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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转运司(下)

    “自从海陵庶人以来,全国设立十四道转运司:中都、南京、东京、北京、西京、上京、此外河北、河东、山东、陕西各有二路,在这些转运司的作用下,天下滚滚财富源源不断的涌进中都,故而我朝兵强马壮、贤才济济。

    可是如今西京北京二路已失,辽东道路中断,河北、河东残破,陕西贫乏,山东又有大乱,天下所能仰望的,也只有河南了。”

    这位漕运副使摇摇头,显出一副非常惋惜的样子:“南京虽然富饶,但河南终究是宽乡,人丁不广,必然不能转运足够的粮食,不知道南京转运司要怎么办。”

    听说河南人丁不广的时候高俊还愣了一下,随后想到金代确实如此,由于沿河防御的战争策略,金代重河北轻河南,除去南京开封周围之外,河南的人口不多。

    也正因为如此,河南是宽乡,开发不够深入,粮食储存也不够多,千里迢迢的供应中都恐怕是强人所难。

    “迁都到开封,不就能解决问题了?”高俊试探性的提出了这个问题。

    “如若能够迁都,国之大幸,民之大幸,百姓免去输挽之苦,国家得财富之饶……然而此事并非你我应该议论的,我只能说,转运司诸位官吏,期盼此事久矣。”漕运副使显出有些高兴的样子,显然没有想到能在军队里找到知音。

    “你们是专注于财政的,我们比不了,不过据我所知,无论是中都路都转运司还是南京路转运司,都希望皇上能够将一部分官署迁到开封。”

    “时局艰难啊,财政吃不消了。”

    两个人正说话的工夫,500辆粮车已经装好了,这么多车看起来威武气派,但是高俊也知道,以中都的人口,恐怕不到半个月他就要再跑一次。

    离开通州的时候,高俊还在深思,目前的情况来看,负责财政的转运司,大小官吏都明确的指出,中都乏食,最好的方案是以开封作为行政副中心,疏散部分首都职能,并且将一部分官吏搬到这里来解决粮食危机,这是唐代以后那些衰亡的国家常用的招数。

    但是据高俊所知,作战的军队们并不如此看,中都是河北最坚固的城市,也是整个北方防线的关键节点,更是所有人的信心来源,只要大兴府一天是首都,河北防线无论如何也都坚持的下去。一旦将开封确立为副首都,军兵心里就要生疑,一旦皇帝离开中都,河北的军兵士气将会崩溃。

    这两种方案的碰撞,最近也上到完颜珣那里,这位新皇帝的中兴之主之梦,恐怕是越做越远了。

    正当高俊胡思乱想的时候,瞭望的军兵有一些骚动,温撒普贤奴瞪着那双冒绿光的眼睛,推了推他身后的民兵:“赶紧传话,有飐军回来了,他举着黑旗,那个方向上有敌人!”

    少于五十骑的敌军,飐军是不会举旗的,高俊下令留守听令的飐军向那个方向集中侦察,等到最早举起的那名飐军回来,高俊叫他来回报情况。

    “尊敬的贵人,我看到了那群叛逆的骑兵,就像是每年秋天的一群黄羊那么多,全都穿着金光闪闪的铁甲,背上背的是桦木的弓,每个人的箭囊都有一把箭,有些人还要更多一些,一半的人拿着长刀,另一半的人使用骨朵,他们打着黑色的旗帜,正在向这里过来。”

    桑真不动声色的对高俊翻译:“蒙古人约有70人,全部身穿铁甲,每个人都有一张弓和二十四支箭,有些人还要更多,长短武器都有,黑旗,正在向这里过来。”

    高俊略一思索,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在上一次战斗当中,蒙古人用了上千人才击溃完颜讹可,就算自己手下的人数比讹可略少一些,蒙古人也不会托大到用七十人来进攻。

    并且,高俊对于飐军的侦察有信心,如果蒙古人窥视到了自己行军的动静,飐军不可能没有发现。

    “看样子这群人不是来进攻我们的,他们只是沿途巡查。”

    “怎么办?”

    “飐军想办法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向青华峪那边去,粮车加快速度,只要今天晚上咱们翻过那道山,就进入了自己人的控制区。”

    金军的行动陡然加快了起来,强悍无畏的少数民族骑兵们纷纷跨上战马,大呼小叫的向七十名敌军进攻,而这些蒙古骑兵来源于草原中部的克烈部族,看到迎面而来的敌人之后,他们纷纷吻了一下佩戴的十字架,随后抽出马刀,向对手迎击过去。

    飐军人数众多,而且拥有更好的弓箭,克烈部族的人很快就发现他们不能抵挡敌军,于是使用了草原人最常用的伎俩,一声呼啸之后集体拨马便逃。

    飐军立刻追击,但是随即就发现了,在山后还有三百多名敌军骑兵,于是猎物和猎手的地位瞬间转变,飐军立刻转身逃走。

    整个一个下午,金军的骑兵和蒙古骑兵们就在草原上纠缠僵持着,数百名蒙古骑兵追击他们的敌人,而飐军一直向北方靠拢,蒙古人受到他们的迷惑,没有想到高俊是在靠南的夹石道上,转而开始侦查北方的青华峪,从进攻方向上来看,这些女真人的骑兵大概是保护这个方向上的敌人。

    蒙古人非常踏实的把这一地区反复搜索了几遍,但是却没有看到任何敌军的踪迹,飐军总是纠缠着他们,两三百名骑兵真让他们头疼不已。终于,反应快一些的蒙古将军意识到,也许这个对手并不像上次那样蠢笨,敌军的行军路线未必是在北边的青华峪,而可能是南边的夹石道。

    他们的反应并不慢,立刻脱离了与飐军的接触,向南方挺进,高俊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等到蒙古人发现他的踪迹的时候,他还在山脚下,没能及时翻过那道山。

    “立刻搭起指挥台,就地组织防御!”高俊派出一名傔从向山上的金军营寨报信,这个年轻人叫李时俊,平时做事非常机灵。

    高俊摆出了积极防御的态势,命令飐军在外围不断骚扰,蒙古人始终不能摆成积极冲锋的阵型,由于拥有不少粮车,就连就地挖掘工事都免了,大家把车环成一环,蒙古人对此无计可施。

    心浮气躁的蒙古人,终于不顾一切发动了一次冲锋,效果还不错,冲破了粮车的壁垒,但是壁垒后面的敌人让他们大吃一惊,坚韧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这群步兵没有像其他金国人一样溃散,而是迅速结成了战斗队形,长枪乱戳过来,让已经丧失了冲击力的蒙古骑兵大为窘迫,一个个被杀死在马背上。

    陕西勇敢军们大展身手,由于高俊的军兵摆出了坚韧的防御姿势,敌军无懈可击,陕西人迅速组成了小股作战队形,向敌军的内部涌动,仿佛是在敌军阵型里的炸弹一般,很快就瓦解了蒙军的大股骑兵群,遭遇到他们的蒙古骑兵个个死相不佳,剩余的人心惊胆战,纷纷策马逃离。

    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战斗,蒙古军损失了上百人,而他们的敌人仅仅有六七人阵亡而已,眼看着面前的钉子扎手,蒙古人选择了撤退,而高俊安稳的把粮车赶回了中都。

第五章 大兴府(上)

    顺利的交接了粮食,飐军返回城外的驻地,高俊带着疲惫的人马进入中都城,他们的驻地位于甘泉坊一带,从中都的东门进入,要横穿半座城才能到达,此时正值力战后的第三天早上,军士们疲惫又懒散,武器全都装到了马背上,也没有人披带铠甲——这里是中都。

    然而就在大家都懒得说笑的时候,忽然两只利箭飞了过来,一支射空,另一支射中了走在前面军兵的胳膊,此人乃是费文孝——当初八白石村聚会,和王僧奴一起主张打出去的三个昭和青年之一。

    此时他的表现没有辜负自己的主张,用力拔掉羽箭,右手绰起手刀就冲上前去,此时军兵的阵脚大乱,大家拥挤到马前,准备取自己的武器铠甲,队伍的秩序荡然无存,任凭军官如何叫骂也无济于事。

    在这个时候,陕西勇敢军表现出了非常的素质,前几天在山脚下与黑鞑的战斗中,山东兵们结阵抵抗敌军骑兵的壮举让他们唏嘘赞叹,也在心底下憋下一股劲儿,这几天几乎是人人刀不离手弓不离身,受到袭击之后立刻就警戒起来,张弓搭箭抽刀相迎。

    然而敌人似乎射两箭就满足了,军兵的四处眺望,却找不到袭击者的踪影,正当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骑马的官员赶了过来,高俊亲自上去与其交涉。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明火执仗?”官员很年轻,身穿绿袍。

    “我们是陛下的侍卫亲军,刚刚从通州押运粮食回来。”

    那个官员立刻就笑了:“原来是你们,这次辛苦你们了,赶紧回到驻地,现在中都的街面上不太平。”

    “不太平?当初可是我们亲自一个巷子一个巷子的把胡沙虎的叛贼肃清的,怎么又会不太平?”

    “这次不是胡沙虎的残党,而是众多的饥民,眼下没有粮食吃,有些人打算抢粮,还有些人要入宫求见陛下,向陛下诉说冤情。”那个官员眺望了一下远处的街道:“中都城内民情汹汹,城内的居民粮食已经捉襟见肘,避难的灾民已经完全断粮,甚至调来守卫中都的各路军马也没有粮食可发……不说这么多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京都镇抚弹压官蒲察娄室。”

    这下部队可安逸不起来了,所有人都拿起武器紧张的向前走,中都城内果然杀喊声声,到处都是弥漫的黑烟。刚刚被重新整编的武卫军集体出动,左右警巡院忙得不可开交,饥饿的灾民被成批的射死在沟濠里,任何手持工具的人都会被当做叛逆被处死。

    路经会仙坊的时候,高俊终于和大批的乱民相遇了。

    “快把这些叛逆全都处死,冲啊!”裴真高叫,陕西军马就要上去动手。

    “不要轻举妄动,全军摆出警戒队形,弓弩上弦!”高俊立刻制止了裴真,全军霎时就摆好队形,上百支利箭对准对方。

    “是好人的通通滚开,我只对坏蛋开火!”高俊走到第一排大声叫嚷,尽管不知道啥叫开火,但是所有的乱民都自认为是好人,并且按照要求做出的举动。

    可是这些人却没有完全的走开,依旧聚集在大街旁边的小巷子里,并且用仇恨的眼光看着高俊的队伍,为了抵抗镇压的骑兵,他们在小巷的街头,街尾都堆起了各种障碍,在这些障碍后面是成群拿着竹竿的灾民,他们随时准备从被杀死的军兵身上夺取武器。

    有些院子的院墙都被打通了,成群的乱民聚集在里面高声叫嚷,声音街上可闻:

    “咱们立刻选几个能说会道的,聚在皇宫之前请求面见道家,打动道家的龙心,肯定会给咱们粮食的。”

    “对,都是这帮贪官污吏害的,咱们要避开这群混蛋,直接面见道家,道家万岁!”

    “道家万岁!”人们集体呼喊起来,并且跪下来向遥远的道家叩拜,一系列魔幻的场景几乎催眠了高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1213年的中都,是在1789年的巴黎,还是在1917年的彼得堡。

    但是很快他就清醒起来,这个时候必须要保证驻军营地和殷去寒家的安全,

    小巷的人开始向军兵们投掷石块,而是高俊下令陕西勇敢军回殷去寒家,山东军兵们加快速度,赶回甘泉坊。

    远远的就看到甘泉坊火光冲天,这让高俊感到了由衷的惊恐,这次出发之前,、没有在营地留太多人,只有二百少年军

    “全体加快速度,快!快!跟我冲!”高俊第一个跑回去,甘泉坊门口乱民众多,这些人已经点燃了秸秆束,准备扔进院墙里面。

    高俊率领军兵赶了上来,但是这群人并不退缩,反而越起手中的武器对峙起来,双方都在高声叫骂着,高俊不愿意立马动手,而是轻轻地退后,斡脱跟着他贴到院墙旁边,沿着小小的巷道绕了半个圈,终于听到了里面少年军们呼喊命令的声音。

    “李骁奇!李骁奇!”高俊轻声叫了起来。

    “高指挥使,你们回来啦?”里面的声音惊喜中还带着点哭腔。

    “我们回来了,现在院子里面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火焰难以扑灭,我们没有水了。”

    “我是说伤亡,伤亡啊。”

    “有人提前给我们报信,没有人阵亡,但是已经有十几个人受伤了。”

    “那就好办了。”高俊反身回到队伍里面,并且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军兵们一个冲锋就驱散了这群乱民。

    “守卫这个坊不能躲在院墙里面,把拒马搬到街上去,我们要在街角布防。”高俊威严的下达命令,士兵们赶紧把拒马搬了出去,并且在院外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全体披挂上阵,乱民们用仇恨的眼光盯着这里,但是谁也不敢向前。

    高俊有点儿庆幸自己没有把燃烧瓶的秘方传出去,要不然的话,眼下的中都恐怕就是一片火海了。

    李骁奇正在对两个半大孩子说话:“这次你们俩报信报得很及时,我感谢你们,你们愿意做我的手下吗?”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李大哥,你的手下就能当军兵吗?”

    “这未必,但我会对你们俩的行为负责,你们也要听从我的命令。”

    “我们干!我们当你的手下!”

    一直处在压力之中的高俊也忍不住笑出来,这小子十三岁就开始收小弟了。

    确实有一些少年军受伤了,有刀伤也有烫伤,尽管已经涂抹上了药膏,但是高俊还是不太放心,希望请个郎中来看一下。

    “我记得咱们隔壁坊就有一个郎中。”

    “让我去!”刚才负伤的费文孝站了出来。“在两个坊的院墙上搭个梯子,我可以飞身过去。”

第六章 大兴府(下)

    这项极限运动需要的是技巧和勇气,后者是高俊手下的军兵最不缺少的东西,而前者就比较难求了,非常恰巧的是——费文孝说,他有个朋友在内务学校学习,读的正是消防科,军兵放假的时候,这位朋友经常找他切磋学习。

    “原来如此。”高俊很满意:“你去试一试吧,大家注意保护费文孝。”

    费文孝深呼一口气,他才没有告诉高俊,这本事其实是以前去文太公庄上偷鸡练出来的。梯子很快就装好了,费文孝行云流水般的爬上院墙,踩着梯子一路飞奔到对面,巷子周围的敌人发出了愤怒的喊声,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随即十几名弓箭手登上院墙,张弓搭箭,还没等弓张开,巷子里面就没有敌人了。

    此时的费文孝心里痛快之极,轻轻落地,但随即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是罐子破碎的声音。

    院子里站着一个少女,惊讶的看着费文孝翻身过来。

    “那个,可能是不太礼貌,我就这么过来了。”费文孝努力想了一下措辞,毕竟高俊教育大家,军兵说话要有礼貌。“请问家父,啊不是,令尊在家吗?”

    那个少女稍微松了口气,看出来面前这个身上带血的军兵并无恶意,而且她也发现了这个人左臂上的伤口,大概猜到了此人的来意:“家父今天一早都出诊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你左臂上的伤吗?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下。”

    “并不是,我那里有十几个孩子烧伤了,呃,你能不能一块过去看看?”

    女孩子想拒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喊声,灾民们攻进了这座院子,和本来就住在这里的居民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好吧,你现在不去也得去了。”费文孝侧耳听了一下,很显然,双方的冲突非常激烈,而这座院子里面只有父女二人,肯定是抵挡不住灾民的。

    那个少女脸色发白,咬着牙表示同意,费文孝想办法把她托上了院墙。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抱着一个人在上面走。”

    “做你的美梦!”女孩子背着药囊,颤颤巍巍的在梯子上走了几步,果不其然就掉了下去。费文孝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拔出直刀,紧张的看着巷子两端的敌人。

    “文孝!”站在墙头上的弓箭手宋英——之前在聚会上也发言过——也是八白石村的人,看到情况不妙,立刻带着一群弓箭手要跳下去帮忙。但是却被高俊按住了肩膀。

    “指挥使?”

    高俊此时面带笑意,轻轻对宋英说:“现在的主角是费文孝,别在这个女孩前抢了他的风头,用弓箭压制住敌军就好。”

    费文孝砍翻了两个敌人,弓箭手压制了剩下的人,他很有风度的让女孩子先爬上院墙,自己拿着刀在后面断后,等到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就像打了一场胜仗一样。

    与此同时,大兴府内忙忙碌碌,气氛十分紧张。

    胥鼎已经专任参知政事,不再兼任大兴府的差事,现在的大兴府知府为前户部尚书武都。这位新知府万万想不到刚刚到任就遇到这种情况。

    “武卫军已经全部派出去了,左右警巡院人手也全部投入一线,遇到叛逆格杀勿论。但是现在人手还是不足,这群叛逆集中在南城,这是要惊扰圣驾呀。”

    “开阳坊那里的叛军有刀枪弓箭,是领不到粮饷的戍卒哗变,武卫军不足以剿灭之,只能请术虎宰相尽早派骑兵前来弹压。”

    手下的人争相汇报,让武都非常头疼,城内的灾民之多是大家难以想象的。

    正当武都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有一名公使匆匆来报:“府君,城外永丰库来报,侍卫亲军从通州押来漕粮二万担,已经全部入库。”

    “好!”武都闻言大喜:“赶紧给在京百官以及军士供给粮糗,尤其是那些因为没有粮食拒绝出战的军兵,告诉他们说,为道家打仗方能立功,军粮不会短缺!”

    “为什么不用这些粮食来赈济灾民呢?”

    “这些粮食哪里够?现在只能填补军兵,先镇压这些叛逆,日后再慢慢安抚。别忘了给在京百官们送去,国子监也送去一份。”

    “说到底,,这些人也是陛下的赤子啊。”

    “他们举起刀的一刻就不再是本国良民了,而是刁民叛逆,必须先行镇压,以后再谈安抚的事情。”

    等到当天下午的时候,领到了粮饷的军兵们士气大振,从各个方向上开始推平乱民,尤其是守卫皇宫一带的军兵们,始终没能让灾民的民意代表们靠近丹凤门,与此同时,中国各门敞开,术虎高琪的骑兵奔涌而进。

    “有人阴谋作乱,要背叛高贵的阿勒坦汗,我的好儿子们,杀掉这些阴谋作乱的罪人!”术虎高琪亲自坐镇,骑兵们沿着大街推进,把遇到的敌军的脑袋像甜菜一样砍下来。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军兵们点起了灯,相互呼啸聚集,而乱民们只敢躲在漆黑的小巷里,绝望的继续加固工事,骑兵们也不傻,不敢妄图冲击这些狭窄的巷子,而平素养尊处优的武卫军就更不敢了。

    城内的居民们也守卫着各自的家园,拒绝乱民进入躲避的要求,但是如果军兵想要破门而入的话也会被乱棍打出去——个别胆大的军兵再次开始了抢劫的行当,在几次政变之中都不乏这样的人,胆大心细者已经聚集了可观的财富,品尝了十几个美娇娘。所以居民们也寸土必争的牢牢占据了各坊的大门,坚决不肯让军兵们进入。

    军兵们占据了大街,灾民们占据了小巷,居民们占据了街坊。

    甘泉坊这里灯火通明,高俊事前已经派人去大兴府打探情况,得知了有关灾民的确切消息之后感到十分棘手,最后决心暂时蛰伏,不帮助任何一派。

    那个女孩子名叫泉子,让高俊差点误以为是日本友人,听说这个女孩子也可以帮忙看病之后,高俊便嘱咐费文孝带她去看那十几个少年伤员,还特别吩咐他把潘正支开,以免潘正触景生情,睹人思人。

    李骁奇带着那两个孩子来见了高俊,这两个小孩儿一个叫郑明,另一个叫蔡宁,也都是灾民中的孩子,父母死了,在灾民里面也被欺负,刚好被李骁奇所帮助过,所以听说灾民们要闹事之后,就抢先来告诉李骁奇了。

    高俊拍拍两个孩子的肩膀以示鼓励,对李骁奇临危不乱的举措大加褒奖一番,营地里举行了小小的庆功仪式,在李骁奇的举荐下,小庄佐拿到了一个二等功。

    但是此时高俊心里放心不下的还是殷去寒,眼看着这边的局势趋于稳定,把事务都交给潘正之后,高俊只带了三四名亲随,决心去看一看殷去寒那边怎么样。

第七章 警巡院(上)

    在那里之前,高俊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当然希望殷去寒好好的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几十名陕西勇敢军保护着她免受一切灾难,最好连外面发生的事都不知道;或者是她曾经遭遇过危险,但及时赶回去的裴真等人挽救了她,并且把恶徒拦在门外;但隐隐约约他又感到事情不妙,也许殷去寒已经受伤了,或者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但是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那里时,却听说了让他简直不知如何评价的情况。

    “事情就是这样,姑娘带着这群人去皇宫讨说法了,还被灾民们推举为领袖。队伍在中途被警巡院的人驱散,姑娘也被抓了,她叫我回来给郎君报信,郎君,您赶紧想想办法啊。”

    “她没有自曝身份吗?”

    “她说了,正因为如此才会被抓走,否则的话,就是被轮奸后处死了。”裴真在旁边插了一句嘴,他已经从晚晴那里了解了大部分情况。

    一瞬间,各种情绪涌到高俊的脑海里,在其中发酵萦绕,最后,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高俊笑得如此厉害,以至于站立不住,最后居然干脆趴到街道上,被高俊吓得手足无措的一干人想要把他拉起来,但是根本做不到,他趴在地上抽搐着狂笑,眼泪鼻涕横流。

    尽管和殷去寒进行了激烈的争吵,可是在她被捕的前一刻,却叫晚晴回来通知自己,高俊很难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高郎君这是情绪太激动了,至于有些魔怔了,扇一巴掌就好了。”裴真忧心忡忡的说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只要突然给他一下就行,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强壮的蒲察勇勉为其难的撸起袖子走了上来。

    “我没事儿我没事儿。”高俊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全都是尘土。

    “她会被抓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裴真摇摇头,跟随殷去寒的陕西勇敢军四散逃走,现在也没回去几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蒲察阿虎开口说话了:“也许我知道殷姑娘被关在哪里,警巡院有自己的监狱。”

    “太好了阿虎,不愧是在武卫军干过的。诸位,正如你们所知,殷姑娘对我们都曾施以恩惠,所以我们必须要将她救出来,我虽然人微言轻,但是在陛下面前也能说上一两句话,必要的时候我会动用这种权力的。”高俊的神智似乎完全恢复了,开始给属下的人下达命令:“裴真,这里太不安全,你也赶紧收罗旧部,然后到我这里来躲一躲。”

    “阿虎,我只能拜托你争取恢复一下你在武卫军当中的人际关系,走动一下,看能不能让我们了解殷姑娘现在的处境。”

    阿虎慨然允诺,丝毫没有觉得这种事会让人难为情。

    “诸位,大家要把握好对灾民的尺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他们不攻打我们的驻地,就不要和他们厮杀。大家都看到了,殷姑娘是支持这些灾民的,我希望大家好好考虑一下灾民背后是什么,不仅仅是叛逆的问题。”当天晚上,高俊是这么对全体军官——包括山东的军兵和陕西勇敢们——讲话的。

    阿虎的工作效率极高,很快就和当年在武卫军的旧相识搭上了关系,并且出了点儿钱,这些人痛快的允许高俊进入警巡院大狱探视殷去寒。

    “在此之前,我得冒昧的问一下,这姑娘没被怎么样吧?”

    “阿虎,你这说的什么话,现在所有的监狱都由咱们武卫军看着,咱们武卫军什么时候干过如此没品的事儿?”

    所以当高俊身披斗篷,提着一个昏暗的灯笼缓缓走进监狱的时候,阿虎就跟在他身后这么解释:“中都的监狱有大兴府管理的警巡院大狱、武卫军管理的兵部大狱和刑部大狱、殿前都点检司管理的诏狱,但是因为情况紧急,道家设立京城镇抚弹压司以来,监狱系统都被整合为一,由武卫军看管。”

    武卫军虽然地位比不上侍卫亲军,但依旧是中都最重要的武装力量之一,加入的人都是清白的良家子弟,奸污女犯人这种事情,基本上不可能发生。

    很快,高俊就验证了这种说辞:殷去寒坐在牢房的中央,披散着头发,低垂着头,在那里似乎冥思着什么。

    监狱是单侧的走廊,而牢房三侧是厚厚的石墙,只有面向走廊的这一侧是用粗厚的木头做成的栅栏,跟高俊小时候看的电视剧描写的差不多。但是卫生情况比高俊想象的要好不少,没有传说中的尿骚气和腐烂的气味什么的,地上铺的草杆很干净,角落有一个便溺桶。

    但是高俊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他的双眼定定的望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殷去寒低垂着头,任由长长的秀发洒落,几缕青丝落在额前,遮住了她的双眼,可以看到她的双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在做着重要的思考。

    高俊颤抖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终于,他猛力的趴在栏杆上,牙齿打颤,却喊不出那个名字。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殷去寒抬起头来,看到了那张让她愉快又痛苦的脸,此时她的脸上不施粉黛,显得稍微苍白一些,但是那双眼睛依旧像寒星一样有神。

    “高俊?”她惊异的看了高俊一眼,站起身来,不知是因为和高俊吵架的原因,还是仅仅出于矜持,她没有立刻走上前来,只是看着高俊激动的样子。

    此时的高俊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居然鬼使神差的又笑了出来。

    一旦开始笑就不打算掩饰了,高俊靠在栅栏上,把头低下去,双肩不停的耸动。

    “您觉得这很好笑吗?”殷去寒显得十分生气,但是随后又有些委屈,最后居然也一块笑出声来。刚刚看到高俊笑的时候以为他要孤独一生的阿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种情况,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不得不承认爱情真是一种神奇的事,高郎君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不是打算嘲笑姑娘,说实话,您做的事太让我感动了,你瞧瞧,你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把你的家族放在一个如此重要的位置,在你的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国家和民众。”

    “高郎君,你也知道这并不矛盾,我爱我的殷家,我也爱这片土地,我对这些人负有责任。”

    “那么哪一个是排在第一位的呢?假如殷家损害了国家,蹂躏了人民,你还会这么爱你的家族吗?”

    “如果一件事不可能发生的话,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问?我承认,我的家族也许有些缺点,过于追求利润,但是它的存在对这个国家并不是损害,而且我相信我能把它变成这个国家绝对不可或缺的部分!”

    “据我猜想,你的哥哥正在加紧向北方运送粮食,以极高的价格卖掉,他们囤货居奇,打击竞争对手,劫夺漕船,阻止转运。而你却把你们家的粮食挪用来赈济灾民和军兵,我想你已经深深的损害了家族的利益。”

    “我劝阻过我的哥哥,不要再做这种事情,而且我也在尽我的可能用善行为殷家争取一些名誉,难道我争取名誉的行为,你也要视为我们家族罪恶的一部分吗?”

    “这并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关键在于你的家族也不会为你的行为感到骄傲,甚至会把你驱赶出去。殷姑娘自小生于富贵之家,对于贫穷的认识太浅,也不知道父兄创业的艰难,他们对钱财的珍惜程度远远超过你所说的名誉。”

    殷去寒看着高俊,半天没有说话。

第八章 警巡院(下)

    “对不起,殷姑娘,我说错话了。咱们先不要争论了,总之,看在灾民的份上,咱们俩和好吧。”

    “难道你觉得我真的记恨过高郎君吗?”

    高俊垂下眼睑,轻轻点了点头:“殷姑娘,现在要首先想办法把您救出去,请您安心在这里等待,武卫军不会对你上刑,你也不要为了及早脱险而对他们许诺什么,我们会在外面奔走活动的。”

    说完这些,高俊还是有点不放心,掀开衣服取出来两块小小的银铤。

    “这些钱收好,十分紧急的情况才能动用,俗话说钱能通神嘛。”

    殷去寒素白柔软的手握住了高俊的手,轻轻接过了两块贵金属,这个女人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看手上的东西,而是一直望着高俊的脸。高俊有点手足无措,但是殷去寒的嘴角却微微翘起,眼眶也有点湿润了。

    “恐怕这是高郎君最后的钱吧?”

    高俊很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如此,现在虽然有了六个县的地盘,有了数千军队,但是现金一直短缺,而他私人能动用的钱就更少了。

    “高郎君,去找晚晴,她会把留下的钱给你的,随便您怎么使用都可以,就当是我赠送给您的吧。”

    “十分感谢您,殷姑娘,我们会把你救出去的。”

    “别着急,我确实有一个条件。”

    “您放心的说吧。”

    “我知道,你是能够见到道家的,把这些都说出去,把灾民们的诉求说出去,告诉道家,众多的人在挨饿。”

    高俊听完之后沉默了,殷去寒因而更加急切:“我知道高郎君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但是我不想动用您的那三块铁牌,难道我这么急切的求你也不行吗?”

    在这样的苦苦哀求之下,高俊终于缓缓开口了,说得很慢,很沉重。

    “殷姑娘,毫无疑问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您告诉我,难道你想不到我们的道家完完全全的知道灾民正在挨饿吗?”

    殷去寒愣了一下,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高俊,片刻之后才缓过神儿来,不由得点点头:“是啊,道家知道,道家什么都知道。”

    “殷姑娘,不要再想那么多了,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在此之前,请您耐心等待,我们会每天给您送些饭菜来,如果您需要些别的什么排遣寂寞的话,就一并告诉我。”

    殷去寒什么都没说,闭上眼睛,于是眼泪终于忍不住流淌出来。

    “谢谢您,高郎君。”殷去寒返回他的牢房中央再次坐了下来,低垂着头,长发洒落。

    高俊离开的时候,警巡院的人依旧忙忙碌碌,不断有新的犯人被送进来。高俊能够听到有人在训话:“这些一时难以决断的犯人要看管好,就算是有人送钱来,也不能全都放走,隔十几个人杀一个,他们就会恐惧得送更多钱!”

    此时的皇宫内气氛肃杀,完颜珣身着便装,带着软脚幞头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虚弱,而阶下的几位大员也都噤若寒蝉。在场的人包括完颜承晖、术虎高琪、胥鼎、耿端义,以及兵部尚书裴满子仁、知大兴府武都等人。

    “满朝文武,多不称职,让我难过啊。”完颜珣微微抬眼看了一下以下众人,一眼下去实在是不痛快。“京城之内本来都是朕的赤子黎庶,为何要犯上作乱,道理大家还不明白吗?中都粮荒该如何解决?”

    看着没有人说话,完颜承晖首先发言:“中都供粮,原本依赖于河北、西京、北京、内地,如今蒙古股暴虐,侵略各地,才导致中都粮食供不应求,此时应当及早与蒙古议和,等到蒙军退去,休养生息,则明年夏季粮食不愁。”

    “远水不解近渴,议和之事已经在谈,然而蒙军撤离最迟也是明年,在此之前,中都该如何解决粮荒?”术虎高琪发问。

    完颜承晖有些急切:“可签部分官吏到南京就食,此外,既然即将议和,守卫中都的戍卒可以调迁回原籍,又能节省一大批粮食。”

    “此事万万不可,中都乃是国家腹心,众星拱卫,绝对不能撤去守卫。蒙古人北狄也,全然不知礼义信用,一旦背盟南侵,中都如何?”

    “事已至此,难道还能有万全之策吗?”完颜承晖十分凛然:“就算是蒙古人再次南侵,中都城内有百姓数十万,依靠签军也能打退他们。”

    胥鼎考虑了一下:“河东路有州县未被蒙古人蹂躏,存粮也有不少,陛下可以派遣一位大员前往河东路主持政事,等到蒙古人撤去之后,以雁门关陆路向中都运送粮食,臣估计可收集存粮十数万石,尚可支应一阵子。”

    耿端义考虑了一下,也向皇帝进言:“此时所能倚靠者唯有河南,南京转运使王质乃是廉吏干才,皇帝稍加督促,沿途多加方便,河南漕粮也不少。”

    完颜珣听着臣子在下面争吵,心情非常之糟糕,中兴之主的梦想也离他越来越远。终于,他决心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争论,亲自来决断事情。

    “大兴府应当继续弹压灾民,议和之事也要尽快,至于其他举措,容朕再思量。”

    这句话决定了躲在巷子里面的人的命运,在大兴府的统筹之下,一座座小巷子被骑兵攻破,里面的灾民被杀死或驱赶。连续几天,大兴府内的哭嚎声全城可闻。

    高俊在小院子里面烦躁的踱着步子,这哭嚎声让他心烦意乱,某种程度上来说,当强者欺凌弱者时保持中立,本身就是在帮助强者。

    高俊只能想些其他办法来消耗时间,他突然想到,滥情给殷去寒送饭的时候,提到过她在那里很无聊,于是赶紧把军中的书手都找来——营级单位是有书手的。

    “现在我给你们念一篇东西,你们抓紧时间速记一下,可以一人记一段,最后好好誊出来。”高俊开始下达任务,虽然说口述一篇小说有点难,但是更加为难的是这些书手,高俊这莫名其妙的命令让他们有点紧张。

    “别担心,你们听好了,题目叫做《三剑客》。”

    高俊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西汉宣帝年间,西凉少年笪昂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身精妙的剑术,从母亲那里得到了一副神奇的外伤药方,离开家乡前往长安,投靠担任骑射都尉的老乡雷维,在那里他遇到了三个擅长击剑的羽林卫士,并且结成了生死与共的伙伴,共同对付霍光的妻子——那个一心想要迫害许皇后,干预朝政的可怕的老女人。

    高俊越说越快,书手们马不停蹄的书写着,于是他们听说了笪昂和他那三个朋友是怎么穿越边境去匈奴,从单于手中拿到了至关重要的戒指,一次一次的拯救许皇后,并且维护了霍光体面的尊严。

    等到高俊讲完之后,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不知道高郎君是从哪里想来如此新奇的故事。

    “这次辛苦你们了,赶紧整理成书稿。”高俊开始琢磨着下回要写点什么东西了,说实话,写情书不算剽窃嘛,这是给亲爱的殷去寒姑娘写的私人订制,怎么能算是剽窃呢?

    但是最后,高俊还是在封面上写明,这个故事是一个叫马大仲的人编的。

第九章 四方馆(上)

    虽然一篇小说可以慰藉寂寞的心灵,但是想要让他彻底欢快的话,还是要尽早为他争取自由,高俊全权委托阿虎负责此事,并且把殷去寒留下的钱都给了他,这段时间,高俊对阿虎的二代身份十分好奇,但是阿虎始终缄口不言。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中都城内的暴乱终于平息了,完颜珣亲自登上应天门,抚恤这次作战有功的将士。

    就在这个时候,李铭也带来了山东的信件。

    今年夏秋两季的农耕都没出现什么问题,随着堆肥场的建立,等到明年夏季的时候就可以更加广泛的施肥,由高俊控制的这六个县情情远远好于其他的县,已经在当地人那里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工匠,商贩等流动人员已经开始向寿张这一带集中,想要在这里碰碰运气。

    但是何志也在信纸里面写满了一个让他担心的问题:东平府的威胁越来越大,乌林答与似乎对这里非常不满,而且他似乎已经打探到了寿张县现在比较空虚的情况。尽管在冬天来临的时候,何志也下令民兵修筑防御工事,但他不确定这能否抵挡住乌林答与贪婪的妒火。

    最后,何志也列出一个采购清单,希望高俊帮忙买些东西。

    对于乌林答与,高俊已经有所计划了,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郁闷的是,不但不是打击此人,反而要帮助此人升官,远远的调离东平。实现这个计划比打击他容易多了,现在他的老同事耿端义已经是参知政事,而且据高俊所知,兵部尚书裴满子仁可能要出任地方宣抚,那么谁来接替此人的职位?乌林答与从出身资历上来看再合适不过。

    这段时间,国家决定议和的消息终于传了出去,张行简作为最早公开上书建议议和的人,提拔为太子太傅,恩宠极高。

    翰林学士赵秉文随即也上书朝廷,提出了自己的三个建议:迁都、导河、封建。

    在议和之后,迁都也成了热议的话题,但是对于此事,皇帝讳莫如深,从来不公开表态。

    也许是因为高俊运回粮食使他恢复了信任,暴乱平息后不久,完颜珣再次召见高俊。

    高俊侍立在完颜珣身前,不得不说,新皇帝的生活并不如意,他看上去变得憔悴了,白发又多了不少,很显然,皇帝的烦心事要比知府多的多。至于中兴之主的美梦,可能真的只有梦里还能够寻见。

    “高俊啊,完颜承晖劝朕不要迁都,说是河北明年谷物熟了,中都就再无粮荒之忧,你如何看呢?”

    “此乃朝廷施政大计,小臣不敢妄言。”

    “又来了,又来了,我叫你来干什么的?是叫你说这种话的吗?”完颜珣也比以前烦躁了不少,高俊只好先告罪,然后开始谈自己的意见。

    “完颜平章的想法,百姓喜欢,而官吏不喜欢。”

    “哦?”

    “平章的策略,是既不想放弃土地,也不想劳民伤财,所以辛苦的是官吏军马,一方面要严守现在的边界,防止蒙古人背盟南侵,另一方面则要恢复河北残破州郡,招募流民,督促农桑,这样明年才会有所恢复。如若官吏尸位素餐,莫说是明年,就算是三年五年,河北照样是一片残垣断壁。”

    “在此之后,还要蓄养军马、招纳贤才、缮治甲兵,想要完成这些事,必须恪尽职守,人尽其才,如今大小官吏多无品行,平章定下的重任,这些人难以景从。”

    完颜珣眯着眼睛,静静听着,不时轻轻点点头,最后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指着高俊:“我为儿女寻得一个宰执之才。”

    “小臣愧不敢当!”高俊心里感觉有点滑稽,如果完颜珣会读心术,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的话,估计要直接把自己绑在柱子上点了。

    但是随即完颜珣又长叹一声:“吏治不得,纵然有奇才伟略也难以发挥。”

    高俊知道不少小官吏要倒霉了,在历史上,完颜珣虽然被视为昏君,但是其吏治水平还是被人称道的。只可惜,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所遗憾的奇才伟略,恰恰相反,大战略的短视是金朝灭亡的重要原因。在被蒙古灭亡的东亚四国当中,金朝的战略思想最为拙劣,所以才在短短23年当中就烟消云散。

    不过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完颜珣还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他又抬起眼来问高俊:“既然如此说的话,我应该去开封,留下一两位大员镇守中都,等到河北情况恢复,再行归来?”

    “陛下如若离开中都,则中都必失。”

    “这又是什么意思?”

    “陛下如日,群臣拱卫,四方辐辏,陛下所在之处,就是国家根基之处,陛下留在中都,则人心安稳,群臣效命,黑鞑也不敢妄生事端,喧扰天颜。但是銮驾一动,靡费钱财,国库空虚,军民无食,一人离开,大众生疑,迁都南京,军民夺心。蒙古素无信义,必然兴兵来犯,届时北方必不可守。”

    完颜珣不说话了,其实他很清楚高俊说的很对,眼下北方残破,也正是因为自己还在这里,所以尚能苦苦坚持,一旦自己离开,倘若蒙古人再次来犯,河北恐怕真的要不守了。

    但是这总让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想到自己贵为九五之尊,却要留在一线任由敌军侵犯,总让他心里觉得别扭的很。

    “按照你所说,河北残破一时无法解决,朕还要留在中都,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此时正值国运艰难之际,自然有砥砺自效的忠臣,陛下慧眼如炬,如果能够选拔能臣,宣抚河北、山东、陕西、河东各处,则官吏不敢贪墨,吏治为之一振,河南转运再加以督促,支应一年,则形势可安稳。”

    “那你回到山东之后,可能宣抚山东吗?”

    “山东宣抚使仆散安贞乃是名将之后,小臣跟随其左右,必然能够宣抚山东。”

    完颜珣又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晌,完颜珣让高俊退下,召术虎高琪入见。

    听完了完颜承晖和高俊的意见之后,完颜珣此时的心思有些乱,便想听一听术虎高琪的想法。

    高琪认真的听完了陛下的叙述,略一思考,终于说出了一句让完颜珣醍醐灌顶而又胆战心惊的话:

    “陛下可曾记天水郡王之故事否?”

    金代郡王封号十种:金源、广平、平原、南阳、常山、太原、平阳、东平、安定、延安。这其中并没有天水郡王。

    而有金一代,被封为天水郡王的只有一人——宋徽宗赵佶。

    这其中的掌故,完颜珣并非不知,想当年太宗皇帝派遣诸将,东西两路历时数月终于在开封合围,赵氏父子束手就擒,北宋江山至此灭亡,从此大金才一统天下……

    而现在,自己距离边境的距离比赵氏父子还要近,面对的敌人,恐怕太宗皇帝也要自愧不如,如此情形,一旦蒙古人在城下合围,自己岂不是也要被封为昏德公了吗?

    完颜珣突然感到一阵阵寒冷。

第十章 四方馆(下)

    “陛下,完颜平章乃是肱股良臣,其所见言者皆有道理,然而陛下是万金之躯,不宜留在险地,此事完颜平章谬矣。除此之外,平章所说句句是实,陛下应该从尚书省中选出治世良臣,分遣各地宣抚地方,参知政事胥鼎,此公善于规措,誉满天下;兵部尚书裴满子仁,为人持重,行事老成。如若能将这样的臣子分遣地方,则叛乱平息,转运疏通。”

    高琪极力说着,但是完颜珣并没有说话,过了半天才缓缓回答:“此事容朕再思量,你先退下吧。”

    谁也不知道承晖,高俊、高琪三次召对都说了什么,但是几天之后,徒单公弼被罢免,转为担任中山府知府,但是因为城外敌军众多,暂时不出发。

    这是一枚非常强烈的信号弹:左丞相徒单镒重病缠身,已经不能视事,右丞相也被罢免,此时朝廷重臣,只剩下了两位平章政事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两个人所制定的路线方针,将会影响整个王朝的走向。

    对于完颜承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人事变动,让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更多了一些而已,而对于术虎高琪来说,这意味着自己距离权力巅峰又近了一步,现在碍眼的只剩下了那个山羊胡子的完颜承晖。

    下旬的时候,蒙古使者再次到来,并且下榻于四方馆,等待金人前来与他谈判。

    按照完颜承晖事先的设想,此次议和应该用敌国之礼——势均力敌,地位平等的两个国家互相之间采取的礼仪,所以在下榻四方馆之后,首先应该前去拜访的是礼部尚书,彼此问对,回禀圣上之后,使者应该前来尚书省与诸位相公相谈,——徒单镒重病,所以此事应该由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负责——最后使者才会觐见皇帝,而且这不是必要的步骤,如果完颜珣希望的话,可以回避,与使者不见面。

    蒙古方面对这个提案并无意义,反正他们也搞不太懂,总之早点谈判也好,相比于谈判礼仪,他们更在意的是金朝最后的赔款数额。

    然而在下榻四方馆之后,蒙古使者却迟迟没能得到拜访尚书省的机会,原因非常简单,术虎高琪托病不出。

    这种在谈判前夕突然掉链子的行为让完颜承晖很是惊讶,只能亲自去拜访术虎高琪,而后者的回答令人啼笑皆非:为将者本不愿议和,我愿率军与蒙古人决一死战,也绝不在谈判案前相见。

    蠢才都知道这是瞎编的理由,更何况是完颜承晖,看到术虎高琪如此不配合,完颜承晖心里也很生气,首先打了一份报告给皇帝,具体阐述了术虎高琪的行为,随后召集胥鼎等人,准备在术虎高琪缺席的情况下与蒙古使者相见。

    但是情况已经来不及了,在四方馆里面闷了好几天的蒙古使者非常烦躁,并且认为女真人没有谈判的诚意,拒绝前往尚书省与诸位相公会见,首先要求给予他一个理由:为什么把尊贵的成吉思汗的使者囚禁在这个木头格子里这么多天?

    毫无疑问,该为此负责的人是术虎高琪,他的拖延导致了谈判破裂,至少耿端义是如此认为的,可是完颜承晖却阻止了进一步弹劾术虎高琪的做法。问一问,完颜承晖对于术虎高琪的做法非常不满,但是眼下并不是穷究此事的时刻,谈判才是重中之重。

    完颜珣得知此事之后重重谴责了术虎高琪,但也没有对他进行进一步的处罚,和完颜承晖想的一样,大家首先要平息蒙古使者傲慢的愤怒。

    最后,所有的责任被归结为四方馆使的身上,是由于他的迁延散漫导致了尊贵的蒙古使者居然被冷落了这么久,纥石烈端还在病榻之上就被罢职,还要被侍卫亲军带到蒙古使者面前杖责,平息对方的愤怒。

    “要在蒙兀鞑靼的面前殴打朝廷臣子吗?”纥石烈端挣扎得披头散发,但是侍卫亲军并不打算放过他,依旧把他塞上囚车,一直送到兵部四方馆。

    纥石烈端此时愤怒至极,他虚弱的身体已经不足以站立,整个人都是被挂在囚车上,已经枯竭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显示着主人此刻有着多么恐怖的情感波动,当他看到完颜承晖的时候,就忍不住大喊起来:

    “相公,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在病床之上,四方馆的事是由兵部郎中负责的呀——不管由谁负责,难道为了一个蒙兀鞑靼的愤怒,就要把中国的臣子送到他面前痛打吗?这还是我们大金吗?”

    完颜承晖当然听见了这些话,他却执意把头偏过去,吩咐手下的人:“他太吵了,把他嘴塞上再打。”

    看到完颜承晖在吩咐下人,纥石烈端真的以为自己情况有望,于是更加卖力的喊:“当年世宗皇帝在的时候,曾经带咱们巡视草原,蒙古鞑靼有什么好怕的?难道现在的儿郎辈都是这么懦弱不堪的人吗?”

    可是当他看到几名士兵拿着口塞过来的时候,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你们要干什么?”

    “奉平章之命,堵住你这张危害国家的嘴。”

    “哇哈哈哈!”纥石烈端突然狂笑起来:“原来我的嘴也可以危害国家了,我的嘴危害了哪个国家?”

    “当然是咱们大金。”

    “你说错了吧?我是在大金吗?大金会是这样的吗?这不是大金,这不是中国,中国人干不出送出自己的臣子,在外国使者面前痛打的事!完颜承晖是谁?他不是金人,他不是中国人,这不是中国,不是!!”

    然而几名士兵不由分说的堵上了他的嘴,这个老人奋力的抵抗着,但是毫无作用,只是咬伤了几个人的手指,他就这么被架着,带到了蒙古使者面前——这位蒙古使者浑身散发着烤羊肉的气味,饶有兴趣的看着中原臣子在他面前被杖责的场景。

    粗大的木棍对着纥石烈端用力打了下来,而后者还在咬牙支撑着,晃动自己的头,愤怒的双眼盯着眼前的完颜承晖,但是并没有任何作用,两名士兵用木棍轮流打着,就像齿轮带动的机器那样一丝不苟,渐渐的,这个老人不再挣扎了,但是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完颜承晖的影子烙在了他的瞳孔里。

    等到杖责结束的时候,人都已经冷了,士兵们拖走纥石烈端的尸体,用水清扫了地上的血迹,完颜承晖微笑着请蒙古使者乘车前往尚书省,谈判就要开始了。

第十一章 宣徽院(上)

    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蒙古人的胃口并没有承晖想象的那么大,他们提出的条件承晖自己就可以答应,只要蒙古人赶紧撤军,大家就谢天谢地了。

    尽管如此,金朝人还是尽心尽力的应对这次谈判,承晖亲自主持,这个一身正气的老年贤臣给了蒙古使者非常深刻的印象,并且把完颜承晖的大名带回了蒙古,而胥鼎详细的估计现在朝廷的财力,锱铢必较的告诉承晖哪些条件可以答应而哪些不能;耿端义则随时把情况汇报给皇帝,从皇帝的回复当中找出现在的谈判方向。

    然而在中都的街面上却突然出现了传言,有关完颜承晖丧权辱国的消息,在国子监、太学等地传开了,以至于民情汹汹。

    在这个关键时刻,完颜承晖并没有辩解什么,而是全心全意的投入到谈判内容上,而在这个时候,皇帝下达制书严厉谴责了术虎高琪,后者的病立刻好了,回到尚书省并且参与了谈判,很快,谈判的结果出笼了:金朝奉送一位公主与蒙古和亲,赔偿彩绣之衣三千件,骏马三千匹,童男童女各五百人,金银珠宝无算,而蒙古人将会撤回草原。

    对于完颜承晖来说,这份谈判条件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除了要送走3000匹骏马让人肉痛之外,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他本来就不喜欢,现在对于这个虚弱的国家来说,粮食和甲胄才是最重要的。

    中都的市民们也对这个谈判条件相对满意,很明显,倒霉的只有完颜家的公主,市民们所剩无几的财富不会被继续搜刮了。

    术虎高琪想营造这么一种错觉,他刚刚回到尚书省,一份十分合适的谈判结果就被炮制出来。只可惜这个如意算盘落了空,所有人都知道,谈判是在完颜承晖的主导下进行的。谈判结束几天之后,完颜珣下令升任完颜承晖为尚书右丞相,顶替了已经被贬官的徒单公弼。

    表面上来看,这次术虎高琪吃了亏,是弄巧成拙。但是双方在这一轮交手中,大大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和原则,为下一轮的交锋提供了更多准备。

    对于高俊来说,则是有另一件值得开心的事,那就是殷去寒终于被放出来了。

    “阿虎,我现在是越来越怀疑你们家的能量了。”高俊对阿虎的家世充满了好奇,但后者对此绝对不发一词,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门,并没有花多少钱就说通了武卫军的一位钤辖,前不久抓捕犯人抓的急,根本没有登记造册,趁着夜晚偷偷塞上马车,拉出牢房便是。

    高俊亲自带人守候,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辆马车偷偷驶出警巡院大狱,寂静的街道,回响着急促的马蹄声,一直到一个偏远的小巷子里,这里距离甘泉放不远,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军兵可以立刻出来支援。

    赶车的是两个年轻的武卫军,看到高俊这群人来接应之后笑了笑,和阿虎勾肩搭背的不知说了什么话,随后示意高俊可以把人带走了。

    本来高俊有些担心殷去寒会不会过于惊诧,但是掀开帘子的时候却发现她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似乎早就意识到高俊会来接她,轻轻伸出手来,在晚晴的帮助下下了马车。

    “您早就知道吗?”

    “半夜把我拉到马车上,偷偷走了这么远,除了高郎君救我,还能是什么事?”殷去寒微笑着看着高俊:“多谢高郎君。”

    “那好,咱们算是和解了?”

    “难不成高郎君觉得我曾经记恨过你吗?”

    高俊有些窘迫的挠了挠鬓角:“不是这样,我也没有记恨过殷姑娘,殷姑娘也没有记恨过我……”

    临走之前,一名武卫军悄悄对高俊说:“郎君,你这种方式是套不住马的,温柔的靠近,突然跃起,粗暴的勒住辔头,然后用力鞭打才是正确的方法。女人嘛,骑一顿就老实了,这个女人的底细我们知道,她家的靠山已经没了,还不是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另一个武卫军也眨眨眼睛:“郎君真是好福气。”

    高俊只能讪笑着送走这两位殷去寒理论上的救命恩人,回去的时候偷偷问阿虎:“你是怎么跟这群人说的?”

    “我说,殷姑娘愿意委身于你,以求在殷家灭亡的时候保身。”

    “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没办法,大家都是年轻人,闲着无聊就喜欢听这种故事……”阿虎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真恶心,真卑鄙,我呸,我也恶心。”说完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了,让高俊感到莫名诧异,阿虎自从加入开始,一直非常能认清各方面的关系,始终没有把自己当作是高俊的朋友,而是当做下属,可是今天却做出了如此无礼的行为。

    “阿虎也有什么事瞒着我。”高俊紧锁眉头。

    回到甘泉坊,大家已经腾好了殷去寒的住处,让人有点尴尬的是,似乎所有的军兵都认定了这是未来的主母,甚至有不开眼的直接喊夫人好,让高俊和殷去寒双双飞红了脸。好不容易完全安顿下来,殷去寒却亲自拜访高俊的住处,将几套书放到了桌子上。

    “郎君写的《三剑客》、《琅琊山伯爵》和《长安观音寺》,都放在这里了,没有想到郎君还会写传奇小说。”

    “触景生情,情由景生,难免就想提笔写点什么。”高俊厚着脸皮回答。

    “那郎君见到的景象可不怎么好,高俊,别绕圈子了,我关在狱里这么久,现在中都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一点都不清楚,你知道,我还要想办法为我的家族找一条新门路呢。”

    高俊合上了自己正在看的东西,望着殷去寒,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会如此执着的,所以我不再和你争论,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指定一个人,如果你能攀上他的关系的话,也许殷家未来还将无忧。”

    “你说的难道是术虎高琪吗?”

    “术虎高琪?算了吧,这不是商人应该攀附的人,我说的人是高汝砺。”

    殷去寒很奇怪的看着高俊,非常不理解的样子:“高郎君,我知道你能出入宫禁,但是我对朝政也并非一无所知,高尚书虽然位高权重,但是素来德行有亏,而且与完颜承晖,术虎高琪两位相公似乎都无甚关系,以本朝之传统,应该快要告老还乡了。”

    高俊微微一笑:“殷姑娘认为完颜承晖与术虎高琪二人,孰胜孰败?”

    “我也听说了这次议和的事情,依我看,完颜承晖必胜。”

    “何以见得?”

    “道家继位不久,就遭遇胡沙虎乱政,所以必然忌惮领兵之人,术虎高琪拥兵自重,一也;完颜平章忠厚君子,当年曾经面斥徒单镒,士人多敬仰,术虎高琪见贤妒能,士人多鄙夷,二也;完颜平章先国后身,术虎高琪先身后国,三也。”

    高俊摇了摇头:“术虎高琪必胜,高汝砺估计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已经站到了术虎高琪这一方了。”

第十二章 宣徽院(下)

    殷去寒不是很相信高俊的判断,但是却很相信高俊这个人,所以即便是出于礼貌,她也尝试着开始接触高汝砺,并且委婉的表达了殷家投靠的意思。后者并没有回复太多,希望金家好自为之,不要再干囤货居奇、劫夺粮船的事了——在国难之际,统治者的容忍度会变低。

    过了几天,又到了合家团聚的节日——元旦。

    贞祐二年的元旦是高俊穿越度过的第三个元旦,也是第一次没有和何志也一起庆祝,此时站在他身旁的人是殷去寒,尽管去年遭遇了许多不幸,但是在这个节日里,中都人依旧倔强的拉起帷帐、点上灯笼,告诉苍天中都人挺过来了。

    由于高俊,护粮有功,完颜许也没有忘记这位功臣,令宣徽院赐高俊羊肉30斤、御酒百瓶、彩缎十匹。由于战乱的原因,今年元旦没有举行朝贺,倒是王处一道长举行盛大的法事,祭奠去年的亡魂。

    高俊和殷去寒都去参加了这次活动,殷去寒是真心实意的为死去的人祈祷,而高俊要卑鄙一些,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全真教——日后在山东不可能跟这帮人不打交道。

    晚上依旧是欢庆的时候,除去完颜珣送给的酒肉之外,高俊手下的军判和押官们想尽办法,搜罗来十腔羊、两头猪,让全军和和美美的吃了一顿年夜饭,虽然肉不够多,但是酒却是管够的,直接在院子里、街道上铺开桌椅,全军露天饮宴,高俊下令放开痛饮,一醉方休。

    一声令下,山东兵和陕西兵们都举杯庆贺,整个甘泉坊全都是军兵,到处都是欢腾景象,高俊手下的十七位军使和七名陕西队将则坐在一起,全军的军官们一起吃饭,同席共食。

    同样按照以往的传统,少年军得到了满满的一碗肉,但是李骁奇把自己的肉给两个跟班分掉了,他自己反而起身离席,坐到了高俊旁边,和十七位军使坐在一起。

    高俊点点头,没有说话,给自己泡了一杯酒:“李军使保卫甘泉坊有功,诸位敬李军使一杯!”

    全体军官都举起酒杯,可以说,上次中都暴乱之后,再没有人随意的小看少年军兵了,李骁奇也不再是老跟在高指挥使后面的小鬼,而是一位后起之秀,一位崭新的军官。

    正在吃饭之间,守卫的军士突然来报:门口有上百名骑马的军兵,大部分人不通汉话,为首的人叫做桑真。

    “原来是桑真兄弟来了,快请他们进来。”高俊起身离席,迎接这群飐军。

    “郎君,听说你们过节了,我们来看一看。”桑真哈哈大笑:“这是我们献给郎君的礼物。”说着,骑兵们纷纷从马上卸下他们的礼物,都是大片的肉和一瓶瓶酒。高俊按耐住心中的兴奋,命令士兵们接受礼物,士兵们欢呼起来,对这帮边疆蛮子的好感度一下子上升了不少,开始朋友兄弟的叫着了。

    桑真和另外九名首领被邀请前往军官席,据桑真所说,他们十个人是阿里哲孛部十个家族的首领,就像一个人的十个手指那样互相帮助,而他本人是“左手的食指,用来校准箭的方向”。但是桑真却没有马上接受邀请,他毕恭毕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个年轻的姑娘怯生生的走了进来。

    “咦?”高俊杰的这个女孩子非常眼熟,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他跟桑真初次见面的时候,被屠家灭门、强**淫的女子吗!

    现在这个女子看上去气色好多了,她深深的向高俊施礼,感激高俊馈银之情。

    “这都是举手之劳应有之义,只不过,姑娘为何会在飐军的人当中呢?”

    这个女孩子有些不安的看了高俊一眼:“当时城中实在混乱,桑真郎君担心奴在城内不安全……”之后欲言又止,高俊在心里面狠狠骂了自己一顿,连忙邀请各位首领入席,而这个名字叫阿荷的姑娘则被请到甘泉坊的楼内,殷去寒、晚晴、泉子等人正在那里——泉子在中都暴乱平息之后找到了他的父亲,听说此人是一位医术高超的郎中后高俊也去和此人见了个面,倒是有些失望,这个中年人只能用形容猥琐来形容,今天也在欢饮的人群当中。

    然而空了几百个酒坛子之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高俊喝下了几杯酒,一股情绪涌上心头,顿时想起了很多离他而去的好兄弟,想起了周虎、潘莹、王克俭……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从心底感到悲伤,如果再抬起头的时候,他们就会坐在对面那该多好,战士们不应该哭泣,他们哆哆嗦嗦的咬着牙,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流淌出来。

    忽然,一双素手拿起酒杯,为高俊倒了一杯酒,正是殷去寒。

    “你们怎么下来了?”此时情景交融,高俊已经有点醉眼朦胧的意思。

    “为军士们敬酒。”殷去寒平淡的答道,声音不大,但似乎所有人都听见了,离的最近几桌的士兵,连忙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倒上酒。

    街上的军兵们听到院子里的喧哗,有人在低声的说:“殷姑娘要给我们敬酒。”

    士兵们全都站了起来,紧紧的握住各自的酒杯,殷去寒昂首的走到院子中央,一双星眼,似乎遥望三千里。

    “诸位将士,去寒感谢各位!”

    军兵们很多人流下了眼泪,感谢,原来他们做的事是可以被感谢的。

    “殷姑娘,祝您长命百岁!”很多士兵大声嚷道,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殷去寒微微举起自己的酒杯,好让院里院外的人都能看到,当她把酒喝下去的时候,人们都哭了。

    人们再次吵嚷起来,却连一个行酒令的人都没有。有一种酒,男人喝下去必然痛哭流涕,这是女人们的眼泪酿成的酒,天底下有多少效命沙场的人,就有多少肝肠寸断的母亲,有多少倚门盼望的妻子,有多少孤苦伶仃的儿女,此刻的中华大地,就是一座如此巨大的酒窖,正在缓慢的、执着的、不可阻挡的将这些人碾碎,酿成苦酒。

    甘泉坊的痛哭声就连宫墙上都可闻,但是殿前司的军士们却在紧张另一件事——蒙古的使者又来了,这次的接待全权由宣徽院办理,蒙古使者并非是来就谈判条件在讨价还价的,而是实施谈判获得的权力,在金朝宗室中挑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公主,并且在成吉思汗光辉灿烂的宝座旁边,为她放置一个小小的座位。

    与历史上一切中原王朝的把戏相类似,完颜珣是不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的,恰恰相反,他有一批现成的人可以用——卫王的家属还在囚禁当中,这个死去的皇帝有七个女儿,可以任由蒙古使者带走一个。

    宣徽院原本的意思是,由画工画下画像,让蒙古使者来品鉴,但是蒙古使者对这种方式感到十分不耐烦,建议干脆让这七个女人站在自己面前,让他挑一个好了。

    “还请使者三思,这是大金皇帝的公主,而不是路边的商品,回去之后要成为可汗陛下的克敦,而不是灶边的女奴!”宣徽院的人员十分愤怒和震惊,蒙古人是不知礼仪呢,还是有这样的恶癖呢?

    蒙古使者确实被说服了,他同意使用画像,但是也恶狠狠的威胁一旦发现画像与真人不符,下次来的将不是单枪匹马的蒙古使者,而是浩浩荡荡的蒙古大军。

第十三章 内侍局(上)

    七副画像摆在蒙古使者面前,左右宣徽使跟在这个浑身散发着膻味的人身后,等待着他最后的裁决。

    “这个女人,这位公主”使者指出其中一幅画像:“她今年多大年纪了?”

    “十六岁。”

    这名蒙古使者点点头:“我猜她的脾气一定非常驯良,我从她的面容中能够看出,这是一个温顺的女人,而且是真正尊贵的公主,这样的女子才能够侍奉我们伟大的成吉思汗。”

    两名宣徽使内心里有些惊讶,这位公主在七人当中绝对不是最美的,虽然很可爱,但是有点塌鼻子,与之相比,她的两个姐姐可是美丽多了。

    “既然使者已经决定了,我们这就通知公主,请使者先休息片刻,我们告诉您她的详细情况,等到成吉思汗来到中都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商讨婚事了。”两名宣徽使稍微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一个小黄门匆匆离开,去告知七个忐忑不安的女人她们的命运。

    此时,公主们都等待在瑞宁殿,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几名相对美貌的公主已经暗自神伤,觉得自己免不了要在荒凉大漠度过余生了。但是门口很快响起了衣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然后是两名宫女惊愕的声音:“什么,他们选择了小姐姐?”

    这是一声提前的,令人猝不及防的宣判,那六个女子齐刷刷的,惊讶的看着岐国公主,这个因为温顺和蔼,被宫中人称为小姐姐的女孩子、卫王的第四个女儿。

    岐国公主努力的咬着牙,尽量克制自己的颤抖,一名内监匆匆的走了进来,一一给各位公主行礼,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提前知道了一个不确定的结局之后,她们显得更加紧张,有的人已经捏的手指发白。

    这名内监行礼之后,却半天没有说话,更加大了公主们的心理煎熬,过了好半天,他才长叹一口气:“蒙古使者说,请岐国公主面朝北方,向成吉思汗行礼。”

    岐国公主脸色惨白,像是木偶一样从椅子上直立起来,她的双腿像是木棍一样僵硬,两名宫女擦着眼泪,搀扶着公主完成了下拜的仪式。那名内监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公主,公主啊……”

    “我无事,这是国家重事,马虎不得,你可以回去向宣徽使禀报了。”这个年方15岁的女孩子努力做出一副稳重的表情,但是其他几位姐妹已经纷纷落泪,抓住了妹妹的手:“怎么就偏偏是你呢?”

    片刻间,又有一名小黄门引导内监前来,此人宣读了陛下的诏令:岐国公主公忠体国,躬身辅政,赐彩缎十匹、绢百匹、钱万贯。

    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躬身受命,接下了完颜珣的诏书,随后就返回自己的住处,准备行程,宫中的人都啜泣连连,为什么这个蒙古使者不选其他美貌的公主,却将温柔驯良的小姐姐选去了呢?

    高俊在穿越后第二次喝得铭酊大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却发现晚晴早就闯到了自己屋子里面:“郎君,宜入新年,万事大吉。”

    “呃,万事大吉。”高俊苦着脸数出了一百枚铜钱,殷去寒出来之后,自己就把所有的钱全都还给了她,眼下高俊手头非常拮据。但是晚晴笑嘻嘻的接了过去,一点推辞都没有。“郎君可要早点起来了,我家姑娘还等着您去拜年呢。”

    “她不给我拜年,我也不去给她拜,斡脱,你跟晚晴走一趟。”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走了之后,高俊才艰难的争夺了被子的束缚,北京的天气正冷,他在屋子里面走了一圈儿,等到清醒之后才穿上外衣——新做的一套圆领服,棕黄色的河北绢,这种以前随处可见的布料现在在中都也变得珍贵了。

    出门来就碰上了泉子父女,两个人也换上了新衣服,见到高俊,忙不迭的躬身道喜。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蒙古人退兵,以后又有太平日子可以过了。”老郎中耷着三角眼睛,遮掩不住喜色。泉子也深呼了一口气,甜甜的笑了:“是啊,总算是熬过去了。”

    没过一会儿,高俊那个憨厚的蒙古侍卫红着脸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

    “什么情况?”高俊吃了一惊。

    “主人,殷姑娘给了一份大红包,这里面是几大坨银子呢。”

    高俊好奇的接过来一看,殷去寒给了五块泰和重宝,足足50两银子。

    “呃,这……”高俊当然知道殷去寒不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但是50两银子已经足以把他砸得迷迷糊糊的了,这段时间高俊手头急缺钱。

    “先把这些钱收起来吧,回头交到工公帑内统一使用。”

    过了几天之后,高俊再次接到了押运粮草的任务,由于蒙古与金朝已经公开议和,派遣使者,所以这次蒙古人没有为难高俊,高俊安安稳稳的拉回了上千车的粮食,不但百官俸禄得到了保障,完颜珣甚至下令赈济灾民。

    中都城内开了十几家粥厂,这一切信号似乎都强烈地传达了一个信息:情况正在向良好转变,蒙古入侵只不过是近两年来一个噩梦般的插曲,很快就要消失了。中都市民们奔走相告,对未来又充满了信心,至少泉子父女就是如此,他们回到家里好好收拾了一下院子,当初闯入的灾民打破的瓶瓶罐罐全部重新购置新的,准备重新开张。

    这段时间,费文孝利用放假的机会,一有时间就往这里跑,干起活来一个人顶两个,很快就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可惜泉子的父亲对这个大头兵显然并不客气,如果换做平时性如烈火的费文孝早就动手了,二是军队给他搭上了一个辔头,而现在这个缰绳却握在了泉子的手里。

    然而,在一天上午,高俊正在埋首桌前,仔细思考何志也最新来信,考虑有关食盐专卖的问题时,殷去寒突然风风火火闯进他的屋子,高俊惊讶的看着她失去了往日的端庄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悲痛:“高郎君,求求你帮帮我!”

    “怎么?”

    “岐国公主要被送到大漠去了!”

    高俊也写了手中的笔,万万没有想到,这种事情最终还是不能避免,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和殷去寒要直接面对这件事了。

    “你这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内侍局,我在宫中伴读公主十年,在内侍局里面当然有些耳目,可以知道这件事。”

    “内侍局?那说明一切都晚了,蒙古人已经选定了岐国公主作为和亲者。”高俊有些颓然,这段时间太忙了,他完全忘记了这桩事情,忘记了历史上岐国公主将会被送往大漠,他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痛苦的殷去寒。

第十四章 内侍局(下)

    消息很快就打听清楚了,情况确实如此,高俊从晚晴那里得知,是晚晴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当初相厚的宫女,并且从对方嘴里得知齐国公主即将和亲漠北的事情,他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殷去寒之后,这个即使面对运河两岸数千黑鞑依旧安之若素的女人当场昏死过去,苏醒之后就忙不迭的来告诉高俊,寻找他的帮助。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在金朝的决策层那里已经是公开的事情,高俊以皇帝侍卫统领史全的个人名义拜访张行简,并且从对方嘴中得知,情况确实如此。但是也没有打探到更多的消息,作为著名的谦谦君子,张行简从来不愿意与人过多结交,尤其是高俊如此身份敏感的人。

    相比而言,殷去寒轻松的打探到了更多的消息,她在内侍局里面有很多的朋友。

    这些人告诉殷去寒,蒙古使者已经选定,并由皇帝陛下核准,将以岐国公主作为和亲公主,嫁给大蒙古国成吉思汗,文绣署、织染署已经开始紧张制作婚嫁礼器,蒙古人预计会在3月份的时候抵达中都,那个时候就要送岐国公主去成亲。

    “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一定要想一想办法。”殷去寒连续几天几夜,不眠不食,发动自己的一切关系,寻找办法,但这完全不可能,他甚至丧失理智的去询问高汝砺是否有办法改变圣上的决定,而后者只是很有涵养地请殷去寒不要再说这种话,早些离开而已。

    “殷姑娘,您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不要说到三月公主出嫁,你这样子再过一两天身体就会全垮掉,就算是你想要救公主,也得先照顾好自己啊……”

    只可惜晚晴虽然说了一堆话,可殷去寒只听到公主出嫁四个字,她猛的盯住晚晴,非常愤怒的喊:“贱婢!你在说什么!”

    “我……”晚晴还没回答,殷去寒已经抄起了桌边的一个花瓶,猛的向晚晴头上砸去,花瓶瞬时四分五裂,晚晴尽管在努力抑制,还是忍不住吃痛叫出声来——额头上已经被砸出伤口,顿时血流满面。可是她却不敢有何反应,而是咬紧牙关,跪在殷去寒面前。

    殷去寒却没有说任何话,她也惊诧了,当她扔出那个花瓶的时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愧疚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言语。当她想要好言安慰晚晴一番的时候,却发现高俊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表情十分严峻。

    “晚晴,你先出去一下,让泉子为你包扎一下伤口,然后去我那里坐一会。”

    晚晴似乎预示着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有些迟疑的不想出去,但是高俊示意斡脱把她带走。

    高俊直直的走进屋里来,坐在殷去寒对面,双肩都抑制不住气愤的抖动,他紧紧的逼视着殷去寒,而对方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高傲,扭过头不愿意看他。

    “实话,我说实话,殷姑娘今天让我大开眼界,刮目相看。”

    尽管殷去寒已经后悔了,但是听到高俊这样讥讽的话语,她的心心中却燃起了一股怒火:“如果高郎君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让您看到。”

    “只怕你不能天天都找到晚晴这样忠心侍奉在你身边的人,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某些大小姐可以对那些陪伴自己多年的亲近之人如此狠心,下这么重的手。”

    “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的话,我对你没什么可解释的,晚晴是我身边的使女,跟你没有关系。”

    “也对,也对,没有关系嘛。大小姐只看着自己身边的东西,我可以非常清楚的告诉殷大小姐,现在国家的情况岌岌可危,如果公主不能和亲的话,蒙古入侵不能停止,整个北方生灵涂炭,不过这也跟大小姐没什么关系。”

    “可那么多公主,难道就只能让岐国公主去和亲吗?”

    “那为什么偏偏不能是她呢?”

    “高郎君在故意和我装糊涂吗?我与岐国公主有十年之情,你一开始不就知道吗?”

    “可是据我所知,晚晴跟在您身边可远远不止十年了,一言不合,您就下了这么重的手。”

    “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高俊怒极反笑:“真是难得一见,难得一见,若是我哪句话忤犯了殷姑娘,不知道姑娘要怎么下手呢?”

    “难道您觉得您现在的行为不是在嘲讽我吗?我已经对你很有包容之心了,现在离开这里,马上。”

    “那我真要谢谢殷姑娘不杀之恩了,只是我不明白,殷姑娘对公主的事情如此上心,对在下如此宽容,怎么就对这么多年来侍奉在您身边的晚晴如此凶狠呢?怎么就对中原百姓的命运如此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呢?看来人的高低贵贱真是迥然异途,殷姑娘的爱心有限,不能雨露均沾。”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滚出去!”殷去寒终于消磨掉了所有耐性,冲过来扯着高俊的衣服,想要把他揪起来推出去。但是高俊冷冷的捏住了殷去寒的手腕,动作非常粗暴。

    “高俊,你这条疯狗……”殷去寒努力的想挣脱,但是她毕竟几天没有吃饭休息了,虚弱无力,双手的手腕被捏的十分痛。

    “也许是吧。”高俊松开了殷去寒的手腕,但是却拽住了她的衣领,脸贴脸的对她说:“两年前的殷姑娘还会为军兵感动落泪,也许我被那时候的你所欺骗了,您今天的本相毕露让我太大开眼界了,我不该对你有太美妙的幻想,就此告辞。”

    高俊松开殷去寒的衣领,这个女子跌坐到自己的座位里,高俊转身离开,能够听到屋里的哭咽之声。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殷去寒痛苦这一场之后终于开始进食了,食物是人的一种安慰,无论经历过怎样的痛苦,饮食都是重回正轨的第一个步骤。吃完饭后,殷去寒终于找回了理智,面对晚晴愧疚不敢言。

    两个人在一场大哭之后得到了和解,之后,她还在寻找解救公主的办法,不过总算方式都理智了许多。

    但是高俊心里面却埋下了一根悔恨的刺,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了,但是又觉得殷去寒的做法太过出格,这一系列的苦恼都被写进了信纸,交给僧虔带回山东。

第十五章 惠民司(上)

    一月下旬,武都因为醉酒后穿着睡衣接皇帝的诏令,被罢免了大兴知府的职务,在完颜承晖的建议下,胥鼎再次担任起大兴府的父母官,而武都改任河东路安抚使——这事是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都支持的做法,尽快选派一群大员分赴各地安抚地方,兵部尚书裴满子仁也改任陕西安抚使,加上山东的仆散安贞、河南的仆散端,全国各地普降大员,尽快恢复秩序。

    只有河北还没有选派安抚使,原因很简单,铁木真还在这里,前不久,他刚刚经过彰德府,一言不合的情况下便下令攻城,新任知府战死。蒙古军并没有冲进城内,只是洗劫了城外,这让完颜珣松了一口气——直到目前为止,皇帝还是孤身前来,家眷依旧留在漳德。

    裴满子仁外调之后,皇帝也要考虑兵部尚书的新人选,高俊则在皇帝面前吹捧了一下乌林答与,加上耿端义的推荐,完颜珣下令,东平知府乌林答与调任兵部尚书。

    唯一对这项任命不太满意的是仆散安贞,他对这位东平知府不满已久,自从他来到山东之后,天天督促各地地方大员集结兵力,准备随他平定红袄贼,只有这个家伙不断拖延,反而囤兵自重,似乎对身旁的寿张县有所垂涎,这让仆散安贞很是不屑。

    完颜承晖运用各种办法恢复大兴府的秩序,他确实是一位能干的官员,上到宰相,下到知府,各种政事都极为娴熟,去年的中都暴乱被镇压之后,他极为注重抚恤灾民,如今议和已经进行到了实际阶段,通州到中都的道路畅通,粮食源源不断的运进,原本的紧张情况大为缓解,很多人又对坚守此处有了信心。

    泉子的父亲陈郎中这些日子忙得很,过去几个月的混乱带来了不少伤病,也让郎中们的生意日日兴隆,由于上次暴乱时候的交情,现如今军兵训练时受伤也都会找这位陈郎中。

    “陈先生平时生意很好啊!”高俊坐在陈家院子的石墩上,这次受伤的是潘正——随军训练的时候扭伤了脚,高俊当然要来探视一下,现在陈家的院子里面非常规整,药柜里面满满当当。各类瓶瓶罐罐摆放整齐,而且被勤快的泉子擦得非常干净。

    穿越了了这么久,高俊很清楚,看似平白无奇的坛坛罐罐都价钱偏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随手就可以去买的,一口铁锅就是半个家当,一个磁坛可以当做传家宝了。少有人会花钱购买新的陶器,普通百姓家的水缸、碗碟往往都是两三辈子传下来的,陈郎中这一次添置这么多东西可算是大手笔。

    可是对高俊的夸奖,陈郎中本人只是猥琐的脸上挂一点猥琐的笑,而他的女儿直接重重地叹了口气,到一边忙活去了。

    高俊大惑不解,询问了一下才清楚,原来这些瓶瓶罐罐都是从惠民署拿来的。陈郎中也不是没有编制的野郎中,而是惠民司的九品都监!

    惠民司,礼部下属机构,主要任务是在中都城内以较为低廉的价格售卖汤药,本质上近似于政府的福利机构,支出远远多于盈利,但是和金朝的一切机构一样,深受人浮于事、浪费严重之苦,卫王继位以来,大力缩减政府开支,惠民司始终处于裁撤的边缘,运营逐渐陷入瘫痪,这次中都暴乱,惠民司因为处于北城,距离殿前都指使司很近,所以并未受到冲击。

    而陈郎中作为九品都监,非常顺理成章的以公济私,主要经营自己家的小医馆,完全放弃了政府福利机构和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趁着这次中都暴乱,他也回去搜集了一番,把合用的东西全部据为己有了。

    这位陈郎中就是如此大言不惭,洋洋得意的告诉了高俊全部经过,脸上的笑容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要多扭曲有多扭曲,高俊忍不住在心中哀叹:这种缺德货是怎么养出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儿的?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院门被嘣嘣的狂敲,让高俊有些惊讶,但是陈郎中已经见怪不怪——哪个医馆的门没有被心急的病人砸过?他吆喝一声去开门,但随即就愣住了,几名身穿皂衣的公人冲了进来,为首的两个人制住陈郎中,剩下的人冲进屋内,开始清点药柜和罐子。泉子吓得尖叫起来,正在屋里面休息的一众病人也喧哗不止,然而这群公人可没很好的耐心,抄起哨棒就是一顿乱打。

    高俊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大兴府的公人,来拿贪赃枉法、侵吞国有资产的陈郎中了。两名公人怒气冲冲的靠近潘正,高俊赶紧拦了上去:“我们是侍卫亲军,来这里看病的,请诸位不要来找麻烦。”说完还亮出了腰牌。

    几名公人都是天子脚下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一时激愤而做出出格的事,对着高俊略施一礼,几个人就转头去吆喝其他人了。

    泉子也被几名公人抓住了胳膊,一个人直接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院子中央。高俊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传到院子中央:“全都给我住手!”

    公人为首之人身穿绿袍,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岁年纪,不卑不亢的站到高俊面前:“郎君是何等人?为何阻挠我大兴府办案?”

    “在下是侍卫亲军,在这里疗伤而已,贵方的人办案方式太粗暴了,在下只是看不下去。”高俊指着泉子:“这个姑娘是位好人,而且我有把握说明她并非此案的实施者,希望贵方能够善待她,我愿意为其纳款赎罪。”

    那名绿袍男子点点头,面对高俊微笑了一下:“如此这样也好,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案子,各位兄弟,手下稍微注意点!”

    陈郎中父女在这群人的吆喝声中被押走了,留下了一地鸡毛。

    当天下午,趁着闲来无事,高俊还真的去了一趟惠民司,门口站着十几名工人,正在清点里面的货物,看着整个库房里面还满满当当,高俊略微松了口气,姓陈的拿的只是九牛一毛,只要给点钱赎罪的话,应该可以很快放出来。

    不过既然自己把他们俩救了,怎么说也能算是救命恩人,那么这两个人何去何从,可就由不得自己了……高俊忍不住露出点笑容,比陈郎中还要猥琐一些。

    只可惜高俊没有长一双顺风耳,不然他听到惠民司里面的谈话一定会十分惊怒,大兴府的推官就在里面,有些愁眉苦脸。

    “这个姓陈的拿走的东西约合一万钱,大部分都追缴回来了,论罪当徙,可是相公希望找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身旁一人乃是尚书省令史,急忙回问:“前不久中都暴乱,不少官吏趁机侵吞公物,贪赃枉法,暴虐庶民,难道真的找不到一个论罪当死的人吗?”

    “说句交心的话,确实有,但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敢动,只有这个人官小却贪财,你我拿住这个人,倒是不会得罪任何人。”

    “这就有点麻烦了……”令史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如果咱们砍掉一个只贪了一万钱的人,与其说是震慑宵小、抚慰平民,倒不如说是让知情人笑话。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该怎么交差呢?”

    推官看着堆满药材的仓库,略微露出些笑容。

第十六章 惠民司(下)

    高俊并没有把全部精力都放到陈家父女的案子上,除去这两个人之外,他还想挖墙角的有陕西勇敢军们和飐军们,以及中都的各路手工匠人。让陈秉彝注意盯着陈家案子之后,他把精力放在了陕西勇敢军上。

    这段时间,这群陕西人的地位略微有些尴尬——他们和山东军一样是刀枪上讨生活的人,对高俊也是佩服之至,但是,从根本上讲,这些人是受殷去寒恩惠的,因而也唯殷去寒马首是瞻,但是在高俊的极力笼络之下,很多人对这位还不曾透露姓名的贵人很是敬畏,如果高俊挑破自己的姓名与身份的话,也许很快就会拥有一批支持者。

    但是很快,陈秉彝就给了高俊意想不到的消息:犯人陈致亭挪用官物折百余贯,打杀上官惠民令何造,罪不容赦,拟斩首,家属没入教坊。

    高俊登时就吃了一惊:“不可能吧,姓陈的——不是啊国器我不是说你——居然从惠民司拿走那么多东西?”

    然而这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大兴府勘问得全,犯人供认不讳,已经交付大理寺拟决,纸面上的手续办完之后,就可以即刻处斩,据说此案得到了完颜承晖的特别关照,此时此刻,太需要杀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人立威了。

    想要让中都人心安稳,需要借几个人头一用。

    潘正等人只是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件事,但高俊始终觉得事情不对,毕竟陈郎中的院子就在自己隔壁,他非常清楚,就算陈郎中的家当全部都是从惠民司拿回来的,也根本值不了那么多钱。

    高俊对这件事始终放在心上,这段时间他经常和蒲察阿虎一起出去,通过阿卜以前的门路打探案情,他们才知道,这个案子已经成了目前大兴府要办的最要紧的案子,完颜承晖念念不忘用这颗人头安抚人心呢——中都暴乱的时候杀死那么多饥饿的流民,如果不对等的砍下几颗镶金佩玉的头的话,人们会感到不满的。

    殷去寒还对高俊还处于怨恨的状态,但是她也喜欢泉子这个年轻姑娘,所以暗中让裴真去帮忙。

    连续几天,当大家都对案情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事情意外的起了转机。

    那天下午,高俊带着十数名山东兵和陕西军,准备回甘泉坊的时候,听到前面街上传来争执的声音。一个人是流里流气的京腔,而另一个人则是生硬的汉语。

    “喂,你,不能随意拿走别人的罐子、瓶子、马鞍和女儿。”

    “我告诉你,我家公子看上什么就是什么,这是收税!”

    “什么,你还要睡?你不能睡,你要先还给他罐子、瓶子、马鞍和女儿!”

    这声音高俊简直太熟悉了,正是桑真,而和他争执的那个流里流气的京腔是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青年,但是面对人高马大的桑真毫无惧色,不过高俊一眼都看出来,此人是狐假虎威,仗着的是身后一群打手。

    “这是什么情况啊?”高俊向旁边围观的人打探。

    “看见没有,轿子里面那个,是都商税使的公子,混世魔王,平时最好干那些丧尽天良欺男霸女的事,还明确美其名曰收税。前不久咱们闹乱子那会儿,此人趁机打劫了不少店家,强占不少姑娘呢。这会儿又看上人家的姑娘了,便叫他手下的狗腿子去取,就最前面那个火泼男,最不是东西……”围观的人都低声愤愤的骂着。

    “你个死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边荒野人,吃狗屎的鞑靼奴,有本事今天你动你爷爷一下,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个狗腿的不三不四的骂着,但是桑真一点都不生气,因为他没听懂。

    “我不管,反正阿勒坦汗的治下,你必须要还给他罐子、瓶子、马鞍和女儿。”

    “阿勒坦汗是个什么东西,老子叫他喝老子的尿!”这个无赖还在怒骂,并且准备动手,他估计把这个名字拗口的人当作是中都哪的地痞流氓了。

    桑真的脸上浮出了令人畏惧的表情,并且回头对自己的兄弟喊了一句室韦语,斡脱给高俊低声翻译:“勇士们,这个人侮辱至高无上的阿勒坦汗!”

    其实不用翻译,高俊也知道桑真会说什么,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当即就一步赶上前去,山东兵们和陕西兵们都反应不慢,也迅速加入战团,几十个边疆勇士齐齐抽出刀来,那个无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鼻子就突然被削了下去。

    这个无赖倒在地上大声惨叫,但随即肚子上挨了两刀,被乱刀砍成肉泥,人群发出惊恐的喊叫声,不一会就全都四散逃走,那个公子的十几个保镖双腿发麻,他们只是雇来打架的,而不是玩命的,头几个人被砍倒之后,剩下的人也都四散奔逃。

    那个公子一直躲在轿子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还准备和小娇娘共度春宵,此时听到外面的叫喊声,还以为手下得手,便轻轻掀开轿帘——这实在是个愚蠢的举动,因为桑真还不知道原来这个小箱子是装人的。这名公子还没看出什么,就被一双铁钳一样的大手拽了出来,他甚至没能发出点喊叫声,咽喉就被狠狠扼住了,一片雪花一样的刀在他面前一闪,此人当即断了气。

    高俊等人虽然参加了战团,但是没能捞到一个成果——敌人跑得太快了,桑真看到高俊,抱歉的嘿嘿一笑:“尊贵的人,您是来主持公道的吗?请原谅我冒失的抢在了您的前头,夺取了本该属于您的荣耀,请您见谅。”

    这个时候,四散躲开的人才慢慢回来,不知是谁带着欣喜的语调喊了一声:“他把混世魔王给杀了!”

    人们迅速欢欣鼓舞起来,这个混蛋死了,半个中都的商人今天晚上睡觉都能笑出声来,在人们喜悦的奔走相告的时候,桑真下令手下把尸体的人头通通割下来,去大官的衙门那里报告,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要知道,那个混蛋可是在侮辱阿勒坦汗啊。

    就这样,桑真捧着一颗人头,就像是捧着什么战利品一样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直到大兴府衙门的门口,身后则是奔走相告,前来为官的中都商民,以及掺和到这件事中的高俊。

    大兴府的官吏当然知道阿勒坦汗是什么人,桑真言之凿凿,身后的商民都可以出具状来证明,高俊也亲自上前作证,来了一位侍卫亲军统领作证,说的话不得不让人信服。

    勘验结果与桑真说的丝毫不差,推官犯了难,他可不想惹上和中都商税司的关系,虽然分别属于不同的系统,但是官高一级压死人呐。只能暂时把桑真收监,同时通知各主要部门,他有预感,这个案子不会小的。

    术虎高琪当然也接到了这件事的报告,一开始他勃然大怒,没想到这群来自东北边疆的蛮子又给他惹麻烦,但他听说死者是中国商税司的公子,外号混世魔王之后,突然冷静了下来,不一会在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赶快传几个能干机密事的人来,我有事情要办。”

    因为知道桑真绝对没有性命之忧,高俊作完证之后就回了家。第二天一早,裴真匆匆赶来:“贵人,现在全城都在讨论昨天那件案子啊!”

    “应该的。”

    “还和陈郎中那件案子都联系起来了!”

第十七章 亲军司(上)

    “哦?”高俊有些纳闷,赶紧起床,一出门,果然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谈论这件案子的人。

    “这个完颜承晖就是欺软怕硬,什么老虎苍蝇一起拍,只抓小官不抓大官,狗屁为官清正,狗屁师司马友苏公,有本事贪官出一个你杀一个呀?”

    “要不是出了这场案子,谁知道这个混世魔王趁着闹乱子那会儿,占了那么多地方,强占了那么多女人。”

    “我可听说陈郎中那个案子是冤案,你们想想,惠民司哪有那么多钱呢,要是拉药材的话,那得几车几车的拉,咱都是街坊邻居的,谁见过陈郎中拿走那么多东西?”

    “我说你们这些人都不懂政治,其实这里面是有一个利益保护链的,完颜承晖保护混世魔王,是因为从里面能拿到抽成,我可听说了,混世魔王自己喜好胸部大的女人,前不久却抢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像完颜承晖这样的老头子,就喜欢娇嫩的小姑娘……”

    听众们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听着说话的这个人绘声绘色的讲述香艳场景。

    高俊神色严峻起来,这事不简单。

    此时的尚书省,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皮笑肉不笑的互相打了个招呼,完颜承晖坐在自己的办公案前,找来了尚书省的一位令使和大兴府的推官。

    两个人都两股战战,陈郎中那个案子,他们确实急功近利,捏造了不少案情,加大了数额,以求把陈郎中判死,可是其中存在不少瑕疵,完颜承晖这次特意把卷宗调回去详细阅读,估计现在已经了解情况了。

    但是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却没有过来。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到随机打几个大贪官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影响,以至于你们为了自保而强办冤假错案,这是乱自上作,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但你们应该快速把这两个案子落实,其余事情,我自然会向道家禀明,一切与你们无干。”

    两个人惊讶的抬起头,一下子扑通跪倒在地:“相公真是胸怀宽阔,小人万死,难赎其罪啊!”

    推官浑身颤抖:“如果不是下官急功近利,办出这样的错案,怎会让相公名声受损,以致中都民情浮动,下官请求免职下狱,以全相公的名声。”

    完颜承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上官无能,却强求下官,这又能有什么用呢?你二人果真想立功赎罪的话,就赶快把这两个案子依实审理,这事情也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不要太自责了。”完颜承晖曾经在地方主政过,很清楚流言是怎么传播的。中都这事情仅仅过去一天就在城内大范围出现谣言,显然是别有用心的人的作为。但这些人究竟是术虎高琪还是蒙古人的间谍呢?

    之后是民情汹汹的半个月,完颜承晖没有管任何流言的传播,也不主动打击之,而是安之若素的,每天忙于自己的工作,让中都城重新恢复秩序,稳定粮食供应,重建卫生防疫,重建消防和城防,勘查界壕的情况,准备修复北方防线所需的物资。

    两起案子的结果很快就一起下来了:商税使公子怙恶不悛,语犯天威,合当论死,桑真北边鄙人,不习法律,激愤杀人,情有可原,当庭赦免,令勿再犯;陈致亭挪用官物,经勘合数额不大,本当流刑,其人愿意纳款赎罪,也可以当庭释放。

    完颜承晖向完颜珣提交了报告,把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是术虎高琪所没想到的事情,承晖既没有压制舆论,也没有遮遮掩掩,更没有将责任推给其他人,而是非常坦然的不顾一切流言蜚语,认认真真的办完事情,最后老老实实的向皇帝报告情况。

    这样的态度得到了完颜珣的嘉奖,训斥两句之后,完颜承晖依旧是右丞相。

    术虎高琪立刻调动自己的力量,准备利用这件事攻讦完颜承晖,但是等他调动完毕的时候,却接到了不幸的消息——长期重病缠身的左丞相徒单镒病故,完颜珣对这位拥立自己的功臣去世感到悲痛万分,下令罢朝三日。这样一来,准备好的攻击就变成了泡影,完颜承晖从被扳倒的边缘轻轻擦过,位置依旧稳如泰山。

    两人的第二轮交锋当中,术虎高琪抢先一步,但是完颜承晖成功止损,看上去依旧势均力敌,但是高俊越来越清楚,完颜承晖并非术虎高琪的对手。

    陈氏父女被放了出来,他们赎罪的钱都是高俊交的,两个人自然对高俊千恩万谢,眼下家产都被抄没充公,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当高俊提出想要陈郎中当自己军中军医的时候,他们虽然踌躇了一会儿,但也答应了。

    虽然如此,但是高俊不开心,潘正和裴真不知道是为什么,新放出来的桑真也很疑惑。

    “因为这件事情损害了国家的形象,中都的民众与官府之间离心离德,政府权威尽失,正所谓民无信不立,如果这样下去,中都的城墙不倒,人心就先倒了。”

    “这么严重?”

    “以我看来,这次事件背后的主使恐怕就是术虎高琪,他利用完颜承晖手下办事不严的漏洞,利用这个案子大肆鼓动舆论,全力攻击完颜承晖,没有考虑到整个国家的利益所在,为了自己的碗可以砸掉大家的锅,这就是术虎高琪的绝密法宝,他只为了最高的权力,其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完颜承晖不行,他必然落败!”

    “真的吗?”桑真感觉有些发虚,虽然他不了解中原的情况,但也不是一个脑袋连着直肠的傻瓜,高俊刚才说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为此冷汗直冒。

    “没什么可解释的了,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中都的人心正在涣散,现在只能看完颜承晖的个人水准如何了。”高俊长叹一口气。

    “您说的话都很对,但我只是想问你一下,如果为了国家的利益,为了中都的人心,你会支持把陈郎中父女俩不明不白的斩首吗?”几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声,是殷去寒,潘正、裴真几个人的脸色一下子都变化了,紧张的看着高俊。

    “我想不会。”最后,高俊黯然的说出自己的回答。

    “那么,你觉得公主又和他们父女俩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为了你所说的国家利益而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呀。”

    “公主是皇亲贵胄,是这个陛下的姊妹,她对这个国家当然有不可推卸的义务,当国家有危难的时候,他必须站出来,而陈家父女只是普通人,与国家两不相欠。而且把和亲和死刑相提并论,未免是有些夸大了。”高俊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面还是有些惴惴,其实殷去寒所说的并非毫无道理。

    如果每个人都想着大事,那么谁来关心普通人呢?

    这天桑真走的时候面容很是凄惨,他现在甚至脑补,以为自己是国家的罪人,和富足到已经开始关心每个人的个人权益的中原人相比,草原上艰险的环境中成长的部落,为了整个部落的生存,甚至可以活埋掉所有的老妇人。为了国家砍掉两颗人头,桑真丝毫不觉得不对。

第十八章 亲军司(下)

    当天晚上,殷去寒不顾春寒,在阁楼顶抚琴,晚晴在一旁侍奉。

    胡梯响动,高俊身着白缀黑长衫,从楼下走了上来,风吹动他宽大的袖子,仿佛是一面旗帜一样。

    晚晴紧张地回望了一眼,高俊却没有说话,静静立在殷去寒背后,三人寂静,唯有铿锵的乐声飘散,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一曲终了,殷去寒不再作乐,打开香炉,分捻碎香。

    “用丝竹做成的琴,是奏不出金石的征战杀伐之声的。”高俊终于说话了。

    “丝竹也能杀人,不比用金石杀人难。”

    “既然如此,兵家为何以金为兵,摒弃了丝竹之属呢?”

    “因为蚕丝、修竹都是活物,比你的金石多了一副心肠!”殷去寒声音陡然提了起来,回头看着高俊:“高郎君,我可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不能眼看着岐国公主去受苦!”

    高俊沉默了片刻:“殷姑娘,谁又能真的全无心肝呢?但是我们办不了什么。”

    “能,我们能救!”

    高俊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殷去寒,后者也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高郎君,我已经打探清楚了,公主出嫁的车队将有五百名侍卫护送,武卫军不堪其事、拱卫直名存实亡、殿前司不合为此,所以这五百名侍卫必然是侍卫亲军司的亲军,高郎君,你现在不就是道家的亲军吗?”

    高俊小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说……”

    “眼下中都城内,还有哪个武将能比你更受宠信?道家十有七八要派你去护送岐国公主。”

    “那又能怎样?半路隐逸吗?”

    “不,是移花接木,用一个假公主去换真公主,嫁给蒙古大汗这等事,总会有人愿意的吧?”

    “蒙古使者已经看过了公主的画像!”

    “画工也可以画的不准!”

    “如果蒙古人兴兵讨说法怎么办?”

    “哦~”殷去寒挂着讥讽的笑:“我彻彻底底明白了,男人们没有办法抵挡了,于是合计推出去一个女人。高俊,我曾经以为你是个不错的军官,响当当的男儿汉,现在看来,你也就是个窝囊废!”

    “殷姑娘,咱们就要一直这么吵架吗?”

    殷去寒摇摇头,从怀中掏出来一块铁牌,扔到高俊的脚边:“你自己看着办吧,晚晴,我们走。”

    高俊一个人站在阁楼上,拾起了这块铁牌,若有所思。

    乌林答与来到了中都,收到了高规格的欢迎,尚书右丞胥鼎亲自到堂问候,让乌林答与受宠若惊。

    “司马在山东战功卓著,尤其是东平府三家寨之战破红袄军李全等四路贼人,保全一方平安,功莫大焉。”

    “三家寨之战是我指挥的。”乌林答与点点头:“小功不足挂齿。”

    “现在国家多难,尚需诸位分忧。”胥鼎长叹一声:“多有重臣意图南迁,南迁乃是自绝根基,此事万万不可行啊。”

    乌林答与并没有即刻表态,只是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胥鼎暗自叹气,最近一段时间,和亲工作已经基本定局,有关南迁的讨论开始热烈起来,此事虽然没有被公布在朝堂之上,但是秘密的讨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几位宰执都曾因此事被召对。

    总体而言,完颜承晖、胥鼎反对南迁,术虎高琪、耿端义、张行简、赵秉文支持南迁,高汝砺首鼠两端,并不明确表态。很明显,南迁派远远占了上风,相比而言,完颜承晖和胥鼎多少有点底气不足,只能在尚书、侍郎、御史、翰林学士这一级别的人当中寻找支持者。

    这点乌林答与多少也有所耳闻,他其实心里选择站在老搭档耿端义这一边,只是不好当面对胥鼎说。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但是中都城浑然不觉,在完颜承晖的努力之下,这座城市已经基本恢复了生机,转眼间,已是三月。

    大蒙古国成吉思汗率领铁骑数万,汇合了其他三路蒙军,齐聚中都城外。

    尽管双方已经开始议和,蒙古人在归途上还是攻破了怀州等城,怀州节度使宋扆殉节。此时,他们满载战利品,齐唱凯歌还,各路军马全都损失轻微,相聚的时候人人眉开眼笑,士气大振。

    铁木真骑着一匹黄骠马,在十几名侍卫的跟随下巡视蒙古军的营寨,兴高采烈的蒙古士兵们纷纷向大汗叩拜,从心底崇拜这位为他们带来无数胜利、财富、奴隶和荣耀的长生天之子,伟大的成吉思汗。

    “明安,我可是老老实实的、像犏牛一样按照你的指示做了,但愿阿勒坦汗不会让咱们失望。”看到石抹明安的时候,铁木真心情非常好的对他打趣。

    “明安诚惶诚恐。”石抹明安赶紧向可汗行礼,但是内心还是非常激动的——这些话说明成吉思汗非常看重自己的价值。

    “啊,是那只骄傲的小鹰,我的也古侄子吗?”铁木真眯着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个慈祥的老人。

    “大汗,是我,为您飞的鹰。”也古恭敬的行礼。

    “听说你在攻打涿州的时候受伤了?”

    “没关系,我已经用全城人的性命补偿了这些。”

    “他们的血补偿不了,你应该找个医生。”

    “大汗,汉人的郎中很神奇,您瞧,我的臂膀活动自如。”

    “很好,果真如此的话,我会要求女真人的新皇帝再送五十个郎中来。”

    正当几个人说话的时候,铁木真的三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并排骑马而来,看到他们三个,铁木真的脸色陡然变了,半晌不说话,最后哼了一声,拨马走了。

    术赤面色阴郁,察合台浑身发抖,窝阔台惭愧不已。他们统帅西路军进攻河东,可是三个人又一次闹了内讧,攻打岚州的时候有所损失,而且没能拿下西京。

    “我想念父亲也速该。”晚上,铁木真合上衣服,和几个弟弟说话。“父亲尽心尽力的教导我们,没有父亲的教诲,我们如今怎么会有这般地位。可惜父亲去世的太早了,如果能用我十年的寿命换取父亲十年的教导,那我会迫不及待的这么做。”

    “父亲在天之灵看到大汗的生就,会欣慰的。”哈撒尔回答。

    “不,我没能成为父亲那样的一位好父亲,我的四个儿子像是怕狼一样怕我,说来奇怪,父亲的所有教导我都历历在目,可是当我想这样教育术赤他们的时候,却每次都会弄巧成拙。”铁木真叹了口气:“父亲去世的太早了,来不及教导我一切。”

    “全体蒙古人都是大汗的儿女,所以大汗无法尽心尽力的教导术赤他们,尽管如此,这些孩子也成为了坚韧不屈的战士,大蒙古国的未来。”

    在铁木真忧愁的时候,完颜珣已经下令由侍卫亲军司来负责护送公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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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也是得意于千年来海洋屏障的日本承元五年....
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