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颠覆晚金TXT下载颠覆晚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颠覆晚金全文阅读

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同甘苦,共生死(下)

    一队队军兵经过村庄和安置点,大踏步的向北走去,他们是去援助北寨的。

    第二天开始,敌军开始对北寨进行了连绵不绝的强势进攻,契丹人像是海潮一样一波一波的涌向木栅,每一波波浪拍碎在木栅之后,灾民们总会从前方拖回来几十具尸体,公使们用大车载走伤员,送到寿张县的医疗点,绣工们在那里紧急待命。

    但是很多重伤的军兵只走到一半儿就撒手人寰,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绣工们和军兵大多已经熟识,而现在只能含着眼泪为兄弟们送行,红着眼睛把他们扔到墙外——下一波伤员很快又要来了。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高俊开始从其他防线抽调兵力,应付北寨的强攻。

    军兵们排成一字纵队,穿过整个防御区,经过河流上的小桥,走过寿张城墙之下,军典指着城外的石碑告诉他们:

    “看,何先生当初就是在那儿救了数万百姓。”

    去年新开了无数的沟渠,灌溉了押剌百户的良田,如果不是因为该死的黑鞑入侵,也许今年冬天,水利工程就能覆盖整个寿张县,经过管学,孩子们在战火中依旧读书朗朗。

    “孩子们,咱们一起出去,给军兵行礼。”杨铉以往一贯认为,读书的时候绝对不能分心,最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主动带着学生来到校舍之外,对过往的军兵鞠躬行礼。“如今全仰仗诸位了!”

    “弟兄们,举枪!回礼!”百战余生的军兵们举起手中的枪,向一群年不及弱冠的孩子们回礼。“未来全仰仗诸位了!”

    行军的路上早就插好了路标,经过的各管各社,乡官带着百姓们夹道欢迎,老太太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军兵的怀里塞东西。

    一个老太太左手牵着自己的外孙子,右手拉着一名军兵:“我女婿去年死在野狐岭了,还抱着一块马蹄金呢,小伙子,你可一定要小心呐。”

    经过安置点的时候,灾民们拿不出东西给军兵,但是也都强撑着来给他们送行。

    “我有两个儿子,大的十岁,小的七岁,如果高指挥说一声,我们爷仨就跟着你们上战场!等孩子长大了,我也让他们当军兵。”

    一名妇女牵着军兵的衣袖:“老人们都说好男不当兵,但高指挥的兵都是好男儿啊。”

    军兵们默默无言,等到快要走上战场的时候,军官们才大声训话:

    “看见没有?过去的一年里,咱们河渠也开了,土地也种了,以往饿肚子的人也有了粮食,这是为啥?因为有高郎君和何先生!看到河北来的人没有,为什么颠沛流离,因为他们没有像咱们这样的子弟兵啊!现在保卫家乡父老的重担就在咱们肩上,怎么办?”

    “杀!”军兵们高举长枪,大吼出声,这阵阵喊杀声如同闷雷一般,即使是在血与火的前线的高俊也隐约听到了。

    今天,敌军一改昨日在两个点上纵队突破的战术,转而以大横队向前进攻,不再追求使用骑兵快速突破沟壕,抵达木栅下面,转而强调让所有人下马作战,利用横队,使高俊的防线每一丈都能感到压力。

    原本的双龙出水变成了今日的泰山压顶,兵力不足、体力不足的军兵们渐渐感到了压力,防线出现了裂痕。别无办法的高俊只能从其他方向上不断调军兵过来,看得出来,北寨绝对是敌军进攻的重点方向。

    从范有田的西潭抽调了两队,从李铭的大石村抽调了两队,又从路哲的心观寺抽调了四队,此外还有备用的灾民三千人,全部被高俊拆分填进了战线。

    从敌军发动进攻的第一天开始,高俊就下令双份放粮,大家的体力还能支撑很久。

    由于战术发生了变化,今天的伤亡也格外惨烈,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也古和石抹尼昆就损失了四百多人,而高俊损失了军兵、民兵三百多,灾民近千。军兵和民兵还可以忍受得住这样的伤亡,但是灾民已经有了崩溃的趋势。

    就在这个时候,高守约和邹乃济二人却出现在了人群当中,两个老头子手里拿着长木杆,腰里别着曳石,呼吁所有的灾民继续作战。

    第四次进攻被打退了,但是契丹人没有休息,第五轮进攻照常发起,敌军分作几阵,轮流猛攻。

    战鼓咚咚作响,契丹人在做着战争准备,站在最前排的是硬军,这些人是特意挑选出来的百战之士,全都弓马娴熟,他们穿着带有北方游牧风格的小片札甲,头上戴的是铁盔,就连脚下穿的靴子都缀上了片甲,头盔顶上的三颗翎毛十分飘逸。硬军普遍的武器是钢鞭,腰间挂着更短的铁骨朵,大部分人左手都有一面铁皮圆盾。

    站在硬军后面的是他们的家丁,穿着颇有韧性的皮甲,戴着契丹轻盔,手里捏着步兵用的长矛。

    在他们之后是其他契丹军人,一般被当作轻骑兵使用,有的穿着铁甲,有的只有皮甲,无一例外的腰里悬着弓箭,当硬军冲锋的时候,他们会在后面呐喊助势,放箭协助,一旦硬军有所突破,他们会随即跟进扩大战果。

    当这些人在浴血奋战的时候,石抹明安亲自率领的数千人马,却在突出部外面的树林里休息。

    “父亲,还不发动进攻吗?”一个看上去很有精神头的年轻人询问石抹明安,而后者只是笑而不答。

    “兵法有云,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父亲夤夜率军包抄此处,其疾如风;在此安扎了两天却没有被敌军发现,可谓其徐如林;这把火也应该烧一烧了吧。”

    石抹明安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忽都华,你不要奉承父亲,打仗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

    石抹明安依旧在等待,他相信,只要也古他们给的压力够大,高俊迟早会把守卫这里的军兵调走的。

    战争的第二天在接连不断的猛烈进攻下结束了,高俊从各处调集援军支援北寨,终于在这个方向上再一次抵挡住了敌人的强悍入侵,双方都遭遇到了惨重的损失,形势看上去非常危急。

    也就在这天晚上,一个女孩子小心翼翼的离开村子,在树林里面磕磕绊绊的走着,直到被哨兵抓去,带到了路哲面前。

    “文月儿,你怎么逃出来的?”当路哲看清女孩的脸之后大吃一惊,是文太公的小女儿文月儿。

    女孩没有说话,路哲亲自下来查看,文月儿娇嫩的两只手鲜血淋漓,路哲想象不出她是在什么上面磨断了绑着的绳索。

    路哲猛的想起当初他和李泽去砍柴的时候,文月儿偷偷送给李泽吃的时候脸上那种娇憨的表情,但现如今这种表情已经毫无痕迹,文月儿的脸如死灰,毫无疑问也心如铁石。

    “对大家来说,文太公当然死不足惜,但是他是文月儿的父亲。”路哲在心里面默默叹息:“文月儿是个很温柔的姑娘,难道我们还要逼死她吗?”

    想到这里,路哲对文月儿说:“文姑娘,你知道我是李泽的朋友,所以我不会杀你,我会向指挥求情让你活下去的,一会我送你偷偷回去吧。”

    但是文月儿只是冷冷的看了路哲一眼,后者又动摇了,冥思苦想了半夜,终于下定了决心。

    “下不为例。”他命令军兵放掉文月儿。

第十七章 星转斗,驾回龙(上)

    第三天,也古和石抹尼昆的进攻依旧持续不断,他们把队伍列成长长的横排,甚至在某些地段已经突破了木栅,可是由于持续进攻的力量不足,高俊及时调遣蒲察勇的傔从队堵住了缺口,重新修复了防御工事。

    傔从队现在虽然只有十六个人,但是个个身手不凡,放到战场上可以顶五十个人用,蒲察勇把一杆长柄陌刀耍的呼呼生风,常常一个人冲进敌阵,成排的削下人头。在他们的英勇奋战之下,敌军再一次后退下去。

    “两列纵队出击虽然后劲强大,但是敌军也可以从容的集中兵力对付我们,甚至可以出兵击打我们的侧翼;横排冲击虽然给敌人更大的压力,但是不能击破敌军一点之后迅速扩大,只能不断加大压力,让敌人整体崩溃。”也古越发的苦恼:“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结合横排与纵队的优点呢?”

    在他对面的高俊是知道答案的,此时高俊最为发愁的是兵力不足,今天上午的激战当中,灾民遭遇了近千人的伤亡,士气低迷不堪再战,高俊知道这些人已经不能再用于肉搏了,但是防线的兵力捉襟见肘,只能拿宝贵的军兵来填充。

    “指挥,要不然从大石村那边调兵吧。”师靖劝说道,眼下高俊同其他几个屯兵点都调集来不少军兵,但是始终没有动用在大石村驻扎的李铭都。

    “不行,李铭要守卫东潭,那里是全军的饮水所在,绝对不容有失。”

    “敌人全在北面,紧急之间如何能进攻东潭,如果敌军果然分兵南下,咱们再把调来的援军调回去不就好了?”

    高俊指着木栅之外契丹人的军阵:“师靖,你看好,敌人这几日虽然猛攻,但从未动用四千人以上的兵力。你可知,石抹明安有上万人马,为何只动用四千人轮流攻城?”

    师靖考虑了一会儿,却又低声说:“可是黑鞑自从来到这里,一直在咱们眼皮底下,这几日也没见他们派人南下啊。”

    “如果敌军来到的首夜就趁夜南下了呢?”高俊叹了一口气。“师靖,你没有经历观州城下的那次夜袭,不知道石抹明安这人的厉害。”

    纥石烈师靖没有继续说话,但是看得出来心里面很是憋闷,高俊知道他这是心疼军兵,在这些天的进攻里面,他的部队损失最大。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等到晚上的时候就把楼升换上去,你撤回寿张县。”

    两个人没有继续再说话,因为敌军的下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今天的敌军在西侧加厚兵力,把这里当作突破的重点,效果非常显著,这里的沟濠全部被填平,两名队正阵亡,军兵伤亡惨重。

    高俊不得不紧急修筑第二道防线,在第一条防线身后20丈处,灾民再次开始修建鹿角、挖掘沟濠,已经没有足够的木料来修建木栅了,他们用挖出来的土堆积成土墙,往上面浇水冻住凝固。

    此时,沟壕里面的军兵和民兵们还在奋力厮杀,木栅后面的民兵拿着弓箭和弩全速发射,而他们身后的灾民们,颤颤巍巍的挖掘工事,很多人没有了工具,只能用手挖,拿衣服兜着一兜兜泥土堆积成土墙。

    高俊站在木栅后面,全神贯注的评判着局势,师靖抄起长枪,已经冲到了第一线。

    黄昏时分,在刚刚赶到的楼升都支援下,纥石烈师靖的军兵离开了第一道防线的沟壕和木栅,全面后退到第二道防线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明安对儿子忽都华下令:“号令全军准备休息,二更起床,三更造饭,四更集结!”

    明安也不能继续等待了,今天他接到了石抹尼昆的信:强攻三日,损失人马上千,军马人心涣散,胸无斗志,不能继续维持这样的进攻。

    虽然明安在回信的时候还是斥责了尼昆,让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连这个契丹铁汉都开始叫苦,那说明战况真的非常艰苦。既然进攻方向已经不可能给敌人更大的压力,那么就到了他出击的时候。

    深夜,整座营垒都已经休息,酣睡中的李铭并不知道,敌人不仅仅是在离他最远的北面,而是近在咫尺,就在他站在木栅上一眼能够望见的那片树林里。

    第四天伊始,战斗已经开始呈现一种弱化的趋势,连续强攻三天的敌军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刚刚换上来的楼升都士气正旺,漂亮的打退了敌军的进攻。正当高俊心里稍稍放宽的时候,路哲来报:防御区那条小河的上游出现了污物,敌军很有可能已经在小河里面投毒。

    当初在军官培训班的事,高俊就给大家讲过,河流投毒不能是砒霜、附子一类,这需要投放相当大的剂量才能毒死人,最好是扔进去粪便和死尸,这些东西都可以长期污染河流。

    所以,看到这些东西,路哲马上派遣一名什将前来汇报。

    高俊得知这一情况之后陡然变色:传令各都军兵,不准直接饮用河水,派人快马前去寿张县,把这一情况告诉何先生!还有,让李铭加强对东潭的警戒!

    何志也很快得知了这一消息,也立刻派出公使通知各管和各安置点。

    但是高俊刚刚口述完命令,另外一名什将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告诉了高俊一个极其震撼的消息:东潭突出部丢了。

    战斗过程丝毫不复杂,蛰伏了三天的明安猛兽出笼,对突出部的三面木栅展开了强有力的攻击,契丹人使用了修造的秘密武器:压车和冲车,前者用来对付鹿角,后者则用来撞毁木栅,情急之下,李铭也动用了三个燃烧瓶,可是最残酷的玩笑发生了——三个燃烧瓶全部失灵,本来这些土制燃烧瓶就有三分之一左右不能点燃,而李铭的运气太差了一点。

    在万般无奈之下,李铭只好后撤到第二道防线——在突出部的内侧,还有一段平滑的防线,民兵和灾民们都受到了很重的损失,尤其是王克俭阵亡了。

    根据事后回忆,王克俭扔出了三个燃烧瓶全都没有点燃,之后整个人崩溃了,在撤退的时候他挣脱了其他人的手,抄起一片朴刀就冲了上去,嘴里念念有词,说要给村里的亲戚们报仇。

    “为东庄的小黑子,为李老叔……”他就这么奋力厮杀着,直到两名契丹军兵用长枪捅进他的腰里。

    高俊水源断绝。

第十八章 星转斗,驾回龙(下)

    “僧虔,我批准你用马,立即通知冯达、张大春,让他们各派两队支援李铭,伺机夺回东潭!”

    “现在眼前还有不少敌军,不能撤走太多兵力,支援的军兵留下五队,剩下的跟我走。”

    “命令陈秉彝立刻清点现有的食水,派遣民兵储藏积雪!”

    高俊一道道发布命令,整个防御地域内的军兵都像工蜂一样舞动起来,把防御的重点从北寨转移向东潭。

    对于明安而言,现在可真是好运连连,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敌军重要的水源地,看得出来敌军猝不及防,既然如此,似乎没什么理由拒绝进一步的进攻。忽都华亲自打头阵,契丹硬军压上防线。

    内侧的防线本来就不够牢固,而契丹军的进攻气势如虹,即便是各路支援赶到,也难以阻止敌军的突破,李铭左支右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数百名契丹骑兵突破了第二道防线的木栅,一鼓作气冲进了防御地域的内部。

    “完了!”李铭悲怆地痛呼一声。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阵地上却又响起了令人意外的喊杀之声,一群灾民手中拿着从战死的军兵身上捡来的武器,勇敢的向后面的契丹骑兵发动了反冲击!

    他们拿着简陋的武器,但是胜在人数众多,而且令人吃惊的排起了横排,队列站得并不比军兵们差,面对全副武装的契丹铁骑,他们毫无惧色的迎上前去。

    其他军兵也补了上来,防线的缺口被堵住了,敌人的骑兵再次被驱赶回木栅那里,仅仅大约漏进去一百余骑

    秦宁正在率领他的队向东潭赶去,从河北回来之后,他从队副提拔为队正,但是整个人却变化了很多,更加沉默寡言,有事没事的时候总爱抚弄一个拨浪鼓。路经一个村庄的时候,秦宁突然发觉附近的烽火台点起了烟,这意味着有敌人在靠近,白色烟柱两道,表示敌军约为一百人。

    “快,快到这个村子里面去。”秦宁立刻招呼士兵往里进,村子的社长出来相迎。

    “在下是队正秦宁。”

    “我是平八社的社正费大力,你叫我老费就行。”社正是个爽快人,但是有点唠叨。“我看不懂烽火台,这是有敌人要来的意思吗?有多少人?”

    “一百名骑兵。”

    “那可就糟了,我们村子里男女老少现在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人,你可要知道,我们社可是模范社,男子们不是去当军兵就是当民兵,婆娘们天天下地干活,男孩子们都去了管学,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秦宁嘴上问着,但是心里面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他正在查看村子的地势,幸运的是村民们在进村的道路上都修了简易的沟壕,这些沟壕原本的目的是排水,但是眼下也能起点作用。

    “我们社当年括地括的惨啊,高郎君把社里被括的四百多亩地都还回来了,就凭这个,我们跟着高郎君上刀山下火海。”老费指了指村外面:“你看见那棵小白杨了吗,我说的是那棵,你抬头看一下,那叫消息树,敌人从哪个方向来,哪边的树就会倒下,这办法是何先生教给我们的。何先生也是个好人……”

    当忽都华率领契丹骑兵靠近这个村子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棵树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面对的方向上出现了无数的军兵村民啊,箭矢如飞蝗一般射来,剩下的人拿着武器或者棍棒严阵以待。

    这些人把家具都拿了出来,摆在道路上,骑兵没有办法一跃而过,忽都华连续兜了两个圈子,但是村子的正中央有一座小小的望台,有人在那里指挥军兵及时调换方向,始终牢牢的将自己堵在村外,忽都华不得不放弃。

    从中午到傍晚的这段时光里,防御地域内不时传来号角的声音,之后是队正催促进军的木柝声,各管各社、各安置点的自卫力量全部都被动员起来,忽都华突然感觉到自己像是被狩猎的对象,一百多名骑兵不断的被驱赶,被分散,到最后只剩下自己。

    在被一小队军兵驱赶之后,忽都华慌不择路,迎头撞上了一群民兵,胯下的战马挨了一朴刀之后一命呜呼,直接把忽都华摔了下来,随即他感觉好几个人压了上来,一双大手在自己的咽喉处摸索着,还有汉人急切的叫声:

    “这是个头领,抓活的!”

    石抹明安占据了高俊的水源,而高俊俘虏了石抹明安的儿子。

    在之后的两天,石抹明安像疯了一样从两个方向发动了几乎无法抵御的进攻,但是高俊的军兵也在顽强的防守,东潭这里已经汇集了十七个队的军兵,任凭敌军如何咆哮,防线岿然不动。

    郭延嗣更是直接致书高俊:把我的部下从十字坡这走吧,交给其他的军士们,十字坡有我一人、一弓、一壶箭就够了。

    十字坡山岭险峻,道路崎岖,但是能够进入防御区的只有一条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军不能纵马奔驰,只能老老实实的爬山路,这便是郭延嗣的活靶子。反复斟酌之后,高俊从这里撤走了五队军兵,支援南北两个战线。

    但是随着战斗的进行,饮水问题逐渐变得紧张起来,储备的用水已经日渐枯竭,利用冰雪融化也是杯水车薪,敌军早已觑见了高俊的短板,把每天的排泄物都扔到了河里。

    何志也一天连发三道命令,所有的非战斗公职人员都在寻找水源,但是任凭如此也无法跟上消耗的速度。

    就在这天傍晚,何志也办完了公务,准备去查看雪仓,却看到一个坦胸露乳的妇人跪在公廨门口泣涕嚎啕。

    “什么情况?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回何先生的话,这女人……唉,造孽啊。”一名公使摇摇头。“何先生,你也知道,灾民们的曳石都是让灾民帮忙做的,做出来一条上交到咱们这里可以支领一合粟米。”

    “没错,这个命令是我下的。”

    “要说起来,哪有那么多皮啊麻啊可以做绳子,这个妇人因为孩子实在饿的受不了,狠狠心,居然把过冬的衣服拆了做了一条曳石,何先生,你也知道,这破不溜丢的衣服做出来的曳石不结实啊,我们就没要,这妇人没拿到粮食,还把衣服弄破了……”

    公使没说完,他发觉眼前的何先生在颤抖,脸上的肌肉一块块牵动起来。

    “给她粮食。”

    “何先生,这口子不能开……”

    “我说给她粮食!”

第十九章 波涛誓,山石铭(上)

    当天晚上,何志也见到了高俊,第一句话就是:“我已经下令三倍给粮。”

    高俊的脸色暗淡了一下。“这么说的话,咱们的粮食只能吃到二月初五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家饿死!”何志也的胸剧烈起伏着,由于长期的饥饿,他已经很少有这么巨大的情绪波动。“高俊,我记得你当年说过一个词:代价。今天我也要用到这个词,咱们来到金朝已经一年多了,如果到现在还只能让几十万老百姓饿肚子的话,兵败身亡、千夫所指,也就是咱们的代价。我不能再让大家挨饿了,所以只留给你十五天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有那么一瞬间,高俊的脸色急剧的变化了,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志也,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让大家这么挨饿,高某人就不信,我不能给大家一条活路!”

    第二天,高俊开始筹划用兵收复东潭,在这个方向上,现在已经集结了两个都的兵力,还有一万多灾民随时听用,

    当初东潭被攻破的时候,有那么一群灾民居然敢对契丹骑兵发动逆击,这件事被李铭报告给了高俊,所有的军官都大为惊叹。

    很快,这个灾民首领就得到了接见,此人姓程,名威孚,是个身形魁梧,浓眉大眼的擎天汉,尤其是两臂上肌肉的隆起,在这个普遍营养匮乏的年代绝对罕见。

    “真是一条好汉!”高俊忍不住站了起来,夸赞此人。

    “小人程威孚,是运河上的纤户。”那名大汉抱拳施礼,言语之间对高俊很是敬佩。“郎君不惜以身犯险,从运河两岸救出我等,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跟着高郎君就是干啊。”

    “可惜这几日却让阁下饿肚子了。”

    “嗨,这算什么。总不能为了胡子不要脑袋吧,我们在这里只是饿了几天肚子,要是黑鞑打进来,恐怕就要掉脑袋了。”程威孚很是识大体。

    “此人可用。”高俊心说,纤户穷困、抱团、悍不畏死,是优良的兵源。

    所以,当李铭因为丢失东潭的事情领军棍的时候,程威孚却成为了这一万多灾民的首领,直接听从高俊调遣。

    为了收复动弹,高俊也做了不少准备,绞尽脑汁的从各处岌岌可危的防线里面抽调兵力,从灾民里面一遍又一遍的征兵,终于凑足了两个正军都、三个民兵都、一万灾民的兵力,一月二十六日拂晓,发动了对东潭的进攻。

    军兵以小方阵的形式发动了冲击,并且以这种队形来防止敌军骑兵的反击,在军兵和民兵的身后,则是成千上万名背着工具的灾民在疯狂的掘土挖坑,每前进一步就修筑一道沟濠。

    在接连一天的推进之后,双方终于在东潭附近打成了僵持,考虑到兵力不足的问题,高俊在这时暂停了进攻,灾民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就地加固加深工事,军兵们叫嚷着摆放拒马,民兵们依旧手持弓弩,死死地盯住对面,防止敌人的反扑。

    这样的话,我军占有半个水潭,而敌军也有半个。高俊把所有能够机动的军兵全都集中起来,强弓硬弩一刻不歇,全都死死地盯住水潭对岸,防止敌军在水中下毒。

    直到深夜,高俊还在和潘正等人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毫无疑问,明天将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一旦敌军支撑不住,一定会想方设法向水潭中下毒的。

    考虑之后,高俊决定把剩下的所有修罗火全都拿出来,第二天的战斗将会是火焰开路。

    就在当天晚上,下雪了,大雪。

    当那个蒙古傔从斡脱兴奋的大喊起来时,高俊披上外衣,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门,错愕的看着满天落下的洁白雪花。

    从古老的泰加森林孕育的高压汇聚成一股暴烈的狂风,在九天之上扶摇向南,吹过成吉思汗的家乡,卷起了地上的泥土;带上了中都弥漫着的胭脂与水粉的香气;缓缓下降,混合了华北平原无尽的血腥;终于走累了,化作高俊面前的一道冰冷的墙。

    这道大雪将会阻止一切进攻,任何形式的进攻、防守、激动、训练,都不可能在这样的雪中完成。

    第二天一早,一名军兵越过战线,跑回木栅,踮脚绕过了在工事后面横七竖八睡着了的人,与一路又一路的军兵和马车相错而过,一直抵达高俊的大帐。

    “指挥,李军使来报,东潭冻住了。”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敌人也没办法投毒了,全体军兵撤回木栅以内,注意防寒保暖,把储藏的柴炭增加分发量,注意保存积雪。”

    在风雪中的寿张县城也是静谧的,一名公使穿着冬衣,费力的拉着一辆小车,扯开像孤狼一样的嗓子嚎着。

    “高郎君发粮也,城内贫民,往街领处取粮——”

    在一家阖门闭户的住屋内,一男一女枯躺在床上,女子突然睁开眼睛,听到了外面在喊话。

    “当家的,发粮食了,发粮了。”她赶紧对旁边的男子说。

    但是郑迎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脸色都已经冻得发青。

    “夫君,难道你死了吗?”她不是特别确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发出来,连续数日没有进食,好像浑身已经不能动了,就连视觉和听觉都已经完全麻木。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的支起身子,把头伏在丈夫的胸前,听绣工说过,只要人不死,胸膛就会一直跳动。

    半刻——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能过得这么久——她似乎听到了丈夫的胸膛在跳动,那脉搏依旧深沉顽强。

    那名公使在郑迎家门口停了下来,他突然想到,郑迎把自己家的粮食全都捐出去了,现在会不会缺粮呢?

    踌躇了片刻,他还是试探的叫了一声“郑坊正?郑坊正!”

    但是却没有任何回答,也许郑迎现在不在家里面,可能在前方吧,他一向是跟着高郎君走的。

    郑迎娘子竭尽全力,喉咙却似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喊,想让公使停下,但却喊不出来。

    公使耸耸肩,拉着车子走了。

    郑迎娘子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了,经过了半刻或者一刻,她终于让自己的右手搭到了丈夫身上。又休息了很长时间,她一点点的挪过自己的腿,现在后背已经靠到了炕边,只要用力就可以从炕上滚下去。

    她维持了这个姿势一段时间后,咬牙用力,真的从床上掉了下来,但是这几乎耗光了她的力气,让她晕厥过去。

    又过去了很长时间,她被内心驱动着醒来,丈夫的一只手垂在床下,看着那变形的五指,她心里明白离开对方她活不了。

    这种热情居然让她支撑着跪起来,尽可能的往门口挪了好几步。

    就在这个时候,那公使从街领处回来了,他的内心也正在感叹,没有想到城里面缺粮挨饿的人也这么多。走到郑莹家门口的时候,他心里面还是有些不安,郑迎是坊正,按理来说应该留在县城里啊,怎么会不在呢?他忍不住又敲了敲门。

    但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一直走到街角,还忍不住回头张望。

    他刚刚离开,门“嚯”的一声打开了,郑迎娘子跪倒在风雪之中。

第二十章 波涛誓,山石铭(下)

    大雪在三日之后平息了,当高俊准备一鼓作气再次作战的时候,却得知士气发生了动摇。

    在战斗的一张一弛当中,军兵的心态越发的疲惫,厌战情绪正在蔓延,各都的军典纷纷向高俊汇报这一情况,大家都有些害怕了。

    此时,高俊也束手无策了,过去的一年里,他尽可能的锻炼了军兵的躯体,意志的锻炼却要依靠这样一场场的战斗才行,在这种时刻他也别无他法,只能下令发一些酒肉。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下发酒肉更加剧了军兵的畏惧,大家都觉得高俊要破罐破摔了。

    一月三十日,高俊再一次的站到木栅上,敌军即将进行下一轮进攻,而此时军兵们的士气却没有恢复,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高俊焦躁不安的在木栅上走来走去,蒲察勇等人没有一个敢拦,就连指挥此刻都如此动摇,军兵们的士气就像在晃动的一大箱瓷瓶,随着抖动的加剧而不断的垮塌掉。

    “如此下去,这道防线怕是要丢了。”李铭小声嘀咕。

    契丹人吹起了号角,那悠长的声音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高俊从来没有觉得这声音如此的令人烦躁。

    “快把唢呐也吹起来。”

    刘德带领军乐队的成员吹起唢呐,也许是心理作用,高俊总觉得唢呐的声音竟然还不如号角洪亮。

    契丹人已经布置完毕,前锋依旧是所向披靡的硬军,他们虽然前几天在高俊这里碰了钉子,但是依旧英勇顽强,准备讨回失去的荣誉。

    军兵们一个接一个,双股战战的进入自己的位置,弥漫着恐惧不安的气息。

    几声短促的号角声,石抹明安前锋的步兵开始缓慢的行动,而在他们身后,一队骑兵正在缓缓的走着圈子维持速度,很明显,石抹明安打算一鼓作气铺好所有的沟壕,然后骑兵顺之长驱而入。

    蒲察勇把令旗交给高俊,而心不在焉的高俊舒手一接,令旗掉到了地上。

    顿时,整个军阵响起了惊叹之声,士兵们不可置信的望着高俊的方向,而后者则处于巨大的震惊当中,自己都不能反应过来。

    敌人已经准备发动进攻了。

    就在这个时候,敌军背后发出一些嘈杂的声音,有一些人在大声喊叫着,几名传令兵匆匆跑到石抹明安的大旗之下,用手比划说些什么。

    木栅上面也是一阵惊奇,就在这个时候,望楼上的军兵大声喊道:

    “指挥,敌军阵后有一骑,上有二人,正在薄阵而来!”

    高俊连忙凑到城头,果不其然,这两个人骑着一匹骏马,趁着契丹人的注意力全在前面的时候突然从身后冲出,绕过几个方阵之间的缝隙,已经快要到敌军前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数十名敌军的骑兵行动起来,准备散开拦截这两个人,骑手非常努力的御马穿行,试图从里面寻找一个空隙,但是却被敌人的骑兵狠狠逼住,空间越缩越小。

    “指挥,看样子这是咱们的人,我冲出去把他们救回来!”李铭抱拳请战。

    “僧虔此时不在,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见他俩被敌军杀掉,怕是军兵立马就会崩溃。”

    高俊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他只能用力拍了拍李铭的手背,而后者就像是接到令箭一样,翻身上马,出阵救人。

    为了给稍后要进行的进攻储存体力,此时绝大部分契丹人没有动作,只有那十几名骑兵在拦截这两个人,这给了李铭非常好的机会,他的战马是一匹黄骠快马,,他就已经冲出两军之间的中间地带,到了敌军门口。

    有一名倒霉的契丹骑手,眼睛光盯住了眼前的两个人,却没有想到身后突然杀出一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脑后正中挨了一鞭,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便翻身落马。

    那两个人中的骑手看得出来也是马术高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顺着空档猛的冲了出来,两匹快马即刻向本阵奔来。

    军兵猛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尽管仅仅是救了两个人,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胜利实在是太让人激动了,很多人回忆起了足球场上绝杀的感觉。

    等到略微靠近的时候,高俊和其他许多人都一下子认出来那两个人:

    “蒲察阿虎!小冷!”

    没错,骑手就是阿虎,而小冷正蜷缩在他怀里。

    就在这个时候,契丹人放箭了。

    李铭灵巧的加速,躲过了敌军的箭雨,但是更慢、更笨拙的蒲察阿虎没有这么幸运,那匹军马哀鸣一声扑倒在地,阿虎跌倒在地,赶紧扑上去护住小冷,就在这片刻之间,两支箭凿进了他的后背。

    “啊!”阿虎、小冷双双叫了一声,契丹人就要冲上来。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高俊狠狠挥了一下令旗,军兵们像是群狼一样冲了出去,逼退了敌军,他们抬起了伤势很重的阿虎,又有两个人想要扶着小冷回去,但是小冷却推开了他们,笔直的站在那里。

    “河北离散阵亡军兵之名牌在此,请高俊指挥亲迎!”

    小冷的声音无比刚毅,在这一瞬间震撼了周围所有的军兵。

    “名牌?”

    “是失踪的弟兄的名牌?”

    “真的吗?失踪了好几十个呢!”

    高俊无比震撼地望着对面,匆匆从木栅冲了下来。高俊率领几十名官佐军兵,郑重其事的站到了小冷面前。

    “高指挥曾经说过,每个军兵都会有名牌,有了这个就是军兵的标志,就能享受到地方对子弟兵的一切厚爱,活着的时候有这面名牌,子弟可以优先进入学堂学习,家属可以优先请射官府的耕地,死后如果能带回名牌,家属能够享受多年的抚恤,县里面会设庙祭祀他们的英灵。”小冷紧紧抱着包裹。

    “这些郎君都是战死在河北战场之上的,现在,回家了!”

    “回家了!”军兵们狂呼起来,一想到当初被定为失踪的手足同胞们,现如今真的能够以烈士的名义回到家乡,很多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契丹人们也听到了这番对话,人群骚动起来,万万没想到这群顽强的敌人居然有这般好的待遇,更想不到一个平凡的女子居然能够坚韧的辗转千里,只为了将牺牲手足的英灵带回家乡。

    “小冷,辛苦你了……”哽咽的高俊只憋出来一句话。

    “并不只是我。”小冷抚摸着包袱。“这些是潘莹姐的血,这些是蒲察阿虎的,很多人为了帮助我战死了,如今——”小冷端起包袱:“军兵名牌,七十二块。”

    “指挥,咱们失踪的军兵正好是七十二人,一个不少,都回来了!都回来了!”陈秉彝激动地对高俊说。

    高俊没有反应,突然之间,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讶的动作,掀开前裾,跪了下来。

    “指挥?”小冷有些措手不及。

    “请受在下一拜!”高俊深深地叩首。

    “请受在下一拜——”成百上千名军兵哗啦啦的跪了下来,齐齐向小冷叩首。

    “好机会,快上!”石抹明安大声命令着,但是传令兵忘记传令,旗手也不再执旗,卫士早就不知道把号角撇到哪里去了,士兵们干跺脚不前进,彼此间议论纷纷,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小冷庄严的捧着包袱,在成千上万人的跪拜之下,缓缓走进了木栅,高俊站起来大声号令:

    “同袍们!手足们!兄弟们!是我错了,我最近没有为大家着想,今天还让大家心急。其实咱们全军上下手足同体,兄弟一心,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今天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每个人都不是独自在面对敌人,我们的身边有战友,我们的身后有绣工,他们的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父老乡亲,我们穿着他们织的军服,吃着他们从嘴里省出来的粮食,是要我们奋力搏杀。

    军官会像长辈一样爱护你们,引导你们,带领大家打胜仗,同袍兄弟们会奋力拼杀,为每个人的安全,长枪手、弓箭手、刀盾手各司其职,民兵为我们分担重量,我们全军是一个整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高俊抽出金直刀,刀尖笔直的面向石抹明安的大旗。“冲啊!”

    “杀——”军兵仿佛浑浊的洪流,滚滚巨浪冲向前方。

    当日,高俊收复东潭。

第二十一章 山如是,海如是(上)

    小冷回到寿张县引发了一阵轰动,白卉等人都过去看望,只有陆娘忙着照顾战俘,脱不开身,此时她正在给忽都华左臂的伤口换绷带。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是砍掉俘虏的拇指,既然如此,那就早些动手吧,何必费这么多的事。”忽都华闭上眼睛,誓不辱名。

    刚刚被俘的时候,他就想过自杀成仁,但是随即就被五花大绑,浑身上下动弹不得,最可恨的是,敌人还居然只派了几个半大孩子看管他。

    为首的叫庄佐,据说是什么“少年军虞侯”,不知道是从哪来的草台班子,管人倒是管得很严,最可恨的是,这个庄佐看上去才十一二岁,居然有个叫小花的小妹子天天给他送饭,两个人看上去倒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让被迫旁观的忽都华憋了一肚子火。

    因而,忽都华对这个很温柔的绣工也没什么好脸色,但是后者却一直不气不恼。“我也说不上高郎君会怎么处置你,但是你的手受伤了,必须要及时救治,要不然伤口会坏掉。一是一,二是二,高郎君说过,不准故意虐待俘虏,无论日后怎么处置你,现在我都要把你治好。”

    “这个姓高的还真是会胡言乱语。”忽都华愤怒地低声骂道,但是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契丹军马会杀掉所有的俘虏,蒙古人会把所有的俘虏抓回去做奴隶,相比之下,这个高俊的处理方式还颇有些大将风范。

    也许父亲与儿子之间的心灵总会相通,此时在军帐内的石抹明安也不得不感叹:高俊治军严格,能得士卒之心,一时间难以攻破。他竟然感觉力不从心了。

    正当石抹明安困顿的时候,帐下宿卫匆匆来报,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求见,说有破敌之法。

    “搜身,然后让她进来。”

    对于这些契丹大兵来说,没有什么比搜一个女子的身来的更刺激,好一阵摸摸捏捏之后,才总算让这个女子一身狼狈的进了帐,石抹明安饶有兴趣的端详着她。

    “寻常女子绝对接受不了此事,你为何如此想来见我?”

    那名女子虽然被弄的发髻散乱,但是表情却无比镇定:“我知道高俊的软肋在哪,我想让他死。”

    “他的软肋在哪儿?”

    “粮!”

    之后的两天,高俊惊讶的发觉契丹人不再发动进攻了,反而牢牢的修筑营寨,大有长期作战的准备。

    这是高俊所能想象的最糟糕的情况,本来,他还希望契丹人能够在进攻中再多消耗一些,便于他发动反击,而现在契丹人在精华尚在的情况下提前休兵,骑兵好整以暇的等待自己出击,这岂不是要将自己困死在寿张县内?

    杨铉感到了由衷的虚弱,尽管高俊一再下令增加粮食的发放量,但是自己的粮食却要分给学生,最近几日,他发觉自己的手抬不起来了。

    教师都没有办法站着讲课了,只能在门口摆一把椅子,杨铉看着满屋子的学生,颤颤巍巍的开口。

    “今天,咱们讲品德的第十五课,《军兵》。”

    他讲的很慢,每说完一句都要稍微歇息一下,但是突然间,教师办公室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他看到一个女子趿拉着鞋匆匆的跑了过去,他认出来,这是女教师女奚烈茶茶。这个平时很仪态端庄的大家闺秀,此刻却不顾形象的疯跑着,引来一阵阵疑惑的目光。

    茶茶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跑回家里,扑倒在父亲的床前。

    “爹,你怎么了爹。”

    女奚烈东躺在床上,脸上的肉都塌了下去,很明显,已经快要油尽灯枯。根据家里人的传信,女奚烈东没得什么大病,只是饥饿造成的。

    “茶茶,回来啦?”

    茶茶满脸都是泪痕,痛哭不已:“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咱们家的粮食都捐出去,爹你等着,我马上求赵先生给咱们发粮。”

    “回来!”女奚烈东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的攥住了茶茶的手。“都是捐出去的粮食了,难道你还要在高俊,何志也面前丢我的老脸吗?”

    茶茶错愕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而后者又缓缓躺了下去。

    “爹是不服气呀,我常常说自己的眼光没错,却万万没想到让高俊这小子成了气候,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早儿跟着他混,都长本事了。”

    “爹……”茶茶已经泣不成声。

    “茶茶啊,你是咱家最出息的孩子,虽说是女儿身,所幸姓高的也不讲究这个,你大哥和小弟都不怎么成气候,尤其是弟弟啊,被我给惯坏了,以后他俩都要仰仗你了。”

    女奚烈东顿了顿。“我看这个赵先生对你有些意思,爹在这里把话挑明了,以后你自己的事情啊全凭你自己做主,你哥哥他管不着!”

    茶茶此时的愧悔、悲痛相交织,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女奚烈东却又神秘的笑了:“乖女儿,你听我说,咱家老宅院的枯井里面还有一草袋粟米,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要是需要的话,你再跟家里人说。”

    茶茶惊讶的望着父亲:“父亲,怎么会?”她明明记得家里的粮食都是她亲自清点出库,确保剩余的粮食仅够全家自食的。

    “嘿嘿,就算眼光不行了了,活的岁数还在,我经过的饥荒比你多了不知道多少,咱家这些口子人该吃多少粮食,我心里还没数吗?”女奚烈东居然还笑了。

    一想到当初把粮食出库的时候,上窜下跳张牙舞爪,力求只留下最低限额的自己,茶茶后悔的心如刀绞。“父亲你怎么不吃啊父亲。”

    女奚烈东仰头躺在床上,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爹我是得罪了姓高的呀,我要是活着,他能放心的提拔你吗?父母啊,就是要给儿女铺路,你放心好了,为父的眼光虽然错了那么一次两次,但临死前总归是对的吧,姓高的日后不可限量,你就放心跟他走吧。”

    茶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女奚烈东的手无力的滑落下来,随后是众人一阵悲怮的哭声。

    茶茶暂时离开了学校,为他的父亲操办丧事,课程也被杨铉兼任下来,他感觉自己快要吃不住了。

    当天晚上,何志也在寿张县城内枯坐冥思的时候,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惊讶的抬起头来,喻侠笑吟吟地抱着那把剑,坐到了他对面。

    “我告诉过你离开这里的,现在在打仗!”

    喻侠微微笑了:“我本来确实是离开了,但是现在又回来了。”

    “不可能,将近十万人在木闸周围守着,你怎么可能进来?”

    喻侠由微笑变成大笑:“还没有我喻侠的过不去的地方呢,你们的那群虾兵蟹将算什么?不过我这次找你来是有正经事,你能带我去见高俊吗?”

    “这个倒是可以,不过你最好告诉我是什么事。”

    “行。”喻侠露出了一点得意的表情:“你可以告诉高俊,现在有个女孩子——不是我——押送着十万石军粮,分别乘坐数百艘小船,焦急着想要把粮食运进你们这儿呢。”

    “有这种事?”

    过了一会儿,喻侠第一次出现在高俊面前,两个人见礼,高俊首先感谢喻侠当初在大名府救下了自己的挚友何志也,喻侠则表示何先生的这个朋友看上去还是很顺眼的。

    “你是说有人想把粮食运到我这里?”

    “那位姑娘可是真正的千金之躯,她首先乘坐大船把粮食运到了大名府南,之后又转入北清河,听说你们这里没有大河通过之后,不惜一掷千金,把北清河的小船小舢板全部征用了,现在船队已经往你们这里来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你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当然是做我的本职行当啊,然后就……别问了!她请我来告诉你们,现在寿张县之外尽是敌军,这条河流又紧窄逼仄,时有浮冰,想要进来可谓千难万难,不知你们两个可有什么办法?”

    高俊和何志也对视一眼:“我们只能试一试。”

    深夜,两个人偷偷离开木栅,走过一道道污血填充的沟濠,一直到契丹人的军阵外面,被游骑发现后,两个人高昂着头,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高家军长史陈秉彝。”

    “高家军队正秦宁。”

    所谓的高家军,并非出自恶搞,而是民间普遍的称呼习惯,用主将的姓氏来称呼全军,早在高俊建军之初就有这样的称呼。(当然,一千年后,某些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发明家利用这个黑屁证明岳元帅、韩统制是军阀)

    那名游骑浑身一震,赶紧回禀,两个人很快就得到了接见。

    “请降不用派两个人,选一个小卒送来全军的名册就好。”一进大帐,明安就首先嘲讽了两个人,毕竟半夜突然被叫起床来,心情也不会很好。

    “我们不是来请降的,是来谈条件的。”陈秉彝坦然回答。

    “条件?”明安心里很轻蔑,这段时间通过侧面了解,他也知道高俊粮食不足,再过上几日恐怕就要弹尽粮绝了。

    但是陈秉彝却丝毫没有弱势,反而器宇轩昂:“明天晚上,我军的粮船将会通过小河,希望明安将军高抬贵手,考虑一下数十万灾民的生计。”

    “白日做梦!”

    “难道明安将军不考虑一下忽都华的状况吗?”

    “你说什么,他现在在哪里?”明安猛地攥住了佩刀。

    忽都华,忽都华,自从心爱的小儿子陷于军阵,明安每天都在不安中度过,生怕有那么一天,看见儿子的人头被用长竿挑起——守军经常用这种做法来挫败敌人的士气。不过他也听说了,高俊此人并不杀俘,所有俘虏只是砍掉右手大拇指,随后就会被放掉。

    尽管砍掉大拇指也是残酷的刑罚,但是总比丢掉性命强,出于这个理由,如果高俊能够把俘虏放掉,石抹明安甚至打算在攻陷营寨之后,留高俊一条小命。

    但是没有想到高俊这个人如此狡猾,居然探听到了忽都华的身份,拿自己的小儿子来要挟自己!

    思考了片刻,明安缓缓的笑了:“老夫有两个儿子,高俊只有一条小命,他如果肯将我的儿子完完整整的放回来,我尚可留他一命,如若不然,老夫不会绝后,高俊怕是要送命了。”

    “那您可以试试,如果今天晚上你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明天早上我们会把您心爱的小儿子的双手送过来,如果再不答应的话,晚上我们还会给你双腿,您可以慢慢等,到时候你还可以把儿子拼起来,还会是完完整整的,说不定他还能跳起来叫爸爸呢。”

    “你!”石抹明安怒喝一声:“左右,把这两个人扣下来,派人去高俊那厮处,叫他拿忽都华来换这两个人!”

    “你敢!”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宁暴喝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修罗火在此,孰敢妄动!”

    那个小小的瓷瓶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左右宿卫当时就吓得魂不附体,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操刀上前。

    石抹明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章 山如是,海如是(下)

    第二天夜里子时时分,军兵已经被高俊动员起来,强弓硬弩压住阵脚,军兵手执长枪横刀,一旦石抹明安反悔,随时准备强力接粮。

    刁斗敲了六下,在深夜霭霭的雾气当中,望楼上的军兵——那个眼睛冒绿光的温撒文殊奴看到了雾气里浮出船只的剪影。

    “来了!来了!船队来了!”他兴奋的低声叫着,很快,这个消息几乎就传遍了全军。

    河流两岸的契丹军马今天早上已经被石抹明安偷偷调走,而此时两岸的巡哨,也全部是由石抹明安忠诚的家奴充当,这些忠心耿耿的仆人深知石抹明安的无奈之举,也发誓绝对不会走漏半点消息。

    在为首的船只上,殷去寒焦急不安的眺望着,远处已经出现了一片不同于背景的黑色,在那苍茫深沉的颜色里似乎蛰伏着一头巨兽,她知道,她想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木桨轻轻划过了水面,发出了低咽的水声,船工小心翼翼的操船,事实上,这些人大部分都可以算是殷去寒骗来的,如果他们得知此时两岸有上万黑鞑人马的话,说什么都不会过来的。

    船只一艘接一艘的划进木门,每次来一艘都能引发小小的欢呼之声,木栅里面和外面截然两样,到处是明火执仗的军兵,何志也甚至安排人准备了宵夜,让船工们吃个饱饭再走。

    和高俊、何志也同样紧张的是明安,正当他坐卧不安的时候,突然传令兵来报,也古来见。

    “我尊敬的也古王爷,您可真是神采奕奕。”石抹明安奉承也古。

    “明安,不要再兜圈子了,高俊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放他的粮船进寨!”

    石抹明安猛的抬起头,汗珠从额头滚落。“这,这,王爷,这从何说起呀。”

    “够了,,你以为蒙古人都是聋子瞎子吗?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还想返回金国吗?”

    这句话对石抹明安来说是很大的刺激,只能结结巴巴的说出实情,乞求原谅。

    “你居然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活命,而置大蒙古国的利益而不顾?”

    “王爷,此时此刻我已经无话可说,可是,父亲总是爱儿子的,心中有国,也要有家啊。”

    “真是胡说八道,对于蒙古人来说,家就是国,国就是家,也克蒙古兀鲁思就是我们的家,大汗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而现如今,你居然为了自己的儿子而背叛了你的父亲,如果你的儿子还是一个有廉耻之心的人的话,那就应该立即挥刀自杀,终结你这样愚蠢的父亲对他造成的侮辱!”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无言的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也古开了腔。

    “明安将军是大汗的爱将,所以下不为例,我想,大蒙古国是允许他的儿女尽享天伦之乐的。”

    “多谢王爷。”

    “既然两船已经开进了寨内,那么拖延就无效了,也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明天就会是最后的决战。”

    “是。”

    后半夜,两名军兵押送着一个黑布蒙眼的年轻人从木栅里面钻了出来,几个契丹家将早就在这里等待,验明正身之后,忽都华终于被带回父亲那里。

    “我的忽都华!”看到小儿子终于被带了回来,石抹明安的情绪终于崩溃了,此时他只是一个父亲。

    痛哭之后,明安给两名军兵传话:“高俊愚蠢的要挟了大蒙古国的将军,他将为此付出代价,最迟在明天黄昏,猫头鹰开始聒噪的时候,他的人头就会悬在营寨的废墟上。”

    高俊早就猜到了石抹明安第二天就会发动决战。但此时,他必须去见一见殷去寒。

    “高郎君,我不能离开你太远,我担心你有什么不测,那样的话,我,我会难过。”

    高俊再次拉住了殷去寒的手,此时他的心中是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有点害羞,自己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太狼狈?

    尽管有千言万语,但是最后,高俊只是告诉殷去寒:“早些休息,明天晚上我会回来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但是军兵几乎没有人能够睡得着觉,武器已经检查了一次又一次,无论是刀还是枪都擦得发亮,大家都在默默的等候命运。

    高俊也没有睡觉,此时,他的军帐里面点着一小簇篝火,借着火光,他最后一次考虑自己的布置,当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觉蒲察阿虎居然就在营帐门口。

    “阿虎,你的伤好些了吗?”

    “托高百户的福,已经好了很多。”阿虎坐到了高俊对面。“不对,现在应该叫高指挥了。”

    “阿虎,这段时间确实是我疏忽了,咱们是老相识,应该早些这么聊一聊叙叙旧,可是直到现在,咱们俩才有坐下来的机会。”

    “我并没有埋怨高指挥。”阿虎叹了口气。“已经到了这种时刻,我怎么会责怪您呢?”

    “也不必担心前方的战事,天无绝人之路,也许神佛都会保佑咱们的。”

    “没有神佛。”

    “什么?”

    阿虎阴着脸,站了起来:“没有神佛!高郎君,没有!”

    他偏过头,显露出非常痛苦的样子。

    “高良军,我看见了,离开中都,在河北的这段旅程中,我都看见了,我亲眼看到黑鞑是怎么劫掠我们的城市,奴役我们的子民,他们拆毁城墙、杀害妇孺、纵火烧村、撒盐毁田,凡是人能够想到的破坏方式,他们都用到了,人所想不出来的,这些外观上与人无异的畜生们也都想到了。”

    “我看见了,我能作证,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他们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真有神佛在天,又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阿虎倚靠在营帐边上,此时的他看上去非常虚弱。

    “也许你说得对,阿虎,如果当敌人汇聚成一股邪恶的洪流时,神佛没有作用,那么心怀善念的人应该同样集结起来。”高俊站在阿虎背后,挑开了营帐的帘子。“天马上就要亮了。”

    此时,血红色的曙光正在远处的山峦之间跳动,悠长的号角声此起彼伏的在敌军营地上响起,契丹人郑重其事的穿上了他们的全副盔甲,高俊的军兵也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手中的武器,大家都明白,这是决战的时刻!

    在今天的进攻当中,明安捏紧了整个拳头,他的全部人马级别,以大横队的方式,进攻大石村方向。

    破敌一点,则全线崩溃!

    与此相类似,高俊抽调了主力军兵,重兵把守这一地段,其他地方全部交给了民兵和灾民继续填战线。

    今天没有阴谋诡计,这将会是实力和意志的比拼。

    明安今天动用了相当数量的压车和冲车,悍不畏死的契丹人推着车奋力前进,他们遭遇了在壕沟中持弩民兵的反击,民兵们两人一组,一个人撑着盾牌,另一个人张弩。契丹人张弓还击,盾牌被打得粉碎,很多民兵丧命箭雨。

    持续了半个时辰之后,鹿角再次被踏平,但是契丹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尝试在沟壕之上铺设木板,敌军居然纷纷下马,手持长刀大斧,冲进沟壕。

    “英勇无畏的契丹战士们,我们是生马背上的人,但是今天就要让敌人看一看,离开战马的契丹人,依旧是最强悍的战士!”

    这样的举动确实收获了效果,铺设木板的目标实在太明显,而如果全军压上的话哪个方向的压力都很大,对于兵力不足的高俊来说更容易顾此失彼。敌军的横排冲击效果非常好,而逐渐恢复了体力的灾民则用漫天曳石回敬对手,

    沟濠战斗也仅仅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而已,石抹明安撤下了第一轮的攻击部队,换上了第二波人,新上来的生力军一波打穿了整个沟壕,高俊的军兵溃散到木栅之后,在这里重新组织防守。

第二十三章 风雷还,雷霆破(上)

    当李铭垂头丧气的退回木栅内,准备到高俊那里去请罪的时候,却发现后者虽然神情严肃,但是却并没有责备自己。

    “不要为丢失沟濠而恼火,黑鞑的进攻是强有力的,而且他们现在有了更多的援兵,估计是从周边乡村抓来的壮丁,我本来也没有指望大家能够在这里就抵挡得住黑鞑,现在要做的是增加敌人的消耗,挫败他们的锐气。”

    高俊在坚决的贯彻自己的战略,军兵们并不主动发动进攻,民兵和灾民也坚守在自己的位置,长矛曳石有什么用什么,全力阻挡敌人的进攻,尤其是要消耗对方的体力,临时加工的盾牌源源不绝的送上前线,损坏一面就换上一面,高俊此时绝对不吝惜工本。

    在突出部木栅的攻防也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时间快要到中午的时候,高俊退回了后面的防线,再次把东潭交给了对手。

    虽然东潭再次易主,可撤退中的高俊军兵却是斗志昂扬的,他们的士气在这几天内得到了恢复,在防御作战中信心得到了加强,反倒是成功占领突出部的契丹人精疲力竭,也不像前几天刚刚占领水源地的时候那样兴高采烈,他们心里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高俊一个冲锋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石抹明安仔细观察战况,转头对也古说:“敌人士气正旺,还有进攻的决心,而我们的兵力不足以防守,所以我们只能进攻了。”后者深以为然。

    稍作休息之后,契丹人再次嚎叫着扑了上来,这次他们遭遇了更加漫长的迟滞,军兵们甚至放弃了杀伤对手,转而使用大盾尽可能的消耗对方的力气。灾民们的曳石几乎无穷无尽,大大的消耗了契丹人的斗志。

    与此同时,在高俊的命令下,其他方向的军兵尽数而出,全部都集中到前线来。

    一队又一队的军兵在防御地段内匆匆行军,引来了无数围观,在管学内也造成了不小的骚动,但是杨铉却非常镇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训斥学生们:

    “孩子们,不要慌乱,军兵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安静的坐在课桌前,今天我们讲品德的最后一课,《信仰》。”

    军兵们纷纷汇集到木栅一带,契丹人的进攻无休无止,原本他们是分为四拨轮流进攻,可现如今他们像汹涌不止的浪潮一样,一涌而上、无穷无尽、绵延不绝。在木栅两侧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的厮杀场面,不绝的哀叫充斥着高俊的耳膜。

    防守方的高俊具有更多的优势,一名军兵不幸被对方刺中了右肋,剧痛使她委顿下去,但是立刻有两名民兵挽住了他的左右臂膀,把他拖回后方,马车早就等在那里了,一批批的将人送回寿张县城内的绣工战地医院。

    反倒是刺伤他的那名契丹勇士随即也被曳石打中了左腮,打得牙齿尽落,他躺在地上,大声嚎叫,但是却无人理睬,他自己的两名家丁早就正忙,战友们光是跟敌人作战就忙坏了,临时抓来的壮丁更是躲得远远的,谁也不会伸出援助之手。

    战斗已经进行到了相持阶段,契丹人早上那股凶狠的劲头已经渐渐消磨,只能依靠精锐兵力的人数优势慢慢地与高俊消耗。

    军兵们最大限度的抵御着敌人的进攻,但是高俊已经下定决心暂时退却。

    斡脱被高俊派去给何志也送信,内容非常简单:我随时有可能放弃外部防线,请把我身后的人尽可能的疏散到潘正那道防线背后。

    疏散的工作交给了少年军进行,这些孩子在过去的一年里变成了真正的战士,他们拿着短刀和长枪,护送着成群结队的难民向预定的位置疏散,果断的处理一切纠纷,他们个个神情严肃,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精明强干的作风。

    妇女们在低声哭泣,老人们也以为大限将至,不愿意花费体力,宁愿留在这里被黑鞑的骑兵践踏成肉泥,疏散工作进行的很慢。

    “乡亲们,请跟我们走!”忽然之间,一声清越的女声响了起来,殷去寒站在众人中间大声呼唤,任凭冷风翻动她的裙裾,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就站在这里,她的语言亲切柔和,让人愿意相信。

    “走吧,走吧,咱们先跟着这个俊闺女走。”人们窃窃私语,纷纷站了起来,向她靠拢。

    在殷去寒的帮助之下,终究是把绝大部分人都疏散了出去,仅仅在一处遭遇了困难——管学。

    “我这里还有这么多学生,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难道你们就不能坚持到课程结束吗?”杨铉脸色潮红,两眼冒出青光,很像是高烧病人一样,他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得不紧紧倚着门框来维持站立,但是始终不愿意让少年军兵的进入。

    “你在胡说什么东西?黑鞑随时可能打进来,你想让你的学生为你陪葬吗?”

    “黑鞑能不能打进来是你们的事,不是我的事,我的职责是教好学生!”杨铉说话的尾音带着一股尖锐的气流,好像他的肺部已经有了空洞。“天底下没有让正在上课的孩子们迁移的道理,死也要死在课桌前!”

    杨铉的手一挥,孩子们开始了齐齐的朗读,先生早就说过,学校是最为宝贵的,谁也不敢对教师动粗。少年军兵们见道理讲不通,只能赶紧回去报告李骁奇。

    消息辗转递到了高俊那里,他沉默了片刻。

    “按道理说,我应该强行下令让学校迁移,但是——”高俊面向所有的军兵:“兄弟们,我们能不能让咱们的子弟安心的在学校上课呢?”

    “能!”军兵们高喊起来,契丹人顿时一缩,他们的血气已经被消耗干净,这点当然逃不过高俊的眼睛。

    “现在听我的号令,分批转移,徐徐后退!”

    撤退是最令人紧张的环节,军兵们也被分成三股,在各级军官的指导下,按梯次向后退却,并且互为掩护支援。高俊指定的军队编制里面军官比例大的优势凸显了出来,在撤退当中有条不紊,各级军官坚守岗位。相比而言,民兵的撤退秩序就杂乱很多,灾民更差,这直接导致了后者有近百人的伤亡。

    等到集体撤离木栅的时候,高俊下令放开口子让黑鞑进来,在外面的契丹人发出了一阵阵的怪叫,以为终于打破了寨子,他们纷纷翻身上马,成群的契丹骑兵汹涌而入。

    看着敌军的骑兵结成大股,全力向防御地域的中央冲锋,高俊稍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李铭等人。

    “还记得我说过,发动反击最好的时机在什么时候吗?”

    “在,在……”李铭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冯达首先说了出来:“敌军达到进攻顶点的时候。”

    “对啊,黑鞑刚才在外围已经消耗了士气,甚至队形都有些散乱了,这个时候又把他们放进来,看他们阵型散乱的样子,怕是会被一击即溃!”李铭狠狠拍了一下大腿。“高指挥,我一直不知道您为啥一直让潘正留在后方按兵不动,现在看来是我没想到,我现在才弄明白。”

    “要充分利用我方的优势,他们想利用人数优势拼消耗,咱们就稍稍让出战场,一举击溃之!”

    契丹骑兵全力向前奔驰着,与其说是勇敢和骄傲,不如是说想尽快离开刚才那个战场,然而在喘息之间,他们绝望的发现,眼前居然还有一条沟濠!

    这就是高俊所说的内外两圈防御,外圈由七个屯兵点组成,内圈则是潘正和四千多名各管各街捐献的土兵!

    土兵的装备与战斗力远远胜过灾民,而潘正都更是九都当中最优秀的一都,在生死相搏的战斗之中,高俊其实一直把一只手藏在身后!

第二十四章 风雷还,雷霆破(下)

    契丹人不出意料的溃散了,这也是他们惯用的战术,面对强敌并不硬拼,而是分成小股游动作战,这些马术娴熟的契丹武士三五一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刀枪,转而摸出弓箭,准备扰乱敌军的军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左右两边却出现了很多民兵、灾民甚至少年军,他们的手中拿着简陋的刀枪,似乎要把散开的契丹人重新挤成一团,骄横的契丹武士们哪里看得上这些敌人?对他们来说,这些不结阵、缺少长枪的步兵不过是嘴边上的肉而已,也好,先打他们练练手,顺便也立立威风,重新找回驰骋的感觉。

    契丹人开始向左右两侧发动冲击,沉甸甸的马枪垂在马头前方,借助马的速度,足以刺进重甲,将一名全副披挂的步兵高高挑起,扯得血肉模糊。

    过不起来,灾民们开始后退,民兵和少年军也十分慌乱,他们甚至丢掉了手中的刀枪,转而拿出一根根黄色的管子,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搞什么鬼?”正在冲锋的契丹人开始怀疑,这些敌人的动作实在太过诡异,甚至很多人面带微笑,十分从容的摆弄着黄色管子,用火折打火。

    前锋大将石抹尼昆此刻一马当先,此时他们离敌人也只剩下了十几丈的距离,但是面前的两名敌人实在是太奇怪了,还没有自己马背高的孩子居然不躲不逃,点燃了火折之后,他们举起管子对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让他心惊胆战。

    忽然之间,石抹尼昆的视野中央出现了一团橘红色的亮光,转瞬之间就已经占满了整个视野,石抹尼昆想要惊叫,但是刚刚张开嘴,一团灼热的空气就灌进了喉咙,他发出来的不是惊叫,而是一声凄厉沙哑的悲鸣!

    就在这转瞬之间,一面令旗挥下,战场两侧出现了四百条火龙,那些黄黄的管子里面喷出火焰长达三五丈,燎及的人马无不立刻仆颠,契丹军兵发出惊人的惨嚎之声,空气之间是管子发出的呼呼风声,人马的悲鸣惨叫之声,空气里充斥的则是炙烤人肉的味道!

    “长生天!上帝!那些东西是什么?这些火焰是哪里来的?”也古惊呼起来。

    石抹明安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浓重的硫磺味,这是火药,火药啊。”

    “火药是什么东西?”

    “至阳的药石硫磺与至阴的硝石相结合,阴阳相激则生火,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用管子来喷火的!”

    石抹明安不知道,这个时代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还要等十几年后才会被发明出来,金朝在末日之前才刚刚研究出来的新式火药武器——喷火枪。

    喷火枪,“以敕黄纸十六重为筒,长二尺许,实以柳炭、铁滓、磁未、硫黄、砒霜之属,以绳系枪端。军士各悬小铁罐藏火,临阵烧之,焰出枪前丈余,药尽而筒不损。”横扫天下的蒙古铁骑唯独对这种武器心有余悸。只可惜,这项武器被发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1232年,落日余晖的金朝也只剩下了一年多的活头。

    当然,蒙古人也不用担心,等到他们开始进攻南宋的时候,南宋人还会在喷火枪的基础上研发出发射石子的突火枪,火炮也会被研发出来。

    高俊和何志也采购了硫磺之后,却始终没办法制作可用于战争的炸药。只能转变方向,花了很长时间才掌握好硫磺与硝石的比例,造出来这款可以喷火的喷火枪,提早发明时间18年。

    但高俊的目标不是发明专利,而是烧人。

    即便是没有直接被火焰烧到,战马也惊惧不安的往回跑,一根喷火枪只能喷射十几秒的时间,少年兵们扔下烧完的喷火枪,转手又掏出了第二根,往前跑了十几步之后再次发射。

    “哈哈哈哈哈,太爽了,再给我一根!再给我一根!”庄佐烧得满心痛快,不可一世的黑鞑骑兵居然在自己面前落荒而逃。

    就在这个时候,潘正一声令下,石抹明安惊恐的发现,他们面前的敌军正规军也冲上前来加入战斗,被火焰逼的无处可躲的契丹骑兵失去了机动性,变成了任人宰杀的羔羊!

    与此同时,高俊率领军兵从背后赶来,加入了绞杀敌军的战斗当中!

    在背水一战的情况之下,契丹人发挥出了惊人的勇气与毅力,居然和潘正、高俊等人打得难解难分,也古率领蒙古骑兵坐冲右突,又硬生生的搅乱了局势。

    当初硫磺只买到了五十桶,烧完十几根喷火枪之后,两边的火焰屏障已经不复存在,大批敌军发现了逃生的机会,从各个方向漏出战场,转而逃离出去。

    也古此时已经毫不避讳自己的主将身份,命令他的手下们抖开自己的蒙古王旗,让溃军向自己的方向集中。

    石抹明安在乱军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忽都华,后者已经衣甲歪斜,力不能战,明安赶紧把儿子拽上自己的战马,得个空档抽身逃走。

    也古慌不择路,居然带着大队人马向学校方向奔去。

    高俊、潘正当即红了眼。“冲上去,今天谁也不能打扰孩子们的课程!”

    阵阵喊杀声从远处传来,并且越来越近,孩子们担忧的左右对视,眼巴巴的看着杨铉,但是后者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全身心的投入到讲课之中。

    “所谓信仰,信,从人言也;仰,举首望也……”

    也古没有想到,他向这个方向冲击的时候居然遭遇了如此坚强的抵抗,这也激发了他的凶性,眼前定然是对高俊至关紧要的地方,一定要冲到那里!

    蒙古人表现出了比契丹人更加强悍凶狠的战斗意志,他们并不吝惜马的体力,落到地上就步行继续作战,即使是被敌军的浪潮吞没,拼死也一定要咬下一个垫背的,这些看上去瘦小、黝黑的敌人给军兵造成了巨大的阻碍。

    很快,他们绕过一片低矮的小山,发现前面有一所别致的建筑,显然并不是住房。然而,当他们想要冲下去的时候,却被军兵彻底阻止住了。

    当黑鞑出现在小山顶上的时候,管学里面一下子乱了套,有些孩子甚至哭了出来。

    杨铉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甚至张嘴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说得出话来,但他此时还是坚持着站了起来,轻轻走到哭泣的学生面前。

    他特别反感高俊那套老师关心学生的做法,师生之间的关系好比父子,而高俊弄的像是仆人与公子一样,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向高俊建议的那样,弯下身安慰几个孩子。

    山顶上的战斗还在继续着,在军兵的奋力反击之下,蒙古人的战斗意志也动摇了,战争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顺利,中原人也不是高大却全无用处的东西,此时他们开始留恋抢到的东西,怀念蒙古家乡。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一步步后撤。

    “孩子们,大家又可曾有自己的信仰吗?”杨铉坐回了座位,感觉胸部以下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哈,我知道你们没有,其实,大家可以信仰的人就在身边,我刚才说,信就是从人之言,除去父母之外大家最听谁的话?谁让大家上的学?谁让你们的父母吃了饱饭?仰就是举首望,咱们寿张县哪个人让你们仰视,让你们钦佩呢?”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个孩子突然高声叫了出来:“是高郎君!”

    “对,就是他。知道我为什么能够安然的在这里给大家讲课吗?因为我相信,高郎君绝对会保护咱们的学校,绝对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这一点,大家都可以相信。”

    孩子们痴痴的望着杨铉,有的孩子已经流下了眼泪,在脸上划出两道很明亮的痕。

    “用行动相信他,努力读书,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努力。”杨铉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太阳穴好像有一声声的锣在敲。“本学期的品德课,到此结束。”

    外面的杀喊声持续了一阵又一阵,最后终于归为平静,似乎还有隐隐的欢呼声,孩子们左右望着,看着面前头低低垂下的杨铉先生。最后,还是樊浩古啜泣着走到台前,轻轻推了推杨铉。“老师,咱们打赢了。”

    杨铉的躯体直直的倒在地上,与之同时掉落的还有漫天泪雨。

    也古率领残军终于突出重围,顺着原来的缺口离开营寨,而明安早就等在外面了,他集合了后备部队。

    “损失太大了,这一进一出,咱们损失了不下三千人。”

    “此时已经是不胜则亡,我已经集结了剩下的人,咱们再冲进去一次,他们没有喷火的东西了,打不赢咱们的。”

    正在两个人说话间,高俊也率领军兵赶到了缺口,看到契丹人败而复整,他的心头也掠过一丝阴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契丹军阵里面传来一阵惊呼,远处的营盘里面飘起了一缕不祥的黑烟。

    “大营,大营被劫了!”

    石抹明安的眼睛里面都是震惊:“这完全不可能,高俊已经被我死死围住,他从哪里派兵劫我的营寨?”

    高俊也觉得奇怪:“这把火是谁放的?难道有人来援助我吗?”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营盘里面涌出了无数穿着红色衣袄的军汉,他们左手拿火把,右手拿朴刀,打得契丹留守部队鬼哭狼嚎。

    在硝烟之中,一员大将骑着白马跃出,伴随着霹雳般的断喝!

    “红袄军彭义斌在此!”

第一章 意外的故人(上)

    石抹明安撤得如此迅速,以至于没有等高俊释放俘虏,这对后者来说也是件好事,本来不少居民要求把这些人尽数斩首以解民愤,但是高俊还是力排众议,把这些人留了下来——今年要开采石场了,这种又累又损害健康的工作不给战俘给谁呢?这年头没有日内瓦公约,就算是有,屠戮百姓的畜生也没资格讲公约。

    这几天陆续又在树林中抓到不少俘虏,他们大多是决战那日的溃兵,大多数一见情况不是头,就丢掉一切武器躲进了树林里面。这几日人们陆续的在树林中发现了这些人,其中一部分已经冻饿而死,另一部分瑟瑟发抖,手里捧着偷来的鸡。

    就在这群俘虏当中,高俊却意外的遇到了一个故人。

    是那名俘虏首先认出高俊的,在人群中,他突然大喊起高俊的名字,并且挣脱了守卫的束缚,一下子跪到高俊脚下:“高郎君,我是移剌阿辛啊,我是阿辛,你还记得当初在中都帮你杀掉术甲通的那个阿辛吗?”

    一开始高俊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就想起了这个人——这个移剌阿辛是石抹明安的侍从,当初,石抹明安将他送到到乌古论老僧那里帮助老僧讨官,然而在中都的时候,阿辛却成功帮助自己杀掉了术甲通,彻底断绝了私盐案,也让僧虔从此变成了一个无根底的人。

    万千般往事涌上心头,让高俊一阵酸涩,但是随即阿辛的哀求就让他反应过来。

    “阿辛,当初中都离别之后,看样子你成功的找到石抹明安了。”

    “是的,是的,我总是能找到自己的主人的,可是这次我又与他失散了。那天攻破营寨的时候,我跟着主人一道进寨,但是你们的火龙太可怕了,当时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还是想办法逃进了树林里去。高郎君,时隔一年半,咱们俩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但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仍旧想觍颜请求高郎君念在以往的情分上,宽恕我吧。”

    高俊的表情波动了一下,他对阿辛还是心怀感激的,因此在那么一刻,他确实动了把阿辛直接放走的念头,但随即他摇了摇头。

    “阿辛,你和我确实是有交情的,但是如今我们各为其国,我不能放走你。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们不会被直接处死,也会被保障基本的劳动条件,采石场的活虽然辛苦一些,但是比战场坏不到哪里去。而且我会和我的同僚们商议,等你做满两年之后就把你放走。”

    阿辛还想求情,但是却被军兵直接带走了,看着还在挣扎的阿辛,高俊内心里也是思绪万千,一年前两个人还是平等的,甚至自己还可能有求于阿辛,但如今已经有了云泥之别,世事的变幻仿佛梦境一般,一年的变迁就已经恍如隔世。

    但是高俊毕竟不能在这件事上分担太多心思,另外一个严峻的问题在考验着他,依旧是粮食。

    石抹明安撤退之后,高俊迅速的占领了阳谷县、范县和朝城县,这些地方都曾被石抹明安占领过,但是由于撤退得太过急促,还留下了不少粮食,但是三个县县仓的粮食远远不能满足几十万灾民的需要。

    彭义斌仗义疏财,为高俊留下了数万担粮食,这些粮食也起到了挺大的作用,终究也只能解一时之渴,即使精打细算,甚至重新恢复那灾难性的分配额度,也只能用到2月底。

    高俊和何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主观臆断,在古代农业社会,绝大部分生产的粮食都由农民自己消耗,流动性极小,自然也没有大量的粮食囤积,总产量极高的粮食分散在一家一户的农户当中,即使是横征暴敛也不可能获得太多。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没有任何一处官仓能够让高俊获得数十万人食用的粮食。只能尽可能的东拼西凑,能获得一些是一些。

    这个时候,高俊把目光投向了没有被战火波及的东平府。

    东平府,山东西路之会府,尽管自宋代以来由于黄河改道等诸多因素,东平已经渐渐赶不上济南,但依旧是山东首屈一指的通商大邑。高俊将目光投在这里,确实是有道理的,他已经派孛涅察尔前去查看情况,准备从东平府购进粮食。

    就在这个时候,殷去寒也站了出来,表示能够与自己的兄长相沟通,从河南调运粮食过来,高俊继续提供颇黎器交换。

    高俊倒是觉得有些为难:“姑娘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事,甚至不惜与家里相违,跑到我的押剌百户了。现如今又要让殷家舍弃即将到来的粮食涨价,而卖给我粮食,这样的话姑娘在家中会不会受到排挤?”

    “郎君恐怕这就有所不知了,去寒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家父下来让我在中都走动,目的就是为殷家的生意结交援引,故而我对殷家绝非可有可无,甚至可谓至关重要。更何况,我还有殷家的股份。”

    “股份?”高俊大吃一惊,这不是直到清朝中后期才出现的东西吗?

    “没错,高郎君可能不熟悉商业上的事情,商人走街串巷冲州撞府,自然要依靠车队和船队,一支车队或者一支船队称为一股,,商人实力之大小,往往不以财富、不以商号、不以货物而称,却极为看重各自拥有多少股车船,我们殷家的各股车船也都分配在家中几个公子姑娘名下,去寒自己就有十余股,这次能够调来船队帮助郎君,也全是因为我自己有股。”

    高俊这才明白了,这里所说的股份并非是清代的那种出资关系的股份,而是指一家商业机构内各自拥有多少运力。不过这个概念中也有日后清代股份的雏形,如果南宋的“资本主义萌芽”再好好浇灌浇灌,未必不可能发展出一种全新的生产关系。

    在片刻的浮想联翩之后,高俊立刻收回了心思:“我确实不太懂生意上的事情,但是颇黎乃是贵重的奢侈品,此番丧乱之后,珠宝必然大跌,我仅仅用颇黎恐怕买不来多少粮食。”

    去寒摇摇头,表示她也无可奈何。“我只能尽量从中斡旋,让家兄多给高郎君些许粮食。”

    而高俊和何志也想到的最后一条出路就是从南宋买粮,然而,当他们询问去寒的时候,后者却丝毫不知。走私对于两个无门无路的人来说还过于遥远,尽管他们有漂亮的颇黎器,但是没有门路和引荐关系的话,即使是那些愿意走私的边臣也不会接收他们的货物。

    毕竟,在这个时代的商业社会当中,质量和利润不是硬道理,倒是关系更重要。

第二章 意外的故人(下)

    在高俊和何志也绞尽脑汁的时候,军兵们却都放了长假,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一场战斗,大家都很疲惫了,终于盼到了这一仗打完,很多人都想赶紧回家里看看。同一个村的战友们往往结伴而行,而八白石村的军兵们则迎来了他们入伍一年之后的第一次聚会。

    有些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次聚会是在已经废弃的文太公庄园里进行的——文太公死后,债务奴也被解放,庄园的主体建筑暂时交给了西北管的管公所,军兵们提出来想借这个地方办一下战友聚会的时候,工作人员非常痛快的答应了。

    聚会是范有田发起的,可谓一呼百应,当年在八白石村一块报名入伍十几个青年中,路哲和范有田已经做到了顶级的军使,也有人当上了队正队副,更多的人还是大头兵,不过能坐在这里聚会的人心里都无比满足,已经有两个位置要永远的空着了。

    其中一个人叫季云,原本被定性为失踪,多亏了小冷带回来的名牌才被确认为阵亡的烈士;另一个人叫李之时,在防守寿张县的时候,被一名契丹硬军用钢鞭砸了半个脑袋。

    “咱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得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咱们每个人都匀出军奉的一成,给李之时的父母养老送终,抚养季云的幼弟长大成人,大家觉得怎么样?”范有田说。

    有几个人面露难色,普通军兵的军俸也并不高,训练比较多,差不多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没事儿,没事儿,咱们两个军使多付一些,现在大家日子都过得辛苦,钱的事情还可以慢慢商量。”路哲赶紧打圆场。

    大家哄笑起来,赶紧把话题扯开。

    “我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魏小乙还是那副老样子,动不动就要卖弄他的消息灵通:“我可是听说,咱们这次占领了阳谷、范县、朝城就不走了,以后这一片儿的事都得高郎君、何先生说了算。”

    “你这消息都不用说,谁心里还不知道啊。”王僧奴喷着酒气——毕竟还处于量,是艰难的时刻,桌上的菜肴并不丰盛,但酒是管够的——“要我说,别说是这四个县了,从清州到寿张县八百里,都该归咱们管!”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众人的附和,现在黑鞑撤走、河北空虚、官府无存、盗寇相聚,高俊的地盘可以说是想扩大就能扩大。

    “你们可别说了,这种事不是咱们好商议的。”路哲微微笑着:“大军一动就要耗费粮草,咱们这次去河北作战,前前后后消耗军粮数万石。打到河北说的容易,粮食从哪里来?眼下为了安置这几十万人,高郎君、何先生已经伤透了脑筋,继续扩张的话,咱们吃土去打仗?”

    “当年饥荒的时候,咱们不是也从山林里面吃出活路来了吗?放着河北那么多的山林却说没有粮食,真是可笑!”一个叫费文孝的军兵不屑一顾,他也是迅速扩张的支持者。

    宋英反唇相讥:“说话要长脑子,几千几万人一块到山里找吃的吗?”

    “听你这软弱的口气,不愧是弓箭手,知耻,你要知耻!”王僧奴是个胖大腰圆的汉子,在军中做刀盾手,临阵的时候站在第一排,手上已经有了四五颗人头,平时最看不上的就是文职人员,其次就是后排的弓箭手。

    “我看路军使说得对,这事儿不该咱们胡说,高郎君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那个小个子的刘国安现如今已经成了高俊的铁杆支持者:“我们应当少发议论,努力训练,随时准备为高郎君效死。”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不对味儿,魏小乙眼珠子一转,赶紧重新扯开话题:“我再告诉你们一个小道消息,高郎君快要结亲啦!”

    一听这个消息,大家全都愣住了,纷纷把好奇的眼光投向魏小乙。

    高郎君和何先生现在都是单身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也是最近半年多来寿张县待嫁妇女激增的主要原因。

    魏小乙特别享受这种感觉,洋洋得意的小声对大家说:“你们都知道,在决战前夜,有人给咱们送粮来是不是?押船的是位妙龄女公子,这以后就是咱们高郎君的夫人!”

    “魏小乙,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割了,成天说这种捕风捉影的事”

    “这可不是我捕风捉影,听说这位女公子是一家大户商人的女儿,家有良田千顷,金银百箱,绫罗如海,米豆成山,高郎君娶了这位夫人,那就是如虎添翼。我可听说了,这位女公子这几日都不离郎君左右,一直在寿张县城内,还跟那个小丫头,叫……叫敏丫头的打的火热。”

    “那又怎么样?”

    “咱们都知道,敏丫头是高郎君从野狐岭战场上捡回来的,视作亲生女儿一般,天天和她黏在一起,岂不是要当后妈?”

    “这么说倒是有点意思了,我听说过那个女公子是冀州殷家的人,你们没听说过殷家?我当年跟我叔叔走生意的时候知道的,那是河北有名的大商号啊,要是殷家能支持咱们,咱们就一路占领整个河北!”王则接过话头,这个人也希望激进的扩张。

    “那可不是?更何况这个女公子长得跟画里面的人儿似的,说话又好听,对咱们这些人也和气。”魏小乙高声叫嚷:“这样的人才能当咱们的主母!”

    这一番话说得大家都面带笑意,范有田又趁机讲了个猥琐点的笑话,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话题开始转向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东西。

    “对了,路哲,你怎么还不韩小娘接回来呀?当初因为你们两家都穷,韩家的父母把小娘送到东平府去做工,现如今你都当了军使了,也该娶亲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些事儿?”

    一说起这个,路哲的脸变得阴沉起来,嘟囔着骂开了:“我也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么久的时间一封信都寄不回来,去过东平府的亲戚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韩家的父母都守口如瓶。这次回来我还特意去拜访了韩叔,没有想到她妈妈一看见我就哭的死去活来,韩叔只推脱说她在东平府做工,还要等些日子才回来,真是莫名其妙。”

    “我也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路哲都是军使了,现如今在咱们寿张县地界内,姑娘都以嫁给军兵为荣啊,怎么韩家父母倒是百般推脱的样子?”

    聚会在悲悲喜喜哭哭笑笑的气氛中进行,回想过去的一年,他们才意识到从军的决定已经改变了他们的一生,见证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永远无法看到的波澜壮阔的景象,所有人都喝得铭酊大醉。

    “要,要我说,还是得打出去,嗝。高,高郎君,太谨慎了,都是那帮没卵子的玩意儿,他,他特么瞎整事儿。咱们说的算,啊,要是咱们说的算,肯定——打出去!”王僧奴左摇右晃,左右手分别拉着费文孝和王则。“我看出来了,就,就咱们三个赤胆忠心的,啊,忠心的为高郎君着想,咱们得,得多走动。”

第三章 奢华的公子(上)

    军兵们欢聚的时候,孛涅察尔在向高俊等人介绍他在东平府调研的结果。

    “所以说,粮行,官仓和普通地主的粮食不足以依靠,目前据我所打听到的消息,能提供十几万石粮食的,倒是有一家。”

    “这家是什么?”

    “东平吕家。”

    “东平吕家?”高俊皱起了眉头,但是这家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孛涅察尔也不太清楚,倒是翟呈信比较熟悉吕家的掌故。

    东平吕家的祖先是中国历史上最悠久的门阀之一——姜齐吕氏,隋唐之时,东平吕氏从整个吕氏大家族中分化出来,是山东士族的一部分,但当时的地位并不突出。五代的时候,东平吕氏为避难而逃到漷阴,从此进入了燕地。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朝,吕家也因此举族入辽,成为了辽朝顶级的汉族门阀之一,仅次于韩、刘、马、赵。

    “本朝方兴,求贤若渴,吕家仕于本朝者也不知凡几。海陵王天德二年,吕忠翰公、吕忠敏公兄弟同登榜,吕忠翰公为当年词赋状元,官至从四品翰林直学士;吕忠敏公官至同知节度使。

    十四年前,吕忠翰公之子吕造相继为状元,在山东传为佳话,造公现为防御使,吕家其他兄弟子侄也有在朝者,各有官职,枝繁叶茂,不可胜数。”

    “还真是一个大家族啊,不过按你这么说,东平吕氏应该住在中都,并非是在东平。”

    “以前确实如此,但是在大定年间,吕忠敏公之子、武义将军吕邈迁回东平,侍弄先祖坟茔,以示追思祖宗,所以东平府内也有吕家之人。”

    “既然如此的话,东平府内的吕家家主为谁?”

    “吕邈有武义将军之官但无职务,故而一直居住在东平,其间多得同宗照料,在东平府大买田地,营造家舍,家业之大,同邑之人无可比拟。然而吕邈享禄福浅,已经去世,惟留幼子吕仲骐守业。”翟呈信露出了一丝冷笑:“此儿浪荡公子一个,所幸吕家家大业大,伯叔在外扶持,生活并无忧患。”

    “那么这个吕家是否有能力向我提供粮食呢?”

    “我想应该是可以的,据我所知,吕家在山东西路有田地无数,每年所获有近十万石,其家也经商,除去做粮食生意之外,还喜欢贩卖珠宝。”

    “喜欢卖珠宝,那我就有办法了,看样子咱们又找到一条路啊。”高俊颇为高兴,转头望向何志也。

    何志也也点点头:“这样的大户人家不能怠慢,恐怕咱们俩要亲自走一趟吧。”

    “言之有理。”

    此时,正在被高俊等人絮絮念叨着的吕公子却没有一丝心思在这些俗物上,他的眼睛已经被面前这具白皙、温暖、柔软的肉体所吸引。

    “在这几个月里,你变得更加白皙了,皮肤也更紧致了,也稍稍丰腴了一些……

    尽管已经好几个月了,但是每当这个男人的手碰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会颤抖恐惧,这个人没有一点温度,也嗅不见人的气味,他摆弄自己的身体就像叠衣服一样,不高兴的话,可能就会随手一撕。

    “你这样的姿势不好看,或者说不够美,美的样子不是这样的,均衡……色彩……是光线不对吗?把窗帘给我拉上!”

    吕仲骐焦躁的走来走去,看着女人的姿态。“不对!不对!这样子的话你的右胳膊是多余的,快去拿刀来,快去拿刀来……”

    女人吓得牙齿战战,但是吕仲骐又转起圈子:“不行,这样也不行,我要留住你的这只手,该死,留住你的手的时候还要剁掉你的胳膊。啊,你不应该来这样的姿势,换一个,你快给我换个姿势!换,换!”

    女人已经快要昏死过去,吕仲骐干脆直接骑到她的身上,疯狂的摇晃着她的双手。“刀在哪里?快把刀给我拿来!”

    一名使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容,把刀捧了过来,那是一把很华丽的佩刀,但是造型有些奇特,如果让高俊看到的话,一定会觉得有些后现代工业设计的味道。

    “你说,有什么办法让我砍掉她的右臂的时候还能够留住她的手!”吕仲骐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这……”那个本来还想看场好戏的使女一下子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你不知道吗?你快告诉我,立刻告诉我,我马上要知道这种办法!”吕仲骐狠狠掐住那个使女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叫着。

    “呃……”使女的喉咙咯咯直响,她感觉眼前发黑,用瘦弱的手徒劳的想要掰开吕仲骐的铁钳。

    但是吕仲骐的眼睛越来越凶狠,他把脸贴在使女的面前:“居然敢不说话?”

    使女想要求饶,但是没有办法,她感觉眼前发黑,舌头也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暴怒的吕仲骐一点没有发觉是自己的原因,在盛怒之下,他松开一只手抄起案板上的香炉,狠狠朝使女的头上砸去。

    “我要你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他凶狠的一下又一下的用力砸着,刚刚砸第一下的时候,使女的手就松了下来,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击,头上变得鲜血淋漓,使女的脚紧紧的勾直,很快就毫无生气地摇摇晃晃了。

    吕仲骐还在一下一下的砸着,突然他意识到面前都是血污,赶紧松开手,躲到一边。

    “把这些脏东西都拿出去,赶紧拿出去!”

    几名两股战战的侍女屈身走了进来,抬起那个倒霉的侍女往外走,鲜血混杂着脑浆从她的伤口上滴落,在地毯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等一下。”吕仲骐突然喊道,几名侍女顿时一抖,最胆小的一个当即就尿了裤子,她一下子无力的跪倒在地上,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但是吕仲骐并没有看她,而是直直走到死去的婢女身边。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死?”吕仲骐突然神情悲伤起来,扒开了死去使女的上衣。

    “对,出生的地方,死亡的标志,生和死,欢愉和恐惧,对,就是感觉很像,是有这种感觉,快好了,快要到了……”他急切的念叨着,但又大吼起来:“你为什么还是这个姿势?我已经给你涂上了这些东西,换一个搭配的姿势,快一点快,快!”

    女人依旧手足无措,恐惧的看着发疯的吕仲骐,后者还在疯疯癫癫的叫嚷着,但是突然间吕仲骐不动了,并且温柔的爬了起来,刚才的疯狂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如水的表情。

第四章 奢华的公子(下)

    “一个军户要来见我?”吕仲骐皱起了眉头。“不见。”

    “是。”管家心里面叫声苦,但也只能领命退去。

    当高俊得知吕仲骐拒绝见自己的消息时,心情是十分惊讶的,并非高俊得意自满,但他可以夸口说,眼下在山东河北自己也算是有名望的人了。不知道这位吕仲骐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给自己吃了个闭门羹。

    不见自己倒也罢了,一番打听之后,发觉这粮食生意也不好做,吕家虽然田地众多,储粮极广,但是却很少直接向外卖粮。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难不成他把粮食堆在仓里,直到烂掉不成?”

    “倒也并非如此,这些年来,大河连年水灾,百姓流离失所,他正是用这些粮食来换人啊。”翟呈信摇摇头,看得出来,他也因为这些事愤懑已久。

    “是够缺德的,如此看来,要是咱们买不到粮食,再过几个月,十有八九咱们的人也变成他的庄户了。”

    但是这个时候,高俊却发觉,翟呈信和何志也都在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自己。

    “你,你们怎么了?”高俊顿时觉得菊花一紧。

    “当然是借你夫人用一下,以冀州殷家的名号,我想吕仲骐还是会见面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对!谁告诉你们说殷去寒是我夫人的!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

    “好,好,这个不是关键。”翟呈信收敛了神色:“就算是能买到粮食,依旧有不少急务要办。郎君,此番虽然得胜,前景依旧颇多忧虑。就我负责的庶政来说,大战之后人心浮动,河北灾民都想返回家乡,而本地人又觉得灾民欠了人情,两者时有骂詈。战前我们曾经向不少人贷粮,现在也有很多人怀疑借条能否清算。希望高郎君、何先生早日定夺未来之走向,以解小民之忧。”

    高俊点点头:“再过几天我会召集集体会议,宣布下一步的动向。”

    把情况告诉殷去寒之后,殷去寒爽快的答应以自己的名头向吕公子下名帖。不到半刻,便有消息传回来:吕仲骐谨备酒肴,恭候殷姑娘仙踪光临。

    “虽然能够上门是好事,但是这个回话怎么让我心里那么别扭啊。”高俊默默的想。

    第二天,殷去寒勉强的打扮了一下(她倒是也带了日常的妆品,可是前几天全都送给敏丫头了),带着一众“随从”出发了。

    随从包括五名使女:晚晴等五人、车夫:蒲察勇、长管:翟呈信、仆伺:高俊、孛涅察尔、段钟、路哲。

    原计划是带上温迪罕僧虔,而不是路哲,但是僧虔刚好临时有事——调查一下黑鞑退却的踪迹,于是把放了假回来,还不明白怎么一回事的路哲临时拉过来,扔给他一副皂袍,让他扮演仆人。

    进了东平府,一打眼就能看到吕家的雕梁画栋,但是后院种着极高的竹子和松树,能看到几座阁楼若隐若现,却始终不真切。

    马车到了门口,段钟递上名刺,早有管家出来恭敬相迎,此人身着绸缎,腰挂配玉,如果不是事前知道,简直像是大户人家的老爷,高俊不由得感叹再三,果然自己还是个穷人,身上只有程审年送给自己的佩玉。

    一进门,高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香!

    大门一开,竟是另外一个世界,大厅大门四开,香气四溢,屋内弥漫的是檀香和松脂木的香气,左右两侧栽种着桃树和梨树,香风一阵,让人陶醉。

    走进大厅,早有十几名仆役上来,给各位梳洗扫尘,管家在旁边陪笑作揖:“真是委屈各位了,我家公子爱洁净。”

    “无妨。”殷去寒也被这种风景所陶醉了,即使她家的家财胜过吕家,但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致,她朱唇轻启,面带绯红,笑意浮现。

    等到打扫完毕,仆役们又打开大厅的后门,高俊这才明白,刚刚所谓的大厅只不过是门厅而已,真正的待客之地还在后面。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吕家的布置,那就是“唯美”,并不像一般的富商大户那样,用金银绸缎夸耀自己的富有,也不像文人处士的住宅那样淡泊恬静,这是一种富有侵略性的对美的追求,枓拱飞檐、一起一落,全都是设计者的匠心独运和施工工匠的天工巧夺。

    而真正的宴饮大厅更是设计奇妙,并非是传统的对称式建筑,也不是两宋时流行的残山半水小榭楼台,而是一种夸张大气的非对称楼阁,让高俊回想起后世的各种音乐厅和图书馆的设计,不由得错愕万分。

    事实上,高俊的神态已经是最好的了,翟呈信瞠目结舌,几乎走不动路,路哲等人两眼迷离,险些要晕倒在这里。

    “这些都是我家公子设计的,也正因为如此,才时刻注意不愿惹上尘垢,还请几位见谅,多多包涵。”

    “此事理所应当。”殷去寒被深深的感动了,呼吸都有一些急促。

    宴饮的菜肴也十分丰盛,而且摆设精美,在殷去寒的要求之下,高俊等人得以入宴,站在殷去寒在身后服侍,直到这个时候,那个吕公子才翩翩登场。

    刚看到第一眼,高俊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一声:“好一个美男子!”

    吕仲骐很帅,非常帅,身上既有女性的柔美,又有男子的潇洒,举手投足之间丰姿雅然,放到21世纪,绝对是顶级的花美男,足够让某晗某韬和某凡都丢掉饭碗。只是眼睛显得有些过于灼热,而脸色又有些虚浮,看上去好像每日都十分劳累。

    双方的交谈很不顺利,殷去寒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可是吕仲骐却顾左右而言他,双眼还直勾勾的盯着殷去寒,让人很不舒服。让高俊意外的是,殷去寒也不知怎么了,似乎并不太在意吕仲骐的目光,话题三次两次就被吕仲骐成功的拐跑,两个人谈兴颇浓,虽然殷去寒还是一如既往的持重,但是高俊却觉得心里面总是不对劲儿。

    “糟了,是吃醋的感觉。”

    酒宴进行的时候,何志也却在寿张县公廨内埋头于文案之间,忽然听到门栓响,喻侠握着宝剑走了进来。

    “连续两天不见你的踪影,你去干什么了?”

    “我在寿张县周边转了转,你的人没有作奸犯科的,真是罕见。”

    何志也也有一些得意:“你看看,你行侠仗义,把脑袋系到腰带上,却不如我穷心为政的成绩大。”

    “话不要说得太满,要是让我找到你手下的人,有贪赃枉法,欺男霸女的,哼哼。”喻侠抽出了宝剑,露出了那个正字。

    “你可别像上次那样先斩后奏了,要是真有那种人,你就揭发到我这里来,咱们做事要讲程序的,要不然反而坏了事,就算是行侠仗义也要根据基本法啊。”何志也赶紧苦心劝谏,喻侠板着脸坐下来。“今天怎么没有看到我去寒姐啊,她到哪里去了?”

    “她和高俊去东平府,拜访东平吕家吕仲骐。”

    让何志也吃惊的是,一听到这个名字,喻侠立刻拔剑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你是说吕仲骐?”

第五章 辛劳的家主(上)

    “就在大名府你我相遇的三个月之前,那时我为了逃避通缉,刚刚离开大宋,来到金境。”喻侠在何志也面前回忆起来。

    “我想也可以在山东做些行侠仗义的事,便一路只拣大路走,来到了东平府,此处人烟阜盛,商贾云集,我在这里逗留了几天,你可知道,东平吕家的住宅可是东京府最为显眼的建筑,故而我也时常驻足眺望,他家的后院栽有高竹深木,平常看不太清,但也是天作巧合,有一次,你猜我在阁楼上看到了什么?”

    “什么?”

    “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腹股之间绣着一只飞鹰!”

    “这是什么人?”

    “我当时心下疑窦丛生,总觉得此事有蹊跷,就趁夜翻过院墙,偷偷窥视了一下。”

    “如何?”

    “那个吕仲骐……”喻侠红了脸,羞涩之外更是气愤:“在**奴婢。”

    何志也大惊失色:“竟然还有这种事?”

    “为了一探究竟,我在阁楼前后搜查了很久,这个畜生丧心病狂,皮鞭、蜡烛、烙铁、刺青,有什么用什么,直到后半夜为止,有好几个女孩子都是被拖出去的,地上全都是血。”

    “一天就要害死这么多人,这太耸人听闻了吧?”

    “你听我说啊,我一直等到后半夜,那个腹股沟上纹着飞鹰的女孩子才回来,这个时候我才现身,向她询问情况。”

    何志也看着喻侠,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隐隐的感觉也许不该让高俊他们这么去吕仲骐那里。

    “那个女孩子乳名叫玉子,家住莒州,被当地的盗寇强掳了去,转手卖给姓吕的,据说鲁南一带的盗寇常有此等勾当,抢劫人口,卖于大户人家为奴做婢。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在这个魔窟里呆了半年有余,这里面的女子大部分都是用些粮食换来的,也有一些是被贼人抢了的,自此就不见天日。”

    何志也听得冷汗直冒:“如此说来,我倒是明白为什么此人年年从田地里征收大量粮食,却从来不出卖的原因了,真是好歹毒的人哪。”

    喻侠看了何志也一眼:“你以为仅仅如此吗?据他所说,这里面不光有被买来抢来的人,甚至还有些良家官家的女子,那个狗贼看上眼了,也想尽办法勾了进来!”

    “这怎么可能!”何志也惊呼:“就算他们吕家累世公卿,也不能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吧!”

    “据我所知就是如此,难道我还要逗你吗?”喻侠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何志也:“我本来想把翠翠救出去,可她说自己已经不能出去了,她只恳求我想办法查清楚掳掠的寇盗,我追查数日之后,发现此贼就是时全,因而一路顺藤摸瓜,才有了大名府那次你我相遇。”

    “原来如此……你干什么去?”

    喻侠抓起了宝剑:“我得去吕家看一看,以防万一。”

    “我给你写封信吧,你就扮作是临时送信的使女。”

    “蠢才,我进吕家难道还要从正门进去吗?”

    高俊并不知道何志也正在忧心忡忡的担心自己,他现在只是觉得那个吕仲骐的目光未免太无礼了一些。

    长达一个时辰的顾左右而言他之后,高俊终于忍不住了,给翟呈信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俯身到殷去寒耳旁,轻轻说了几句话。

    “哦对了,吕公子,我说过要向贵家买粮的事,不知公子可愿答应?”

    “像你我这样的人,不该谈生意的事。”

    “殷某本就生自商贾之家,如何谈不得生意的事呢?”

    “所谓的读书、耕田、经商、做工、交际,这些林林总总的事,都是下流。”

    “就连读书都成了下流,那公子以为何者方为上流呢?”

    “自我为上流。”

    “此作何解?”

    “尘世之事,仍归于尘土,唯有表达自我,方是人的终极追求。”

    “如何表达呢。”

    “鄙人曾经试过作诗作歌,绘画雕刻,也包括设计这些建筑,这里面的楼亭阁台,无一不渗透着我自己的影子。然而此等方式依旧不够完善,心中千百之言,反映出来的不足万一。”吕仲骐捂着自己的胸口:“鄙人的心犹如沸腾的煮锅,但是从中能表达的不足万一,但我想终有一日能喷薄而出。一举一动之间,都有真意在表达。”

    “作诗作歌都可以愉悦人心,此乃好事。”

    “非也非也,诗歌绘画之艺术,并不为凡夫审美,下里巴人不通阳春白雪之意;歌曲也并非为了愉悦人心,只为作者本人之自我表达与抒发,追求自身之和谐;对家室邦国更无半点帮助,也无此必要。”

    “既然不为愉悦人心,也并非经济邦国,那么要如何评判诗歌绘画呢?”

    “但求自我之表达,吾谓之美也,唯美可求。”

    “哦。”高俊隐约有点听明白了,原来这厮还是个玩艺术的,而且搞的还是行为艺术。

    酒宴散去之后,吕仲骐一再挽留殷去寒留宿一夜,虽然翟呈信苦劝这样的举动与礼法不合,但是殷去寒还是同意了,高俊的脸色已经有点发黑,气鼓鼓的睡到给自己准备的下房里。路哲等三个人早就一块儿躲到了另一个房间,把这间房子单独留给他。

    “早知道受这样的窝囊气,还不如直接带兵进城,把吕家的人全都干掉算了。”他嘟囔着。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

    “高郎君生气了吗?”居然是殷去寒的声音,高俊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把门打开,殷去寒笑吟吟的站在外面。

    “没,没生气。”高俊有点手足无措。

    “是我对不住高郎君,今天聊着聊着到底还是被吕公子给糊住了,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到,我知道郎君为了粮食的事情心急如焚,我保证,明天一定要向他问清楚。”

    这句话倒是让高俊清醒了一下——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自己却为了一点小事吃殷去寒的醋,听上去实在是有点滑稽。

    “请殷姑娘不要自责,还是高某筹划不当,不过我观吕仲骐此人行事乖僻,还要有劳姑娘多多费心。”

    殷去寒笑着点点头表示答应,但是在离开之前,他却似笑非笑的望着高俊:“高郎君不妨说实话,您刚才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

    这一句话让高俊瞠目结舌,直到音却很远去了,还呆坐在自己的床上。

    “她发觉了……难道,难道说殷姑娘确实对我有意思?”

    高俊站起来,走到窗边,突然回忆起和殷去寒见面以来的一切的一切,两个人的每一次相见,每一次对话……

    “我不能在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了,何志也说的对,我喜欢殷去寒。”

    吕仲骐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一对青年男女挑破窗户纸的关键人物,虽然这次没有对殷去寒捕获成功,但是他还打算好好观赏一下这个美女,这个女人身上有另外一种特别的气质让他欲罢不能,以至于在酒宴之上就硬的受不了。

    但是当他想要偷窥殷去寒的时候,却敏锐的注意到了,殷去寒的房间外藏着一个女人,她腰中挂着一把宝剑。

    “喻侠,喻侠,你又来了,我喜欢你的偷窥,你的动作如此机警,里面全都是美感。而你的房间里有一个欺骗的美女,今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就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欺骗,狡黠的欺骗和迅猛的刺杀,反差感是美的来源,哦,啊……”

    两名使女赶快走近来,吕仲骐任由她们俩服侍着,眼睛里面露出些许凶光。

第六章 辛劳的家主(下)

    殷去寒此刻对自己可能面临的风险懵然不知,反倒是千里之外的另一位“公子”隐隐感觉到她可能面对的威胁——殷家家主殷有祯,现在的心情非常之差。

    “也就是说,阿妹走到单州,截了咱们家30万石粮船?”

    “姑娘从来都是有分寸的人,所以我们也不敢多问,她说这些两个事都记在她的账上,请家主不要担心。”

    “她的账上,哼,她这是怎么了!”殷有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高俊这个野小子有什么好的,让自己的妹妹迷得神魂颠倒。

    “家,家主,”站在堂下的人正是殷有贵,他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提醒殷有祯:“姑娘临走之前,还托我带给家主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

    “姑娘说,家主总是抱怨咱们殷家富而不贵,然而一国之贵者,当对国家负有责任,能心忧国家者,虽布衣亦不凡,商贾唯知汲汲于财富,故而不贵。家主前年早就得知野狐岭之危机,却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倒卖药材,今年又夺军船做自己的粮船,如此下来,殷家如何能贵?”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殷有祯不由的苦笑起来:“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父亲把她送到中都去读书,果然和我们这些人不同了,现在两只脚都站在云彩上,不沾尘土气。贵……没有银子,我们殷家如何能贵?有贵!”

    “家主有何吩咐?”

    “她不是还要咱们往高俊那里卖粮吗?我可以再卖他十万石,你押送这批粮食去山东,赶紧把她给我接回来。”

    “家主,咱们里里外外快卖了高俊五十万石粮食了,全都卖得如此便宜。”

    “行了,50万石粮食把我妹妹换回来也行,以后让她再也不能乱跑。”殷有祯感到疲惫:“你顺便告诉她一句话:她说的那种心忧国家之人我知道,那些人全都死在了野狐岭。”

    殷有贵带着满载粮食的粮船出发了,而在这个时候,高俊也在进行另一场艰苦的谈判。第二天一早,殷去寒再次向吕仲骐提出来买粮的要求,这次任凭吕仲骐怎么东扯西拉,殷去寒也坚决不松口。

    “公子避而不谈正事,看样子是不愿意做这笔生意了,既然如此,殷某打搅了。”殷去寒当即吩咐高俊去准备车马,离开吕仲骐的府邸,让高俊吃惊的是,吕仲骐居然没有阻拦,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殷去寒的背影。

    由于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人人都觉得有些尴尬,路哲、段钟和翟呈信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像这次去吕家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刺激。

    而回到寿张县不久后,更吃惊的消息传来了,吕仲骐派人来话:愿意卖给高俊储粮十万石,价格优惠。

    “太奇怪了,为什么这次殷去寒去拜访他,他就愿意向我卖粮了?”高俊还在苦苦思索的时候,何志也面色阴沉的找到他,把喻侠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高俊。

    高俊甚至忍不住发抖:“难怪他看去寒的表情如此暧昧,此贼找死!”

    “依我看事不宜迟。”何志也提出自己的方案:“接收完这十万石粮食之后可以暂时解燃眉之急,你立刻练兵,准备进入东平,查抄吕家!最好借着这个机会控制整个东平府,到那个时候,咱们就可以大展手脚了。”

    “好,这件事应当趁早,不瞒你说,等到七月份的时候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上半年一定要解决东平府和吕家的问题。……还有,这些事先别告诉去寒。”

    “?”

    “我看她对那个吕仲骐印象不错,此时去说只能反正嫌疑,还是水落石出的时候让她自己去看吧。”

    “嗯,我明白了~”何志也用夸张的语调:“现在你已经把吕仲骐视为情敌了,你害怕自己对殷去寒说他的坏话,反而会给自己的印象扣分,我看你的情感代入很快嘛。”

    然而高俊却意外的没有反驳:“也许你说的对吧,昨天我看到他们俩交谈甚欢的时候确实感到吃醋了。之前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否认自己对殷去寒有所好感,现在我才完全的意识到,我喜欢殷去寒。”

    这些话说得极为正式,何志也也坐直身子不再调侃。“说实话,他们俩如果交谈甚欢的话确实是个危险的信号,两个人一个是商贾之家的新贵族,一个是贵族之家的新商贾。高俊,你虽然贵为穿越者,但是和他们俩却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三观与兴趣未必相合,情况对你不利呀,要不你做一下贵族化改造?”

    “我就是我,我相信殷去寒喜欢的也是这样的我。”高俊慢慢抚摸着金直刀:“我当然也会建功立业,努力证明我自己,但也不会为了殷去寒而改变自己的本样。至于吕仲骐,你也不用想太多,在我眼里,他是最多只剩下六个月阳寿的人渣而已。”

    这句话说的让何志也有点惊讶,高俊的身上,还真有些杀气。但随即他就放松了:“井无压力不出油,给你的爱情加上点压力,你果然就变得奋进了。这次出征,咱们有了潘正与白卉、郭延嗣与李素儿、段钟与孙小娘三对好姻缘,你要是能把殷去寒拿下,寿张县就能办集体婚礼了。”

    “那你什么时候把喻侠拿下啊?”

    “没有!我们俩是清白的!”

    “你俩一直走得很近啊。”

    “不是我,我没有,别瞎说啊。”

    “别得了便宜卖乖,当初咱们在小山墩堡的时候,我在兵营里面睡凉炕,你和二十多个女孩子住在一块,后来办公室外面还多了个妹妹当勤务,现在又来了一位女侠,志也,你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何志也好像想到什么:“刚才咱们还漏了几个,我看李骁奇和敏丫头的关系也很好,估计现在就可以定亲了。”

    “是不是稍微早了点?”

    “不早了,就我们民政了解到的,甚至有这个年龄已经结亲了的。可以让他们俩定亲了,敏丫头父母早去,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依我看,就跟着你姓高好了。”

    “去寒还找我说,想要认敏丫头为家生女,让敏丫头姓殷呢。”

    何志也高兴地敲敲桌子:“现在想和军兵结婚的人太多了,姑娘们都以嫁给军兵为荣,据说是因为军兵爱干净,勤快,家里有各种福利,有军队撑腰,乡里面的地主大户也不敢欺负。而且军兵见多识广,朋友众多,而且几乎个个都会点技艺,会唱歌会做饭,放到这个时代就是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啊。”

    高俊听完之后略微舒展,但是随即又叹了口气:“嫁给军兵的多,守寡的也多,前不久我看到阿兰了,四个女孩子不容易呀。”

    “这个问题我这里已经有方案了,过段时间就会正式实施,趁着眼下不用打仗的功夫,农田、水利、作坊、商社、学校、医院,我全都要办起来!”

    “好,咱们分头行动,我练一万兵,你修一万里水渠!”

    “这话有点耳熟……”

    “不管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2919/ 第一时间欣赏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作者:边郡箭手所写的《颠覆晚金》为转载作品,颠覆晚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颠覆晚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颠覆晚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颠覆晚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也是得意于千年来海洋屏障的日本承元五年....
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