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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风云断,日月昏(上)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祁宣

    杨铉轻轻敲开何志也的房门,由于军兵出征,绣工随行,小山墩堡的大宅子终于空下来了,各部门也都获得了自己独立的办公室。现在的行政班子分成了两套,翟呈信主管寿张县行政,赵汝凡主管灾民的行政。前者在寿张县城,后者在小山墩堡。最近一段时间,何志也很关心灾民问题,一直留在小山墩堡,这让赵汝凡心里非常得意,工作很是卖力。

    “是杨铉吗?”何志也抬眼问道。

    “正是在下。”杨铉的回答不卑不亢,虽然面容憔悴,但是努力在何志也面前挺起胸膛。

    杨铉正是师范学校之前开除的那名学生,由于和师范学校的理念不合,杨铉痛斥何志也的教学方法为旁门左术、圣人所不齿,一气之下收拾东西离开了学校,正是因为他的离开,女奚烈茶茶才得以补缺。

    回家之后,杨铉才发现自己唯一的生路也被断了,以前他只能靠代写些书信、教几卷书为生,现在小学生都认识百十个字,孩子去小学校念书还能有饭吃,这两样活都没人在找他干了,杨铉只能一个人枯坐在家里,用“君子固穷”、“贫贱不能移”之类的话鼓励自己。

    本来何志也也没有关心杨铉的事,但是前几天,何志也却听说杨铉紧随女奚烈东等人的步伐,把自己的家产全都捐了。

    杨铉的全部家产是——泥屋一间、门板一扇、绳子两条、瓦罐一个、破席半截、杂米半缸、秃笔三支、墨锭半块。他只给自己留了一套《九经》。

    这事情一度传为笑谈,在寿张县内广为传播,但是杨铉自己不以为意,跑到山上去啃树皮,何志也知道这件事后,就把他叫了过来。

    “听说你最近祸害了不少树木啊。”何志也看着消瘦的杨铉,其实心里面有些过意不去,此人虽然古板一些,但是品行无从指责。

    “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杨炫的回答不卑不亢。

    “朱子云:取之有时,用之有节。把树木的树皮都剥掉,一时填饱了肚子,长久以来却是灾难。”

    “哪个朱子?”

    何志也暗叫一声不好,此时朱熹的思想还没有被传,金朝士人们还没听说过这位理学的奠基人。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再挖树皮了。”

    “好。”杨铉转身就要走,何志也连忙拦住他,取出放在桌案上的社会课本:“不要再吃树皮了,改吃粟米吧,你还想当教师吗?”

    杨铉怪模怪样的看了何志也一眼:“何先生是想贿赂在下,逼迫我改变志向吗?”

    但是何志也没有像预料那样的与自己争辩一番,他只是把社会课本放在自己手里:“现在的情形你也知道,不少教师被抽调走了,为了孩子们能够上社会课,请杨铉先生将就一下吧。”

    杨铉有点意外:“小学现在还没有停课?”

    “没有,午餐也照常发放。”何志也劝说杨铉:“关于教学的差异,此时我已经不想再争辩,但是孩子们的课一天都不能停,教化之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杨铉先生不要推辞。”

    杨铉有些震惊,但是随即恢复了脸色:“我对何先生教学之法依旧并不欣赏,但是为了学生……”

    何志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按照规定,教师每天可以支取两升粟米,杨铉估计是不会饿死了。送走杨铉之后,何志也累得瘫在椅子上,最近饥饿的感觉越来越陌生,但是身体的迅速的虚弱下去,何志也发觉自己走不动路,提不起笔,够不着柜子上的书。

    窗外传来公使有气无力的声音:“诸位乡亲听明了,新的伙食标准:民兵日支粟米五合,佣工日支粟米四合,中少佣工日支粟米三合,其余人日支粟米二合。诸位乡亲听明了……”

    “没想到到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想着教书。”是喻侠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就来了,没人的时候,我就来看看你,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想学校的事情?”

    何志也虚弱的摇摇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种事情荒废不得。”

    “像我就从来不考虑十年乃至一年后的事,因为假若不小心的话,也许今天晚上我就要横尸山野。”喻侠坐到何志也对面,往何志也的桌子上丢了一个小包裹。“炊饼。”

    “我说过,不用单独给我带吃的。”

    “好心没好报。”喻侠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整个山东粮价飞涨,这几个炊饼花了我一百文钱,这年头,当女侠日子也过得很苦好不好?”

    何志也无声的笑了,偏过头。

    喻侠突然站起来,把住何志也的下巴,凑近仔细观察。

    “你,你干什么?”何志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女子捏下巴,但是喻侠的力气很大,何志也总担心她如果控制不好力道的话,会一下子捏碎自己的下颌骨。

    “别动,我又不会吃了你。”喻侠仔细的看了一遍:“嗯,眼神无光,肤色暗淡,我带给你的东西你都没吃!”

    “我,我吃了。”

    “嘿嘿,昨天给你的粟米糕里面混了我独家秘制的南星行气散,按理来说现在你的眼睛应该发红才对!”

    “难怪小双今天有点眼睛发红……哎呦!”

    “白痴!南星行气散都是些重药,吃完之后气血活络,她现在身体这么虚,吃完是要命的!”喻侠生气的骂道:“一会给她一个炊饼吃,让她躺两天。”

    何志也无奈的垂下头:“好端端的加什么药啊。”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把我带的东西吃下去了。”

    何志也无奈的笑了笑:“几十万人在挨饿,难道何某一个人吃独食?”

    喻侠坐下来,语气缓和了:“不是这样也好,说实话,这样的大小官吏我见得多了,治下的百姓都在挨饿,公堂之内却整天花天酒地。”喻侠突然在何志也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剑:“你看看这上面有什么?”

    “一个正字,姑娘以正气为先?”

    “蠢货,意思是这样的狗官我已经杀了五个!”

    “你……”何志也咋舌,社会社会,这小姑娘好生厉害。随即又有点好奇:“你从来没跟我谈过你以前的经历。”

    “我以前嘛……”喻侠歪着脑袋想着。“也没什么可说的,我是大宋浙东路常州人。”

    “那咱俩住得不远,我是苏州的。”

    “什么州?”

    “没事,你继续说吧。”

    “没什么可说的,江南、两浙、淮南都是我的海捕文书,看看就知道了。”

    两个人略略说了几句话,何志也努力站起身来,抓起那个小包袱。“我去给小双送炊饼去了。”

    “何志也!”

    “嗯?”

    “……你给自己留一个。”

第二章 风云断,日月昏(下)

    现在饥饿难忍的可不仅仅是小双一人,截止到年底,何志也总共接收灾民44万人,目前寿张县早就不主动搬运灾民了,但是从河北逃难的人还有不少会来到此处。毕竟这里给饭吃,而且挺安全。

    新来的灾民不少人年轻力壮,很快就和饿得骨瘦嶙峋的老灾民起了冲突,抢粮事件屡见不鲜,闹得最大的一次,何志也不得不动用民兵镇压,足足挂了两百多号人头震慑一切不法分子。

    李光也参与了这次斗殴,一个年轻力壮的新灾民抢了别人的粥,李光冲上去打抱不平,一名负责的公使也走了上来,但是那个新灾民和公使的吵嘴,很快就变成了山东人与河北人的地域歧视,李光的阵营也从帮助公使对付不守规矩的新灾民变成了帮助河北老乡对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山东人。

    镇压完这次事件之后,李光作为始作俑者本来也被列入了行刑名单准备上报,但是他的一个老乡找到了公使,说李光是军使郭延嗣的小舅子,那名公使考虑再三之后,从名单上划掉了李光的名字,对于这一点,何志也和李光都毫不知情。

    除此之外,内部压力也在变大,何志也听到消息,文太公正在串联,准备向何志也施压,逼他赶走灾民——关于这一点,其实是喻侠告诉何志也的,就连何志也也不明白,这个女子是如何突破重重障碍,探听到这么多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很快,压力陡然增大,因为高俊即将率军回到寿张县,并且就地修建营寨,阻挡黑鞑。

    崇庆二年正月初三,高俊率军退往馆陶,正月初六,抵达馆陶镇,正月初十,抵达大名府。

    战端一开,殷有贵在大名府的宅第内哭天抢地,整日里求神拜佛,还专门在后堂设置了观世音菩萨的香案,日夜供奉备至。

    不过没想到这个高俊不但没有覆灭,反而转战千里,自己的船队也没有损失,殷有贵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但是最近这段日子,听说黑鞑进展迅猛,铁木真亲自率领黑鞑的主力,已经攻克了河北的深州,就连家主殷有祯都不得不举家避难,前往开封府。

    高俊抵达大名府的这天,铁木真率领蒙古军主力渡过胡卢河,攻克了衡水,此时的铁木真向东南行动可以攻打大名府,向西南行动可以攻打漳德府,形势大好。殷有贵虽然不懂军事,也知道黑鞑日渐逼近,也不安起来,准备收拾家财,投奔家主去也。

    打定主意之后,殷有祯便亲自来拜访高俊,立刻得到接见。

    “高郎军此次连战连捷,日后必然高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殷有贵上来就是一套马屁。

    高俊早就知道殷有贵的来意,阻止了没有用的闲谈:“我知道殷掌柜是想把船队收回去,离开大名府,我当然毫无意见,此次北上,掌柜的船队帮了大忙,倒是高某应该感激才是。”

    “岂敢,岂敢。”听到高俊称呼自己为殷掌柜而不是殷兄,殷有贵的心里有些别扭,但是高俊如此痛快的答应却让他喜出望外。

    “但是有一个条件。”

    “高郎君请讲。”殷有贵是生意人,知道重要的条件都放在后面。

    “你只能带全体人员的口粮离开,剩下的粮食由我征用,日后原本归还。”

    殷有贵垂下了眼睛,脑子里飞快地一转二转三转,高俊这个条件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身在大名府,他也听说了寿张县现在饥荒的情况,但是这批粮食如果现在不动,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卖出,获利颇为丰厚,而听高俊的意思,他借这笔粮食是不打算给利息的,那亏损就很大了。

    “这个,我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殷有贵打着哈哈,想着摆脱的办法,高俊也不阻挠,很客气的互相告辞了。

    当天晚上,一个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到了殷府,递上了名刺,片刻之后,管家慌慌张张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恭请访客入内。

    访客是个瘦削的人,身穿黑衣,戴着黑色的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一直走到殷有贵家的中厅,殷有贵早就等在这里了。

    “堂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篷,乌黑的头发洒了出来,露出一张柔美的脸,果然是殷去寒。

    “堂兄,不用管我是如何在这里的,我此来是想劝你,还是把在大名府的储粮借给高郎君吧。”

    殷有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厉声喝骂:“是高俊那混蛋骗你来劝我的?”

    殷去寒苦笑了一下:“如果真的是高郎君的安排,今天中午你造访高郎君时你我就该见面了,我何苦在晚上偷偷过来?”

    殷有贵缓和下来,既然堂妹是自己来的,那就有劝说的余地,他柔声劝道自己的堂妹:“阿妹,这些日子你一直在中都做岐国公主的伴读,不了解生意场上的情形……”

    “以前确实不太懂得,但现在是越来越明白了。”殷去寒打断了殷有贵,她的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前年,我哥哥就知道北方将有大战,提前囤积了大量北药,售卖到开封,获利十万贯;去年年初,河北、河东、陕西大灾,家兄又请来尚书省牌子挂在运河河道,使河南的赈灾粮无船北上,殷家的粮船却畅通无阻,此次获利过五十万贯;如今又要故伎重施,到了今年夏天,恐怕盈利又不止五十万吧?”

    殷有贵惊讶的听完殷去寒的分析,没想到后者居然对殷家现在的生意这么了解。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回话:“阿妹,你说的都对,咱家确实是如此行商的,家主与我得知铁木真南下的消息恐怕比道家还要早,但是咱家本就是商贾,又何错之有?”

    “家主为何总是抱怨我家富而不贵?君子爱节胜于爱财,小民爱财胜于爱节,如果我殷家始终置国难于不顾,汲汲于蝇头小利的话,何时才能贵得起来?殷家家产何止千万,舍弃今年的这点收益,却能获得从未有过的忠义之名,堂兄岂会不知?

    咬了咬牙,殷去寒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此次我南下,亲眼看到高郎君的军兵与黑鞑作战,可谓勇猛异常,高郎君一声令下,赴汤蹈火绝不旋踵,如果逼急了他,又该如何对付他手下的军兵呢?”

    这确实吓到了殷有贵,他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说:“此事叫我如何向家主交代呢?”

    “家主那边小妹自然会说。”殷去寒不留情面。

    两天后,殷有贵全家离开了大名府,并且留下了满仓的粮食。

第三章 泪河在,血海涌(上)

    “回到大名府并不意味着安全,我们的处境更危险了。”高俊在升帐议事的时候,首先给所有的军官们定了一个基调。

    当初,石抹明安撤军,掉头攻打德州,让所有的军兵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在双方的阵营当中,却各有一个人感到不安。石抹明安的不安,是因为他急于消灭面前这支很有潜力的敌军,彻底的控制运河河道。

    而高俊的不安是因为他把敌人吸引到家门口击败的计划出现了纰漏,敌人现在调头去攻打东部的三周,在那里休养生息之后,之前一系列拖延敌军的战斗就等于白费功夫,敌人的精力又会恢复了。

    所以趁着撤回大名府的时机,高俊再次升帐议事,向军官们讲明他们现在微妙的处境。

    “之前一系列的战斗,我军都取得了优势,但这些战斗都是守城战。潘正,你战绩最好,有信心在野战中打败数量相同的黑鞑骑兵吗?”

    潘正摇摇头:“川野见阵的话,给我四百人,我有信心抵挡住一百名黑鞑骑兵的冲击,但是如果敌军狡猾一些情况就不好说了。而如果让我主动进攻的话,给我多少人我都没信心打败黑鞑。”

    “诸位,这就是问题所在,不要因为之前的一系列胜仗就骄傲自满,现在黑鞑掉头去攻打德州了,谁有办法阻拦他们?我们只能撄城固守,而敌军却来去自如,他们才是下棋的先手,掌握主动权的人。”

    军官们都听高俊讲过主动权的意思,现在仔细一想果然如此,石抹明安想打自己都打自己,想打德州就打德州,这一点大家无法阻拦,也无从判断。

    “大家也都知道,咱们的老家现在在闹粮荒,粮食不足的话,士兵就不能充分的修养,敌人在德州等地烧杀劫掠,好好的休整几天之后,再向咱们杀过来,胜负又将如何?”

    军官一下子都沉默下来,确实,这一泼冷水泼得及时,大家这才意识到其实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所以全军不得松懈,补充的兵员和器械我会给你们解决,你们现在要带军兵抓紧时间休整,做好与更强大的敌人作战的准备,命令!”

    全体军官站了起来。

    “所有军使,一日内上交本都人员损失报告,就以往的作战,总结三条意见!所有军佐,三日内上交本都军兵舆情动向!”

    军兵们全都忙碌起来,抓紧时间让军兵们恢复体力、放松心情,燃起斗志,为此甚至举办了久违的足球比赛。

    第一届全军足球联赛共有十个代表队——九个都的军兵代表队和一个民兵代表队,两轮小组赛之后,四个出线球队进行淘汰赛,高俊在大名府郊外布置了一个看上去现代式的球场,长30丈,宽22丈,四周用木板遮挡,并且分出观众区、替补区。

    尽管战争在即,但是大名府士女观者如堵,纷纷出城观看军兵的比赛,甚至城中的赌坊都开了赌局。

    当年在小山墩堡的首开记录者李铭威风不再,李铭都代表队小组赛就惨遭出局。反倒是冯达都的一名年轻长枪手成了本届比赛的最佳前锋,此人名叫钟行,已经是一名队副,在赛场上表现得十分冷静果敢,在六场比赛之中打进去九个进球。

    不得不说,世界第一运动的魅力十分惊人,在场边观看的大名士女全都不顾体面地狂呼乱叫,决赛的时候,钟行刚出场就被场边飞进来的胭脂盒砸了个遍。

    如果说足球运动让大家恢复了士气,那么真正恢复实力的还要依靠小山墩堡源源不断送来的兵员和器械。这段时间,高俊频繁写信给何志也,催促后者抽调人员来组成军兵。

    “志也,军兵急需恢复,我计划在每个正军之外加上一名贴军备用,以便快速扩军,请抽调合适的民兵一千人备选,另外,需要军粮一千石。”

    “高俊,来信收到,正在挑选民兵,军粮没有,滚。”

    “志也,省一省总是有粮食的,大战在即,需要扩充军兵,请民政方面勒紧腰带。”

    “高俊,腰带早就煮着吃了,灾民饿毙上万,已经无粮可调。另,八白石村文家屡屡异动,可能在酝酿暴乱,民兵也不给你了。”

    “志也,请注意大局,眼下的军兵缺人少粮,不足以抵挡黑鞑,一旦军兵被击败,寿张县必定陷落,军民惨遭屠戮。”

    “高俊,目前灾民每日只有两合粟米吊命,树皮全部啃光,孩子饿的吃石头,公使大半不能行动,小双饿晕三次;敏丫头因饥饿下肢水肿,卧床不起,已经奄奄一息;阿兰在送饭的时候饿晕在路边,居然还有人想用刀割下她的肉吃;女奚烈一家家产全部捐献,女奚烈东每日只有半碗米粥可吃。寿张县已经身处十八层地狱,如果再要调粮,不消黑鞑来,百姓自毙。”

    写完这最后一封信,何志也放下了笔,整个寿张县现在已经没有灯油,时间已近傍晚,窗外漆黑一片。

    尽管知道这样的举动很不理智,何志也还是强行撑起身子,走出了寿张县城。今天所有的民政干部碰头开会,所以何志也来到了寿张县,每一个动作都在消耗着不多的体力。

    他强行支撑自己走了出去,在城外乌涂的大地上,不时有几条黑色的线,那就是灾民为自己掘的房子,如果何志也不能拯救他们的话,成为他们的坟墓。

    月亮出来了,洒下一片清辉,,何志也清楚的看到,在县城外面,耸立着一座石碑,上面刻着十一个大字:“西京何公志也挺身御难碑”。

    背面刻着一片阴文,讲述了当年时全贼来犯,何志也是如何挺身挡在数万灾民之前,用胸口抵住敌军的长枪,拯救了那么多人。

    这块石碑是当年打怪时全之后立起来的,何志远每次看到这块石碑,都从内心里感到一种骄傲,这是百姓对他的认可,是他自我存在的证明。

    可如今,那么多人在冰冷的土地上勉强求活,那么多人每天只能吃上两合粟米,而他对此却毫无办法,高俊前线催逼人员物资,何志也也知道有这个必要,但是这么做,不喾于是对千万灾民犯罪啊。

    何志也看着这块石碑,陷入了沉思:当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他将如何回到寿张县,又如何面对这块石碑呢?

第四章 泪河在,血海涌(下)

    这是杨铉第一次站到讲台上,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上课的时候教师要站着,而学生却可以坐着,而且自己的面前没有几案,整个人都暴露在几十个孩子的视线下,让他感觉怪怪的。

    “诸位学生,我们来上社会课第一课,《家庭》。”

    课本安排的方式也让杨铉不喜欢,并不同于传统著书立说上的“开宗明义”,整本书从学生最早接触的家庭开始,首先讲述家庭关系,之后讲述学校、教育、官府的各个机构,讲述不同的职业的关系,用八课的时间讲述了农民种的粮食如何出现在城里人的餐桌上、官府收的税都用来干了什么、城里人是怎么赚钱的、农村人又是怎么果腹的、为什么商人不种地却应该得到钱。

    之后的八课是历史,简明扼要的阐述了一下先秦到东汉的历史;最后四课是地理,讲述了不少名山大川与大城市,不光有金的,还有南宋、大理、西夏、漠北的,这倒是让杨铉十分佩服,能把如此复杂的地理叙述得条理清晰,编撰者一定游历广泛。

    杨铉到没有现代新教师的紧张情绪,面对十几个小孩子,杨铉的心理优势非常明显,张口就讲,也不太担心出错,几十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听他讲述。

    讲着讲着,杨铉有些慌了,他以前在大户人家的家塾当过塾师,深知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们是多么顽皮,就他本人而言,读书也从来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正所谓十年寒窗苦,不动用戒尺教鞭,小孩子怎么可能听课呢?

    可是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尽管也有一些孩子偷偷搞些小动作,说一些悄悄话,但绝大部分孩子都认真的望着自己,努力的听清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杨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讲完一节课,休息的时候,孩子们纷纷围上来,向杨铉教师问问题,这让杨铉更加惊讶了,金朝洛学门人不少,很多人都听说过程门立雪的故事,那是不世出的天才才会举一反三,主动向老师询问,难不成自己的学生是天底下最好的学生吗?

    本来杨铉对课间休息室也有很大的意见,学习最讲究持之以恒,最好十个时辰不动地方,现在半个时辰不到就要休息一刻钟,这本来让他十分不满。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通过休息,学生上课的精神更好,学习更快。

    在杨铉进行人生第一次教学实践的时候,明安攻克了德州,先后包围了棣州和滨州,德州守臣非常明智的直接开门出降,避免了全城被屠的命运,为明安上缴了一大批物资之后安然无事。但是棣州和滨州都进行了抵抗,故而被石抹明安包围,并且很快被攻破,居民难逃悲惨的命运。明安计划在这里掠夺上几天,之后掉头西返,继续追杀那支金军。

    没有被屠杀的德州成了也古的乐园,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一座完整的中原州城,鳞次栉比的商店和曲折蜿蜒的街道一点不使他厌烦,这个威武的蒙古王子,带着六七名那可儿,骑着骏马在街上来回观赏。

    “中原的城市好是好,但是不能让马儿尽情奔驰,呆的时间久了,人会变得窝囊,到了皮帐里都硬不了。”一名那可儿开了句玩笑,引得这群蒙古人哈哈大笑,走街串巷的小贩和街上的行人都吓得赶紧躲开,不知道这群暴虐的蒙古人在想些什么恶毒而有趣的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骑兵纵马而来,踹翻了街边人家的摊位,一路奔驰到也古王子面前:“尊贵的也古王爷,石抹明安将军请您去议事。”

    “知道了。”也古勒住缰绳,和那名骑兵一块儿离开城池。

    这些日子石抹明安变得焦躁了,他统率下的契丹军人大部分是生活在西北路招讨司的乣军,绝大部分人这辈子从来没有涉足过中原的大城市,这些日子在三州的抢劫让他们乐在其中,在繁华的城市里、在被强暴的温暖白皙的女人身上流连忘返,相比而言,反倒是蒙古人更具有纪律性,抢来的东西一律上交统一分配,依旧接受军将的约束。

    “王爷,我这次找您还是为了运河的事,我希望你能拍一些蒙古军回到运河边缘,好好控制运河,阻止我们之前追击的那支金军重新返回运河。”

    “这些日子,我在您身边学到了很多事,明安将军。我现在明白运河对于阿勒坦汗有什么意义了,我们确实应该封死这条运河,消灭那只在运河上抵挡我们的敌人。那么,睿智的石抹明安将军,你要我做些什么呢。”

    “末将不敢命令尊贵的王爷,但是,王爷你也看到了,我的军兵不如蒙古人训练有素,我希望王爷能够派出一支军马,替我封锁运河。”

    “没有问题。”也古很是骄傲的说:“蒙古军队的战利品都是统一分配的,谁有功劳谁就能够拿到,我的军兵不用参加掠夺,我会把他们派出去的。”

    和明安告别之后,也古找到了自己的那可儿朵豁歹:“我的朵豁歹老弟,现在有一个让你建立功勋的机会了,带领五百名骑兵,回到运河那里,阻止一切想靠近运河的女真人。”

    朵豁歹刚刚听到自己能够建立功勋的时候激动了一下,但随即垂下脑袋:“我得侍奉王爷您。”

    也古听的有些感慨,朵豁歹是蒙古主儿乞部人,母亲是自己的奶娘,父亲是也古的父亲哈撒尔王的部下,当年额列惕之战中被克烈人杀死。

    父亲和母亲都对朵豁歹一家的忠诚深信不疑,所以朵豁歹在七岁的时候就成为了也古忠心不二的那可儿,他的箭术得到过哲别的指点,曾经在很多危险的场合救过也古的命。哈撒尔也曾经对自己的儿子说过,真正的蒙古贵族应该为自己的那可儿创造机会,让他们能够一展才华,乃至一飞冲天,这对主人也是好事。

    这点也古非常明白,比如博尔术、者勒蔑,原本都只是大汗的那可儿,现在都成为了统帅大军的将军。

    但是朵豁歹太老实木讷了,只肯守在也古身边,到现在还是一个“没有牛羊、没有伴当、没有功勋,也没有老婆和毡帐”的穷人。

    “朵豁歹,这是本王的命令,你如果还想当本王的那可儿,就必须立下战功,现如今你立功的机会来了,这次不能任由你留在这里了,你不去也得去!”

第五章 号角复,烽堠举(上)

    “汉家夺吾金窟埚!”

    ——李乾顺

    当高俊听说运河沿岸又出现了三百名蒙古骑兵之后,内心非常惊讶,石抹明安阴魂不散,即便撤军也要为高俊留点儿后手,这三百名骑兵在大名府外绝对是重大威胁,并且时刻威胁着从大名府到寿张县之间的陆路交通。

    面对这么一支敌军,潘正等军官的意见非常统一:找机会干他一炮!

    信心来源于实力的恢复,尽管何志也没有答应给高俊粮食,但是殷有贵临走前留下的军粮也算够用,用来补充的新兵也已经就位,分别安排到各都里面,最近正在加紧训练,士兵的生气很快恢复了。

    民兵就像一个巨大的储备池,随时可以为高俊提供新的军兵,军兵、民兵、夫役三级体制逐渐成型,目前寿张县所有的男子都是夫役,何志也在其中挑选强壮果敢的成为民兵,在高俊有需要的时候,再从民兵中挑选一部分组建军兵。

    但是高俊知道自己也要努力防止水池干涸,节约使用自己的兵力。这也就意味着对这三百名蒙古骑兵一定要争取一场完美的歼灭战,避免造成重大损失。

    但是这很困难,根据温迪罕僧虔侦查而来的情况,这三百名敌军拥有上千匹战马,可以连续奔袭一天一夜,此外,他们还招收了两三百名当地人来驱赶他们的牛车和马车,为他们干活,这群人补给充足运力强大,机动性远非高俊能比。

    “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这么健全的骑兵啊。”李铭不由得感叹一声,高俊军中依旧缺马,这段时间战斗中缴获的敌军军马已经损失殆尽,现存不过十六七匹,连斥侯觇骑都不够用,更别说组建骑兵了。

    高俊再次升帐议事,面对着这么多的敌军骑兵,大部分人一筹莫展,对方都是骑兵,而且牛马众多,就算是打得过对方,对方也可以逃走,大名府四周一马平川,只有树林能够埋伏军兵,但是敌军又怎可能轻易进入树林呢?只要这伙骑兵的指挥官不傻,高俊慢腾腾的步兵是找不到歼灭他们的机会的。

    有些焦躁的高俊直接提问:“郭延嗣,你打过的仗最多,你们和南朝的骑兵交战过吗?”

    “打是打过……”郭延嗣慢吞吞的说:“不算是正面打赢的,南朝的田俊迈手下有千八百号骑兵,被他派来打蔡州,行军万户纥石烈桓端烧毁了敌军的粮道,然后各路步兵一起涌出,敌军就撤退了,也没能打一仗。”

    这番话虽然短暂,但不少人似乎从中得到了思路,大家把目光转向李铭。

    “一匹军马一天要粟一斗,草两束,敌军骑兵如此众多,一天所用的辎重几辆大车装不下!”已经有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范有田感慨的说:“养一批军马可真费钱啊,这一匹马够我三个兵的了。”

    “你从你的都随便挑四个兵,看能不能打赢一个骑兵?”李铭好声没好气的回答。

    “不要转移话题。”高俊拍了拍几案:“这么说的话,三百名骑兵应该有很多的辎重,这些东西要么是从石抹明安的营地送过来的,要么就堆积在他们自己的营地里面,无论如何都有文章可做,加紧侦查!”

    很快,情况就查清了,这三百名骑兵确实有一个临时营地,但里面储存的军粮不多,仅供两三日之用,每天石抹明安都从德州源源不断的拉粮食过来,费尽千般力气一直送到恩州以南。

    “难怪敌军明明有上万军马,却只能派出三百名骑兵,运河沿岸早就被咱们疏散一空,敌军无法就地补粮,只能从遥远的德州运粮过来。”潘正恍然大悟。

    情况确实如此,由于运河沿岸的百姓都已经被高俊疏散,或是遁入山林,或是顺流南下,朵豁歹的先头部队甚至没有粮食可以吃。在这种情况下,也古不得不削减了派出去的骑兵数量,只给了朵豁歹三百人。

    要知道,为了这三百人的粮食,石抹明安不得不从德州征调了近百名夫役,把粮食源源不断的,从德州运到恩州以南的馆陶一带,算上损耗的话,是用足以养活两千人的粮食来补给这三百人,如果不是抢来的粮食不心疼的话,明安早就跳脚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从高俊的脑海中浮现。

    ……

    此时,小冷一个人跪在运河边上,这几天没有在下雪,原有的积雪也融化了不少,露出了粗糙的沙土,她的膝盖和手臂都磨破了,但是衣服早就撕的只够蔽体御寒,没有多余的布来包扎了。

    从将陵到恩州的日子极度不好过,此时的恩州四门紧闭,乡野一空,如何也找不到一粒粮食,她只能在饥饿中继续踏上归途,由于极度的体力流失,最开始还能走,现在只能慢慢的爬。

    此时她呼吸很艰难,但每呼吸几次,四肢还能往前挪动一步,在这半天时间里,她大概挪动了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枚小小的石子硌到了她的胳膊,一声沉闷的响声,整条胳膊彻底失去了力气,她一下子趴到地上,眼泪一瞬间就流了下来。“完了,完了。”

    小冷的情绪崩溃了,她抱着装有名牌的包袱,在地上滚着,痛哭流涕。

    “完了,这下完了。”

    但是没有任何回应,四周空旷无比。

    她在地上躺了很久,终于抬起手臂查看伤势,情况似乎没有那么早,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这只手还能动。手指上还套着一个亮晶晶的戒指。

    “韵娘……”小冷翻过身子,此刻她只想好好的大哭一场。

    “我不知道!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小冷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好像在和谁说话一样,但是随即她突然沉默下来,突然想起高俊曾经说的那些话。

    “代价……自己的想法……”

    她非常疲惫的转过自己的身子,真的好想好好休息一下,睡上一觉,但这就意味着死亡。

    “我,我愿意为大家努力去做。”小冷轻声的说,好像是在给风中那不存在的对象最后一个答案。

第六章 号角复,烽堠举(下)

    “神箭的朵豁歹首领,你看,那就是劫夺粮食的女真人。”

    一名蒙古骑兵抬起手来为朵豁歹指路,其实根本不用他动手,朵豁歹的一双鹰眼早就看到了远处正在匆匆逃走的女真人。

    最初来到运河的几天是十分惬意的,金军主力早就被赶走了,他们在馆陶一带遇上了一股山东来的金军,轻而易举的将对方杀了个七零八落,也古接到战报之后非常高兴,准备稍微运作一下,让父亲给朵豁歹一个百户的官职。

    但是最近两天,从德州运来的粮食却遭到了劫掠,第一次敌军没有得手,却成功的甩开了朵豁歹的追兵,躲进了密密丛林之中,朵豁歹非常谨慎的没有继续追击,只是包围了这片树林。可是在第二天,敌军再次发动了袭击,这次他们虽然成功抢走了粮食,却被朵豁歹牢牢盯上了,他亲自率领一百多名骑兵杀了过来。

    朵豁歹极目远望,敌军大约三百余人,穿着纯黑的服色,大约有一半人在外面套着铠甲,只有两成的人有头盔,手中拿的是极长的长枪,他们惊慌不已的赶着马车和牛车,上面用布蒙的紧紧的,很明显是自家的粮食。

    “快!快!”郭延嗣这个小分队的率领者,他正在催促军兵们赶紧驱赶马车,但是路程极不好走,马车十分笨重,士兵们一边抽打着驮马,一边频频回望,不少军兵腿肚子发软。

    “算啦,粮食咱们不要了!敌人追回粮食就不会来追咱们了。”蒙军还有五六百米的时候,郭延嗣大喊一声,军兵们如蒙大赦,一股脑的丢下马车向前跑去。

    “不要放过女真人!”朵豁歹大喝一声,气冠三军,他催动战马,一骑当先,直奔正在逃跑的敌军。

    郭延嗣回头张望,一百多名蒙古骑兵越过了丢弃的马车,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继续向他们追击来,他稍微稳定一下心神,从腰中摸出一支箭,对准打头的朵豁歹,猛地放弦,那支月牙箭脱弦而出,直奔朵豁歹面门。

    正在纵马飞驰的朵豁歹猛然感觉到对面的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急忙偏过头,一支利箭擦着头盔而过,在头盔上留下了一道白白的痕迹。

    “这是那个女真神箭手吗?”朵豁歹心里大惊,他还记得在将陵运河的营垒那里,他曾经和敌军的一名弓箭手羽箭相撞,那名弓箭手后来还射飞了他直奔敌军主帅的一支箭。

    真是冤家路窄,多喝点儿的惊愕,片刻之后就变成了兴奋,如果说有什么能够与他对也古的忠诚相提并论的话,那就是弓箭手之间的对决,在这里杀掉那个弓箭手就好了。

    他甚至顾不得自己手下的骑兵,甚至忘记了作为首领应该发号施令,而是抖动缰绳,猛力追击。

    其他蒙古骑兵看见首领如此勇猛,也都信心倍增,他们狂呼战号,高举马刀,追杀正在逃窜的敌军,但是有一名骑兵似乎发觉了什么,狠狠催动自己的战马向前,追上了朵豁歹。

    “首领,我是拜答儿,现在情况不对,快看两边!”

    朵豁歹这时才望向两边,忽然发觉情况果然不对。本来,白皑皑的雪覆盖了整片原野,但是现在自己左右两侧每隔几尺却有圆形的黑色路标——这上面的雪被扫干净了,露出了黑土。

    “快停!”朵豁歹到底还是不敢随意消耗也古王爷的兵力,赶紧吆喝骑兵停下,抬眼望去,左右两侧的路标一直向前延伸,仿佛是一条隐形的大道,很明显是人为做出来的。

    看到蒙古骑兵停下,更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在玩命逃窜的三百多人齐齐回头,片刻之内就结成了方阵,300支长枪锋芒闪闪,牢牢抵住了蒙古人前进的道路。

    这些训练有素的军兵并不全是潘正老兵都的人,恰恰相反,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只受过一个月的军事训练——他们都是河北的灾民,而且都是有父兄子弟死在蒙古人的屠刀下,他们集体向高俊请愿,要为父老报仇,甘愿成为死士。

    本来高俊、孙庭和潘正都对这群人的能力有所怀疑,但是几次试探后才发觉,执行这种危险度极高的任务时,他们居然比潘正的老兵更有魄力,也更能抑制内心的恐惧。刻骨的仇恨让他们无所畏惧,视死如归。

    这个组合是二百多名英勇的死士搭配五十多名老兵,老兵迅速指挥其他人站好自己的位置,一个长枪方阵瞬间成型,高俊选取的都是那些心态很好的军兵,在敌军的现实威胁下,这个方阵的集结速度甚至超过了训练的时候,在蒙古人看来,甚至可以说是一蹴而就。

    但是当这个,宽度为五十人,厚度为六人的方阵集结完成时,蒙古人的反应却是不屑的。

    “难道他们的目的就是这个吗?”朵豁歹和拜答儿楞了一下,随即都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如果敌军引诱蒙古军只是为了让骑兵和他们的长枪方阵对抗的话,那就太愚蠢了。

    “张开两侧!张开两侧!”骑士们纷纷催动战马,准备包抄金军方阵的左右翼,长枪方阵只有一个进攻方向,稍微搅动一下就彻底乱了套。

    只要蒙古骑兵包抄金军的左右翼,就能肆意进攻敌人毫无防备的侧面,甚至可以绕到敌军后方进攻,那么这三百人的方阵也就没有任何意义,最后会被挤压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彻底被消灭。

    野战的优势永远在蒙古人这里!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打头的一名骑兵胯下军马突然发了狂,把骑手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另一名越过路标的骑兵的战马两腿一跪,把骑手甩了出去,战马们纷纷嘶鸣,显得极为痛苦的样子。

    朵豁歹大吃一惊,拜答儿翻身下马,跑到路标旁边,跪在地上,从雪里面翻了一阵,突然捧起了一捧雪,用嘴吹开,里面赫然是一枚铁蒺藜!

    “这是,这是女真懦夫的铁蒺藜!”拜答儿大喊。

    没错,铁蒺藜,堪称冷兵器时代的地雷,这一批铁蒺藜是在大名府的仓库里被发现的,早就生了锈,落满了灰,这次被高俊拿来用,也算是在彻底腐蚀之前发挥了余热。

    蒙古人连忙兜转马头,准备原路退回,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惊讶的发现,身后突然也出现了一支敌军,牢牢的封死了路!

第七章 木柝传,金鼓振(上)

    “这不可能,四周一马平川,敌军是怎么绕到我们后面的?”朵豁歹不知道是在质问自己,还是询问他人,拜答儿抬起头来,看着敌军来前的脚印:“是马车,是那些马车,该死,敌人早就把粮食运走了,那马车上装的都是女真狗贼的伏兵啊!”

    高俊的军兵从前后两个方向逼近了朵豁歹,两路军兵都是步伐稳健,稳稳地躲开铁蒺藜的位置。此时,远处观战的潘正不由得由衷佩服高俊。

    这个埋伏计划刚刚提出来的时候,就有人提出了很多条反对意见:敌军的追击不见得会沿着事先布置的路线;前后两军的合围是否顺畅;乱军之中,我军步兵很容易踩到敷设的铁蒺藜,对本方战斗力也有影响……

    而高俊的意见很明确:多训练、多试验、多演习。

    把所有曾经担任过骑兵的人集中起来,让他们讲述骑兵追击步军的要诀,并且进行了几次现场演练,用仅有的十几匹战马模拟黑鞑骑兵,让步兵们了解敌方的速度和习惯的动作。

    接着,是反击训练,在地上画出两道平行的白线作为铁蒺藜区,各都军兵组织起来,用去掉头的长枪模拟对抗,踩到铁蒺藜区的人就要被巡边员拽出来,进行小小的处罚。

    各队实行比赛,踩雷最少的队可以获得加餐。

    军典们晚上开始讲解对抗骑兵的要领,军兵们在晚饭后自己开小会,讨论如何对付敌军的骑兵,如何防止踩雷。

    李铭等人觉得高俊简直是疯了,居然能允许军兵自行聚会,要知道,士兵们开始串联,军队就离崩溃不远了。

    高俊也很注意这些事情,军典们在秘密注意着军兵的舆情动向。

    军兵们的表现让李铭吃惊,他们讨论的不是逃跑回家,而是如何对抗敌军,一系列的模拟对抗就像足球比赛一样吸引人,争强好胜的军官都不想输给对方,纷纷集思广益,加紧训练。

    “士兵们知道指挥让他们干什么,并且知道自己要做哪些事,这种情况下人心安定,不会轻易出事的。”潘正如此总结。

    在连续几天的时间内,针对整场伏击战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面临的各种问题,军兵们连续进行演习对抗,并且事前事后都要开会,不断总结,争取对每一个步骤精益求精,高俊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从军官和军兵中寻找优秀的人才。

    一连串的对抗激发了军兵的勇气,各位队正和民兵的临时组长都豪气倍生。

    临时队正秦宁:“坚决消灭贼寇!”

    临时组长王克俭:“还有一口气,就打到底。”

    队正裴朗:“不让一名军兵踩中铁蒺藜。”

    临时组长刘大牛:“一定为清州、沧州、德州、兴济、将陵的父老乡亲报仇!”

    队副必兰寿马:“指挥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所以,今天的伏击战真正爆发的时候,所有的军兵就像事前演习一样,精准的站到了自己的位置,并且在战场上的表现游刃有余,将敌人狠狠压制住。

    “指挥真是神了,敌军的动作都在预料当中。”潘正有点兴奋,一口气歼灭一百名骑兵,放到以前想都不敢想。

    刚刚开战的时候,高俊紧张到手指攥的发白,直到现在才微微放松。“其实很多事情咱们都还没有考虑到,这次只是敌军大意了,这种机会以后不会再有了。”

    “指挥,以前看兵书说的‘庙算’,总觉得神乎其神。现在想来,所谓的庙算不是绞尽脑汁想一条锦囊妙计,而是细致的想到敌军可能的每一种动作,并且安排相应的对策。”潘正十分感慨,但是这句话让高俊很吃惊。

    “潘军使真是一日千里。”

    潘正叹口气:“唉,也就这样了。”

    高俊知道他还在为自己妹妹的事情伤心,这种情况强求不得,时间久了就会慢慢淡去,潘正现在的状态倒也不算严重,高俊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嘴为好。

    说话间,战斗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失去了速度,被包围压制的黑鞑骑兵并没有坚持多久,此刻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在负隅顽抗。

    拜答儿咬咬牙,猛地一抖缰绳,战马奋力腾跃,但是后蹄还是踩上了铁蒺藜,铁蒺藜覆盖区的宽度是仔细测量过的,战马绝对跳不过去。但是这点拜答儿早有准备,他的目的也不是连人带马的离开,战马倒地之后,他立马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向树林中奔去。

    朵豁歹奋力拼杀,大声狂呼:“女真人的神箭手,难道你打算以多欺少置我于死地吗?如果你珍惜自己神箭手的名誉,为何不与我公平的比试一场?”

    围攻的军兵不知道这个黑鞑在用蒙语喊些什么东西,冲上去几枪戳死了他。

    朵豁歹的死彻底瓦解了残余黑鞑的斗志,他们纷纷扔掉武器,愿意成为敌人的奴隶,只求免死。

    “快,剥去他们的衣甲,我们要用这身行头欺骗残余的敌军,快!”郭延嗣喊着,高俊也亲临战场。

    十几名敌军俘虏瑟瑟发抖,全都跪在地上,双手反绑,没有人敢抬眼正视高俊。但是一名重伤被俘的敌军扯开嗓子叫骂起来,说的是半生不熟的汉儿言语。

    “天杀的狗才!大汗不会尔等放过的!也古王爷不会尔等放过的!”

    “也古?”高俊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尊贵的也古王爷,哈撒尔王爷的儿子的是,尔等怕也不怕?”

    “这个也古是哈撒尔的儿子,那他就是铁木真的侄子了?”

    “尔大汗名讳的敢说,行事忒没体例!也古王爷德州城的在,朵豁歹也古王爷的伴当的是,尔等将他杀了,也古王爷定你们拿住,统统杀了。”

    所谓的汉儿言语,是辽金元时期北方各民族学习汉语之后,少数民族语言语法与汉语词汇相融合的一种混合语,与一千年后的横店方言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语言在辽朝有了雏形,金朝继续发展,在元朝的时候达到鼎盛,并且获得了官方地位,在明朝初年的时候被太祖朱元璋明令禁止。

    这一长串语法混乱的汉语,让高俊听得头疼,好半天才理清了对方的意思:这伙人的首领是那位也古王爷的那可儿,叫做朵豁歹,把他杀了,你们是要负责任的。

    高俊点点头:我还就怕你那位也古王爷在德州不过来呢。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宣布俘虏的命运:

第八章 木柝传,金鼓振(下)

    “我高俊不同于你们残忍嗜杀的大汗,上天有好生之德,凡是跪地投降之人我军绝不杀害。但是尔等既然被俘,应该永不问兵事,也该为自己的狂悖付出代价,你们的手永远不能再射箭了,来人啊,把他们的大拇指通通砍掉。”

    随后,高俊又面向这名受伤的蒙军:“如果你这么有力气的话,就不要大喊大叫了,我会把朵豁歹的一只耳朵交给你,如果你能活着见到你的也古王爷,那就把这只耳朵给他,告诉他说,高俊在此获得了荣誉!”

    在接连不绝的惨叫声中,幸存的蒙古士兵付出了自由的代价,负责行刑的正是秦宁,看着一地的手指,他忍不住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摸进衣襟内,抚摸那个小小的拨浪鼓。

    随即,高俊给何志也写了一封信:敌军将会再次袭来,我会把主战场放在咱们寿张县,行组织夫役,在寿张县城外挖掘沟濠,建筑营垒,我会派人指导。请咬紧牙关,这是最后一战。

    回到大名府,高俊去见了殷去寒。

    “殷姑娘,我军即将离开大名府,姑娘想何时去开封?”

    殷去寒坐在座位里,并不看着高俊:“难道我不能跟着你,去你在的地方吗?”

    高俊一瞬间很想答应她,但是还是摇了摇头:“前途凶险,姑娘不该去。”

    “叫我去寒。”

    “姑娘!”

    殷去寒把头埋了下去,不再回话。

    高俊走出来,却立刻被一个人逼到墙角,是晚晴,娇俏的脸上全是愤怒。

    “你是木头吗?看不出来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家姑娘现在还看得上你,你要是识趣,还能做一个入幕之宾,要是再这样给脸不要脸,等到我家姑娘的热乎劲过去了,你贴都贴不上!”

    高俊冷漠的把她搬开,离开了这里,在街上还快跑了两步,像是躲避什么,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搞得跟在身后的蒲察勇担心不已。

    大名府家家闭户,新年刚过去几天,就是一片萧条迹象,就连最负盛名的殷家都已经离开,所有人都知道大名府将面临危险。

    高俊倒是这里面的人中比较乐观的一个,大名府是河北雄郡,城墙高大坚固,各种物资十分充足,历史上铁木真亲自率领蒙军主力也未能将其攻克,更何况是石抹明安的偏师呢?

    在他积极准备的时候,何志也接到了他的来信,脸色晦暗如黑夜。

    “这个高俊太不讲情理了。”喻侠抱着剑,一脸的愤愤不平。

    “有什么办法呢,敌人越来越近了。”何志也放下信,严重的疲惫和虚弱让他不想说话。

    喻侠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我现在就赶到大名府去,把剑架到他的脖子上,这样的话,我想他会放弃的。”

    这种办法何志也都懒得反驳,只是看了喻侠一眼。

    “明天我亲自做示范。”何志也感觉自己的腿在发抖,但是此时必须坚持。

    此时,寿张县城内,郑迎家里。

    由于饥饿,这几天两个人都不在出去,他们也没力气爬下床了,夫妻二人并排躺在床上,沉重的无力感紧紧的压着他俩的四肢,连头都抬不起来。

    两个人都不记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四天前或者五天前,之后两个人就无法从床上离开,只能靠着一小把菽豆续命。

    “娘子,还有几颗?”

    “八颗。”

    “你吃了吧,我不爱吃。”

    郑迎娘子闭紧嘴巴,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也不爱吃。”

    “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东西了。”

    “我也吃过了。”

    两个人似乎觉得身上突然有了点力气,开始频繁的说话。

    “你吃的是什么东西?”

    “你猜。”

    “淋汁鲤鱼。”

    郑迎娘子很高兴:“原来你都还记得。”

    “当初你来店里的第一天,吃的就是淋汁鲤鱼,当时我就在想,如果能娶这么一位美若天仙的人儿当老婆该多好啊,老婆,老婆。”

    郑迎娘子也微微笑了:“我喜欢你做的淋汁鲤鱼。”

    “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那你吃的是什么?”

    “酱肉丝。”

    郑迎娘子听到酱肉丝这个词,脸上浮起了笑容,无声的笑了两下。

    “对不起,到现在我还没做好这道菜,总是掌握不好调味。”

    “娘子,你天天打扫家室、浆洗衣服,我做菜就好。”郑迎声音越来越小,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几天后,那名曾经破口大骂高俊的蒙古人带着朵豁歹的耳朵,站在也古的面前。

    也古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那两片肉皮包裹着的软骨:“桑多,你这个狗奴才,你是说,我的那可儿,我的伴当,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神箭的朵豁歹,在大名府城外被那个叫做高俊的可恶的汉人砍下了耳朵?”

    桑多点点头,他的身体确实很强壮,前几天还被重伤的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了。

    也古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另外几名侍从见势不好,赶紧偷偷叫人去找石抹明安将军过来。

    石抹明安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在门外就听到了野兽般的咆哮。

    “立刻停止休整,去攻打大名府,摧毁他们的城墙,毁灭整座城市,杀掉所有人,我要报仇!报仇!报仇!”

    明安匆匆跑了进来,向也古请安。

    “石抹明安将军,你来的正好,立刻集结人马!”

    “可是攻克棣州、滨州没多久,人马还没修整好啊,如果现在就去打仗的话,会造成很大的伤亡。”

    “我没有叫他们去打仗,我要让他们去送死!送死!”也古狂喊着:“我忠诚的那可儿被敌人杀死了,我的名誉荡然无存,所有的人都该死!”

    “王爷!”石抹明安非常严肃地站直身子:“您太不冷静了,我是不会让手下的人马去送死的。”

    “我必须夺回名誉!”

    “这不行。”

    也古狂暴的拔出腰刀,但是石抹明安并不躲闪:“如果王爷打算这么做的话,就一刀砍死我好了。”

    也古豺狼一般地眼神看着明安,但是终究没有动手,而是冲到了外面去,大家赶紧追出来,却只见也古笔直的站在庭院里。

    “石抹将军,您说的对。”他的语调十分平静,似乎刚才根本没有暴躁过。“我刚才太不冷静了,险些酿成了大错。我个人的名誉和大蒙古国的利益相比,让那个高俊得意几天好了,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把他吊死在树上。”

    石抹明安松了一口气,但是也古又紧紧地抓住刀柄。

    “但是我必须要发泄,给我找一百个人来!”

    明安赶紧吩咐,人马入城,踹开房门,横七竖八拖出来一百多个人,五花大绑起来。

    “啊啊啊!”早就按捺不住的也古拔出长刀:“黄金家族的人不能亲自对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动手,你们给我上去,全都杀光,动手要慢一点。”

    侍从们不敢违抗,纷纷拔刀冲上去,也古闭上眼睛,仔细倾听传来的阵阵惨叫。

    “把耳朵都割下来!”

    “桑多!”也古指着那个蒙古伤兵。“身为蒙古勇士居然被敌人俘虏,你真是太让我气愤了,如果还想洗刷你的耻辱的话,去到高俊面前,把这一百个人的耳朵交给他。你告诉他说,我们蒙古人热情好客,他既然砍掉了我的那可儿的耳朵,我还给他一百个。以后一概如此!”

第九章 镐如云,锹如雨(上)

    在高俊离开大名府,退往寿张县之前,他还派人去询问蒲察阿虎是否要离开这里。

    “如果高指挥愿意借给我一匹马的话,我希望能够离开。”蒲察阿虎是这样回答的,立刻得到了批准,他牵走一匹战马,向北方而去。得到消息的高俊怅然若失,也许小冷不在自己这里,阿虎还心怀怨恨吧。

    几天之后,军兵押解大量粮车回到了寿张县,也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家乡满目疮痍的可怕情景。

    在寿张城外的安置点,已经死亡了数千灾民,妇女和孩子蜷缩在简陋的“住宅”当中,他们的栖身之地是半地下的,是在地上挖出了连绵不绝的深沟,在上面覆盖枯枝,柴草和其他什么破碎东西,这让高俊想起了当初云丫头和敏丫头住的地方。

    “这样的深沟多少能抵挡寒冷,而且,如果人真的都死光了的话,倒还省了挖坟墓的时间。”前来迎接高俊的赵汝凡甚至连表情都懒得做一个。

    “快坐下休息吧,你太虚弱了。”

    “没事没事,我早就知道高指挥要今天回来,从前几天就开始积攒粮食了,今天早上我吃了一整把的粟米,没事没事。”

    负责挖掘沟濠的人精神状况要好一点,在军兵的指挥下,他们挖掘了以寿张县和小山墩堡为核心的沟壕防御敌军的骑兵,开始建造箭楼和烽火台,并且设置了邰家庄、心观寺、北寨、大石村、安仁里、西潭多个屯兵点。

    修筑这样完备的防御体系工程量很大,据说在这几天的工作当中,已经出现了七八例过劳死,很多人干着干着就倒在了地上。

    何志也就在这里,当他看到高俊的时候并没有说话,也说不出来话了,这一个月他暴瘦了20斤不止,形如骷髅的他就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泪流满面的高俊。

    “志也,对不起。”高俊走上去抱住何志也。

    “高俊,把敌人杀光。”

    “杀光。”

    当天晚上,所有的军兵都主动罢餐,高俊宣布军兵的口粮由每日三升改为每日二升,依旧有很多军兵嫌多,自己偷偷在节省粮食。

    沟濠的进度很慢,但是敌军似乎也没有动作,高俊很担心,是不是敌人识破了他的激将法,依旧要耐心的等到人马休养生息之后才肯过来呢?

    军兵也加入到了每日的修建过程当中,此时高俊必须站在头一位,现在他每天也只吃一升,仅仅坚持了两天,就饿得眼冒金星。

    终于挨到了吃饭的时间,高俊抄起自己的碗去排队,施粥的大木勺在自己的碗上停留了片刻,赶紧在桶里搅了搅,控净了水,捞出浓稠的一大碗粥。

    “不用。”高俊抬起头,却发觉面前的人正是阿兰。

    把自己的粥和一个瘦小的灾民换了一下,高俊两三口就喝完了淡的像水一样的米粥,此时大家可以休息一下,高俊走到粥棚那里,看着四个年轻的姑娘挤在一起取暖。

    “阿兰、周妙儿、这两位……”高俊看着另外两名少女有些眼熟,突然想了起来,这是当初从时青大帐里面找出来的,被时青掠奸淫的两个少女。

    “王晚妹、严小娘,是你们两个!”高俊特别吃惊。“我不是下令把你们两个送回各自的家去了吗?”

    两个女孩子看了一下高俊,无力的牵动一下嘴角,这种苦笑是对一切悲惨境遇的回答,高俊一下子就明白了。

    “被盗贼掳去失身,怎么还可能安心在家里生活呢?”

    高俊回望大地,成千上万的人躺在冰冷的土地上苟延残喘着。

    当天晚上,高俊忍不住询问何志也:“现在储备的粮食可以用到什么时候?”

    “可以坚持到3月底。”

    “那咱们就双倍发粮吧。”

    何志也有点惊讶的看着高俊:“如果这样的话,等到2月份的时候咱们吃什么?”

    “那个时候咱们应该已经把黑鞑拖到家门口击败了,之后我会率军出击,扩大地盘,夺取粮食。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咱们的嘴以后再也用不着吃饭了。”

    何志也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志也,我真是没想到,你们民政的人如此厉害,饥荒闹到这种地步,各部门还能各司其职,公使们宁可忍饥挨饿,也没有把你赶出去。”

    “大家都怕,城外的灾民怕我带着公使把他们赶走,城里的居民怕我振臂一呼,带领灾民冲进来,而居民和灾民们都怕黑鞑,也怕民兵的刀,我只是维持平衡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个子很矮的军兵走了进来,端来二人的晚饭——两碗米粥。

    “米粥不好,太费柴禾,现在好多灾民都在吃木头果腹。”何志也低下头,脸伏在粥碗上吃着。“只吃纤维,粪便里面都是碎屑,没有臭味,时间久了会是金黄色的。”

    高俊慢吞吞的吃着自己那碗。

    “对了,这个军兵我怎么没有见过?”

    “他叫斡脱,是个蒙古人。”

    “?”

    “他七岁的时候就被掳掠到中原,这十年来一直当大户人家的奴婢。这次黑鞑虏入侵,好多人为了泄愤,把这些孩提时期就被抓到中原的奴仆杀掉了,我在大名府的时候花点钱买下其中十几个,这个小兄弟看上去很机灵,我就把他收编到我的傔从里面去了。”

    “你都有十几个傔从了,我连一个文书都没有。”

    “我看你可以搞一个呀,话说你那个妹妹小双不错,办公的时候看一看也赏心悦目。”

    提到饿的无法下床的小双,何志也突然不再说话,专心的喝粥,高俊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也垂下头。

    ……

    拜答儿在树林里面穿梭了一天才返回骑兵的营地,但却发现整座营地,已经变成了废墟——高俊派遣士兵假扮成蒙古骑兵混入攻破营地,三百名骑兵全部被歼灭,万般无奈的他脱去铠甲,带着弓箭和马刀徒步返回德州,幸好在路上遇到了运粮队,才得以迅速回到也古那里。

    有关歼灭战的情况,也古已经从桑多那里知道了,但是他对拜答儿不能像对待桑多那样粗野,桑多不过是个挂着十字架的克烈部士兵,拜答儿却是弘吉剌部的嫡亲子侄,地位不算低。听说拜答儿是力战突围,而不是被俘后释放,也古赶紧好言宽慰几句。

    “不用感到耻辱,此时也不能沮丧,报仇的机会马上就到了,十天后,我会向这个高傲的汉人发动进攻。”

    十天后,石抹明安、也古率领大军折返回运河,南下进攻各州,追寻高俊的痕迹。

第十章 镐如云,锹如雨(下)

    这天下课后,学校负责人程辟将杨铉叫来。此人原来是县学的教谕,何志也觉得此人不错,让他继续负责教育。

    “明天开始,你要兼职负责品德的教学。”

    “这门课不是李志奇教员的吗?”

    “他饿死了。”

    “哦。”

    少年们依旧来上学,学校的午饭依旧全额供应,但是不少人却日渐消瘦下去,很多人都是去年刚刚解放的驱口子女,还没有多少家底,由于灾民的压力,所有人的生存都更加困难,孩子们的口粮全都依靠学校的午餐。

    杨铉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双双眼睛,这些纯真的孩子,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特点,有的来自原来地连阡陌的地主豪贵,有个来自曾经顶无片瓦的穷困人家,有的来自女真户,而更多的是汉人家庭,有些是解放了的驱口,也有在过往中失去父母的孩子。曾经的奴隶和奴隶主的孩子们,如今坐在一间教室里学习。

    “这些是我的学生。”杨铉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激动,以至于晕眩,他确定这不是源于饥饿。

    “孩子们,我们今天上品德课,第八课:四民百业。”

    杨铉缓缓的讲读课文,四民:士、农、工、商。教材居然说四民平等,本无高下之分,读书也不是士的专利,所有人都应该读书。

    “无论何种职业,都是中国子民,国家爱民如赤子。”杨铉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抵挡这种逻辑,以前他是不太相信的,但是自从上课之后,他接触了那些农民家的孩子,工匠家的孩子,乃是奴隶家的孩子。以往的贫穷限制了这些人读书的权力,当他们获得这种权利的时候,表现的一点不比别人差。有的时候杨铉觉得,并不是自己在教书,而是与学生们共同成长。

    杨铉以前一直觉得,读书主要依靠天赋和品德,天赋好,领悟的就快;品德正,读书就踏实。穷人家的子弟不知书达理,主要是既没有天赋又没有品德,全是自己不努力。

    现如今,他才明白,这些人只缺一个机会,只是投胎的运气差了一点。

    “如果全天下的百姓,子女都能够进入高俊开设的这种学校学习,我朝岂不是要圣人辈出?”杨铉心里面逐渐有些佩服高俊和何志也。

    这天上课的时候,他发觉原本坐在前排的一个少年不见了。

    那个孩子叫樊浩古,家里很穷,父母都是贫贱的白丁,这名字还是学校的教员在入学的那天取的,平时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是一向听课很认真,眼睛永远跟着杨铉走,努力的想要记住老师说的每一个字。

    “樊浩古哪里去了?死了吗?”

    “他把饭弄丢了。”另一个孩子怯生生的说,他的脸也是不健康的蜡黄色。

    “弄丢了?”杨铉明白了。

    由于孩子们的午饭还能够足额发放,很多家庭把这点粮食当做是救命稻草,不少孩子会省下饭食,回家分给家长姐妹,如果把饭弄丢了,可能家里的孩子都要饿肚子。

    “现在路上有一伙小孩儿,特别坏,专门抢我们的饭。”

    杨铉点点头,下课之后,他把这一情况反映给了程辟,在他威胁亲自向何先生报告之后,后者才勉强答应会向何先生报告,也许明天放学路上就会有军兵看护。

    回到学校的住所,杨铉开始缓慢的下决心,樊浩古的家里距离学校有一里地,他担心自己能不能走完这么长的距离。但仅仅是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带上了自己的口粮,去找樊浩古。

    樊浩古的家比他想象的更穷,父母曾经是驱口,母亲早已去世,现在的母亲是去年分地之后结成一家的,这个妇人还很年轻,坐在门口,连唉声叹气的欲望都没有了。

    樊浩古的父亲听说教员来访,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连忙出来迎接,一个劲儿的给杨铉道歉。

    “俺们家娃儿不懂事儿,一赌气就不想去学校了,杨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别把他撵出去,我保证狠狠地打……”

    樊浩古的母亲也淌眼抹泪的靠近了来:“都是小妇人不懂事儿,心想娃要是生气就别去学校了,害的先生亲自来访,小妇人真是……”

    杨铉赶紧阻拦他们,很客气的询问樊浩古在哪里。

    “孩子在柴房呢,中午一点东西都不吃,真的,咱们也不是就缺那么一点吃的,勒勒腰带就过去了,这孩子,明明还有吃的……”

    “家里日子不富裕,但是总还过得去……孩子他爸干农活是好把式,还会赶车,能当木工……唉,也不是就缺这么一点吃的,他就是……”

    杨铉摆了摆手,一个人进了柴房,樊浩古就坐在那里。

    “难过了?”

    樊浩古的眼睛红肿,明显刚刚哭过:“我让大家失望了,没有看住粮食。”

    “以后遇到这种问题要向老师报告,你看看你右手边是什么?”

    樊浩古扭头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金黄色的粟米。

    “啊,是,是……”

    “我早就知道发生什么了,瞧,我已经把粮食抢回来了。”

    “我用的不是这种布包……”

    “那些可恨的小子换了布包嘛,吃吧,这是你的午饭,快吃。”

    樊浩古紧紧抓住布包,激动的看着老师,涨红的脸说不出一句话,随即扭头就跑。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杨铉长出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何志也审阅了程辟的报告,着手准备派人护送学生,但是实在是太难了,根本挑不出多少人来干活,大家都缺粮食,冬季本来就容易断粮。

    “你根本就不用派人去护送那些孩子。”正在何志也冥思苦想之际,喻侠再次偷偷出现了。

    “为什么?”

    喻侠亮出长剑,上面血迹未干:“那些可恨的小崽子已经被我安排了。”

    “安排?”

    “全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明天就不会有事了。”忽然,喻侠被何志也的举动吓到了,这个男人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双手一直不住的颤抖。

    “你杀了这些人!”

    “他们该杀!”

    “都是些孩子!”

    “孩子也该杀!”

    何志也看着喻侠,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片刻之后,颓然的坐了回去。

    “你说的对,确实该杀。十几岁的人应该明白是非善恶了,如果连别人活命的口粮都要抢,这种人已经不值得挽救。”

    但是片刻之后,他的语气又狠厉起来:“我也该杀,我在让治下的百姓挨饿!”

    喻侠被何志也的发硬吓了一跳,但是随即对这个男人生出了无限的同情。

    “志也。”喻侠走到何志也身边,迟疑了一下,手还是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残酷,总有点天真的倔强……但是这很好,志也,你有治国安邦之才,却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正因为如此,我才,我才每天给你带吃的。”

第十一章 号角起,铁骑连(上)

    “不能打一百个回合,何以谓马军!”

    ——金军骑兵

    第二天,何志也让翟呈信作了安排,将夺粮食的恶少年被处死的事宣谕全县,且补充了法律程序,有关刑法的事现在完全由翟呈信负责,最近他和高俊从北方“护送”而来的县令邹乃济聊的很好,几乎成了忘年交,前者有司法实践,后者这些年一直潜心研究刑律之学,交情很不错。

    这些现在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石抹明安已经率领滚滚铁骑越过大名府,直奔寿张县而来,他们好像是一头沿着血迹搜寻的狼,仔细嗅着高俊的踪迹。

    敌军分为三阵:大将石抹尼昆率领两千契丹骑兵为前军,士兵并不携带过多辎重,绕过大名府,直奔阳谷县城。石抹明安、也古、撒察别乞率领五千骑兵为中军,跟在前军后面,到达阳谷县之后就对寿张两翼包抄,防止高俊逃跑,现存的七百名蒙古骑兵也赫然在列。

    后军由移剌讹里答负责,仅有千余人,他们留在大名府外监视大名守军的动向,并且在城外抓捕壮丁,送到前军充用。

    前军从大名府出发的同时,高俊亲自率军进入阳谷县城,软禁了阳谷县令,接手县仓的一切物资,带走了全部愿意跟随的百姓,并且嘱咐留守的人绝对不可抵抗。

    高俊的防御面积很大,以寿张县城、小山墩堡为两个核心,邰家庄、心观寺、北寨、大石村、安仁里、西潭、十字坡七喂,把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个屯兵点为支点,修建了环绕整个地域的沟濠,根据何志也的统计,整片防御区的周长约合380金里,沟濠总长度近一千里,这是巨大的工程,完成之时,全寿张县都找不到一把完整的铁锹了。

    与此同时,高俊实施暴力性的临时扩军,原有的九个都兵力补充充足,人数为九百人。高俊又下令,每名军兵手下要编入两名民兵,一下子就把正军的军额扩大至2700人;随后,又给每个都配备了一个人数相等的民兵都,战斗兵力扩大至5400人。

    与此同时,一部分经验丰富的民兵并没有编入到这5400人当中,而是指派给了各管、各街的主首,在何志也已经建立起行政机构的各管中组建了土兵四千多人,尤其是陈秉彝的父亲——陈太公陈恪把家里的庄户全都派了出来,仅仅一家就贡献了一百多人。这些人的指挥是原来寿张县的县尉吴广亭。这些人没有铠甲,但是有朴刀和弓箭,宋代民间本来就武器丰富,但是高俊也没想到居然能够武装四千多人,还吃了一惊。

    灾民更加不能放过,高俊、何志也把从灾民里面募集民兵的任务交给了张成武,那些在河北见识过黑鞑凶残的灾民主动作证,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的灾民纷纷响应。再者,上阵的民兵每天可以吃一升半的粟米,更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几天内,募集灾民六万多人。

    这些人只有破衣烂衫得以蔽体,使用的武器是长木杆和曳石。

    这些长木杆是早在一个月前,何志也就向殷有贵购买的,当时就有充作民兵武器的考虑,木料一般,也并不经用,但是还算便宜;倒是曳石是何志也的别出心裁。

    弓箭需要使用者长时间的训练,弩的造价又太贵,绞尽脑汁考虑之后,何志也突然想起了罗马军团的投石索,这种东西既好训练又便宜,比较适合民兵使用。

    中国古代也有类似投石索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曳石,还加了一条木杆以便增强力量,但是出于造价的考虑,何志也这个版本的曳石依旧是只有绳子,民兵们对这种武器表示满意,也有一些人练得很不错,在四五十米内能打得很有准头。

    想要管理这群庞大的灾民是一个难题,六万多人虽然听起来很有气势,但是如果缺少合格的军官的话,再多的人也只是乌合之众,为此,高俊和何志也绞尽脑汁。

    首先是让灾民们自发选举出一些领袖来,李素儿也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弟弟李光,劝说他为高俊效力。

    这段时间李光的心情很不好,他发觉自己变成了“少数派”,理光和他的老乡们是早在黑鞑入侵之前就被郭延嗣送到寿张县的,他们没有见识过敌军的凶残,对高俊的行为并不心怀感激,反而因为时常要忍饥挨饿而怨气连天。

    可是现在灾民的主体都是被黑鞑的兵燹驱赶而来的,在危急苦难之时拽住了高俊这个救命稻草,举家举村赖以得活,在这群朴素的人眼里,高俊是个挺善良的人——至少不像李光说的那么阴险狡诈。

    虽然在这一方面好,李光成了少数派,但是因为他重感情、讲义气,倒也是认识了不少朋友,在灾民当中也有些号召力。正因为如此,李素儿才找到自己的弟弟,劝他不要怄气,以大局为重。李光答应了,但还是嘴硬。

    “我对高俊这人没什么好话,但是你是我姐姐,郭延嗣也算是我的姐夫,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帮他一把。”

    郭延嗣老老实实的把自己小舅子的动态报告给高俊,而后者只是一笑了之,粗略的将这六万灾民分成了一百多个都之后,高俊想办法往里面安排了两百名民兵作为军官,将它们分配给军兵的九个度使用。

    这些灾民组成的民兵力量薄弱,只能依靠木栅和沟濠,高俊向军使们强调,这些灾民是用来填充战线的,很难移动,真正具有攻击力和移动能力的刀锋还是咱们军兵。

    军官们明白高俊的意思,他们把分配到手的民兵安排在壕沟里面,木栅后面,确保战线的每一丈都有人看守,这些民兵还负责看管烽火台——在整片防御地域内安排了上百座烽火台,用于传递各种信号,光是为了储备烽火台需要的柴禾就安排了上万人去樵采。

    军兵的七个都分别安排在七个屯兵点,各自负责一段防线,6万名三名交给他们,天成整个防线,确保黑鞑进来之后,看到的除了敌人还是敌人。

    潘正都负责内线防御,吴广亭的民兵也在这里,等到关键时刻,他们要变静态防御为机动防御,击败达到进攻顶点的石抹明安。

    楼升都作为预备队使用,随时准备支援。

    一月十八日,蒙军抵达了空城阳谷。

    当然,在此之前还要提振一下士气,散发了从大名府弄来的酒肉之后,举行了表彰大会,在运河沿岸一系列战斗中表现优异的军兵获得了勋绶,王克俭也与有荣焉,因为在兴济县粮仓投掷燃烧瓶的良好表现,得到一枚“二等功勋绶”。

    鼓舞人心的另一项举措,就要借某些人的项上人头了。

第十二章 号角起,铁骑连(下)

    深夜,文太公庄里,一个中年汉子跪在文太公等一众人面前。

    八白石村是最早站到高俊这边的村子,属于“老区”,村民们也被发动的最彻底,路哲这群年轻人投靠了高俊,当了军兵,有两个人已经干到了管理一百个人的军使,回到家乡,文太公都要礼让三分。

    更不用说后来还成立了个什么“西北管”,来了个叫赵汝凡的管领,和文太公相当不对付,总谈什么“抑制兼并”,文太公只是粗读两卷书,对这个词一知半解,听人解释,抑制兼并就是让自己不准买田,那还了得?

    之后又成立了个什么学校,村里各家各户的小兔崽子们都跑去上学了,村民男男女女都跟中了邪一样,乡里面几百年的交情不认了,一个劲的袒护高俊这个外人。

    文太公憋了一肚子气,终于等到了机会。

    姓高的不开眼,居然领兵去打黑鞑去了,小山墩堡空虚,之后姓何的又不长心,从河北接收了那么多灾民,粮食被吃的干净,城里城外一片哀鸿遍野,那个赵汝凡饿的直打晃。见此情景,文太公活动开了,四里八乡的土豪早就对何志也有所不满,开始秘密串联。

    虽然城外的灾民闹了大饥荒,当地居民也有不少饿肚子,但是绝大部分居民还是三餐不断的,文太公断然不可能给何志也捐粮,家中钱粮充足,这段时间他给家里的庄户们加餐添饭,准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眼看着何志也一干人饿的差不多了,没想到高俊居然活着带兵回来了,这让文太公非常气恼,但是随即他又打探到消息,高俊的军兵损失惨重,十不存一。

    由于不能眼见为实,文太公派了手下的庄客去查看,此刻,这个叫吕和的庄客回来了。

    “吕和,你可看清楚了?”

    “回老爷话,小的都看清楚了,姓高的手下损失惨重,五虎孙庭、潘正、李铭、郭延嗣、僧虔人人带伤,有几个据说命不久矣,冯达逃跑,楼升阵亡,高俊因为屡战屡败,被朝廷革了官职,现在每日借酒浇愁……”

    “不会吧,我前几天还看到了冯达。”有人说。

    又有人说:“这些情况你怎么全都知道,能查看得如此清楚吗?”

    吕和一愣,赶紧磕头:“小人看的真真切切,实情确实如此,我有个朋友在高俊的军兵中,此番苦战回来,对我大倒苦水,也说了不少军中内情。据说姓高的害怕别人觑见了他的实力,派人假扮军官,装作手下尚在的样子。”

    人们不可置否,文太公沉思片刻,让吕和下去了。

    “各位,我的这个庄客是个蠢人,但是也是个老实人,从来不敢欺瞒于我,他既然如此说,我看情况也差不离多少,事不宜迟,咱们有两三千庄客,只要灭了高俊,还怕什么?”

    吕和离开大堂,走出了文太公的宅院,向远处黑黢黢的庄户区走去,那边破败的房子就是他的家,但是他似乎不急于回家,而是在等什么人。

    “交代给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

    “小人把您交待的话一字不落的都背下来了,没有穿帮,老王八蛋肯定信了。”吕和很卑微地回话。

    “做得好,我会告诉何先生,你想要什么奖赏?”

    “小人不求奖赏,求何先生让我宰了老王八蛋父子,我与老王八蛋父子有深仇大恨。”吕和的语气突然凶狠起来。

    黑衣人点点头,这个吕和的情况他们已经摸清了,原本是个本分的庄户,文太公打他左脸一巴掌,都要主动把右脸凑上去。

    前几年,文太公的大儿子文虎勾搭了附近村里的一个浪寡妇,事情闹得不好看,文太公一贯放纵几个儿子,这次为了息事宁人,看吕和是个老实人,干脆把那个小浪蹄子嫁了他,文虎依旧死性不改,那女人也每日花枝招展的出门。

    吕和脸上还是老实人的模样,但是隐隐动了挖文太公祖坟的心。

    第二天晚上,两千多庄客们偷偷出门了,他们会在文太公这里集结,然后直取小山墩堡。当然,一切尽在高俊掌握之中。

    “做事居然如此草率,姓文的但凡出一个庄客从军,也知道咱们的虚实了,可是人太过小气,居然与咱们完全隔绝了;得罪吕和得罪的如此厉害,居然还敢派他来刺探咱们的消息。”高俊对何志也说:“我真是连对付他的兴趣都没有。”

    “老爷当久了,以为奴才就是奴才。”何志也回答。

    战斗本身没有任何值得描述的地方,早就埋伏好的军兵在潘正的一声令下冲了出去,庄客们退让不及,手中的朴刀也完全对付不了军兵的长枪,战斗仅仅进行了小半个时辰,两千多名庄客跪地请降。

    与此同时,在温迪罕僧虔和张成武的指挥下,治安队成员开始抓捕文太公和他的同伙们,这次行动远远比当初抄女奚烈东的家更为激烈和冷酷——事前何志也就很明白的向张成武讲明性质:大敌当前的时候煽动作乱,这叫谋反!

    行动进行得非常顺利,尽管闹得鸡飞狗跳,但是村里周围邻居都只是趴在门缝上看了一眼,没有一个出来询问或者是帮助各位老爷的,这种情形让高俊和何志也更坚信自己是对的。

    在两个人的亲自压阵之下,十七家富户被抓捕归案。

    从深层次来讲,这些人都是不肯与高俊合作的地方豪强,是高俊一系列政策的反对者,也是高俊派出去的各管各社头疼的人,此番一举剪除这些人,增加了高俊直接控制的土地和人口。

    从浅层次来讲,高俊只想强调一点:这些人在大敌当前之时阴谋作乱,是叛逆之举,他们要勾结黑鞑,杀我百姓。

    文太公到被抓的时候还是晕乎乎的,吕和带头冲进门来,一脸凶狠的模样,抓住自己,雨点大的拳头便擂下来,之后是三个儿子:文虎、文豹、文彪尽皆被抓,那个寡妇也被从被窝里面拽了出来,被红果果的捆绑起来。

    文月儿也被抓了,此时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惊恐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军兵。

    第二天一早,村民们纷纷出来,观看审问文太公等人。

    “高俊,你不得好死!”文太公破口大骂。

    高俊扫视了被抓的文太公一家,看到寡妇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吩咐给她披一块布。

    之后,高俊转身面向大众:

    “诸位,文家狼心兽行,图谋不轨,昨夜聚众两千余人进攻小山墩堡,在大敌当前之际作乱,这些庄客就是证据!”

    两千多名被俘的庄客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军兵带上了几名比较“机灵”的庄客,这些人一上台就大声控诉姓文的的恶行,描绘此人是如何阴谋作乱的。言语中也暗示文太公和黑鞑合谋,打算让黑鞑冲进来屠戮百姓,抢来的赃物和文太公五五分成。

    围观的人群越听越愤怒,高俊特意把这次公审的地点选在小山墩堡附近,位于灾民安置点和村庄中间,饱受黑鞑侵略的灾民和被文太公压迫的苦不堪言的村民都能来,他们骚动起来。

    文太公等人敢于主动挑战高俊,除了政见与高俊不和之外,另一个重要因素在于,文太公等人是迷信武力的乡村土豪。和陈太公、邰太公等人不一样,文太公善于与官吏勾结、蓄养打手,吃相也比较难看,反对意见也更大。

    有人激动地要冲上去打人,赵汝凡低声告诉高俊:“那人叫李伯登,原本是个勤劳致富的富户,十年前恰好寿张县来了个赃官,文太公打点了赃官之后,直接派庄客烧了他家的房子,夺了田地。”

    情绪逐渐失控的时候,突然有人窜了出来,是红着眼睛的吕和。

    文太公还没来得及说话,吕和就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里,高俊脸色一变:“拦下他。”

    但是愤怒的军兵们只是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动手,眼睁睁的看着吕和杀了文太公,又连续捅死了他的三个儿子,文虎大声求饶,被他一刀从脸颊刺入,在口腔里疯狂搅动几圈,随后才杀死。

    杀了这几个人,吕和又冲过去要刺死那个寡妇,这次真的有人拦着——军兵都很心疼寡妇身上那块布。

    几番挣扎,吕和终于还是达到了目的,寡妇惨叫一声,被他捅中心窝。但是吕和也被制伏,使得跪在寡妇后面的文月儿幸免于难。

    高俊是觉得有些可惜的,文虎等人他本来还打算送到军前效力呢。但是事已至此,他瞪了一眼军兵们,回首对灾民和居民们大声宣布。

    “河北、山东的兄弟们,你们都看到了,总有人不想让咱们踏踏实实过日子,他们勾结贪官污吏、勾结蛮夷匪类,想要杀咱们的人、抢咱们的地。”

    “山东的兄弟们,大家都分了田,想被黑鞑抢回去吗!”

    “不!”

    “河北的兄弟们,大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那群黑鞑又要来了,怎么办?”

    “跟他们拼了!”

    被军兵制伏的吕和跳着喊着:“乡亲们,没说的,高郎君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干啊!”

    人们大声呼喊着,用力呼喊着。

    “高郎君!”

    “高郎君!何先生!”

    “万岁!”

    文月儿呆呆的看着,她的心一瞬间碎了,疼爱自己的父亲兄长居然都被杀了,就在那么一瞬间,他们血淋淋的倒在自己面前,可是那群人却在欢呼。

    但是此刻她的情绪无关紧要,看着平日里作恶多端的文太公惨死,,人们满心痛快,听了高俊的话,又把原本对文太公的怒火转向了黑鞑。

    就在此时,远方的金鼓响了起来,一缕狼烟升起,最北面的望台发现黑鞑觇骑七十骑。

    战争,开始了。

第十三章 霹雳现,狂飙落(上)

    “虏骑七十余人,倍马,沿河而过。”

    纥石烈师靖负责的北寨发现了这批敌军,军典登上望楼,左右手各持一面红旗和黑旗,向后方打出旗语,整个防御地区内一共有二十多座望楼,最高的一座位于寿张县城城墙之上,是玄空法师设计的,登上望楼,可以看到整个防御边界,二十多座望楼的旗语也尽收眼底。

    能够在这样高耸的望楼上看清旗语的人不多,温撒文殊奴算是一个,高俊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喝过鱼肝油还是吃过牛璜素,一双眼睛半夜里冒绿光,百里之外的东西也纤毫毕见,在这个位置是在合适不过。这小子瞪大眼睛看完了旗语,立刻告诉了在她身旁守候的民警,后者灵巧的从望楼上,滑下来,把情况汇报给了留守的孙庭。

    “只有七十人,纥石烈师靖应能够应付。”

    事实确实如此,这些骑兵在受到弓箭的射击之后纷纷逃避,他们的面前是鹿角,鹿角后面是沟壕,沟濠后面是木栅,防线厚度足足有20丈,非常难以攻破。

    但是这只是暂时性的退却,当天中午,石抹尼昆的前军尽数赶到,留下二百人安排营寨,剩下的人立刻开始了第一轮猛攻。

    强壮的契丹骑兵身穿重铠,冲到鹿角前翻身下马,用手中的短斧使劲劈砍鹿角,与此同时,防守的军兵们则毫不吝惜箭矢,把漫天的箭雨抛洒过来。

    高俊告诉过军使们:现在寿张县有锥头箭两万、月牙箭两万、铁骨箭两万、射甲箭五千,还有竹箭五万。敌军一人头上摊十支还有富余,不用吝惜弓箭!

    师靖就是这么做的,上百名军兵同时抛射,箭雨遮天蔽日,这些箭枝射进军阵,掀翻了战马,在头盔上敲得叮叮当当响,射漏了士兵背负的皮囊和箭筒。

    但是披负重甲的契丹军人坚韧地冒着箭雨,鹿角的缺口越来越大。

    60名民兵离开木栅,顺着弯弯曲曲的沟壕逼近鹿角,他们的力量不足以拉弓射箭,但还可以两人一组开弩,很快,致命的弩箭一支接着一支的飞了出来。

    这可就要了契丹人的命,相比于弓箭,弩箭的力道更强,也很准,短小的弩箭突破了重重硬甲,一名名契丹人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这些契丹人都是北方的乣军和飐军,草原上的生活磨练了他们的意志和胆气,尽管面临弩箭的威胁,他们也一刻没有畏惧,活着的人依旧在狂热的砍鹿角,战友倒在身旁也不多看一眼。

    这种硬顶战术付出了巨大的伤亡,近百名契丹勇士倒在鹿角前,但是他们也成功的把夫役们挖了几天才修好的鹿角破坏殆尽,眼看着露出的缺口越来越大,民兵们开始感到,有些人丢下武器逃跑,立刻就被军兵用枪尖逼了回去。

    终于,契丹人对开口的宽度满意了,他们翻身上马,准备应对沟濠,也就在这时,师靖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六十多名民兵忙不迭的跑回了木栅那里。

    早在将陵县的时候,契丹人就见识到了沟壕的厉害,如果挖掘得当的话,拒马沟濠足以阻挡敌军的攻势,为此他们准备了大量的木板。一声令下,军中的小厮、家丁们开始拖着木板铺路。

    高俊也早就想到了敌人会有应对策略,他们准备了燃烧瓶。

    这些燃烧瓶还是用的细口瓷瓶,里面是石脂水混烈酒,用布条引燃,所有的原料都是委托殷有贵买的,数量不多,约为一百个,每个都都分到了五个备用。

    十八名勇士事前埋伏在沟濠里,敌人的木板越铺越广,他们突然一跃而出,把五个燃烧瓶扔了出去,这五个洁白的瓷瓶划过天际,在木板上砸了个粉碎,顿时点燃了几团火焰!

    “啊啊!”家丁们吓得魂不附体,扔下木板就跑了回去,契丹军马骚动起来,想起了当初兴济县的“修罗之火”。

    “这是妖法,快泼狗血!”契丹军校们喊着,军中不少首领蓄养猎犬,当即就有了两个倒霉蛋,但是狗血一泼,火焰居然顺着狗血流动起来!负责泼血的几个契丹军兵当即吓得跪下来,连续高声念佛。

    趁着这个机会,十八名勇士迅速跑回了木栅,军兵们欢呼不止。

    修罗火大大消减了敌人的士气,契丹人暂时放弃了进攻,他们损失了上百人,虽然破坏了鹿角,却没能消灭一个对手。

    当天晚上,巡夜的契丹游骑和修复鹿角的军兵再次遭遇,并且爆发激战,这些游骑更加强大,契丹人的巡逻骑兵们戴着游牧头盔,身上是有护心镜的契丹铠甲,头顶的三片翎毛迎风招展,腰间的铁骨朵也不是好说话的。双方的激战从鹿角到沟濠,始终难分胜负。

    但是石抹尼昆白天进攻的损失太大,此时畏首畏尾了,而纥石烈师靖本身就是个暴烈的人,军兵主动出击,在沟濠里消灭了契丹的几十名游骑。

    第二天,高俊亲自赶到北寨,吃了大亏的石抹尼昆今天没有继续发动进攻,而是派出骑兵深入侦查。

    这些契丹轻骑兵穿着浅灰色、浅蓝色的轻甲,带着弓箭,胯下是矫健的猎马,他们沿着沟濠向两侧展开,惊讶的发觉高俊的防御工事连绵不绝,弯弯曲曲的沟壕似乎永无尽头。

    向西走的二十名轻骑兵幸运的发觉,原来敌军的沟壕有断开的地方,这里是十字坡,几座丘陵,可谓险峻,沟壕无法连接,当他们下马步行深入侦查的时候遭遇了驻守在这里的郭延嗣,在山路上仓皇逃跑的他们当然无法避免郭延嗣弓箭的点名。

    20名轻骑兵当中有八人幸免,这些契丹军人决心继续侦查,绕过十字坡,南面是一马平川,但是这里又是敌人的沟壕。

    向东走的20名轻骑兵也发现了一处断开,那是因为一条河流,蜿蜒在小山墩堡村外的那条小溪在这里流出了高俊的防御区,而两侧的沟壕也挖到河边后戛然而止。这个水上断口在大石村防御区内,在这里驻守的是李铭。

    得知敌军的骑兵经过之后,李铭按捺不住性子纵马冲了出来——作为老资格的骑兵,他也是全军目前唯一一个配有战马的军官。短暂的厮杀之后,一名契丹轻骑兵横尸当场,剩下的人摆脱了李铭的纠缠,继续向南侦察。

    两股人马很快在最南面汇合了,他们沮丧的发现,沟濠是一个封闭的圆,仅有的两处断口一个依山一个傍水,都不是契丹军马能够借用的地势。

    但是敌军封闭的营垒却有一个突出部。

第十四章 霹雳现,狂飙落(下)

    这个突出部位于大石村屯兵点,想当初,这是彭义斌进攻高俊的道路,从大石村往北有一条大道,一直延伸到河边,过了河就到了邰家庄,这里道路平坦,左右一望无际,很适合骑兵驰骋。

    而比较奇怪的是,在这平坦的地形上,沟濠却不是一条直线笔直而过,而是向外突出一个狭长的部分,宽度约60余丈,前出一百余丈。

    当天晚上,石抹明安率领主力军赶到,在审查时石抹尼昆的侦查结果时,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突出部。

    “孙膑兵法有云牡阵和牝阵,这倒像是个牡阵。”

    石抹明安所说的牡阵,指的是一种倒V字形的阵型,以肩头面向敌方,左右两翼向侧后方张开,是一种进攻性的队形。

    “这就奇怪了,敌军现在龟缩在营垒之内,为何又要将营垒修成这幅形状?这里面一定有蹊跷,速速派人去查看!”

    深夜,两名契丹骑兵快马直奔突出部,为首的那个骑兵戴着用貂毛装饰的游牧盔,这种整片打造的头盔在草原特别流行,看得出来是一个在北方摸爬滚打过很多年的汉子。靠近突出部之后,尽管天色阴暗,但是他却毫不在意,翻身下马,趴在地上,仔细嗅了嗅,又伸手翻了翻积雪下面的泥土,恍然大悟一般的点点头,当即就回去复命了。

    “将军,虽然看不见木栅里面有什么,但是我闻出来了,那里面是一片水潭!”

    “水潭?”石抹明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事情正如这人所侦查的那样,高俊之所以不厌其烦的把营垒修大一部分,就是为了包住这片水潭。

    以往,寿张县和押剌百户的取水全都依靠流经小山墩堡的那条河流,然而修筑防御地域之后,这条河流的上游却在石抹明安的控制之下,一旦水中被下毒,高俊等人就彻底断绝了饮水来源,为了保证食水的安全,高俊特意提出,一定要多包起来几片水潭,眼下防御区内所有的水潭都用沙石堆积水坝,与河流断绝,防止敌军有可能的毒计。

    突出部的这片水潭叫做东潭,也是防御区域内最大的一片水潭,是周围20万余人的饮水来源,绝对不容有失。

    石抹明安轻易的猜到的理由,他决定分头出击,四头并进。

    就在同样的夜晚,何志也动身前往寿张县监督,临走之前,他给喻侠留下了一张纸条:战端已开,速走勿回。

    在黑夜中,从寿张县启程的车队将一车车的粮食、箭矢、医药运往北寨,他们将在那里呆一天,返回的时候会满载伤员以及烈士的遗体。

    第二天清晨,在呜呜的号角当中,石抹明安的人马发动了进攻。

    敌军兵分四路,正面两路由也古和石抹尼昆负责,进攻方向依旧是昨天被砍坏鹿角的那些地段,整个北寨防御区地势平坦,契丹人和蒙古人喜欢这种地势,尽管并不利于进攻营寨。

    这两路人马足足有5000多人,在相隔一里的两个点上同时进攻,明安希望这种不顾一切的强攻能够吸引高俊的主力,从而为另外两路人马提供支援。

    第三路人马进攻十字坡,他们只有五百多人,石抹明安对攻克十字坡并不是十分有把握,他更希望摸清这一带高俊的部署,500人是一个试探的好选择。

    对于石抹明安来说,真正的胜负手是最后一路,他亲自率领数千名契丹精锐,准备在高俊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北寨的时候,迅速拿下那片水潭。

    所以,战斗伊始,北寨的攻防就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在师靖的高声命令之下,一轮轮的箭雨抛洒向敌军,但是情况和昨天一样,身穿重甲的契丹硬军并没有被箭雨所吓倒,他们用手中的短斧飞快的砍鹿角,唯一不同的是,契丹人还组织了不少弩手,时刻监视着沟濠,见此情景,师靖干脆下令停止放箭,让士兵们节省力气。

    解决鹿角之后,契丹人开始填平沟濠,为了对付敌人的“修罗火”,契丹人准备了一份特殊大礼,几个大木桶里面装着黑狗血、寡妇精血、狗粪,狗尿,人中黄,人中白、袈裟烧成的灰,全都混在一起,临时抓来的几个和尚道士高声念法,使得战场平添了几分滑稽。

    但是,修罗火并没有出现,金军的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非常流畅的涌入壕沟,与契丹人展开了近战。

    片刻之间,壕沟内一片狼藉,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喊杀之声,壕沟是军兵自己挖的,他们也对这里的道路更加了解,契丹人不是狼狈不堪地逃进死胡同,就是突然被从背后被捅了一枪,大妈,但是随着木板的铺设,契丹骑兵也直接骑着战马从木板上冲进战场,马蹄在厮杀的军兵头顶上咚咚作响,这些勇猛的契丹骑兵不畏惧敌人的长枪,用自己手中的骑枪拼命还击。

    战斗进行得极为惨烈,每一个军兵身旁都有两名民兵傍身,拿着盾牌和木矛,尽可能的保护军兵,而后者是主要的杀手,负责进攻敌人。

    契丹军兵们也有自己的家丁,他们也拿着简陋的武器,跟在各自的正军身后战斗,最主要的战斗力还是契丹骑兵,随着木板一寸寸的铺设,他们在沟壕上逐渐变得畅通无阻,甚至有个性暴烈的骑兵纵马冲进沟壕,用马蹄踏破军兵的头。

    终于,在高俊的授意之下,军兵们逐渐撤回木栅,攻占了整个沟濠的敌军涌了上来,准备烧毁木栅,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遮天蔽日的石头。

    灾民们的曳石派上了用场。

    每一块石头都有拳头大小,这是发动整个防御地域内所有的孩子去找的,上交一块符合标准的石头都能获得一抄菽豆,上万名孩子们几天之内就把周遭地区,查了个干干净净,捡到的石头数量极为巨大,每个灾民都能分上七八颗。

    现在正在抛射石头的正是李光的那个都,扔出去的石头有个别在空中相撞,掉落下来,但绝大部分都砸中了木栅之外契丹人的军阵,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又是妖术!”有人想起了传说中飞沙走石的办法,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他们都抵御不了这成片的石头,有些人及时的抄起盾牌,石头撞击盾牌让他们手臂发麻,只能蹒跚着尽快逃出这一片地区,而其他运气不好的人则被砸得伤筋断骨头破血流,骑兵的战马也被砸中了,嘶鸣哀叫着倒在地上。

    第一次进攻失败了。

第十五章 同甘苦,共生死(上)

    契丹人随即极富韧性的发动了第二和第三次进攻,忧心忡忡的高俊不得不从其他防线调来三个队支援,石头也几乎消耗殆尽。关键时刻,灾民们组成的军队溃逃了,其实敌军还在木栅外面,但是站在前排的灾民感到恐惧,他们一回头,后排的灾民立刻士气无存,上千名灾民扔掉木杆和曳石,他们的后撤几乎摧垮了防线。

    最后,高俊再次批准使用修罗火——十几个燃烧瓶下去,契丹人再次撤退了,师靖亲自率领20多名军兵出击,摧毁了敌军铺设在沟壕上的木板。

    在第一天的攻防战中,敌军付出了五百余人伤亡的代价彻底扫平了鹿角,夜晚,仿照上次交战的规矩,高俊准许不带武装的契丹家丁前来收拾尸首。民兵们也出栅栏,将白天在沟壕中战死的军兵拖了回来。高俊方面阵亡40名老正军,一百多名正军的跟随民兵,近两百名民兵,以及两百多灾民。

    溃逃的上千灾民被重新组织起来,但这并非是高俊的行动,组织者居然是观州刺史高守约,灾民溃逃的时候,烽火台迅速将这一情况通报给了寿张县,当时正和翟呈信、邹乃济在一起的高守约立刻穿上官服,声称要去安抚百姓。

    翟呈信当然阻拦——堂堂刺史可是寿张县的贵客,不能以身犯险——但是一天只吃几合粮食的翟呈信当然拦不住有特供吃的高守约,但是更加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年人,居然真的拦住了上千溃逃的灾民。

    一开始逃走的人没把他当回事儿,但是这个穿着绯色芝麻罗的老人直接站到了大家面前,有人认出了这是大官的官服,来自观州的灾民立刻就认出了高守约。

    高府君在观州的官声极好,在他的劝说下,没有劳烦军兵出动,这些灾民主动回到了防御阵地。

    灾民们立刻遭到了惩罚,灾民首领按理应该被斩首,念在还能自己主动回来的份上,各自被打了二十军棍,并且被免职。高俊严肃的警告大家:一旦后撤,所有人肯定都会玩完,军兵将采用一切手段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包括高俊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如果敢擅离职守,迎接他们的将是承局的行刑刀。

    就在这时,僧虔送来了十字托的战报,敌军五百余人进犯十字坡,郭延嗣率军迎战,双方步行作战,我军占据地利,郭军使连发弓箭,毙敌十余人,敌军仓皇撤退。

    高俊宽慰的点点头,僧虔显得极为高兴:“寿张县与押剌百户固若金汤,只要我军固守待援,山东各路兵马齐出,定能将黑鞑歼灭无遗。”

    高俊没有反驳,让僧虔注意休息,明天继续巡视战场。

    晚上,木栅上点起了篝火,巡逻的民兵监视着敌人的一举一动,高守约忍不住劝谏高俊。

    “高校尉,子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这些灾民没有训练,也没有武器,你却将他们驱赶到战场上,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呢?”

    “杀人的人不是我,他们在营地对面。”高俊指了指对面契丹军营的篝火。“黑鞑入口以来,杀我百姓,掠我子民,夺我田产,毁我城邑,百姓皆愿生啖其肉,你倒是问问这些灾民们是不是自愿走上战场的?

    不是高某非要和黑鞑过不去,黑鞑乱干天常,天下所逆,高某只不过是将有此意愿的人组织起来,捏成一团而已。”

    高守约喟叹一声:“后生可畏啊。我听人说,高校尉前年八月才来到这里,当时只不过是个从九品亲管百户,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面养士卒、灭寇盗、均田地、修水利,押剌百户好生兴旺。国朝有二百二十个千户,近两千个百户,大部分腐朽不堪,千户也只能出二三百老弱残兵。高校尉此番竟然能出数千人勤王,我少时见过的前朝名将金源郡武定王纥石烈公也未必能及。”

    高守约说的“金源郡武定王纥石烈公”指的是金世宗时期的名将纥石烈志宁,谥号武定,此人是“南宋名将经验机”金兀术的女婿,但是明明可以靠关系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凭战功一直做到左丞相。高守约这句话可是对高俊的极大夸奖,但是后者偏偏却不领情。

    “纥石烈志宁确实是天下英才,高某自愧不如,但是就算名将再世,如今天下形势也势重难返。如今国家财用缺乏,国家不得不滥发交钞以维持财政。野狐岭之战,为了犒军就拉了整整89辆大车的交钞,此番黑鞑三路入侵,就算是将士用命,将敌军赶了出去,国家又要怎么犒赏呢?一百辆大车的交钞?”

    “你,你这是何意?”

    “如今天下之糜烂,财政枯竭,难道高府君看不出来?”高俊对着高守约伸出三根手指:“如今大金有三耗。”

    “三耗者,河耗、官耗、军耗,大定六年大河决溢,数十年来肆虐两岸,河淮百姓苦之久也,兴陵、道陵(指金世宗、金章宗)为治河穷尽天下积蓄,承安年间,发天下壮丁治河,用工五百四十余万,河南为之一空,工毕不过五年又泛滥之,此一耗也;”

    “明昌初年,天下官属不过11500人,十年之后,已至49000余人,群臣空谈礼乐之事,不讲财用之道,坐吃山空,由可见也,此二耗也。”

    “南家屡生龃龉,北狄比岁入侵,六年前泰和南征,我百户上百壮丁死于扬州、和州,前年北方边事,复有百人死于野狐岭、浍河堡,以管窥豹,可见一斑,又有征发、括粟、签军之举,天下生民,苦于战事。此三耗也。”

    “在这三耗之下,中国国库无银、左闾无才、郭内无钱、野外无粮、军兵无胆、生民……无路啊。”

    “你!高俊,你区区一个从七品校尉,怎么敢如此指斥国政?国家财用确实不足,但今上乃是节俭之人,我等为人臣者殚精竭虑,天下岂有不兴旺的道理?”

    高俊冷眼看着高守约,此刻他突然有点儿同情对方:“殚精竭虑,你还能做臣子吗?永济空有节俭的小德,但却昏聩无能,用人不察,偏爱纥石烈执中这种野心贼子,执中如今已是左副元帅,可谓大权在握。此人凶暴贪利,怕是永济不久之后便有杀身之祸。”

    高守约一脸震惊的看着高俊,他的腿在发抖,手在发抖,牙齿在打颤,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抽搐,他颤颤巍巍的指着高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你……你,反了,反了。”

    高俊也觉得累了,他挥挥手,让人把高守约带下去,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必须早点休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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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也是得意于千年来海洋屏障的日本承元五年....
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