头未曾?看见绣工潘莹未曾?”

    所有人都被潘正这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哪有人答得上来?潘正更加痛苦,跪倒在雪地里,低声嘶吼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结实的壮汉走了出来:“潘军使,我见过白卉白绣头。”

    潘正抬起头,认出来这名壮汉:“王克俭,是你?”

    “正是小人。”王克俭对潘正施礼,没错,他就是当初粮仓城头,连续抛出二十多个燃烧瓶的王克俭。

    “克俭,当初你跟着我们要报杀父杀妻之仇,没想到现在咱们却被人追杀至此。”

    “郎君不必多说,小人自从跟了郎君,就不想着窝囊活着。被黑鞑追杀虽说挺危险,总胜过忍气吞声在家挺尸。”王克俭干脆利落的回答:“我见到过白卉姑娘,他们也在被黑鞑追杀,往西走,在河边那里。”

    “好!”潘正拎起长枪,交给王克俭一把直刀。

    “克俭,现在这些百姓归你管了,你拿着这把刀,要把他们平安的带到将陵县去。”说完,潘正对着军兵下令:“全体,跟我走!”

    军兵们大声应了一声,反倒把潘正吓了一跳,连忙让大家噤声。全军整齐列队,向西走去。

    这次战斗的结果丝毫不出人意料,潘正以有心算无心,全歼黑鞑骑兵二十余人,不但解救出了陆娘和白卉,还和温迪罕僧虔率领的另一拨军兵会合了。

    温迪罕僧虔也听说了高俊临走前的指令,当即表示愿意尊奉潘正的命令,两个人率领军兵向南走,不断派出人手扇面展开,搜寻其他掉队的军兵。如若遇到百姓,就派出少数人手引导护送,所有人都在向将陵县走去。

    早在他们之前,郭延嗣就率领自己的手下率先抵达将陵,并且在这里遇上了率领民兵驻扎的张成武。

    “张右厅,你怎么在这里?”

    张成武看到郭延嗣也十分激动:“高指挥不是叫咱们北上搜罗灾民吗?我带领民兵沿着北清河北上,从寿张县一直走到这里才算驻扎下来,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好几天了。”

    郭延嗣一脸震惊:“这么说的话,从这里往南都是咱们的地盘儿了?”

    “这么说倒也没错,总之到了这儿,就算进了家了。我已经给冯达和楼升各送去了信,过几天他们就到这里。”

    郭延嗣郑重的点点头,在运河沿岸的行动当中,冯达和楼升是最靠南的两个都,也是目前极少数没有损失的两个都,把这两个都集中在将陵,那么将陵也可以坚守一段时间,等待散落的残兵慢慢聚拢回来。

    被难民裹挟着的高俊军兵,就像是洒在桌上的一抔沙粒,正在缓缓的重新聚集。

第十四章 散(下)

    潘莹艰难的在雪地上跋涉着,雪里埋藏的枯枝划破了她的鞋子,冰冷的雪灌进了她的罗袜,潘莹不得不停下来,坐倒在地上,感受着从脚掌到小腿缓慢而迟钝的疼痛。

    再三考虑后,潘莹从衣服上撕下两块布包裹在脚上,背起包裹重新踏上了路途。远远的她看见一个女子摇摇晃晃的在松林中走着,身上是蓝色的裙袄和白腰带,很明显也是一名绣工。

    “喂!”还有远远的招呼起来,那个女子回头惊讶的看过来,原来是小冷。

    “潘莹,是你!”

    两个女子飞快的奔到一起,紧紧的拥抱起来,潘莹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人。

    “你看到咱们的军马在哪了吗?”

    “没看到,好多军兵都战死了,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

    潘莹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那我去找一下,我要把他们的名牌带回去。”

    “不行,天气太冷了,你会冻死的。”

    潘莹摇摇头,执拗的说:“我必须把军兵们都带回去,如果我治不好他们的伤,至少也能让他们魂归故里。”

    小冷沉默的片刻,同意了。

    两个人在雪中艰难行进,这个时候潘莹才注意到,小冷的脚上也不是鞋,而是用两块布包裹着的。

    两个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几乎走遍了整个追杀的战场,一共收集了五六十个名牌,鲜色渐晚,两个人终于再次踏上了南下的路程,机械地嚼着从尸身上收集来的干粮,挽着手,互相打气。

    潘莹重新给自己换了两块布,还没有告诉小冷,就在刚才,地上的枯枝划破了她的脚掌,现在她的脚上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如果小冷有力气回头看的话,就能看到潘莹的脚印上有鲜红的血迹。

    “再加一把劲儿,咱们就能回去了。”小冷在给潘莹打气:“你哥哥肯定特别想你,等咱们回到寿张县,就放三天假,我想吃加料的熝豆腐,咱们还可以去寿张县,去范县赶集,和陆娘,和白卉姐一块去。”

    潘莹没有回话,她的腿在颤抖。

    “潘莹,你别不说话呀,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回去之后咱们一块去吃,小山墩堡里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等到你哥哥和白卉姐成亲的时候,你打算送点什么?”

    潘莹还是没有说话,她嘴唇发青。

    “潘莹,要是咱们能活着回去,你我就结成姐妹,永远同生共死。”小冷几乎是带着哭腔,紧紧的抱住潘莹。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潘莹猛的推开小冷,一支利箭从背后飞过,正中潘莹的肩膀。

    “呜!”潘莹闷哼一声,紧紧抱在怀中的布兜顿时染的血红。小冷惊慌的抬头一看,远处,一名黑鞑骑士正在飞快的奔来。

    “快,快走!”潘莹指着不远处的树林:“快跑进去,他不敢骑马进去的。”

    小冷费力的想要拉起潘莹。“一起走。”

    但是潘莹努力挣脱小冷的怀抱,把手中的布兜塞到小冷怀里。

    “潘莹,你这是?”

    “我没希望了。”潘莹猛地勾住小冷的脖子,脸贴脸的对她说:“但是你还能走,赶紧跑到树林里去,你要把活着把名牌带回寿张,交给高郎君、何先生。”

    “我……”小冷正在说话,却惊讶的看见潘莹解开腰带,脱下衣服。

    小冷还想阻止,但潘莹的力气特别惊人,在冰天雪地当中脱得一丝不挂,把所有的衣服都裹在小冷身上。

    “别浪费时间了,别动,快把衣服穿上。”潘莹白皙的双肩在颤抖着:“活下去,把名牌带回去。”随即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我还有一句话,就当做是遗言吧。”

    潘莹对着小冷的耳朵轻轻说了一句话,随即,她不顾小冷惊讶的表情,猛的把小冷往外一推:“快走,快走啊!”

    小冷眼中噙满泪水,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随后头也不回的向树林中跑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路哲重新集结了散落的军兵,和范有田会合了。

    范有田在刚刚被袭击的时候就吓破了胆,不顾自己的手下一路狂奔,但是在第二天,还是与一小队黑鞑骑兵遭遇了。

    “我,我投降。”范有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对方乞降。

    为首的那名黑鞑骑兵轻蔑的看着范有田,但其实还有一点惊讶,自从在清州与这一小队金军遭遇以来,他们还没有遇到主动投降的敌军。

    面前的这个敌军似乎还是个军官,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得意:“特么,你去把这头汉猪捆起来。”

    他身后的人就是石抹特么,这个运气不错的契丹小伙子连续两次逃脱了伏击,听到领头的命令,赶紧跳下马来,就要把范有田捆起来,而后者也乖乖的伸出手。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利箭从林中飞出,恰好穿过领头骑兵的咽喉,这人还来不及说话,就一头栽倒马下。

    其余骑兵惊惶之际,已经有数十名军兵林中蹿出,手持长枪逼抢而来,乱枪将黑鞑戳死在马下,不过片刻工夫,就把这些骑兵全部消灭。

    只有石抹特么轻车熟路,那支箭刚刚发出来的时候他就像弹簧一样弹回马上,随即纵马狂奔,赶在伏击的军兵合围之前找到路跑了出去。

    指挥这场伏击的正是路哲,在难民裹挟着军兵往南狂奔的时候,路哲是落在最后面的,等到郭延嗣已经到达了将陵县,他还离观州不太远。他在这里搜罗了部分军兵,还在考虑是否要南下将陵,如果要躲开敌军的话,走东南方向的滩涂沼泽,从那里迂回回到山东好像也是一个办法。

    还没等他考虑明白,就遭遇了范有田被俘的事情,一个伏击过来解救了范有田,两个同村人一同参军的军使在这种场景下见面,彼此都觉得特别尴尬。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同被解救的军兵告诉路哲,高俊下令所有人在将陵县集结。

    路哲也顾不上尴尬了,只好装作没事一样对范有田说:“现在有不少百姓要南下,麻烦范军使带些人护送百姓。”

    看到有台阶可下,范有田当然应承,满口答应了路哲,百姓被分成无数个小股,只有一两名军兵带路,彼此分散的并不太开,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将陵县。

第十五章 合(上)

    “诸位乡亲听明了,新的伙食标准:民兵日支粟米六合,佣工日支粟米五合,中少佣工日支粟米三合六抄,其余人日支粟米二合五抄。诸位乡亲听明了……”

    公使的声音已经不能用有气无力来形容,因为连气都几乎没有了,他摇摇晃晃的从难民之间走过,吸引了不少愤恨的目光,但是躺在这里的男女老少都没有力气站起来,与他争论粮食配额的问题。

    几乎所有的男性都成了民兵和佣工,以求多发一些粮食。李光当然也在其中,他本来就是佣工,现在干脆去当民兵,被安排驻扎在大名府,暴脾气的他在这里几乎天天和别人争吵。看着一船船的粮食从这里卸下来运到寿张去,他就忍不住疑问,每天运来的粮食这么多,怎么所有人都在挨饿?

    终于闹到了翟呈信那里,翟呈信上来就反问:“你看见每天运来了多少粮食?”

    “得有两千石。”

    “那你可知寿张县现在有多少灾民?”

    “五万?十万?该不会有十五万吧。”

    “我告诉你,现在咱们接收的灾民有三十七万人!”

    “那也应该够吃啊?”

    “你算过账吗?三十七万人,每人每天吃三升的话,十人三斗,一百人三石,一万人就是三百石,三十七万人,一天要吃一万石粮食!”

    李光吓了一跳,他确实根本没算过帐,只是觉得几千石粮食特别多,现在真的算一下,才发觉根本不够吃的。

    翟呈信心里也是着急,虽然运河七仓的粮食搬了不少过来,但是加起来还不到十万石,算上从其他渠道拿来的粮食,也只能坚持到来年一月。

    当天晚上,就粮食问题,何志也再次召开各路民政官员开会。除去段钟在高俊军中,张成武率领民兵在将陵县之外,赵汝凡、翟呈信、吴广庭等人都来了,信德、玄空两位法师也得到邀请,位列其中。

    “再削减一下粮食配额吧,民兵每天只吃五合,佣工三合六抄,其余人每天只吃两合,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坚持到二月。”吴广亭有气无力。

    “如果那样的话,坚持到二月又能怎么样?早死一个月晚死一个月的问题。”赵汝凡对何志也说:“何先生,咱们辛辛苦苦筹集粮食的时候,最大的粮仓就在咱们身边啊。寿张县内、押剌百户内的各路地主老财都囤积了不少粮食,叫他们募捐也只洒一点小雨,不如趁着现在将他们全部抄家,所得粮食可以有十万石!”

    “我反对,这么做要是激起民变可怎么办?”吴广亭很担心。

    “吴右厅糊涂!”赵汝凡说:“一方是几十万饥饿的灾民,另一方是区区百多家富户,你希望谁闹民变?为今之计,只有将这一百多富户扔到灾民的嘴里面。”

    “那如果这些人要闹事怎么办?”

    “咱们手里面有上万民兵,一巴掌就拍死了!”

    再这么争论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道理大家都懂,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屁股坐在哪一边。赵汝凡怒气重重,吴广庭沉默不语,翟呈信若有所思,而两位法师已经开始低声诵经。

    何志也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张口时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登时眼前一黑,从座椅上重重地跌落下来,在意识化为虚无的前一刻,听见赵汝凡惊慌的喊声:“何先生,何先生您怎么了?”

    同样在这个深夜,彻夜不眠的还有女奚烈家。

    虽然女奚烈东被抄了家,但是毕竟底子还在,朋友还多,很快又积攒了一小笔家底,后来又听从女儿的劝告去当了管领,现如今日子又过得不错了。唯一遗憾的是,原本乖巧懂事的女儿现如今天天和高俊的人泡在一起,让女奚烈东心里好大不痛快。

    不过女奚烈东也不是个完全的糊涂虫,深知女儿在高俊、何志也面前说得上话,才有了家业重新振兴的局面,所以全家人对女奚烈茶茶愈发敬重,对她的意见都是言听计从。

    饶是如此,茶茶提出要把所有粮食全都捐给高郎君的时候,大家还是彻底震惊了。

    “我说你疯了不成,好端端的居然要把粮食全都捐出去,那咱一家人吃什么?”茶茶的弟弟狗儿很愤怒。

    “咱们家每人每天五合粮,够了。”

    “五合?熬粥喝都吃不饱!”

    “吃不饱又能怎么样?外面的灾民都吃不上五合,咱家的粥里还能放盐呢。”

    “他们能吃多少粮食,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啊?”

    “父亲。”茶茶表情变得严肃了:“城外可是30多万灾民,每天只能吃上五合粮食,借这个吊着性命,你说一旦连这点粮食都没有了,他们会到哪里去找吃的?”

    “怕什么?押剌百户都是吃得好,长得壮的大小伙子,这种细胳膊细腿儿的饿鬼,一个打十个都成!还怕这帮人进来抢粮不成?”

    茶茶冷笑了一下:“父亲,你觉得高郎君何先生派出那么多军兵,费了这般功夫把数十万灾民搬到寿张县来,是要饿的半死然后让咱们杀的吗——说的明白点儿,要是灾民真的快饿死了,而到处都没有粮食,父亲觉得何志也的军兵会从哪里找粮?”

    女奚烈东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可是这么久了,我看何志也的人手宁可自己挨饿,也没有管咱们要粮啊?”

    “那是因为何先生不愿意从百姓手里抢粮。”茶茶叹了一口气:“但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性,真要到了山穷水尽的一刻,恐怕何先生也顾不了那么多,到那个时候他怎么下手,就不是咱们能想得出来的了。”

    这番话让女奚烈东想起当初自己被抄家的一刻,白天还客客气气的高俊何志也二人当天晚上就凶神恶煞的带兵闯进自己家,真可谓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女儿,你说何先生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这是何意?”

    “父亲,想知道一根竹条有多结实,只有折断的一刻才清楚,等咱们知道何先生的底线在哪里的时候,恐怕全家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离这条底线越远越好。”

    “为父已经清楚你的意思了。”女奚烈东沉默不语,面对着灯火发呆,而茶茶也不继续劝说,静静的坐在父亲身边,家里其他人都看着女奚烈东,等着他拿主意。

    良久,女奚烈东才沉沉叹了口气,突然笑了出来,指着茶茶说:“茶茶,你比你这两个兄弟更有出息。”

第十六章 合(下)

    这句话决定了最终的走向,第二天,女奚烈东又去劝告自己的老友完颜白撒,当初野狐岭大战,只有他们两个军官成功活了下来,关系非常亲密。女奚烈东晓以利害,也成功的劝动了完颜白撒。

    就在这天,女奚烈东,完颜白撒,以及陈太公三个人宣布倾尽家资捐给何先生,随后,邰家庄的邰老太爷也宣布毁家,四家所捐粮食过两万石,大大充实了粮仓。

    不过在他们宣布捐献的时候,何志也没有立马知情,具体操作都是赵汝凡负责的。昨夜开会,何志也因为饥饿晕了过去,现在还躺在床上。

    他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梦境的下一层是纯灰色的厚实的膜,他无论如何都穿不透,醒不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点食物的香味钻进鼻子,一瞬间把整个昏迷的灰膜撕得粉碎,何志也忍不住用力嗅了一下鼻子,那确确实实是食物的味道,是粟米糕。

    “呃。”何志也闭着眼睛,喉咙里轻轻吐出一口气,多么切实而美妙的味道啊。

    “你醒了?”一个略微沙哑的女子的声音。

    “嗯。”何志也轻轻嗯了一声,过了半天才突然意识到,这女子的声音并不来自于押剌百户的人,顿时吃了一惊,一骨碌爬起来,那个穿着青色布衫的女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怀中抱着一把剑,面前放着一碟粟米糕。

    “喻侠,是你?”何志也一下子认出来,这是当初自己在大名府遇险的时候,剑挑两名盗匪救自己出来的那个女子。

    喻侠只是点了点头:“你是叫何志也,对吧?”

    何志也应了一声:“正是在下。”一面打量着房屋。

    “别担心,我是偷偷进来的,没把你的人怎么样。”喻侠的脸上浮起一种小女子特有的骄傲:“就你住所的这点警卫,还不够我看的。”

    “喻姑娘此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喻侠摇摇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看我?”

    “没错,我途径阳谷县的时候,听说了你这里的事情,就想过来看看,你和你的那个叫高俊的朋友确实了不起,从河北救了这么多人。”

    何志也疲惫的摇摇头:“说得上什么救人呢,让大家忍饥挨饿,这些天已经死了四五千人。”

    “你们救了二三十万人,就算死了四五千也已经是不世功德,不要对自己太求全责备。来,吃点东西吧,这是我从外地带来的。”把那碟粟米糕端起来,走到炕前,要何志也吃点东西,但是何志也偏过头:“不行,我不能比别人多吃。”

    喻侠摇了摇头:“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的那位义妹小双已经把自己的口粮省出一部分,准备添到你的粥里,我来的时候她正在烧饭,过一会儿就要给你端来。”

    何志也非常吃惊,呆呆的看着喻侠。

    “我来的时候路过厨房,你的那个义妹已经站都站不稳了,但是坚持着从自己的口粮里面抓出一把放进你的粥里;等她去拾柴的时候,又有一个右手残疾的小姑娘偷偷进来,她特别虚弱,胳膊都抬不起来,但还是往你的粥里加了一把米……”

    “敏丫头?”

    “等这个小姑娘走了之后,又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在那里等了半天,直到你的义妹拾柴往回走,已经能看见厨房的时候,才又往里面撒了一把米。”

    “是赵汝凡。”何志也用手掩住脸,他想哭,但是却没有力气。

    “何先生,把这些粟米糕吃掉,吃完,一块都不要剩下,快吃!”喻侠靠近了何志也,用手把这个男子揽起来,当舌头碰到粟米糕的时候,何志也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高俊也再次出发了。

    高俊和殷去寒湿淋淋的从冰河中出来之后,就到了附近一家村庄投宿,绝大部分人都跑了,只剩下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媳妇,瘦的不像样子,丈夫被签军走了,家里只剩下公公和自己,老汉盘着腿和高俊聊起了天。

    “后生,运河对面都是黑鞑?”

    “没错,而且他们很有可能过河,大伯你要早做准备。”

    “没什么可准备的,日子就这样了,我儿子现在连个音讯都没有,只剩下这个孝顺媳妇,我哪天腿一蹬,她就算自在了。”

    家里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高俊和殷去寒都有钱,但是也变不出吃食,大家一起喝着清如水的小米粥,主人家五岁的儿子和三岁的女儿抱着空空的粥碗发呆。高俊和殷去寒只能连连道歉,因为他们的到来,今天晚上大家吃的更少了。

    “不用多说什么了,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在行伍里面做事的,跟我儿子一样。来到这里不能招待你吃点好的,我心里也憋的慌。”老汉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今天晚上你们在我家里好好安歇一夜,都洗个澡,要不然会生病的。”

    年轻的媳妇没有说话,高俊让他强烈的想起自己的丈夫,也许他现在也在战场上,被黑鞑逼着跳进河里,正在冰冷的河水里面上下翻覆,想着想着就哭了。

    “哭什么哭,真丢人。”老汉板着脸训斥一句,又对高俊抱歉的笑一笑:“我这媳妇就这样,没轻没重的。”

    在这个普通农户的家里,高俊度过了一个多梦的晚上。第二天启程前,高俊和殷去寒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了媳妇。与老者告辞后,高俊明白的对殷去寒说:

    “我必须回到对岸,和我的军兵在一起,殷姑娘,虽然这么做有些无礼,但是运河以西尚无黑鞑,恐怕我要和姑娘分别了。”

    殷去寒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就这么急着走吗?”

    “我的弟兄们在等我,这个时候我绝不能抛下他们。”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高俊转过身向运河走去,突然殷去寒从后面跟了上来,牵住他的腰带。

    “我跟你一块走。”

    短短的一句话,在高俊的心中煽旺了一点柔情的火花,他情不自禁的握住殷去寒的双手:“去寒,战场是几万人厮杀的地方,是铁与铁,血与血交汇的地方,我不能让你去。”

    “那又能怎么样?如果你要去战场的话,我就跟你一起去。”

    “我不能时时刻刻都照顾到你。”

    听到这句话,殷去寒突然闪电般的拔下了头顶的簪子,措手不及的高俊被她刺中左手,流出一点血来。

    高俊没有叫唤,而是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殷去寒。

    殷去寒的眼睛里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握住高俊的伤口:“难道只有这样,你才能相信我的双手也能让男人流血吗?高郎君,我不是一般养在深闺的女子,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让敌人感到痛苦,让我的仇人感到绝望,你现在不相信吗?”

    高俊轻轻握住殷去寒的双手,这是一双细腻白皙的手,秀美而温暖。

    “去寒,不必如此,让敌人流血的事交给我。”

第十七章 故(上)

    陈秉彝的运气不佳,混乱的人群当中被踩倒了,等他重新站起来的,身边都是大片的尸首,黑鞑骑兵曾经在这里驰骋而过,甚至有一匹马曾经踩中他的发髻——但他终究幸运的没有被黑鞑的铁蹄踩成肉酱,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有几块淤青。

    和其他军兵一样,陈秉彝也在跌跌撞撞的向南走去,由于高俊事前早就讲解了行动的目标,大部分还想回到军队的人都知道应该去将陵。

    在森林里面艰难行进了一天之后,虚弱不已的陈秉彝却突然被两支木枪逼住了。

    “啊!”陈秉彝被吓得跌坐在地,两只长枪也顺着指向他的喉咙,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手持木枪的才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你们是少年兵?”

    少年兵们也看清了前面的衣服,知道这是军中长史的打扮,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个小孩子严厉的问:

    “你叫什么名字?”

    “陈秉彝,字国用。”

    “你的职务是什么?”

    “我乃是高俊指挥下的长史。”

    “每日晨练,长跑多少?”

    “两里。”

    “大前天巡夜的口令是什么?”

    “马镫。”

    “正军每日饮食,午饭的标准是什么?”

    “粟米二升,每队两菜一汤,三日一见荤腥。”

    “真的是陈长史,快扶长史起来。”两个少年兵嘻嘻哈哈的扶起陈秉彝。“走,咱们去见李军使。”

    所谓的李军使指的当然是李骁奇,在观州,少年兵是最早出城的军马,所以在敌袭的时候也是离城池最远的,故而绝大部分都逃出生天,建制相对完整。孩子们发挥了成年人难以拥有的乐观,依旧在非常活跃的执行任务,护送百姓南下,没有了大人的看管,少年兵的表现却依旧良好。

    毕竟,少年兵们绝大部分都是曾经孤苦无依的孩子,他们更加成熟明事理,却依旧有着孩子的热情。李骁奇在树林之间安下他的营帐,指挥着这群才十几岁的孩子四处搜寻。

    陈秉彝哭笑不得的坐在李骁奇对面,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分庭抗礼,还得口称军使,这让他从心底感到别扭。

    “别小看我们少年兵!”站在李骁奇旁边的一个看上去很秀气的孩子似乎发现了陈秉彝的不屑,非常不满的出声抗议:“我们少年兵做的可比你们称职,刚刚我们还抓了一个黑鞑的探子!”

    “好了,夏启,陈长史没有这个意思。”李骁奇安抚了一下愤愤不平的手下,这个夏启是少年军的书记员,父亲还是个秀才,在一众少年兵当中属于最有文化的那一类。

    陈秉彝也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向李骁奇提出建议,根据高俊事前的布置,所有人都应该前往将陵县。

    李骁奇对此并无意见,少年兵们很快也整顿行装,小心翼翼的躲开黑鞑的骑兵,向将陵县退却。

    此时潘正也率领军兵退到将陵,他在路上与李铭会合,全军已有数百人,他们到达将陵,为守军打了一针强心剂,但是各级军官们其实内心里忧心忡忡。

    军兵在长途跋涉当中耗干了力气,削减了斗志,尽管精神不垮,但是力量耗尽。此时的军队就像是一个空有骨骼而没有血肉的人,虽然依旧能够屹立,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这种情况,军兵自己也未必清楚的知道,但是潘正等人都看在眼里。

    “如果这个时候高指挥在就好了,现在这个局面不好应付啊。”潘正心里非常焦急,一方面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敌,另一方面也在为自己的妹妹担心,几天过去了,潘莹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但是石抹明安的追击显得有些无力,观州城下的奇袭之后,他非常自信的相信那支一直困扰着他的金军已经被彻底击溃,他决心稍作休息,等到攻陷沧州的人马汇合之后,下一步是擭取毫无保护的恩州。

    石抹明安自大的举动,使得已经到了危机边缘的高俊军兵赢得了喘息的机会,潘正抵达将陵县城后一天,孙庭也率军抵达,并且带来了路哲的消息,路哲已经和范有田汇合,正在向将陵县移动。

    一连串的好消息稍稍安抚了人心,但是潘正依旧忍不住感叹:“不知道高指挥现在在哪里。”

    也就在这里,潘正再次接到了从后方运来的粮草补给,同时也了解到了现在寿张县已经陷入了饥荒当中。

    监押船队前来的是孛涅察尔,见到潘正忍不住大倒苦水,讲述现在寿张县情况之艰难。得知现在县内民兵只能吃到五合粮食的时候,潘正也不住大为震惊。

    “前线军兵,每人尚有三升粮可领,民兵只能吃五合了?”

    “潘军使,你们这三升粟米可是大家从牙缝里面省出来的,听说何先生都饿晕两次了。”

    潘正默不作声,知道现在寿张的情况极为艰难,而军兵的期望又是如此之重,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困难,似乎也不是推脱的理由。

    “告诉何先生,军兵们绝对不会对不起这三升粟米,后方饿死多少人,我们就要砍下多少黑鞑的人头。”

    孛涅察尔点点头,又掏出一个小包裹。“这是有人要交给段钟的。”

    潘正有些为难:“段管领到现在还没回来,可能已经殉难了。”

    孛涅察尔似乎也有思想准备,缓缓的叹了口气,把包裹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个女人叫我们捎来的,每次开船的时候她都要给段钟捎个包裹,没想到这次真的给不出去了。”

    “你先不要和那个女人说,现在情况还不明了,也许过两天段管领就回来了,不要让她担心。”

    孛涅察尔点点头,带领船队离开。过了两天,段钟没有回来,来的是石抹明安的大军。

    石抹明安的军队劫掠了沧州,因为沧州人曾经有过短暂的抵抗,他们按照规矩将整座城市焚烧一空,居民屠杀殆尽,把劫来的粮食、金银和其他各类财富装上了了车,唱着愉快的凯歌,继续南下,准备劫掠恩州。

    在石抹明安看来,将陵县不过是前往恩州路上的一块小小的垫脚石,只要派出一名使者骑马前去通知劝降就可以了,但是当他威风凛凛的审视前行的队列时,慌忙不迭的前锋将使者的人头带了回来——将陵县守军众多,拒绝劝降。

    “难不成还有金军愿意抵抗?”石抹明安非常惊愕,有点儿后悔没有及时追击那只崩溃的金军了。

第十八章 故(下)

    将陵县,也就是今天的山东省德州市,在明代是大大有名的临清府。只不过,这座县城在明代繁荣富饶是得益于元代在山东开辟的大运河。而在金朝的时候,他只是京杭运河上一座不大的县城,潘正之所以愿意在这里抵抗,是因为这座小小的县城城外,在运河边上却有一座坚固防御的营垒。

    整座营垒可以容纳军兵过千人,以一条高度及胸的墙为核心,前后布置有壕沟,鹿角,拒马,木栅,除此之外还修建有木石混合的箭楼和望楼,整座防御工事呈半弧形,背靠运河,虽然不及城墙坚固,但是也足以抵抗黑鞑的骑兵。

    听老人们说,这座营垒修建于北宋时期,北宋末年,山东名将关胜曾在这里抵抗金军,完颜挞懒攻陷山东之后,营寨一度遭到废弃,完颜宗弼主政之后又在这里驻扎了近千人马,直到金世宗时期裁剪军额,在山东河南只留下十五万五千军队,这座营寨也就废弃了,最后一次被启用是在金章宗泰和六年,南宋发动开禧北伐的时候,之后常年修缮,所以一直可以使用。

    刚刚到达这里,潘正就下令军兵燃草敲兵,将运河的水面重新解冻,以此来阻碍黑鞑骑兵从冰面上偷袭后方,也有利于当本方的船队利用破冰船到来之时,全体军兵能够尽快上船。随后检查了木栅和鹿角,采伐树木,加固工事,加强防备。

    全县百姓在军兵的引导下逐步撤出,县令大人也战战兢兢的想要逃走,张成武在无奈之下准许,这个县令如蒙大赦,赶紧收拾细软,带着家人逃走了。

    百姓全部逃难,部分贫苦无依的人被张成武编入民兵,整座县城为之一空,在石抹明安到来之前,张成武最后放了一把火,将整座城内烧成白地,随后率领民兵退向营垒,和潘正会合。

    “现在由正军充当战斗队,把守各处迎战,而民兵组成后勤队,搬运柴草,张望风声。”潘正简单地对张成武交代了一下,全体军兵立刻行动起来,准备对抗明安。

    看着一片灰烬的县城和严阵以待的营垒,石抹明安不由的感叹:“敌军里面有能人啊,这是一支能战之兵。”

    “石抹将军说的不错。”也古同意明安的说法。“唐古特人,你们叫他们西夏人,也拥有很多的城池,几年前,我跟随大汗出征唐古特,他们的城池连成一条线,被两条山脉紧紧的包夹着,但是他们每失陷一座城池,城内的军兵不是被尽数杀光就是全部溃散,不会重新聚集在下一座城池里。”

    石抹明安忧心忡忡的看着面前的营垒,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一定是一批死硬的对手。但是随即他摇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敌军虽强,但是在没有城池的情况下,仅仅依靠营垒又怎么能抵挡契丹的铁骑呢?

    令旗一挥,一队契丹骑兵缓缓出列,他们约有一百多人,打着黑色的契丹狼旗,在平原上缓缓的加速,随即向营寨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明安的惯用手段,一百名骑兵当然不足以冲锋陷阵,他们的作用是在敌军的营垒周围前后游动,吸引敌军放箭,让石抹明安有机会看清敌军的布置。

    这些骑兵都全身披挂,骑着身披具装的战马,看上去极有威慑力,又具有完全的保护,只要不靠得离敌军太近,远距离不会被弓箭所杀伤。这一百名铁塔一般的骑兵确实震慑了新兵们,他们都急切的准备放箭。

    “看见我身边的这两面红旗了吗?”潘正大声传达命令:“所有的虞侯、队正要注意我的旗帜,两面旗帜全部放下时方可放箭,没我的命令,谁要敢发一箭,就提头来见!”

    军令被不折不扣的传达下去,所有的军官紧张的望着点将台,但是两面红旗迟迟没有落下。

    这一百名黑鞑骑兵已经冲到了营寨外围,大部分骑兵兜着圈子保持速度,约有七八个人跳下马来搬动鹿角,军兵的手心都出了汗,频频张望着潘正的方向,但是两面红旗依旧没有落下。

    这七八个人很快砍出了约有三丈宽的缺口,这一百名骑兵迫不及待的从缺口中涌入,黑鞑军阵里面发出阵阵欢呼声,但是石抹明安却面色凝重,没想到敌人这么沉得住气,直到现在也没有反击。

    “吹动号角,让这队骑兵靠的再近一些。”

    呜呜的号角声响动起来,契丹骑兵继续向里深入,他们越过了鹿角,跑到壕沟边上。

    绕着壕沟,骑兵们突然发现,这条壕沟似乎只挖到一半儿就断了,这让他们大喜过望,直接往里面继续冲。

    可是这正落入了潘正的圈套,壕沟并非是简单的一道圆圈,而是厚度达到五层之多的迷宫型,不愿意停下的骑兵一头扎了进去。

    很快,他们就发觉这壕沟不一般,虽然断断续续,似乎随时有路可走,可是时不时的就会陷入死路或者急转弯,骑兵的队列慌乱起来,秩序荡然无存。

    骑兵队长抬眼一看,才发觉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离敌人的营寨这么近了,在以往的试探活动当中,他们从来没有靠近过如此的距离。

    “不好,撤!”这名队长打了一个激灵,感到事情不妙。

    能够派来做这种抵近侦察任务的骑兵,当然个个身手不凡,他们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整支队伍稍一停顿,所有人就立即拨转马头,向后退去。

    只可惜这一小小的停顿时间已经太长了,队长抬头的那一刻,潘正身边的两面红旗落下了。

    “准备!”军官们吼了出来:“上弦!拉弓!放!”

    整套过程行云流水,不过是一瞬间,就有超过两百支箭飞了出去。

    “噗噗噗!”利箭穿透了铠甲,射进骑兵和战马的身躯,骑兵队伍顿时人仰马翻。

    “快,快走!”队长还急切的狂喊,但是骑兵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不出迷宫,他们绝望的跳下战马,躲进壕沟里。

    “哈!哈!”郭延嗣都的军兵们大声呼喝着给自己鼓劲,他们提起长枪,披上铠甲冲了出去,他们沿着壕沟行进,砍杀躲在里面的敌军骑兵。

第十九章 汇(上)

    “善骑射、喜耕种、好渔猎。”

    ——《大金国志》

    战斗结果没有任何悬念,装备精良的军兵手持长枪和长斧,把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只有少数两三人能够逃出生天,小沟里面躺的都是敌军的尸体。

    营垒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上百名装备精良的骑兵陈尸在营垒前。

    五名军兵提着长枪,跑到壕沟外面去修复鹿角,他们把被翻开的拒马一个一个搬了回去,此时他们不担心敌军的进攻。

    石抹明安的脸色铁青,站在他旁边的也古,低声吩咐自己的那可儿:“朵豁歹,该是你展现自己神箭的时候了,看见对面那群狂傲的女真人了吗?用你的箭代替你的手,撕碎他们的喉咙。”

    朵豁歹点点头,挑选了一只鹰羽箭,这种箭的射程很长,而且非常稳定,他稳稳地满弓搭箭,只听到一声呼啸,一名军兵咽喉中箭,整个脑袋都被钉在了木架上。

    黑鞑阵里爆发出惊人的狂呼,士气再次得到了恢复。

    其他几名军兵立刻连滚带爬的逃到壕沟里面,引发了黑鞑的阵阵笑声,随后几个人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眼,又爬出来想要修复鹿角,朵豁歹再次张弓搭箭,当即另一名军兵殒命。正当剩下的军兵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要拼命的时候,营垒里传来一阵唢呐声,让他们回来。

    半夜,秦宁率领的部分军兵出去偷偷修复鹿角,与石抹明安派来的夜袭部队遭遇,激战之后,军兵损失九人,而敌方抛下二十多具尸体狼狈撤退。

    在连续三天的时间里,潘正率领军兵连续打退石抹明安的进攻,营地外围横七竖八的丢了上百具黑鞑的尸体,军兵和民兵也有十数人阵亡,营垒外围的鹿角已经消耗殆尽,被黑鞑尽数摧毁,壕沟的走向也已经被摸清了,黑鞑正准备用木板铺路,造出一条平坦的进攻大道,

    整体上来讲,石抹明安进攻的节奏是极为缓慢的,就连也古都感到吃惊,忍不住询问。

    “石抹明安将军,为什么您的动作如此迟缓?我们正是由于缓慢迁延,使得敌人从容的烧毁了那么多粮仓。”

    石抹明安正在查看军务,没有立刻答话,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公文,不紧不慢,但是十分坚定的说:

    “现在,对我来说,面前的这支军兵比粮食更有吸引力。”

    “这是为什么,您说过,只要烧毁运河的粮仓,金国就会不战自溃。”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过往的战斗,我的王爷,我们就会发现,烧毁几个粮仓的都是面前这只金军,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在这里一举歼灭他们,就不会再有人带给我们麻烦了。粮食每年都会长出来,精兵良将却是十年难遇。王爷,说句实话,如果这次我又让他们逃掉了,那么我将不会前往恩州,这支金军往哪里逃,我就往哪里追。”

    也古点点头:“我也觉得面前这只金军和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堪称十分精锐,会不会是阿忽台汗的亲兵啊,就像我们大汗的怯薛军那样勇猛。”

    高俊并不知道自己被抬高到了这样的位置,此时,他正在率领难民艰难的向南走去。

    “乡亲们,我们不能几千个人被六七个黑鞑赶得东躲西藏,没有吃,没有喝,没有鞋穿,遭遇黑鞑就是死路一条,我们有这么多人,力量这么大,凭什么不能对付几个黑鞑?”

    “高指挥,我们知道你是好人,但是,但是我们不会打仗啊!”已经有人叫了起来。

    “没有人天生会打仗,我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拿起刀剑,但是没有办法,人家要杀咱们嘛,所以即使不会打仗,现在也必须学会,所有的男人听我号令!”

    男子被高俊单独列出来训练,地上散落的武器有不少,剩下的人则削木为矛,在高俊的指导下布阵,听高俊讲解如何结阵对付骑兵。

    让高俊欣慰的是,还有少部分军兵没能及时跑到将陵,此时也与他会合了,其中就包括他宠爱的号手刘德,嘴唇冻得发青,靴子跑掉一只,右手捏着长枪,左手搂着唢呐。这些军兵立马就变成了临时队正。

    在高俊训练民兵的时候,殷去寒则开始动员妇女。

    “诸位,即便身处荒泽之中,也不能过于将就。饮食依旧要清洗干净,注意防病,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能随意躺卧,身下的雪要扫干净,高郎君会带领男子们保护咱们,咱们也应该行动起来,准备饭食。

    晚晴从身后牵了牵殷去寒的衣裾,:“姑娘,您是太端着架子了。”但是殷去寒不为所动,继续文绉绉地讲着自己的要求,女人们议论纷纷。

    但他们对面前这个贵族女子还是很有好感的,这姑娘虽然娇滴滴的,但是并不另眼看人,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

    训练似乎卓有成效,那天两次遭遇了黑鞑,在高俊高分贝怒吼的命令当中,民兵们哆哆嗦嗦的用手中的木枪抵挡着敌人的骑兵,黑鞑没有想到会受到这种抵抗,也不愿意在没有油水的百姓身上无浪费时间,所以赶紧溜之大吉,获得人生第一次胜利的民兵们满心痛快,原来不可一世的黑鞑居然如此软弱。

    “高郎君真的能化腐朽为神奇。”晚晴由衷的称赞:“一辈子只摸锄头的农夫,在高郎君手中竟然变成了精兵强将。”

    “殷姑娘在干什么?”高俊对于晚晴的称赞充耳不闻,歇下来的时候就问起了殷姑娘。

    “姑娘带着女子们收集食物去了。”

    “这么冷的冬天,哪有食物可以收集啊?”高俊熙里大惑不解,干脆提起金直刀前去查看。

    “快点儿,别让它跑了!”殷去寒顾不得矜持,大声命令农妇们。但是一不留神,野兔还是从两个人的背上跳了过去,只可惜还未能逃出生天,殷去寒亲自上阵,和长耳朵的家伙进行一对一的对决。

    “哪里跑!”殷去寒提着裙裾,努力往前一扑,可怜的小家伙被直接摁住,随后被提起耳朵,几名农妇立刻冲上来,把它扔进竹筐里。

    “再找一找,这里应该还有!”殷去寒的脸红扑扑的,额上散落着揉乱的头发,大声命令其他女子继续寻找,这时才突然发现,高俊正面带微笑的站在不远处,仔细端详着自己,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看殷姑娘的手法,却是矫健异常。”

    “我小时候经常抓兔子玩。”

    “殷姑娘是冀州殷家的女儿,小时候能出去痛快玩耍吗?”

    “不能,我小时候连家门都不准出的。”

    “那姑娘是怎么抓的野兔?难不成你偷偷出去?”

    “不是,我是在我们家院子里那座山上,几个农户家的女孩陪我玩儿,不过她们的手法都不行,每次都是我抓到野兔。怎么啦,郎君不信吗?”

    “当我没问。”高俊这时候特别想去知乎回答一个问题,:“请问和一位真正的白富美有过命的交情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第二十章 汇(下)

    “靠抓野兔果腹可不行,能抓到的兔子太少,咱们的人又太多,能分到的肉还比不上抓兔子的体力消耗。”

    “可是这白雪茫茫之中,又从哪里找粮食呢?”

    “根本就没有粮食,我们不能在这里久游,必须抓紧时间南下,到江陵县去,如果我们能够赶在黑鞑之前入城,就能获得一线生机,否则的话,就要另寻出路。”

    但是这却是一件十分难办的事,高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军兵的协助下,才组织起南下的队列,那你们不比军兵,行军速度慢,也缺少经验,高俊花了足足两天时间,才把他们带到离江宁县北15里处,就在这里,他居然意外的遇上了少年军。

    …

    十二月十五日中午,将陵县以北八里,一片雪原。

    这里距离正在交战的营垒只有四公里,但是却一片静悄悄,地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积雪,间或长着一两棵松树,一切都显得如此安详。平静不过时表面现象,就在这里,在积雪下,两双眼睛正静静地观察着林子里的一切。

    意志坚定、身形灵活的少年军典夏启,和双目锐利、作战勇敢的少年虞侯庄佐,两个人搭配执行侦察任务,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两个人都是参军一年的老兵,他们对于战马、军旗、鼓角、刁斗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黑鞑这次怎么又是垂头丧气回来,看样子他们又打败仗了。”

    “那还用说,赶紧记下来,今天早上两千多黑鞑出军,中午败退而归。”

    “你瞧,那车上载的是尸体,有十几具呢。”

    “好,全都记下来。”

    “……”两个少年不再说话,夏启认真记录着他们所观察到的情况。

    “没有想到黑鞑跑得比咱们快,现在好了,黑鞑已经包围了将陵,咱们该去哪里?”

    “听军使指挥吧,军使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夏军典,你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办?”

    “要我说的话,咱们就稍微绕一些路,想方设法也要回到山东去。那边还有人等着咱呢。”

    庄佐撇撇嘴:“装什么装啊,咱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人,还有谁等着咱们?”

    “那可不一定,李军使也无父无母,高郎君、何先生都对他好,还有个小敏等着他。”

    “你是说那个右手有残疾的小敏吗?李军使会不会娶她?”

    “肯定会,不过不是现在,我听何先生说过,以后要制定个什么婚律,男子十六,女子十五,方准结亲。”

    庄佐点点头,随即咧开了嘴,小声对夏启说:“我参军之前,十以上的数肯定数不清。”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绕着圈子返回到己方的营地。

    “你们两个,怎么连点声音都没!”负责警戒的虞侯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跳,把他们带进了半地下的住所。

    “黑鞑都发现不了,更何况你。”住所里面有热水,热乎乎的水从嘴里流到胃,感觉整个人又活了。

    毕竟紧邻着黑鞑大军,李骁奇的队伍收起旗帜,压下声音,偷偷潜伏在树林里,自然也不敢生火做饭,一些老练的军兵挖了防火的烟道,总算让大家能够吃些热乎东西。低温下不断补充热食是保持体力的最佳方法,只要有条件,军兵们就会往嘴里塞点吃的。

    “黑鞑的情况怎么样?”虞侯递来一个“木盘子”,上面是一点烧热的粟米饭和鱼肉。

    “他们连续打了几天都没打下来,将陵估计情况还好,具体情况我们也看不到,黑鞑的游骑还是挺紧的。”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夏启抹抹嘴:“营地里有什么情况吗?”

    “高指挥来了。”

    得亏递过来的是一个木头盘子,两个人都惊愕的松了手:“哪个高指挥?”

    “你们说还有第二个高指挥吗?就是咱们的义父啊。”

    夏启和庄佐赶紧抹抹嘴,朝营地中央奔了过去。

    高俊带来的灾民已经被安置,高俊本人在李骁奇和陈秉彝的簇拥下来到了李骁奇的指挥所,一群人席地而坐,商议军情,殷去寒也受邀在列。

    “这么说,咱们到底还是落后石抹明安一步,现在他在我们前面?”

    “说的没错,石抹明安正在攻打将陵。”陈秉彝说。

    “我们赶到将陵县的时候,将陵已经被石抹明安包围了,逃出来的县民说,张成武张右厅已经烧毁县城,和潘正潘军使一起坚守运河岸边的营垒,这几天黑鞑正在进攻,而我们只能在树林中干看着。”

    “终究是晚了一步。”殷去寒不由得感叹。

    “高大哥,我们也想要你拿主意,现在南下的路已经被黑鞑堵塞,往东走沼泽,也许绕一个大圈之后,咱们还能走回山东;还是留在这里?”

    高俊招呼大家坐近一些:“走是走不了的,现在咱们几千人藏在树林里面,处于石抹明安的控制区内,一旦有所行动必然为其所发觉,到那个时候大家又要被击溃。”

    “那就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也是得过且过,只求敌军不发现咱们而已,一旦被发现也是覆巢之灾,更何况现在粮食不足,难道让大家都在树林里饿死吗?”

    “不走不留,难道是要打?”

    高俊抬起头来看着李骁奇:“说的很对,就是要打。”

    此时将陵营垒之内,情况并没有少年军们想象的那么好。在今天的攻击当中,黑鞑以微小的代价最终铺平了前往营内的道路,在往来纵横变幻莫测的壕沟当中,他们用泥土和木板铺平了五条宽三丈的攻击道路,骑兵现在可以从多个方向进攻营垒。

    潘正当然也竭力抵抗过,军兵们手持长枪,在壕沟里面以敌军近距离肉搏,将成十上百的黑鞑戳死在壕沟内。但是素以坚韧著称的契丹人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军令,一寸一寸地碾平前进的路。

    这也就意味着鹿角和壕沟已经彻底失效,现在唯一的工事就是木栅,如果木栅被烧毁或撞坏,潘正手下疲惫的军兵就会立刻沦落在黑鞑的铁蹄之下。

    比营垒的木栅更单薄的是军兵心里的防线,随着敌军一步步逼近,军兵的斗志也越来越消沉。

    潘正焦急万分,不知道船队何时能来。

第二十一章 战(上)

    “十五年后,南军衰老,纵用贤智,亦无驱使。”

    ——完颜宗弼的遗书

    “骁奇,少年军的士气比我想象的好多了,你这个军使干得很好。”检阅完少年军的军营之后,高俊对少年军的士气状态十分意外,和成年军兵相比,他们更加乐观,也更加积极行动,之前那次袭击似乎没有给他们带来长久的影响和创伤。

    “哈,保证执行一切军令。”

    “那好,我再给你添一些人手。现在所有的军兵和灾民中的成年男子归我管,绣工和妇女由殷去寒姑娘管,所有的孩子都交给你,你要把他们带好。”

    “没问题。”李骁奇向身边的夏启交待几句,后者很快就草拟好了命令,准备接受新兵。

    “少年军的状态真不赖。”高俊微微颔首,这些孩子是七年之后军事胜利的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李骁奇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高指挥,我们原本抓了一个奸细,可是陈长史却说这个人不是黑鞑的奸细,是什么什么……猴郎君?”

    “祗侯郎君。”正在命令上盖章的夏启解释了一句。

    “对对,是叫这个名字,这个人好生蹊跷,单独一个人骑着马带着武器,身上穿的挺名贵,到处打探您高指挥你的消息。”

    “他在打探我的消息?”高俊确实很意外,所谓的祗侯郎君是金代尚书省的办事员,全部都是由高官子弟组成,干上几年就可以到地方充任官职,是二代们做官的捷径。如果有一位祗侯郎君在找自己,那就说明尚书省对自己发了命令。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带我去看看。”

    这个被当做奸细的人面朝里趴在一方草席上,双手反绑,正如李骁奇所说,他衣着不凡,锦缎绕身。两名少年兵把他提起来,让他面向高俊,就在面对面的一瞬间,两个人都呆住了。

    “高俊?”

    “蒲察阿虎?”

    这名使者就是蒲察阿虎,但是高俊几乎不敢相认,那个略带稚气、还有些争强好胜的青年如今看上去十分憔悴,不仅仅是因为李骁奇的监押,那是心里面藏了什么沉甸甸的事情,压抑和郁闷一眼得见。

    “高指挥认识这个人,赶紧给他松绑!”

    蒲察阿虎没有因为误会消除而显得特别高兴,以,取消其有所指,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少年兵们给它松绑之后,努力对高俊挤出点笑容:“尚书省递信,高俊部为何在清州驻足不前?着令尽快开拔。”

    “这是什么时候的命令?”

    “大约半个月之前吧,路上实在是太不好走了。”

    “中都那边还不知道河北是什么情况吗?”

    “所有人心里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互相隐瞒。”

    高俊心下恻然,金朝这个王朝的腐朽不堪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当然乐于见到金朝灭亡,但是这个政权正拉着5300万北方人民陷入深渊之中。

    “好啦,我不跟你说这些,这些天委屈你了,你先去休息一下,我们准备打仗。”

    蒲察阿虎点点头:“我和你一块儿去。还有!,呃……小冷她还好吗?”

    高俊鼻子一酸,到现在为止,除了他遇上的刘德、陈秉彝、李骁奇,听说的潘正之外,剩下的人是死是活,他一概不清楚。他曾经答应过阿虎,好好照顾小冷,现在却让小冷遗失在河北的冰冷雪原之上。

    阿虎看出了对方表情的异样,惨笑着点点头:“没关系,我心里早有预备。”

    营地里面悄无声息,但是如果能有一双巨手,将周围的树木全都扒去,石抹明安一定会惊讶的看到,距离他不远的这处营地里面竟然藏着数千名人,男子们正在接受号令,女子们正在造饭、修缮兵器,孩子们也在警戒之中。

    “灾民们毕竟没有经过训练,这段时间大家又太疲惫,是经不起连续作战的消耗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能一举击溃敌军,那么我们就会引火烧身,就此覆灭。所以说,一定要寻找好下手的时机。”

    大家不再吝惜粮食,原本省一省,可以吃半个月的军粮,大家计划在五天之内用完,破釜沉舟,不胜则死。

    此时,看不见树林当中秘密准备的石抹明安,对营垒发动了他下一次进攻。

    “黑鞑来啦,快抄家伙!”望楼上的民兵语无伦次的喊着,疯狂的敲击着手中的小锣,营地里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唢呐声,军兵们早有准备,强弓劲弩,乱箭射之。

    打头阵的黑鞑骑兵身披重铠,丝毫不畏惧对方的箭矢,他们顶着箭雨冲过壕沟,此时在壕沟里面,郭延嗣部的军兵正在跟敌军短兵相接。

    军官们都听过高俊讲述的阙与之战,也知道赵奢的那个比方:两只老鼠在不能转身的洞里面战斗,哪只勇敢些就会获得胜利。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在壕沟里面打的敌军节节败退,从敌军进攻道路两侧伸出长枪,掀翻木板,试图阻挡骑兵的进攻。

    但是黑鞑确实是一支坚韧的军队,他们从容不迫的修复了进攻道路、重新夯实了木板、抄起刀斧与郭延嗣的军兵对面玩命,骑兵依旧向前奔驰,越过壕沟,冲到木栅下面,用手中的长枪往里捅,他们没有急于进攻木栅,而是开始利用野战优势肃清壕沟里面的敌军。

    潘正这才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没有骑兵,军兵们是不可能出木栅作战的,这也就意味着现在还留在壕沟里面的郭延嗣孤立无援,要被黑鞑慢慢吃掉。

    关键时刻,郭延嗣身先士卒,弓弦响时,敌军人马无不立即毙命。

    “朵豁歹,那是一个像样的对手,你去了结他。”也古呼唤着自己的那可儿,后者点点头,策马向前奔去,仔细估摸着自己与敌人的距离,郭延嗣也发觉了情况不妙——好的弓箭手总是息息相通,在敌人的千军万马之间,郭延嗣一眼就发现了朵豁歹。

    两人几乎同时搭箭,同时张弓,同时发射,朵豁歹用的是一支稳定的鹰羽箭,郭延嗣用的是射程更短,但是杀伤极强的凿头箭,两支箭划过两条漂亮的弧线,在空中相撞,双双落到地上。

    就在这时,木栅那边传来一阵喊杀之声,潘正组织了敢死队,进行反冲锋。

第二十二章 战(下)

    这批精兵强将是临时抽调的,都是各位军使的宝贝老兵,不少人还有金矟红绶和金镡红绶,是曾经立下过战功的精锐。

    围绕着木栅的敌军骑兵没有想到营垒内的人马居然还敢反攻,措手不及之间被戳倒了好几人,老兵是宝贵的财富,这点潘正很清楚,但他更明白,绝对不能允许军队有成建制的损失,哪怕只能救回来一人一马,也必须对郭延嗣进行支援。

    很快,黑鞑意识到这是进攻营垒的好机会,双方在营垒附近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地上沟沟坎坎,壕沟纵横,对于步兵来说是很大的优势,但是全身铁甲巨装的黑鞑骑兵也并不软弱,他们左手架着圆盾,右手擎着钢鞭,腰上挂着铁骨朵,被砸中的人无不是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高俊的长枪手们坚强的回击着,他们似乎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当年岳飞的战法,长枪手挑开黑鞑骑兵的头盔,将他们拖下马来,刀盾手们冲上去,用刀插他们的喉咙,或者直接用盾牌的尾部把他们的脸砸个稀烂。步兵们紧紧的挤在一起,让对方的战马无从驰骋。

    “此时战事正酣,正是一鼓作气之时。”石抹明安传下命令,上千名契丹人马沿着五条不同的进攻线路,准备一举摧毁敌军的防御。

    渐渐的,在木栅之外的军兵们有些抵挡不住了,他们一段一段的丢失壕沟的控制权,逐渐被挤压。

    “曹大个!曹大个!”郭延嗣呼唤自己的什将:“你,现在把咱们的都旗和认旗带回木栅。”

    “军使,这是啥意思?”

    “别废话,记住,一定要把咱们的都旗和认旗带回去,其他的都不用你管。”

    曹大个似乎明白了郭延嗣的意思,含着泪点点头,把两面旗帜放到自己胸口最贴心的位置,转身向木栅方向跑去。

    黑鞑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吃力的仗,每前进一步付出的代价都不可忍受,一群长枪兵和刀盾兵的配合非常娴熟,简直无懈可击,只能靠人命一点点磨动。但是他们拥有人数的优势,郭延嗣丢掉了第四道壕沟,他们都仅剩的三十多名军兵,现在挤在最后一道壕沟里。

    “诸位,我郭延嗣对不起大家,”郭延嗣小声呼喊着:“但是咱们还得给咱们都争取最后的荣誉,看到前面那个黑鞑将军了吗,这个角度我不能确保射杀他,稍后咱们一起冲锋,前进二十步,我向各位保证能一箭封喉。大家说干不干?”

    “干了!”军兵们怒吼起来,提起长枪和刀盾,奋力向前挤去。

    蒙古军猝不及防,纷纷避让,不过是片刻之间,他们就前进了十步,但是反应过来的蒙古军在各级校尉的咒骂之下重新围了上来,与郭延嗣都的军兵拼死作战,他的人数更多,彼此挤在一起,想把对手逼回到壕沟里面去。

    可是军兵们已经不再吝惜性命了,他们的招式大开大合,刀盾兵们凶狠的向前推着。

    “噗!”一名刀盾兵的右腹中了一枪,枪头整个陷了进去,但是他却没有停下来,而是怒目圆睁,继续向前冲锋,对面的长枪手眼看着自己的长枪一寸一寸的刺进去,从他身后一寸一寸的出来,他努力的搅动长枪,但是丝毫不能停滞对方,直到自己被盾牌挤倒,剩下的长枪兵转身就跑,站在这名刀盾兵身后的另一名军兵帮助他把长枪彻底从后面拔了出来,柔软的肠子从伤口里涌出,落到地上,被自己踩碎。

    他们就这么勇猛的冲着,直到前进二十步。

    郭延嗣一边奔跑,一边拔箭上弦,刚刚到位置,抬手放箭,那名契丹军将猛的捂了一下脖子,随后软软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哈哈哈哈!!”郭延嗣放下弓箭仰天大笑,这个时候就算万箭穿心也没什么遗憾了。

    契丹人恼羞成怒,再次组织起来组织郭延嗣他们靠近,但是士兵们畏畏缩缩的,甚至不敢直视这些军兵。

    就在这个时候,木栅那边的喊杀声再次响起,潘正组织了第二波反冲锋,打得敌军节节败退。

    三军夺气,最为不妙,但是石抹明安不忍心浪费这么好的进攻机会,他咬了咬牙:“再压上一千人,今天一定要夺取营垒,杀光敌军!”

    四千多名契丹军兵在前线凶狠的厮杀着,壕沟几乎为之填平,无论是军兵还是民兵都在竭力战斗,潘正在点将台上大声呼喊,排兵布阵,数百名军兵在他手中掌握。

    但是契丹人终究是在一步步推进着,五条壕沟全部失去,木栅也在熊熊燃烧。

    正当此时,契丹军内部却传来惊恐的叫喊,士兵纷纷回过头去,身后的营寨之内,有着一丝不祥的黑烟。

    片刻之后,滚滚黑烟升腾,石抹明安阵内的军兵惶恐不安,人马嘶鸣,明安本人也十分紧张,营地内留守的人马不过千人,难道是有人在劫营吗?

    他并没有猜错,劫营的正是高俊。

    今天早晨,大家就发觉营寨内留守的人马格外少,几乎不用讨论,大家就清楚黑鞑已经准备发动总攻,此时不下烂药,更待何时?

    高俊将自己手下的人马分为五个都,二十三名正式军兵为第一都;数百名灾民中的青壮男子为第二,第三都;李骁奇率领的少年兵为第四都;妇女们为第五都。

    在战斗中,第一都为中坚力量,负责攻克寨门,二都和三都手持兵器和火把,负责纵火,而剩下的人则摇动旗帜,虚张声势。

    留守的黑鞑数量不到一千人,而且大部分是伤残军兵,所有人都想不到距离如此之近的树林当中居然会隐藏有敌人,顿时阵脚大乱。

    相比于高俊的军兵,石抹明安手下的营垒挖的实在不怎么样,壕沟只有一道,也没有安排木栅,游骑过于稀疏,壕沟的宽度足以一跃而过,寨门守卫猝不及防,转瞬之间就被拿下。

    营寨内的黑鞑惊慌不已,不少人夺马而逃,极少有人注意到对面真正的实力,第二都、第三都的灾民们狂呼乱叫,肆意纵火,很快营寨内就黑烟滚滚。

    “到了报仇雪恨的时候了,跟我来!”高俊挥舞着金直刀,军兵和灾民们犹如一道洪水,营地席卷的七零八落,残余抵抗的敌人也被肃清,灾民们俯身拾取敌人的武器,剥下敌人的铠甲,胡乱的穿在自己身上,他们干这个活儿倒是很快。

    这些人洗劫了石抹明安的营地之后,又像洪水一样倾泻出来,向敌人混乱的后军发动猛攻。

第二十三章 归(上)

    “招取英灵毅魄,长绕贺兰山。”

    ——邓千江

    潘正的军兵从正面,高俊的军兵从背面,两面夹击石抹明安的军队,而后者已经陷入混乱当中。

    “不要恋战,突破敌军的阵线,咱们也到将陵县的营垒中去!”高俊大声号令着,里里外外加起来不过两三千人,大部分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灾民,虽然短暂打蒙了对手,但终究不可能彻底击败敌军。

    趁着混乱,李骁奇的少年军和殷去寒的妇女们也都跑了出来,在高俊军兵的裹挟下向营垒跑去,也正是这个举动暴露了他们的实力,敌军围拢过来,试图遏制高俊。

    但是潘正带领手下发动了不顾一切的突击,勇猛的军兵们一波打穿了壕沟的敌军,沿途的敌人无不溃散,契丹人绝望的扔掉了手中的刀枪武器,向北溃逃。

    也鼓竭力的嚎叫,但依旧无法阻挡士兵的溃散,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茫然无措的朵豁歹,立刻大吼起来:“朵豁歹,看见那个拿着金色直刀的人了吗?他是女真人的头领,杀掉他!”

    朵豁歹点点头,从腰间摸出一支鹰羽箭,举起弓的一瞬间,他不再茫然无措了,而是眼神坚定的望着目标,稳稳地张弓、搭箭、发射。

    “小心!”郭延嗣大叫一声,抓起弓猛的一放,一只锥头箭凌空飞去,然而稍微晚了一步,锥头箭只从鹰羽箭的末尾稍稍波动一点,略微改变了轨迹,这支鹰羽箭狠狠凿进了高俊的肩膀。

    高俊捂住肩膀,感觉到一阵剧痛,虽然只有肩膀上中了一箭,但一瞬间,他感觉站都站不住了,用直刀拄起身体,高俊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在此时退缩。

    “高指挥,高指挥你怎么了?”刘德扑了上来,但是被高俊挡住了。

    “没事。”高俊喘着粗气,感觉到肩膀传来的一阵阵疼痛。“刘德,赶紧打出旗帜,咱们要和潘正汇合。”

    此时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两股军兵汇合的脚步,潘正身先士卒,亲冒锋矢,军兵们看到高俊的旗帜,又恢复了信心,契丹人只有绝望的暂时退却。

    “高指挥,指挥!”潘正冲上来,紧紧抱住高俊:“指挥,潘正向您复命!”

    “潘军使,做得非常好。”高俊脸色苍白,但是异常激动。

    在观州城下被击溃七天后,大家终于再次汇合了。大家都在寻找自己的战友,猛然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厮杀的声音,充斥整个战场。饿没有啊好吧,世界太可怕了,

    契丹人失魂落魄的退出战场,这次进攻失败了。

    石抹明安气恼的回到军营,值得庆幸的是,由于高俊急于和潘正会合,还没有烧掉整座军营,毁坏营帐不到三成,他的人马暂时还不用担心补给后勤。

    “整兵备战,明日再次攻打营垒。”他下达了命令。

    但是片刻之后,挞马就回话了:“将军,校尉们都起反了,不愿意再攻打营垒。”

    “你说什么?”石抹明安吃了一惊。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连续多日追击这支金军,整支军队上下弥漫着厌烦的气息,士兵们希望洗劫几座大城市,而不是在雪地里追击着一只又小又顽强的敌军部队。军官们带头起了意见,要求转头攻打没什么防备的德州、棣州和滨州。

    石抹明安和自己的属下争论起来,而也古在其间未可置否,并不表态。最后,明安不得不屈服于自己的手下,他们代表的是整支军队已经沸腾的民意。

    毕竟,其他几路蒙古大军都在攻陷城市,洗劫城乡,痛快的劫掠金银珠宝,吃着美味的食物,强奸漂亮的女人,而他们却在雪原里跟着发神经的主帅追击一小支金军,无论谁都会感觉不满。

    “我可以答应你们转头攻打这三座州城,但是洗劫这三座州城之后,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号令,否则的话,我就让你们看看校尉和将军有什么差别!”这是明安带着愤恨语气所宣布的命令,校尉们都跪在地上,知道不可能再强求更多了。

    此时,在营垒里,殷去寒坚持要给高俊包扎伤口,可高俊一定要先聚众议事。

    经过一番清点,大家才意识到这次的损失多么沉重,会师之前,多少还寄希望于自己失散的战友在对方军中,可如今全员会师之后,才知道有些人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这么说的话,潘莹,潘莹她……”潘正咬着牙,但是眼泪是抑制不住的,最后他放弃了,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对不起,高指挥,我……”

    “潘正,这段时间太委屈你了。”高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是最终,他也忍不住流下泪水,这仿佛是一道开关,所有的军官都痛哭起来。

    高俊赶紧擦拭眼泪:“诸位,现在难道是男子汉抱头痛哭的时候吗?今天我们在心里流多少眼泪,明天就要让黑鞑流多少血。现在开始议事。”

    经过核对,在营垒保卫战中阵亡的军兵有一百一十六人,伤亡最为惨重的是郭延嗣都,全都仅剩四人,但保留了完整的都旗和认旗。

    绣工也损失了六人,潘莹和小冷都没有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七十三名军兵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被黑鞑冲散了,其中绝大部分可能已经丧命于黑鞑刀下。

    但是当天下午,望楼上就传来消息,黑鞑正在撤走。

    营垒内的人都有些惊愕,现在鹿角已经荡然无存,壕沟都被敌我双方的尸体填满,敌人的进攻道路畅通无阻,营垒的内部虽然有了新来的人支援,但也是岌岌可危。敌军再发动一次冲锋,再组织一次进攻,也许营垒就要被攻破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撤走了。

    “全体注意警戒,小心黑鞑的诡计,等到寿张来的船队已到,咱们就立刻撤离营垒。”高俊下令。

    在临走的时候,石抹明安愤愤不平的朝营垒回望了一眼,这次错失良机,不知道下次全歼这支金军的机会又会在哪里呢?

    此时,小冷一个人孤单单的在雪地中艰难的行走着,脚上的两块布又破了,她已经重新包裹了三四次,但依旧无法阻止枯枝划伤双脚,这一双脚已经冻得青紫。

    “潘莹,保佑我,诸位郎君,保佑我。”她低声念叨着,艰难的向前行走着。

第二十四章 归(下)

    小冷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将陵县运河边的营垒前,这座营垒已经被完全拆除,带走的东西都付之一炬,是黑色的土地上光秃秃的,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

    没有食物,没有饮食,没有衣服,也没有消息,小冷甚至不知道高俊他们撤到哪里去了,她一个人站了很久,最后决心沿着运河继续向南。

    “也许我可以一直走到大名府呢。”她自我安慰。

    由于石抹明安转向东面,进攻德州、棣州、滨州,高俊得以从容的重新收集兵力,向南退却至运河沿岸的恩州,并且在这里休整了几天,在这里又有一个让人意外的好消息:段钟活着回来了。

    “可真是不一般,也亏他想得出来,居然能用树皮做出一条小船,向南一直漂到恩州,要是咱们全军上下都有这个本事,就不用费那么多事了。”张成武感慨莫名。

    段钟没有受到多少折磨,但是当他看到高俊的时候受到很大震撼,当天晚上,他忍不住敲开了高俊的房门。

    “高指挥,我和你说实话,其实我顺水南下是准备逃跑的。我以为指挥已经被彻底打败,军兵溃散。”

    段钟直白的实话让高俊十分惊奇:“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高指挥,我实在是想不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骑兵奇袭,将领失散,军兵被灾民裹挟,按理来说应该是全军覆没才对,可是军兵们却自发战斗,寻找同伴,结成小股,最后重新聚集在一起,还愿意接受您的指挥,我实在是不明白,这和我见过的不一样……”

    “段管领打过很多仗?”高俊目光灼灼的看着段钟。

    “啊,没有没有,都是耳食之谈,耳食之谈。”段钟有点儿慌乱的解释。

    “好,那我告诉你为什么会这样,答案就是——我根本不想他们这么做。”

    段钟错愕的看着高俊,而后者的表情十分平静。

    “我设想过很多情况,从来没有想过军兵会自发的继续战斗,也没有想到军官会在没有我的领导下,重新聚集起来,按照我原本的设想,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活下来都是万幸。”

    “难道高指挥事先就没做过布置,使他们能够拼死战斗吗?”

    高俊摇了摇头:“我确实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布置,从来没有指望他们能够这么拼死战斗,我猜,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这么做吧。”

    “因为你不想他们拼死战斗,所以他们拼死战斗了?”段钟有点糊涂。

    但是高俊点点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匪夷所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当做的事情,你我谁都不例外,我只是认认真真的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而军兵们也觉得他们要做到他们应该做的,这种心态是军棍,皮鞭,令箭强求不来的。”

    段钟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这么说来,只有我选择逃走,没有做我该做的事情?”

    高俊摇了摇头:“不是你不想做,而是你根本没把这些事作为自己的事,你虽然当着管领,可是内心里面却在抗拒,所以你不妨先花些时间想想自己要做什么样的事,成为怎样的人。”

    段钟惊讶的看着高俊:“这句话何先生也对我讲过。”

    高俊微笑的点点头:“所以说事情不是很明白吗?你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志向,但重点是,你真的想好自己的志向了吗?你是在为此而努力,还是编一些性爱丘山的假话麻痹自己?”

    “我怎么知道自己的志向是什么呢?”

    “志向,是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高俊看着段钟:“有哪些事情,即使你付出一辈子的时间,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也叫坚决去做,为了这件事你可以牺牲一切?”

    段钟叹了口气:“那件事太难了,也许我本就不能做。”

    “做与不做,选择权都在你手上,段管领好自为之。”高俊说着,送段钟离开了这里。

    从将陵县撤到恩州,船队把军兵卸下来,又从恩州粮仓搬运了大量的漕粮去大名府,这些粮食会在大名府卸下船,送到寿张县去。与此同时,船队监押孛涅察尔也带回来了最新的战报。

    高俊、孙庭、潘正、段钟、温迪罕僧虔、李铭、路哲、郭延嗣、楼升、冯达、纥石烈师靖、张大春、范有田、李骁奇、陈秉彝、蒲察勇……一个都没有少。

    秦宁、刘德、夏启、庄佐、王克俭等人也都活着,王克俭在战斗中受了很重的伤,一些后续症状摧残了他强壮的身体,以至于从将陵县撤离时,人们是用被单裹住他的身体,把他抱上船的,但是到恩州的时候,他到底还是活了下来,并且还在逐步的恢复健康。

    陆娘、白卉、李素儿也活着回来了。

    殷去寒带着晚晴,以及其他四名使女也跟着高俊,现在殷去寒掌管所有的妇女工作。

    但是依旧有七十多名军兵、八名绣工生死未卜,潘莹和小冷都在其中。

    看到战报,何志也长舒了一口气,能有这样的结果,何志也已经感到很幸运了,当初听说高俊在观州城下被击溃的时候他心里默默祈祷:哪怕只有一半的军官活着,都要给满天神佛上香。

    何志也合上战报,发觉高俊还送来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全都是稿纸。

    抓起这些稿纸,何志也的手有点颤动,这是两个人计划编撰的《社会》教材。

    按照原本的计划,小学二年级应该有《自然》、《社会》两门学科,但是由于战争,教材没有编完,两个人只能暂时重新排课,先把二年级的语文、数学、劳动课上完,等到有教材的时候再上社会和自然。

    没有想到高俊在战场上,也没有忘记编写教材。

    高俊在结尾特意提到了傔从队正蒲察勇,在奇袭的那个晚上,是他保护了指挥平时极为珍重的这些稿纸,高俊还没忘记和何志也开个玩笑,二十年后语文课本可以写篇叫《教材》的课文,教育孩子“老一辈XX家”是怎么在极端艰苦的环境里重视教育的,你们生活在蜜罐里,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中,应该更努力学习……

    何志也整理好稿纸,从匣中取来另外一套,这是他编写的《自然》课本。

    “是啊,我们不是正在创造历史吗。”他喃喃自语。

    高俊在恩州呆了四天,收集粮食装船南运之后,继续南下到了武城,在武城带了六天后前往临清,临清有漕仓,多耽误了几天,他们就在这里度过了新年,迎来了1213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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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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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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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