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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国子监(上)

    殷去寒认为,护送公主的五百名侍卫将全部由高俊的手下担任,高俊自己也抱着这样的猜想。但是完颜珣却做了别样的安排,这五百人当中只有二百人是高俊的手下,剩下的三百人分别来自殿前都点检司、侍卫亲军司和卫尉司。完颜珣亲口对高俊说:“你的人全都走了,我睡觉都不踏实。”

    这下就连殷去寒也无计可施了。

    不同部队的军官见面,难免都觉得有些尴尬,之前也许还没有感觉到,但是现在当他们真正明白自己要因为一夕安枕而将一个柔弱的女人送进毒潭蛇窝的时候,心里都感到愧疚和愤怒。

    然而高俊想不到的是,最为愤怒的居然是桑真,正当自己忙着准备护送事宜的时候,桑真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郎君,阿勒坦汗要把自己的女人送给铁木真吗?”

    “不是自己的女人,是阿勒坦汗的堂妹,尊贵的公主。”高俊还没听出桑真的愤怒,但他随即发现这个汉子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双拳攥得手指发白。

    “也就是说,阿勒坦汗向铁木真认输了?”

    “不是认输,这叫和亲,和亲。”高俊口是心非,毕竟自己能把握住说话的分寸,要是让桑真得知事情的本质,能说出什么话来他可控制不住,还是得劝住他。

    果不其然,桑真并没有被高俊的几句话迷惑住,而是一连串的追问,很快他就明白了所谓的和亲是怎么回事。高俊本来以为他会愤怒,会羞愧,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山一般的男子居然蹲在门口,嗷嗷大哭起来。

    “桑真,你,你这是……”

    “我们阿里哲孛人世世代代为阿勒坦汗镇守海岭,因为不愿意接受铁木真的统治,被蒙古狗追杀,本来以为大汗与铁木真开战,我们就有机会一雪前耻,可难道就连阿勒坦汗也要向铁木真低头认输吗?那我们阿里哲孛人的大仇何时能报?血债何时能了?羞辱何时能平啊!”

    飐军的士气崩溃了,当他们明白金朝皇帝要向蒙古大汗认输,并且双手奉上自己的妹妹时,所有人的士气都遭到了重大打击,不少人已经商量回到草原投靠铁木真,这些原本为金朝服务的游牧部落曾经拒绝过铁木真统治的要求,但现如今,他们全都动摇了。

    哄走桑真之后,高俊感到一阵阵失落:按理来说,这是金朝人的屈辱,而并非自己的屈辱,甚至由于自己的存在,加在金朝之上的屈辱还有所减轻呢,但是心里实在是非常不痛快。

    殷去寒枯坐在自己的房间内,高俊轻轻走到门口,对着镜子的殷去寒能够看到他站在身后。

    “殷姑娘,尽管你用了这块铁牌,但是你的请求我做不到。”

    “骗子,言而无信。”

    “我是骗子,我确实言而无信。”

    “小人。”

    “太贴切了。”

    “胆小鬼。”

    “我是胆小鬼,但无论如何,我不能拿千万生民的性命去成全自己的信誉。”

    殷去寒,面向镜子,慢慢低下头去。

    “殷姑娘,你收拾一下行装吧,我们后天下午出发,我可以让你混在队伍里,等到晚上的时候,可以想办法让你和公主会面。”

    殷去寒很久没有说话,但她最后轻轻回答:“不用了。”

    “!?”

    高俊顿了顿:“殷姑娘,这可能是你和公主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多谢高郎君的美意,但是无理取闹了这么久,也实在不能再拿高郎君来冒险,侍卫队伍人多眼杂,稍有不慎影响巨大,我身份特殊,接近公主的话,对郎君来说十分麻烦。十分感谢郎君还肯给这次机会,真的很感谢,可我……谢谢,谢谢……”殷去寒终于哭出来了,她趴在桌子上痛哭。

    “去看看吧。”高俊走近一点:“我没关系的,我是骗子、小人、胆小鬼嘛。”

    公主的车驾选择在半夜启程,在城外某处汇合,天明的时候才由丞相完颜承晖率领,一起前往成吉思汗的驻扎地,公主与可汗将于北口成婚。

    五百名侍卫人人骑马,个个盔明甲亮,刀枪俱全,錾金靴、乌骓马、金仆姑、花雕弓,然而这么一支装备精良的人马却是去送女人给对手,无论多么清楚这并非自己的责任,高俊都有一种不屑与之为伍的羞耻感。

    殷去寒就藏在高俊手下的侍卫当中,但是一路上禁卫森严,连公主的面都看不到,直到马车停在城外,天色正黑,侍卫们都各自休息,而高俊负责为公主进膳的时候,才有机会安排殷去寒前去送饭。

    殷去寒穿着侍卫的盔甲,沉重得快要迈不动腿,几乎是双手发抖的把餐盘呈上,马车外的侍女接过餐盘,看到殷去寒的脸时吃了一惊,赶紧进车禀报公主,片刻之后又钻了出来,招呼殷去寒赶紧上车。

    然而殷去寒一只脚刚刚登上马车,一名侍卫亲军走了过来:“什么人,不许上车!”

    高俊一惊,生怕此人喊叫出声来,赶忙上去制止,但是此人一把推开高俊就要上来检查,高俊一个踉跄,又伸手过去拽他,两人厮打不过三回合,高俊就被直接摔倒在地,那人正准备叫人的时候,马车里面突然有人说话了,是公主的声音。

    “两位将军,稍安勿躁,这位是我的朋友,赶来见我一面。”

    那个侍卫好奇的站起来,凑近两步,看到了殷去寒秀美的脸,意识到这是个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啊。”

    “稍后我可以对你解释。”高俊狼狈不堪的爬起来:“你也知道,公主此去就再难回来了,让她和曾经的故人说句话吧。”

    这位侍卫沉默的点点头,殷去寒快步登进马车

    此时的殷去寒和公主二人已经泪流满面,去寒比公主还大三岁,可是岐国公主却显得成熟很多,虽然她也在哭,但是还能控制自己。

    “去寒,你终于来了,再不来的话,我就要把遗憾带到青冢去了。”

    “殿下,殿下……”殷去寒低头抽噎。

    岐国公主说话很慢,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去寒,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没有办法,我是卫王的女儿,世宗的子孙,你要保住你的殷家,而我也要保护我的大金啊。此时此刻,如果我不能的话,王朝如何,家国如何,你还想不到吗?”

    “但是,但是七位公主啊,为什么偏偏就选了您呢?”

    “谁又能琢磨得出命运呢,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去寒,父王尸骨未寒,至今尚未葬殓,全家头上悬着刀斧,脚下临着深渊,此时能够脱身去漠北,难道不也是离开了危险吗?更何况家母愿意陪我同行,即便是在草原之上,我也不会感到寂寞。”岐国公主的声音很清晰,两名侍卫在外面都能听到。

    “我珍惜我中国公主的桂冠,而我也必须敬重自己的使命,敬重自己能够被安置在铁木真身旁的宝座,这是我的国家对于我的期望,是过去五年来每年赐予我钱千贯、绢百匹的代价,我既然像一颗明珠一般被收藏在皇宫,在玉牒上留下了名字,就必须像在上面的每一个人一样与这个国家休戚与共。去寒,走吧,走吧,无需对我告别,因为我不曾离你们远去,我心里永远爱着故乡,永远爱这里,无论是在阴山之下,流沙之西,北海之滨,我的心都与这里连在一起。”

    岐国公主突然站了起来,抓住了殷去寒的手:“燕山与阴山齐高,漠北与中国相连,我与你虽然远别,但是心意永远不变!每当月圆之时,你出门眺望,我就能从那玉镜之上看到你的眼睛,去寒,月圆相望!”

    “月圆相望。”殷去寒用力抱住了岐国。

第二十章 国子监(下)

    高俊和另一名侍卫在外面等着,两个人保持了安全距离,听着里面女人啜泣的声音,心里都非常不好受。终于,殷去寒走了出来,没有说话,对二人各自一施礼,随即转身离开。

    “两位将军,感谢你们容许我和我的朋友相见。”公主低声说道。

    高俊单膝下跪施礼,这次,他是心甘情愿。

    那名侍卫也面有愧色,急忙下拜。

    “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是滋味,无需愧疚,也不要悲伤,此番国家不利,我深信诸君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我依旧希望……”

    一名宫女拿出来两枚小小的银钿,分别交给了两人。

    “……我仍希望我能给予期望,希望我在漠北不会看到第二个被送来的人!”

    “我一定竭尽全力!”高俊回答。

    “万死不辞!”那人回答。

    一切都重归于寂静,高俊和那个人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回去,终于两个人忍不住还是搭上了话。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安排公主的朋友如此见面。”

    “人之常情嘛,阁下怎么称呼?”

    “完颜瞻,小字合达。”

    “完颜合达!”

    “怎么了?”

    “没什么,在下史全,幸会。”

    第二天,完颜承晖在城外与铁木真相见,言谈之间巧藏机锋,让蒙古君臣刮目相看,但是批判的武器终究替代不了武器的批判,上百车的金银珠宝、三千骏马以及上千童男童女最终还是交付了,铁木真没有立刻会见公主,两个人要到北口去完婚,那里是金朝北方游牧部族的聚居地,这些人有些还对金朝抱有幻想,铁木真要在那里让大家看看,他是如何征服金朝的。

    完颜承晖完成了谈判的仪式之后就离开了,但高俊他们要护送公主直到北口,这段时间,士兵们都意气消沉,因为他们随时都要遭受蒙古人的取笑和戏弄,精良的装备和高头大马再也不是炫耀的利器,而变成了羞辱的根源——无论戴着多么好看的马鞍,他们都被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高俊一再强调士兵要忍耐,在这期间,高俊反倒是注意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高俊自己手下的军兵往往能够服从军纪,即使面对蒙古人当面的讥讽也能一笑了之,反倒是一些从来没有和蒙军打过仗,甚至打过败仗的人急不可耐,想要跟蒙古人打一架来证明自己的勇气。

    这件事让高俊思考了一段时间,随即他就明白,自己和自己的手下是真正战胜过蒙古人的,他们抵挡过上万蒙古人的进攻,所以即使面对这些人的嘲笑辱骂也有底气,最多在心里腹诽一句;而其他金军从来没有对蒙古人打过胜仗,此时心虚气躁,常常一言不合就要拳脚相加。

    高俊进而想到了何志也提到的一些情况:伤残的士兵们虽然得到的抚恤,但是在乡间的风评却不好,甚至有些人“行为粗野,损害了军兵的形象”,高俊现在理解了其中的原因,当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没用的废人”之后,士兵们其实在内心中感到了惊恐和自卑,表面上的嚣张,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伤痛。

    “所以说,志也,准备创办荣军农场吧,荣誉军兵们应该找到事情干,这样他们的内心会充实一些,为解决问题很有帮助。不要在乎荣军农场的盈亏,尽量照顾他们的生活条件,产品最好是和军队相关的,尤其是大豆和奶制品。”高俊给何志也写信。

    成吉思汗准备这场婚礼准备了很久,长城内外的游牧部落首领均被邀请来参加,当他们亲眼见到这位蒙古可汗迎娶了中国皇帝的公主时,也从心里承认了铁木真具有不弱于完颜珣的势力,他们对金朝的忠诚已经大大的动摇了,金朝再也没有一个可靠的盟友了。

    直到4月中旬,高俊才得以带着手下返回中都。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他们很详尽的记录了蒙古人的装备、编制、战术、训练乃至生活习俗,利用婚礼的空档,高俊也见到了不少日后名扬天下的蒙古将领:哲别、速不台、木华黎、者勒蔑……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用不着两三年,这些人就会和高俊在战场上对决。

    然而,让高俊有些意外的是,中都城居然又乱起来了。

    进城之后,发现这次又是家家闭户,喧闹的声音集中在南城丹凤门之外,高俊正不明所以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麻衣的书生匆匆过去,好像是国子监的生徒。

    “公子莫急,在下有事要问。”高俊连忙赶上去:“今天又是因为何事惊扰?”

    那人见到高俊之后,倒是先不慌不忙的为高俊行了个礼:“小生白华,庾州人士,国子监生徒是也。将军有所不知,道家意欲南迁,朝堂公开问对,如今中都人都知圣上要弃河北,都要去劝谏陛下。”

    “到底还是来了!”高俊在心中哀唤一声,做了无数工作,加以无数影响,完颜珣最终却还是决定要离开中都前往河南了!

    虽然是从北门入城,但高俊还是下令前往南城观望一下形势,靠近宫墙附近的街道人挨人人挤人,太学生们手持状表,坚持要上奏皇帝千万不可放弃河北,守卫军士们不敢对国子监的天子门生动手,只能尽量维持秩序,一排排骑兵堵在街口,妄图用畜生的嘶鸣声吓退这些书生们,一名骑兵军官汗流浃背、声嘶力竭的喊:

    “同学们,保持克制,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

    高俊摇摇头,看这意思,完颜珣已经从内心打定了主意。

    匆匆赶了回去,迎面碰上了留守的潘正等人,才了解到最近一段时间的朝堂情况。

    议和刚刚成功后一段时间,完颜承晖的威望无以复加,完颜珣册封承晖为申国公,又册封守卫西京有功的抹捻烬忠为定国公。完颜承晖首先谦逊地表示自己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但是却趁机提出如何继续巩固中都,重新建立北方防线的一系列方案,完颜珣也都表示一定会着重考虑。

    但是就在前几天,河南宣抚使仆散端、南京路转运使王质上书,请圣主南迁开封,留一二大臣守卫中都足矣。完颜珣下令朝堂商议,这一次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公开互相攻讦,而道家要抛弃中都的消息也迅速流传开来,顿时人心惶惶。

    谈完这些事,潘正又指着墙:“桑真他们都在对面。”

    “这又是怎么回事?”

    “道家与铁木真议和以来,飐军军心涣散,人心思变,多有逃归,此次中都城内人心不安,术虎高琪又下令其入城绥靖,但是飐军怨气冲天,多不愿来。结果桑真可倒好,进城直奔咱们这里来了,说再也不为阿勒坦卖命了。”

    高俊这次可真觉得惊讶,虽然他一直想要拉拢这支飐军,但是并没有付出什么实际行动,没有想到这群人居然一股脑直接跑到这里来。匆匆过去一看,果不其然,将近两百号少数民族骑兵蹲在院子里,互相间大眼儿瞪的小眼儿,谁也不说话。

    潘正介绍了内外的所有情况,高俊一言不发的听完所有事情,最后忍不住笑出来。

    “指挥使,您这是在笑什么?”

    “我笑大金将亡!”

第二十一章 留守司(上)

    潘正、裴真和聚集而来的各军使当即打了个冷战,虽然高俊说过很多“思想开放”的话,但毕竟那些意见都高屋建瓴,甚至有些云山雾罩,哪里有这句话如此直白而残酷。

    但是高俊并没有理解他们的感受一样,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脸上挂着讥讽的冷笑。

    “难道你们不相信吗?”

    裴真哆哆嗦嗦的回答:“贵,贵人,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诸位,完颜金的末日就在眼前了,就从道家准备放弃中都开始!”

    “此时还没有商议出什么结果,听说右丞相完颜承晖极力反对南迁,承晖相公乃是首相,如果他都极力避免的话,也未必就一定要放弃河北吧?”

    “呵呵,啊,哈哈哈!”高俊的冷笑变成了嘲笑:“完颜承晖,我怕他连自身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朝堂之上的风云波动,虽然计谋百出、虚实莫测,但又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怎样的明争暗斗,都要回归到各自的立场上来,大家都知道,如今国家高官,无外乎完颜承晖与术虎高琪二人,可是这样?”

    “不错,唯此二位相公而已。”

    “你们可知他二人主张如何?”

    “承晖反对南迁,高琪主张南迁。”

    “那你们觉得是南迁好还是不南迁好呢?”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潘正首先回答:“还是不南迁好,如今中都虽然粮食短缺,但并非不能恢复,只要天子稳坐中都,就能震慑河北,叛贼不敢轻动,黑鞑也不敢轻易再战。反倒是去了开封,虽然一时间粮食充足,但是河北群龙无首,久而久之必然陷于蒙古之手。”

    “说的好,潘指挥好筹划!”高俊赞许的点点头:“咱们都能知道的道理,难道术虎高琪不明白吗?南迁有一利而有百弊,而留守中都有百利而唯有一弊。可是术虎高琪却坚持要南迁,你们可知为何?”

    “我等不知。”

    “虽然陛下南迁开封,但必然不会直接放弃河北,而是要留下一二大臣留守中都,能够担负这个重任的只有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二人,如果把完颜承晖留在这里,不出多久中都必为蒙古所破,以完颜承晖的性格,必会自杀殉国,届时术虎高琪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就为了这个理由,就要放弃河北百万百姓吗?”

    “难道这个理由不充分吗?河北的百万百姓与术虎高琪有什么关系?大金虽然只是三分天下有其一,但也是地大物博的堂堂之国,丢弃河北也能坚持很久,术虎高琪能安稳坐二十年首相,人世间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锅里的肉再多,也不如自己碗里有一块啊。”

    “指挥使,我们向陛下面刺这个奸臣!”

    “呵呵。”高俊恢复了冷笑:“你我还是静观其变吧,圣主心中早有定论。”

    所有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裴真焦急的拉着高俊:“贵人,圣主真的要放弃河北吗?河北一失,山东和陕西也危险了!”

    高俊看着他焦急的脸,此时高俊心中已经谈不上愤怒或者是悲伤,早就知道这种事必然发生,所以当真正得知之后,内心里是一种失落的平静。

    “与其在这里想着圣主是否会放弃河北,倒不如先想一想自己以后的出路。西夏马上就要大举进攻陕西了,你们是回陕西还是跟我走?”

    “跟贵人走?贵人要去哪里?”

    “”到如今,我也和你讲明我的真实身份,我本是山东路统军司的一个小小的百户,名字叫做高俊,偶然与当今圣上相识,胡沙虎乱政,召道家前来中都,所以我隐姓埋名跟随左右,此番立下了拥立之功,道家任命我为山东西路东平府兵马副都指挥,允许我镇守一方,行六部事,我准备过段时间就回山东去,平定山东地方。”

    裴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贵人,贵人,你是这般人物?”

    “我不是任何什么人物,也不能叱咤风云,道家有什么心思我也左右不了,但是我不忍心见天下苍生受苦。”高俊坦然说道:“裴真,明年西夏一定会侵扰陕西的,你的家乡需要你,而我这里也需要人手帮助我平定江山,何去何从,我希望裴真你能好好想一想。”

    裴真跌跌撞撞的走出屋子,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形状,这是在中都吗?不太像,这是在陕西吗?好像也不是,我还在大金吗?我还在当下吗?

    高俊并没有去一点点开导裴真,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他即刻下令让军兵们准备行装,收拾物品,放弃中都也就是在一个月内的事,到时候不能手慌脚忙。

    “把压箱底儿的钱全都拿出来,招聘工匠、手艺人、读书人,从书铺购买书籍,想办法弄其他军用物资,包括硫磺、牛马、铜铁、牛角、毛皮、药材。”

    军兵们在各自忧心忡忡的军使的率领下的分开了,看着纷纷乱乱的人群,高俊在心中不免有一些悲凉感,完颜珣到底还是要离开中都,河北到底还是要遭受蹂躏,不知道自己到时候又能救几个人呢?

    之后连续几天,高俊的军兵都在剁手的路上一路狂奔,很多商人意识到皇上要离开中都了,也都纷纷想南下避祸,囤积的货物全都减价出售,倒是让高俊多卖了不少东西。这段时间殷去寒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窝着,似乎对外面的事充耳不闻。

    经过连续四天的激烈争论之后,完颜珣下达诏书:将率领大部分官员前往开封暂住,依旧保持中都的首都名号,并且在这里建立行省,各司一律留人留守,并且让开封与中都平分首都职能。

    话说的再漂亮,大家也明白皇帝这是要抛弃中都,就如完颜承晖事先预言的一样,中都的民心士气在转瞬间垮台,之前完颜承晖的一切努力全部化为虚有,整个燕云地区的防线岌岌可危。

    此时,就算是重新商议这个命题,完颜承晖也不会在坚持留守中都了,这样的局面他也不可能再收拾了。

    当正式的诏书下达的时候,高俊手下的军兵已经基本整理完毕,陕西勇敢军们也都打点好了行装,这些人虽然没有得到高俊的亲自命令,但是看到身旁的山东人们都开始整理行李,自然也都十分生疑,等到南迁诏书下来的时候,勇敢军们炸了窝。

    原本就钦佩高俊的他们此时对高俊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这个时候,他们也得知了高俊有意招揽自己,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裴真,虽然在这群勇敢军当中有好几位队将,那毫无疑问,裴真是唯一的主心骨,他的打算将决定大部分中坚人士的去留。

第二十二章 留守司(下)

    裴真没有办法亲自做决定,这几日他都心烦意乱,对于勇敢军来说,家乡确实很重要,但是他们远离家乡多年征战的经历也并非一次两次,十年不回家一次的人也是司空见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够暂时忍受与家人离别之苦,跟随这位看上去非常有前途的年轻将军去山东打天下,会不会对于全体勇敢军来说是更好的出路呢?

    原本这群人也是忠于金朝的,但是此时这个王朝让大家失望透顶,既然国家已经放弃了他们,凭什么不能去追随一位新的人呢?

    此时,裴真的心紧绷到了极点,随意一阵向东或者向西的微风,都足以让他死心塌地的投向某一方。

    在这种情况下,她选择了请教殷去寒。

    隔着窗户,裴真诉说了自己的苦恼,请求殷姑娘给予帮助。

    屋子里面良久没有动静,最后,殷去寒轻声说:

    “裴大郎(裴真在家行首),我最近才刚刚领悟一个道理:表现出多么爱一个人,也许未必对那个人好,而肯在行动上付出的才是真正的爱一个人。”

    裴真有点疑惑,回去思索了一夜,第二天找到高俊:“高郎君,我们跟你走。”

    “哦?”高俊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十分惊喜。

    “还是殷姑娘教导了我,哪怕我回到陕西,其实对家里也没多大用处,边将贪暴,徒损性命,倒不如跟随郎君,争取个封妻荫子的战功,也算是对家里有交代。”

    高俊很受感动,裴真已经下定决心,陕西勇敢军们也纷纷投靠,除去十二人坚决要回家之外,剩余的五百多人都跟随高俊。

    在此期间,桑真又一次找了过来。

    “郎君,天底下除了阿勒坦汗,还有别的强大的君主吗?”

    高俊知道他想干什么,只不过指导这个人前往南宋未免有点儿不现实:“桑真,我不反对你和铁木真继续作战,但是一个人如果只以复仇为目标的话,路会越走越窄,阿里哲孛部可以复仇,但不能把复仇当作生活的全部,如果那么做的话,你们是永远不可能复仇的。”

    桑真这次很是顺从,看样子这次议和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郎君,其实我们还是有些不明白,您是怎么知道道家一定会南迁的呢?”戴庆突然插嘴问了一句,其他人纷纷点头,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高俊微笑着坐下,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讲这些权术之类的东西。

    “南迁的利弊,我们都讲过了,但这是针对整个国家的利弊,却不是针对陛下的,如果不南迁的话,道家就要一直留在中都,大家都是刀枪上跑过生活的人,都知道想攻克中都这样的坚固城池,几乎难如登天,历朝历代强攻这样的坚城,都是国家倾覆,孤城难支的时候才能办到,而如今我朝只是一时受挫,底蕴尚在,河南陕西尚可支持,所以都支持坚守这样不可多得的坚固大城。”

    “然而对于道家来讲就完全两样了,虽然都说天子圣哲,你我岂不知天子也有不明之处?道家岂会放心生活在一座随时可能被敌人所包围的城市里?中都、南京乃是国家最重要的两座城市,都是富庶之地,开封虽然偏安河南,但是不会遭到蒙古人的进攻啊。”

    大家似乎有点明白了,但还有些懵懂。

    “所以说,其实道家心里一直想要南迁,只是不能亲口说出来,承晖为首相,屡次要求陛下坚守中都,恢复长城防线,而陛下只是敷衍塞责,从未认真答复。反倒是这次南京一有人上书南迁,立即令朝堂商议,可见在大家心中是多么期待能够南迁。”

    “这就是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各自的底牌,道家、完颜承晖和术虎高琪对各自的心思都是了如指掌,道家用承晖,是因为承晖乃是贤臣,可以恢复中都的秩序,巩固陛下的地位;用高琪,是因为此人懂得迎合陛下的心思,做那些陛下不能做的事情。”

    “完颜承晖当世贤臣,岂会不知这些心思?他应对的方式是积极施政,公布中都,努力的向陛下证明中都是坚不可摧的,也要证明自己是不可被替代的,有自己这样的贤臣,陛下的统治才会千秋万代;而术虎高琪唯一的目的是向上爬,所以他无原则的迎合陛下的那些心思,只要把南迁这面旗帜举得高高的,他装病阻碍议和也罢、散布谣言污蔑承晖也罢、控制不住飐军导致瘫痪也罢,在陛下眼里,通通不值一提。”

    “道家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正是因为完颜承晖的策略起效了,他负担了所有的工作,没有他朝堂就会停止运转,所以他的意见实在是太重要了。各位,术虎高琪休息的时候,完颜承晖在工作;术虎高琪玩乐的时候,完颜承晖在思索,朝堂之上最擅长政务的两位大臣,完颜承晖和胥鼎都是反对南迁的,所以他们的意见太重要了。”

    “可是术虎高琪迅速找到了帮手,高汝砺这个老滑头擅长财政,可现如今,还得暂时委屈的当户部尚书,他的老同事张行简可是已经做到太子太保了呀,朝堂上不是还缺一个参知政事吗,这就可以是他呀,所以他投靠术虎高琪,等着接班。”

    “然后就是这次上书的河南安抚使仆散端和转运使王质,仆散端是个什么东西?卫王时进入尚书省,言谈间泄露军机被免职,送到陕西当安抚使,后来又镇守河南,此人难道不想重回朝堂吗?如果跟术虎高琪联手的话,他就能做到!”

    “王质是转运使,全国的财政都要仰仗河南,此人必然做不到,而如果把朝堂搬到开封的话,他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还会成为天子近臣,这几位都是善于行政的,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几个加起来也足以替代完颜承晖了,所以陛下终于不再忌惮,正式商讨南迁的事。”

    高俊站了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河北千万百姓的性命、中都的安危、士庶的期望、大金的国运,在陛下眼里,都没有一夕安枕重要啊。”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从脚底升上来的一股凉气,那是头皮炸裂,汗毛根根竖立的感觉,高俊直白而又残酷的向他们抛开了朝堂上的迷雾,直指坐的最高处的那个人,清晰的告诉他们说:瞧,那个独夫、狗贼!

    潘正若有所思,裴真浑身发抖,桑真目瞪口呆,剩下的军使们也都神态各异。

    僧虔指着高俊,想反驳,但是极度的恐惧像是一把利爪一样扼住了他的咽喉,情急之下,只能发出呜咽的啊啊的声音。

    高俊还没结束自己的话:“但是完颜承晖还有最后的机会,也就是最近一两天之内就能揭晓,但我相信完颜承晖已经知道了这个机会,但他是不会去用的。”

    高俊的两次预测已经完全应验,大家心中对金朝的那点感情已经被现实打的粉碎,高俊想要抹平所有人对金朝最后的那点忠诚,而重新树立起一个新的信仰。

    “解得鞭辟入里!”院子外面突然有人高喊一声。

    在场的军官纷纷拔刀,这话让别人听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名书生走了进来:“晚生白华,见过将军。”

第二十三章 行六部(上)

    白华施礼之后抬起头来,愣了一下,一下子认出来这就是前几天在街上遇到的人。大家都笑起来,请这位天子门生坐下,询问他何事来此。

    白华此来不是公干,乃是串联,太学生赵昉带领四百人联名上书反对南迁,但是完颜珣以决议已定不能更改为由,抚慰劝散了这些年轻人,但是大部分人依旧不死心,还希望能够在京城的各衙门之间活动关系,来一份更大的联名上书,白华就是他们派来劝“史全”署名的。

    高俊略微沉吟了一下:“诸位有这般忠君体国之心固然好,但是臣子私下串联,本身就是为臣之道的大忌。(没脑子作死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拉上我。)”

    白华叹了口气:“这种道理我们岂会不知,但是迁都事极不可,正所谓嫂溺叔援,一般的道理也就顾不上了。”

    但是高俊显然不会被这种道理打动,他明白完颜珣主意已定,这时候上书联名反对南迁怕是找死。虽说如此,他倒是蛮喜欢这群太学生的,突然间,他意识到和这群人搭上关系也许也不错,国子监和太学能够接触不少档案资料,而这些东西正是高俊所需要的。

    第二天,中都蓬莱阁。

    两年之前,高俊曾经在这里设宴招待阿虎,想要把他拉过来,结果反而被对方的土豪气场所震慑,时过境迁高俊也可以在这里讲些排场,宴请诸位太学学生了。老规矩:肉盘子要好,鹅、羊、猪肉各一份,琉璃肺、水晶脍、油肉酿茄、蒸时鱼,羹汤要厮剌葵菜冷羮,酒要糜子酒、杏酪酒各五瓶,先上茶食,要油炸蜜肉。

    四五名太学学子果然如约前来——高俊虽然没有答应白华署名上奏的请求,但是却告诉白华说愿意请诸位学子吃顿饭,眼下中都的粮食比较紧张,太学生每日糇粮也不多,能够大吃一顿当然人人乐意。只来四五个人,已经是非常节制的了。这几个人一到门口,立刻就有人相迎,这段时间,上书的太学生成了中都人心中的英雄人物,估计就算是高俊不请客,他们也能进来打一顿秋风。

    高俊这边也有四人作陪:高俊、潘正、陈秉彝、楼升。

    早在对方到来之前,高俊就预演了一系列场景,他这次宴请太学学子的目的,主要还是想通过他们获取一些档案,包括国子监的图书印版、金朝的实录和各地的版籍、图书。他不打算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并不想招来这些太学生——不是不想招,而是招不起,兵马副都指挥使对于太学生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

    然而高俊还是没有想到,这四五个人刚刚到来,其中一人仔细端详了高俊的脸之后,立刻纳头便拜:“见过高公!”

    高俊的待遇还是第一次从“高郎君”变成“高公”,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在说自己,其他人则很惊讶,不知道高俊什么时候和一名太学生扯上关系。

    这人年级三十岁左右,看上去是个非常诚恳的人:“下官名叫师安石,现任尚书省令史,河北清州人,去年黑鞑构乱,下官正好在家探亲,猝不及防,几为所害,幸亏高公神兵天降,护民南下,下官一家才得以保还,高公对下官恩同再造,见面岂能不拜?”

    “护民南下?你是说这位是山东高俊?”其他几人惊讶的看着高俊,心里琢磨着来见的不是侍卫亲军统领史全吗,怎么变成高俊了?

    高俊已经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亢然行礼:“不错,在下就是山东路统军司押剌百户亲管高俊。”

    尽管还处于震惊当中,但几个人都知道公开场合不能有失体面,坐下来之后,高俊详细的告诉他们此事的来龙去脉,所有人都大为惊讶,没有想到为陛下立下拥立之功的史全居然就是河北之战名扬天下的高俊。

    来的六个人当中,师安国年龄最大,已经供职尚书省令史,算是其他人的前辈,郝天挺也已年逾四十,此人不好仕宦,现在还是个太学生;赵昉、马师颜其次,白华和麻九畴年龄最小,刚刚及弱冠之年。

    听说高俊的打算之后,这几个人纷纷应允表示没有问题,此时南迁在即,中都各司的官吏都在想方设法让自己不要出现在留守的名单当中,几乎没有人在乎档案的得失。高俊听说过,历史上金朝南迁的时候,卫王起居注几乎全部遗失,前朝实录损失巨大。

    至于国子监印版,这几个人也表示没有意见——开封、平阳都有好印版,所以说国子监印版虽然品质上乘,也并非没有替代品。

    高俊欣喜不已,就在这时,白华却主动问:“将军,你昨日说右丞相还有逆转之机,此是何意?”

    高俊放下手中的酒杯,摇摇头:“有些事情不说也罢,因为右丞相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这下子六个人都来了兴趣,纷纷请高郎君不吝赐教。

    “目前而言,只是确定要南迁,并且在中都设立一个留守,但是这个留守是谁呢?千万不要想当然的以为这就是完颜承晖,对于术虎高琪来说,他当然希望完颜承晖留在这里,这样自己就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对于陛下来说,只要能够南迁,这两个人中留下哪个都一样,甚至说留下术虎高琪更好,因为完颜承晖是能臣,还能帮他稳定河南的政局。”

    “这么说的话,术虎高琪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高俊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冷笑:“术虎高琪何等样人,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此事关系三个人,术虎高琪想要完颜承晖留下,完颜珣想让术虎高琪留下,可完颜承晖的态度你们还不知道吧?”

    这似乎是个有些侮辱智商的问题,几名太学生都胀红了脸:“右丞相当然要将术虎高琪留在中都。”

    “错了!”高俊用手指点点桌子:“完颜承晖乃是本朝忠臣,难道会和术虎高琪的想法一样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因为中都关系国运安危,一旦失去中都则河北必失,河北一失则国运衰落,此城如果所托非人,将是国家大乱,天下浩劫。所以完颜承晖就算清楚术虎高琪的这些把戏,也必然会留在中都抵抗蒙古人,宁可认输,也绝对不能将国运托付非人。”

    所有人都是一阵默然,麻九畴小声的说:“右丞相还是不能揣摩圣主的意思啊。”

    高俊听完之后噗嗤一声笑了,先是冷笑,然后是哂笑,最后是狂笑。

    一众人惊讶的看着鼻涕眼泪横流的高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笑居然真有人以为忠臣尽是古板的愚忠,道家的心思藏得不深,你我都能轻易揣摩。”高俊猛地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但是有些臣子并不以陛下的旨意为最高指导,他们有原则,知礼义,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二十四章 行六部(下)

    “如果完颜承晖早早的向陛下妥协,早早的迎合陛下的心思,还会有这件事吗?术虎高琪在他面前斗不过一回合,但是这就出卖了他自己的原则,名节事大,饿死事小,右丞相不就是此等人吗?有些事,非不能也,是不屑为也。”

    “为了一夕安枕而杀忠臣,偏居一方,闻所未闻。”有人轻声说道。

    高俊呵呵笑着:“我以前想象不到,有些人可以为了自己的一时好恶,而决定上千万人的命运,但是此事怎能说是闻所未闻呢,那个向本朝称臣称子,年年岁贡的江南国主赵构,不就是这种人吗?”

    大家暂时沉默了,这事太有说服力,虽然内心抵触,但怎么也不可能再摆脱这种思路了,他们以往的价值观受到了冲击,甚至可以说是遇到了断裂。

    “不说这个了,南迁在即,诸位自己打算怎么安排?”高俊突然提问,大家都知道,高俊这是有意招揽了。

    师安国最先说:“在下深受君恩,当追随右丞相,留守中都。”

    “时事如此,可区区冒进乎。”郝天挺摇摇头,决心暂时隐退,静观其变。

    白华和马师颜对视了一眼,感到为难:“也许还是应该留在朝廷,高郎君一日教诲,胜读十年书,朝廷连战连败,乱并不出于外而出于内,祸并不生于下而生于上,此时正是有志之士报效国家之际,我等绝不退缩。”

    麻九畴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恐怕我还只能隐居山间吧,从此以文学为友。”

    只有赵昉没有说话,大家关切的看着他,却发现他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高郎君,你是不是要回山东去?”

    高俊心中窃喜,赶紧点点头。

    “山东是河南的右臂,据此也可以收复河北,对不对?”

    高俊悠然一叹:“但愿如此。”

    “我跟郎君走,我这就挂冠离去!”赵昉撸起袖子:“愿做将军属下一文学参军,也不愿再做苟食终日的太学生了!”

    高俊也激动的站了起来,不虚此行,果然有忠义之士加入!

    这次与太学生的聚会,收获比高俊预想的要大许多,在赵昉的带动下,约有六七名天子门生愿意加入高俊麾下,这对高俊手下的人才队伍是个很重要的补充,不过高俊有点恶趣味的想,幸好赵汝凡不在这里,不然岂不是嫉妒的要死。

    在这些人的帮助下,高俊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国子监的印版。

    经过几天的准备之后,完颜珣终于要出发了,他原本打算让高俊护送他到开封,但是高俊委婉的建议:自己应该早日回到山东,据说杨安儿已经称帝了,仆散安贞必然会率军讨伐,自己久居这里会引起怀疑。

    完颜珣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要求,他终于第二次给了高俊好印象:欣赏了高俊离开的事情之后,又给他加了不少便利,首先许诺在年底考核时双转其为正六品武节将军,之后又给他空白敕书三十道,从七品以下官职准许自除;听从高俊的叙述之后,又当场写下制书,将何志也转为文资正八品文林郎,权寿张县令,最后又给予高俊权力:行六部事。

    行六部事,简称行部,允许官员在辖区内获得六部一样大的权利,可以处理地方的一切事务,虽然听上去很不得了,但事实上两宋以来六部本身权力就越来越小,所谓行六部事,大部分就是允许自主筹划粮草经费,几年之后,完颜珣就会下令河北县令以上官员均可行部。

    但无论如何,高俊是最早获得这种殊荣的人,也意味着他获得了比其他地方官员高的多的财政自主权,从这点来说,高俊倒是有些感谢完颜珣如此善解人意了。

    从皇宫里出来,高俊看到中都城内烟尘滚滚,皇帝的南迁使得这个城市彻底崩溃了。

    在街上,高俊意外的看到了桑真,按理来说,这群人应该已经跟着术虎高琪出城,为陛下打前站了。

    桑真看到高俊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刚刚出城,还没有到卢沟桥,术虎高琪突然下令飐军将盔甲全部上交,以防这群边疆野人造反。但是对于这些生于沙场的汉子来说,盔甲简直就是第二条生命,这些人气愤不过,理论不得的情况下,所有人放弃了盔甲,也放弃了对金朝的忠诚,整支军队溃散了,向北方奔去。

    “所以说,阿里哲孛部不打算报仇了,还要投靠铁木真,是吗?”高俊问。

    桑真面容灰暗:“我必须要为全部人的生命负责,为了保证部族能够繁衍下去,为了保证血脉不断绝,我们必须要隐忍,隐忍一切。”

    高俊凑近了一点,看着桑真:“如果有人想要和铁木真作战,永远作战,直到其中一方倒下,你会帮助他吗?”

    桑真的脸色急剧的变化了,他定定的看着高俊,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中原男人不同凡响,但他还是害怕是高俊在骗他,这段时间中原人的弯弯绕绕已经把他弄的心力俱疲。

    “郎君,您发誓?”

    “拿箭来!”高俊下令取来一支箭,所有的阿里哲孛人立刻跪倒在地。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面对阿里哲孛人,面对痛苦的百姓,面对灾难深重的祖国,我高俊在这里郑重其事,要和造成这一切痛苦的渊源——铁木真作战到底,直到彻底消灭之,绝对不与其妥协,决不放弃消灭他的念头,如果我违背这样的誓言,上苍有神,大地有圣,人间有灵,让我死于非命,子孙俱灭!”

    飐军们一起跪了下来,桑真也拿出一支箭。

    “长生天!阿里哲孛部人在此立誓,从此成为高俊郎君的箭,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他的朋友就是我的贵人,如果谁敢对他举刀张弓,我们就穷尽一切也要追杀之,这份誓言永远不变,如果违背,就让天神的使者吃尽背信弃义的阿里哲孛人的血肉,让他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恶名永远回荡在人世间。”

    两百名只剩下弓箭和战马的飐军加入了高俊。

    完颜珣下令赐给高俊钱百贯、绢三百匹、彩缎二十匹、银百两、春罗秋绫各二十匹、绵五百两、曲、米、麦各十石,高俊是一分钱都不打算带走,全部要花在中都,以最低廉的价格将那些城市里的工匠和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带走。

    高俊的军兵冲进了六部,将六部架阁库的历年公文打包装好,盖上印章,然后带走,除此之外,秘书监档案、都转运司、商税司、酒使司、盐运司的账簿、国史院的实录、记注院的记录、弘文院的经史典籍,尤其是记录州县人口税收、各省山川地貌的版籍黄册,被高俊小心翼翼的挨个盖好封印,清点装车,所有人都以为这伙侍卫亲军是为国家运送档案的。

第一章 粮食法令(上)

    军帐里面人来人往,各种服色的行人匆匆忙碌着,香案已经备好,几名像是书手的人正在抄写什么。

    天子的使者眼看就要来了,彭义斌非常紧张的抓住参议官李国器的袖子,反复核对接待天使的流程。“所以说我站起来就完了?”

    “首领别紧张,咱们都是乡野之人,,想来官家也不会对咱们过分要求。”

    “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山东义军奋战了这么久,官家终于派人来了,你我千万不能失了礼数……”正在说话之间,只听到辕门那边一片喧哗,军兵们高声喊道:“天使来了,天使来了!”

    “备香案!”彭义斌急忙赶过去。

    “门下:山东归义军渠帅彭义斌,卿故土遗民,忠义茂绪,不忘君恩,由是归正。奄有州县,申故国激愤,横跨东海,树天道纲常,洗腥膻于淮上,荡胡虏于山东。朕甚嘉之。

    今国家已于边郡广屯重兵,只俟东风,即申天讨。今特加卿为沂州安抚使、武功大夫、从义功臣。卿若能追念累世之耻,宿戒故土之师,已近伐罪之秋,当图复仇之志,朔漠底定,爵赏有加,宜思永图,无失良便。励乃宿心,纠其协力,克期同举,必集大勋。尚阻重溟,未遑遣使,倚注之切,鉴寐宁忘。钦此。”

    天使所说的话,彭义斌一句都听不见了,看着南宋故土来的使者,彭义斌涕泪纵横。

    “官家,官家知道我们了,官家知道我们了。”

    使者读完诏书之后,彭义斌没有站起来,而是膝行向前,拜谢天子。

    “将军切莫如此,诸位都是忠义之士,国家的有功之臣,官家心里可是牵挂得紧哪。将军快请人把军中大小首领的姓名抄一遍,咱家回去之后,还要给诸位请封。”来送诏书的中使约有四十岁,看上去很是慈祥。

    跟在这位中使后面的是一个身着从八品官服的人,此人乃是淮东安抚使崔与之的使者,具体的事务还要跟这个人谈。

    这之后的过程就不是很愉快了,崔与之能看出来金朝正处于衰落之中,义军大为可用,但是目前两国并未交兵,也没有交兵的意向,所以暂时不能支持山东义军。他所能够保证的,只是一旦义军失败可以向南宋境内撤退,至于义军现在缺少的被服、药物、武器、盔甲,则一概无法支援,但是这位崔安抚使答应,会立刻向中书奏报,从海路向义军进行支援。

    “崔安帅还想让我来问一下,如今山东金军,都有哪些人?其水准如何?”

    彭义斌想了一下:“自从野狐岭之败后,金虏精锐尽丧,山东诸将,必兰阿鲁带、纥石烈志数人略微可用,其他皆不足虑,但是山东安抚使仆散安贞乃是名将之后,善于用兵,前番接连败了杨安儿,足见其谋略过人。除此之外,山东尚有一人,官职虽小,但恐为中国大患。”

    “何人?”

    “此人名叫高俊,现在是金贼山东押剌百户的亲管,官职不高,据说乃是八品,但是此人善于养民生息,训练士卒,山东义军多为所败。士卒多愿为其效力,曾以千人败我数千之众,我看此人也略知忠义,如果朝廷能够大力抚谕的话,或许可为我所用,届时山东可定。”

    “不忠不孝,何谈忠义?”

    “前年黑茶南下,屠戮山东河北居民,此人竟以不足一千之众转战于运河南北,周旋在数万敌军之中,从黑鞑手中救下生民数十万,北国扬名,自山东至陕西无人不晓,此人确实并非苟图衣食之辈。”

    “竟有这般人物?”使者即刻记录下来。

    高俊并不知道自己居然一战成名,还把名字成到了南宋,此时已经靠近山东根据地,路两旁的景色大为不同,到处都是修整好的宽阔田野,水渠纵横,水车、唧筒随处可见,耕作的农人面色不错,儿童看上去也比其他地方强出来不少。

    道路明显修整过,虽然距离21世纪那种村村通的砂石铺的汽车路差距很大,但也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坑洼,马车在上面走的不费力气。道路上人很多,不少人是从外地赶来的,打算到寿张县碰碰运气。

    也有不少车队是离开根据地的,上面都驮满了货物,高俊一眼就发现里面有颇黎器和香皂。

    “没想到高郎在山东不过两三年,竟然有如此改观。”殷去寒心情好转了不少,干脆和高俊一起步行前进,两个人还可以顺便说说话,其他人立刻躲远一点儿。

    “这都是何志也的功劳,我对民众关心的太少,负责的完全是我手下这支军队。我每天向何志也要兵、要粮、要军器、要牛马,估计他被我害的天天睡不着觉。”高俊也浮起一丝无奈,真不知道何志也现在是什么情况。

    行程早就通知了根据地,所以一路之上并未遇到什么麻烦,反而还有民兵护卫引路,这些民兵都穿着夏季淡黄色短打军服,这是民兵军服的服色,手里拿的是木棍和哨棒,看上去倒是器宇轩昂,似乎并不以为自己比军兵逊色。

    进入朝城县,“县令”慌忙来接待,此人名叫鲁家齐,原本是寿张县乡里的小地主,略微读过几卷书,平时倒是很勤勉于照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原本的梦想是写一本农书,没有想到高俊等人来了之后,东平府这一地方一日三变,由于大地主们都被高俊压制,他这个人反而成了管正,进而居然一步登天,成了很多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百里侯,虽然没有朝廷的名分在,但是却有实权可用,他自己也觉得如同梦幻一般。

    不过何志也的思想教育抓的还是很紧的,能到这个级别的干部,对于高俊和何志也都是顶礼膜拜,绝无二心。鲁家齐此人从来不愿意打仗,也总觉得高郎君、何先生征兵征得太多,但是对于何先生治理地方的本领心服口服,几次敌军来袭之后,也清楚的明白征兵并非坏事。

    军兵的餐饷已经备好,吃的是粟米饭搀豆子,菜色两样,有豆腐吃,还有肉汤。

    高俊叫来了这位鲁县令,询问了有关粮食的问题,才得知去年的粮荒确实一度动摇了居民的信心,但是统购统销政策还是保证了粮食供应,目前各县粮仓的问题都不大,即使涌进来,三五千人也完全没问题,七八千虽然略微吃力了一些,但是如果加上工业品外卖换来的粮食,也是够用的。

第二章 粮食法令(下)

    但是此时此刻,在寿张县的何志也却没有这么潇洒,粮食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如今寿张县的办公地点已经改在原县衙,还在对面修了附属办公大院,地方扩大了一倍以上,各职能部门都能塞得进去。

    目前而言,虽然粮食充足,但是流通不够,如果没有之前的粮食征集政策的话,那么大的粮食都会被农户囤积在手里面,而不会卖出。小农经济具有其脆弱性,所以农户们都热衷于囤积粮食,如果不是何志也强买强卖的话,谁也不将多余的粮食卖出。这种脆弱性根据地表现为黄河历年的侵袭,在其他地方,尤其是江南表现为大地主的扩张。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采取雷霆手段,何志也在各管各社都设立了专门的粮食账簿,并且加大人力对粮食产量进行监控,确定自己能够拿到多少粮食。

    对粮食产量的监控是一切粮食政策的基础,如果不能大致了解自己治下的粮食产量,那么征收粮食的政策随时会变成一场浩劫,幸运的是,何志也手下已经有了一批熟练掌握乘法的人,估计的数字虽然非常笼统,但总比坐在县衙里异想天开要强得多。

    根据地六县总共有二十三万亩耕地,去年秋季收粟四十万石以上,税收一万一千五百石粟米,而强制购买的粟米高达十二万石。

    今年夏季,预计收麦二十八万石上下,税收大约为六百九十石麦子,而根据目前各县县城的粮食缺口,强制购买的数量应该达到六万石以上。

    一想到这个,何志也就心如乱麻,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已经引起了中农的不满,尽管何志也给出的价格并不离谱,但是农民们总认为自己可以售卖更合理的价格。

    更重要的是,由于寿张县县城本身涌入了大量的非农业人口,粮食缺口巨大,收买得来的粮食全部用来满足本地居民,而不流入整个山东的粮食市场,实际上周围地区的粮价确实要比收购价更高一点。尽管如果何志也停止实施该政策,重新组织地主,让粮食流出的话,整体的粮食价格会迅速下降,但是农民们并不理解价格规律,他们看到的是,何志也在用低廉的价格购买粮食,土地是我们的,粮食却是你们的。

    何志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就在这个时候,郑迎求见。

    何志也并没有想到,郑迎居然是来献计解决这个问题的,据他所说,他认识寿张县部分粮铺的掌柜,这些人目前也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让何先生的政策遇到一些麻烦,愿意过来帮忙。

    何志也立马有些警觉。

    仁义粮铺的掌柜宋开源,原本专做寿张县的米麦生意,和附近十里八乡的大户都有些交情,所以说,这个人实际上是高俊和何志也政策的最大受害者之一。但是和文太公这样,你动了我的奶酪我就要和你死拼到底的人不一样,宋老板迅速发现,高俊和何志也事实上更值得合作,和地方的地主大户相比,这些人更懂生意,也不鄙视商业。所以他迅速发动自己的关系,准备和何志也搭上线。

    看到这样的过往,何志也的心里还是很警觉的,他算是有些理解为什么古代重农抑商了,商人真的奸猾起来,可是别人玩完算计不到的。

    但是这位宋掌柜确实有何志也所看重的一点,他真的能够从农民手里买来粮食。

    目前,何志也为了实施统购统销政策,已经浪费了大量人力——尤其是会算数的先进人才在田野地头,工业的扩展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快,各地方的行政机构也不充实。农民们为了利益敢于拼命,所以还必须把工人和市民组织起来保护这些人员,民兵也都被派到乡下,造成了严重的对立。

    如果在这个时刻,真的有人愿意安排自己的人手组织买粮,在不动用暴力的前提下,何志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但这也是关键问题,何志也为了买粮动用了民兵,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能从农民手中购买粮食?

    这位宋掌柜倒是胸有成竹:“我对农村的情况更加熟悉,和本地大部分农民都有点交情,最重要的是,我会用铜钱购买粮食!”

    何志也吃了一惊:“用铜钱?”

    “没错。”

    “那可是有点浪费了。”何志也很清楚,钱在当下还具有重要的流通价值的,但凡有一点可能,大家都会偏向于以物易物,把钱囤积起来。“如果大家都不囤积粮食了,转而囤积铜钱,同样让人觉得不可接受。”

    “国家有限钱法,何先生一定有办法把铜钱收回来。”

    这句话让何志也沉默了,限钱法,是金章宗时期为了防止囤积铜钱而出台的新经济政策,规定每家每户所能贮藏的铜钱有限,多余的钱必须换成物资或者是交钞。不过这一法案实施起来很有难度,毕竟税吏也不能掀开被窝,查看每家有多少铜钱。

    如果强力实施限钱法,那么和统购统销同样会惹人憎恨。

    但是这却启发了何志也,他确实一直在考虑成立农村供销社的问题,使得货币在整个社会内真正流通起来,但是目前这些方案都不成熟,而且启动这样的项目需要的商业物资和资金也偏大了一些。

    不过看着眼前这位宋掌柜,何志也突然意识到,也许该走一走官商勾结的路子了。

    宋开源有些惊慌,因为他发觉对面的何先生看着自己,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何,何先生?”

    “啊?哦,没什么,不知道宋掌柜看没看过最新出台的工商管理条例?”

    “小人看过了,看过了。”

    “那里面提到的股份制会社,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略微懂一些,难道何先生要……”

    “我即将成立寿张县粮食会社,覆盖着六个县的全部地区,并且采取股份制的形式与诸位粮商和粮食大户共同投入,既然宋掌柜对自己的买卖手段如此有信心,不妨与我试试看。”

    “何先生,您的意思是,您要和我们合作?”

    “呵,错了,是我所控制的县衙给你上位的机会,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就继续实施统购统销政策。”何志也坐直了身子:“让寿张县占据主流绝对没什么坏处,比你们粮商单打独斗要强得多,”

    这位宋掌柜立刻涔涔冒汗,但是何志也没有给他任何辩白的机会,而是以迅速开始了会社的勾画,最后拟定了粮食会社的股权构成:寿张县占六成,粮商们占四成,平时具体的经营活动让粮商们负责,何志也刻意强调,不要以为有了官府的牌子就可以胡作非为。

    寿张县方面仅仅出一个人作为监督者,何志也让郑迎负责。

第三章 休假法令(上)

    正当何志也整理有关材料,准备等高俊回来之后谈这件事的时候,高俊还在朝城县准备吃饭,军兵们的饭食标准是高于普通民众的,两菜一汤和粟米饭也引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按照老传统,熬完汤的肉是要留给少年军的,每个士兵都分到了半碗左右。

    夏启端着自己的饭,准备找个地方吃,朝城县这面准备的就餐地点不够大,夏启干脆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别人,准备到路边上去吃,但是出来之后他就后悔了,街上人来人往,看向餐盘里的贪婪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他嘟囔着端起自己的餐盘,准备找个小巷子,七拐八拐之后终于找到一条没有人的小巷,他畅快的坐了下来,先喝了一点汤,准备享用一块煮完的猪肉。就在这时,一种战场上练就的本能警觉让他抬起了头,巷子口有一个脏兮兮的少年定定的望着他,准确的说是望着他筷子上的肉。

    “想吃吗?”夏启对那个少年笑了一下:“加入我们少年军吧,以后就能吃上肉了。”

    那个少年有些惊慌的摇了摇头,就要往后退。

    “别怕,别怕,我们少年军不欺负新兵,不打家劫舍,也不把你当炮灰看,还能教你读书识字,大人们人都好极了,宁可自己不吃肉也要把肉留给孩子们,你要是真的孤苦无依,就来当少年军。”夏启站了起来,举起碗,让少年看清自己碗里的肉。

    那个少年用一种可怕的眼光看了一下,但还是惊慌的摇头,就要离开巷子。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都流落街头了,难道还怕去当兵吗?”夏启有些不耐烦了,放下碗,站到那个少年面前。“要是有人欺负你、打你、抢你吃的东西,你怎么办?你要是敢打过去,就来参加我们少年军!”

    那个少年更害怕了,转身就要跑,夏启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胳膊。“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儿?还是不是个男子汉了,现在我就是在欺负你,赶紧打我!”

    那个少年始终不说话,只是啊啊的叫着,但是夏启并没有松手:“如果你想接着当流浪汉的话,就这样任由我这么欺负你,你要是敢回击一下,就跟我去当兵!哎呦!”

    那少年猛的咬住了夏启的手腕,夏启痛得松开手,抬手一看,发现两排牙印。

    “你小子是属狗的呀,别跑!”

    少年速度远远没有夏启快,但是少年军们没有学习过擒拿格斗,所以下去没有把少年撂翻,而是从身后箍住了少年,这个少年终于惊叫出声,但是声音让夏启浑身一颤。

    尽管过了一段营养不良的生活,但是夏启摸到了少年胸前的两团软肉,他吃惊的松开手,后退一步。“那个,我……”

    少年,或者说少女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这次不用夏启要求了,她像头小兽一般扑了上来,一下子把夏启推倒在地,而后者在惊慌与愧疚之中居然没有想到反抗。

    那个少女用力的砸了一下夏启的脸,然后就用好久没剪的指甲在夏启的脸上乱抓乱挠,后者徒劳的想解释两句,但是前者完全不听。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军兵开始集结准备出发,直到这个时候,夏启才灰头土脸的拎着餐盘,出现在全体少年军的面前。

    “夏书记,你这是怎么了?”李骁奇吃惊不浅。“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野猫,野猫挠的。”

    这个谎话实在是过于拙劣,所有的少年军脸上都浮起一种你懂的的表情。

    “赶紧去洗洗脸,马上就要出发了!”李骁奇哈哈一笑,士兵们互相拍着肩膀,队伍开始出发,夏启拍了拍庄佐的肩。

    “有干粮没?分我一点。”

    如今的根据地已经有了六个县,高俊第一次有了国土广大的感觉,等靠近寿张县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曾经见过的那个小小的县城。

    就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寿张县发生了许多可喜的变化,城外的房屋和居民增加了许多,四座城门人来人往,而且其中有不少穿着各色制服的人。

    浅黄色制服为民兵,深红色制服为治安队员,藏青色制服为官吏,并不像以往耀武扬威的胥吏那样惹人害怕,与之相反,不少商贩和村民都敢和民兵与治安队员们打招呼,双方的关系相对融洽。

    西门这里有很多的工匠铺子,还有行会的旗帜,街坊的基层干部来回巡逻,监督工商业生产。

    唯一的问题在于寿张县城旁边这条河,这条从押剌百户周围蜿蜒而过的小河如今已经浊臭不堪,飘满污物。

    带路的民兵早就提前一步回去了,等到高俊走到县城外时,西门这边突然出现了不少治安队员和大小官吏,为进城的军兵敞开了一条道路。

    窗外的商铺一下子嘈杂起来,大家都看到了主政者何先生走了出来。

    隔着老远,高俊就看到了何志也:“志也!志也!”

    “高俊,你啊……”何志也激动不已,不顾大小官吏惊愕的目光,向高俊飞奔而去。

    殷去寒正要张口说话,可是高俊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也冲了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据地军政系统和民政系统的负责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啊,可没说走这么久,要是你再晚回来半年,估计寿张县都被贼人劫成一片瓦砾了。”

    “志也,了不起啊,了不起啊!”高俊心潮澎湃,这个寿张县的新面貌是他远未能想到的。

    “倒也不值得一提,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是未来发展还有很多困惑,需要咱们想办法去解决。”何志也哈哈一笑:“我先带你去看看烈酒工厂,这是全新的拳头产品;还有编织苇席的作坊,已经实现了分工,生产效率远远超过任何个体生产的竹席。各县还有各自的堆肥场,用于辅助农业生产。”

    “这可是够眼花缭乱的了,你还是给我直接看数字吧。”

    “当初你还说我文牍主义。”何志也心情大好,拉过高俊的手:“你小子过来看吧,今天不溜到你腿发软可不行。”

    “什么腿发软?”殷去寒赶了上来,但是高俊已经被何志也拉走了,就是模糊的听到了最后一句,顿时一头雾水。

第四章 休假法令(下)

    现在寿张县已经有了一家烈酒工场、一家苇席工场、一家颇黎工场、一家香皂工场,这四家工场都已经实现了稳定出货,不仅可以供应根据地的需要,还可以对外销售,让人民实现了喝烈酒、睡苇席、当颇黎、捡肥皂的生活。

    工场,是指实现了分工,并且运用了机械手段和非人力动力的生产场所,这四家工场有员工八百多人。

    除此之外,还有寿张县军粮生产所、马料生产所、大车生产所、针生产所、果酒饮子生产所、布匹生产所等机构,同样实现了稳定出货,所谓生产所是指实现了分工,但机械缺少的生产场所,目前在根据地大约有十七八个,拥有近两千名工人。

    最为普遍的是小型作坊,目前在根据地注册的作坊大约有六十多家,有1/3是完全由何志也出资的官营作坊,经营者都是从河北救过来的难民;还有1/3和寿张县签订了稳定的供货协议,同时兼职一些民营买卖;最后1/3则是完全的民营作坊,用以补充寿张县的市场。

    在作坊中劳动的工人数量没有具体的数字,一方面,没有进行过相关统计,另一方面,作坊的人员并不是十分固定。

    然而官府统计不到的数字,倒是有人给出了一个大致估计,认为人数应该在四百人左右。这份估计来源于目前寿县最大的连锁快餐店老板阿兰姐,是根据每天中午定的盒饭数量确定的。很多作坊不再依靠老板娘做饭,转而去买饭,而老板娘们节省下时间去兜售各自的货品。

    何志也的感悟非常多,尤其是对高俊狠狠批驳了所谓的穷人思维。

    “如果把你眼中赚不到钱的行为方式认定为穷人思维在作祟的话,你本身就已经落入了一个陷阱,对穷人思维的批判和对金钱的崇拜,以及消费主义陷阱是一个完美的捆绑,其中蕴含了对普罗大众最深刻的鄙视之情。

    然而我在根据地这半年多的工作表明,所谓的穷人并不是因为所谓穷人思维而堕落,甚至于说当他们已经变穷之后,也不一定会生成所谓的穷人思维,很多看似缺乏理智,过于注重节省而不注重创造的行为,根本原因在于生活没有保障下的无奈之举,对于很多人来说,生活不在于能不能赚到一点钱,而在于能不能多活一天。”

    “志也,说简单些。”

    “只有富人才看重赚钱,穷人首先要的是生存,当收入低于某一个底线之后,赚钱就不再是首要目标了。只要进行一定的保障,任何人都可以散发出无穷的创造力和探索精神。”

    高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志也,这个世界变化了,咱们也变化了。”

    “不过现在经营面临的困难很多,资金不足是很重要的方面,咱们出产的名特产品,一部分交给了冀州殷家换成华北的小麦,一部分交给了花靥谢家换成了江南的稻米,以此来补偿粮食的缺口,这些换来的粮食都被消耗掉了,极少能够换成铜钱来进行再生产。

    要知道,目前而言,最主要的硬通货还是金银铜等金属货币,没有铜钱就意味着难以进行有效的商业流通,所以工业生产只能维持目前的规模。除此之外,继续扩大工厂的生产规模,还需要更高级别的组织形式,管理一个二百人的企业难度很高,需要专门的经理人才,高俊,你大学上过工商管理的课程吗?”

    “我确定一点儿都用不上。”高俊苦笑一下:“不是说通过金手指点开科技树就可以发大财了吗?咱们再想想,有什么能够发明的东西。”

    “一时半会儿算是想不起来了,而且目前的四座工场已经吸走了我所有的技术人员,第二批小学生毕业之前估计是没有扩张的能力了。而且,相比于技术人员,我现在更加为资金的缺口发愁,现在我手头上的铜钱已经不多了。”

    何志也给高俊倒了一杯热水,后者轻轻摩挲着杯子:“是应该想些办法让货币回笼了。”

    “货币回笼?”

    “没错,咱们应该想些办法,让铜钱从民间再次回到官府来。”

    何志也并没有理解高俊的意思,他以为高俊想要实行限钱法。

    “我不会使用那么暴力的行政手段的,我只是想充分的利用专卖制度,烈酒、茶叶和食盐都是专卖的,我们可以加以规定,只有用铜钱才能买到。”

    “运用这种手段,让农民们把家里储藏的铜钱交上来?”

    “没错,尤其是本地不能自产的茶叶,我们可以从花靥谢家那里换来,既然他们是搞对南宋的走私的,应该可以弄到品相不错的茶叶。对于食盐,则要对付私盐贩子,据我所知,山东地区的私盐不少。”

    何志也开始有了些兴趣,但是有些问题还是想得不太明白。“这么说的话,他们会不会选择囤积食盐?”

    “粮食可以救命,铜钱易于储藏,而食盐的囤积实在是太困难了。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发行彩票。”高俊说的兴起,干脆抽出一张纸,用毛笔给何志也画了一张草图。

    “这是敕黄纸,很贵的!”何志也叫了一声,但是高俊已经不管不顾的画好了。

    “你看,可以把咱们整个流通系统比作是一个水池,上层是咱们的工业系统,下层则是农民们,由于农民们具有储存的偏向,所以池子里面的东西会逐渐向下沉淀,进而导致流通不畅,所以我们增加了两条抽水管,把农民们沉积的东西抽上来,这两条管子就是盐酒茶专卖和彩票。”

    “这里面的沉淀物指的是铜钱吗?”

    “不仅仅是铜钱,还有粮食和劳动力,对于上层的工业系统来说,需要从农民那里获得粮食和劳动力,同时反哺以工业制品。总而言之,必须要整个系统转起来。”高俊一条条的画着自己的方案,在课堂上学的东西似乎有一些明白了,于是何志也听他念叨了半天“海绵部门”、“刘易斯拐点”、“内增长模型”之类的玩意儿。

    “现在马上停下来,你这辈子都不用再面对期末考试,也不用关心绩点了。”何志也有点头痛:“宏伟蓝图留着以后再画,近期为了缓解铜钱不足的问题,你具体打算干什么?”

    “给工人们放一天假。”

    “啊?嫩刚撒?”

第五章 彩票法令(上)

    “据我所知,咱们手中的工场工人每个月只放一天假,而作坊是根本不放假的。”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的生活水准依旧要高于普通人。”

    “这不是重点,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我计划改为旬假,然后可以趁机推行彩票和小商品交易,农村都会定期赶庙会的,我们应该官方设定节假日,并且趁着这个热热闹闹的日子,让农民们心甘情愿的把他们卖粮换来的铜钱掏出来,买一张彩票,或者是一点儿茶叶。”

    “等会儿,放假是怎么和彩票茶叶扯上关系的?”

    “想一想啊,节假日难道不是消费旺季吗?既然要过节,咱们就过一个热热闹闹的节,每个月都来上一两次,让各路商贩尽显神通,鼓励消费。”

    “我认为这个想法可以实施。”何志也在心里面估算了一下目前的经营状况,然后点点头。说老实话,如果没有何志也的肯定的话,高俊也不会全力推行这样的举措的,何志也是真正管理民政部门和工业的人,在相关问题上,他的发言权才是最大的。

    “高俊,目前还有一个问题,咱们没有管理住专卖物资的部门,现在看样子有必要设立供销总社了,因而需要人才。”

    “你中意的人选吗?”

    “倒是还真有一个,但是他一个人搭不起班子来。”

    “我也带回来不少人,可以派几个人先来帮你的忙,你的人选究竟是谁?”

    “周妙儿!”

    高俊愣了一下,忍不住浮起笑容:“有意思,有意思,你们民政系统还真够解放的,让一个女人过来当家,手下人会服气吗?就是咱们这边安排妥帖了,周妙儿会放着好好的快餐不做,跑来给咱们俩帮忙吗?”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何志也叹气。

    于是又回到了老生常谈的话题:女性,尤其是寡妇地位低下的问题。

    “我只看过阿兰她们的快餐车,认真的说,其实快餐的工作更适合男人干,由于每天要赶制那么多饭菜,大锅大铲不是女子轻易拎得起的,而且这个工作每天要持续的时间非常长,天不亮开始,一直到深夜才能结束,体力消耗之大,远超我的想象。现在寿张县的人已经比较尊重阿兰她们了,讲道理,这真是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才换来的尊重,其他寡妇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这么说,有必要设置一些适合女子工作的工厂了,绣工们的织机还在吧,我们可以先做一些布帛挑花的作坊,当初那群疯疯癫癫的丫头,不就是因为可以自食其力,所以才如此的独立潇洒吗?”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等到铜钱充足之后也许我们就可以试试看了。”何志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是他最近几个月听到粮食和铜钱的时候的习惯动作。

    当天晚上在寿张县召开了盛大的欢迎宴会,高俊这次从山东带回来不少人,这天下午,寿张县的工作人员分别带着新来的人员在城里逛了一圈,并且讲解了根据地的现行状况,所有人都是大开眼界,尤其是看到珍贵的颇黎器的时候,有些见识的人都是两眼放光。

    一位年轻士子暗暗对赵昉说:“这次可真的是来对了。”

    赵昉并没有答话,繁华仅仅是表面,中都比寿张县繁华百倍,但他们还是失望的离开中都,不知道高郎君和何先生究竟是何等样人,是否值得自己这个太学学生为之效力呢?

    但是身边几位士子似乎并不如是想,反而受张宪的新变化之后,他们都打算在这里久留一段时间,对于这些原本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打算留在河北抗蒙的人来说,寿张县的情况带给他们的是惊喜。

    这几个年轻人:吕寿铭、白广泉、邓博勉、张思彝,都是来自河北,年龄都不到三十岁,这是一个偶尔还会产生冲动的年龄,至少寿张县确实让这群人感到了信心十足,虽然地盘不大,但是对于两手空空的太学生来说,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晚上的宴会尽可能的招待丰盛,用的是平常不轻易吃的大米饭来招待人,鸡、鸭、鱼、猪自不必说,还上了鹅肉和羊肉,这个规格的宴会,甚至七品小官也不是经常能吃到的。

    “热汤滚一滚就好了,这菜一定要趁热吃,赶紧端上去。”陆娘亲自负责掌勺,小双、小冷打下手,大家都对陆娘的手艺心服口服,几十道平平常常的食材,在她手下居然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了一道道光艳夺目的菜肴。高俊原本以为,鸡肉能做出农村里黑乎乎的炖土鸡的水准就不错了,可是端上来的却是一盅色香味俱全的神仙鸡。

    几位年轻人也对这些菜色大加赞赏,没想到在山东的小县城,却吃到了近乎于京城的手艺。

    “诸位,”何志也举起酒杯,在座的诸人赶紧举杯相陪。“寿张县和其他各县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说句不谦虚的话,这方土地虽小,但却大有可为,诸位都是国家的人才,未来的栋梁,来到我们这里,在下感慨莫名。我们这座庙虽然小,但是来了就能当主持,诸位,请!”

    一群人齐齐端起酒杯,满饮而进,之后便是宾客清谈,成诗做赋,投壶博弈,但是请歌舞助兴就免了,据说原因是“高郎君和何先生不喜欢这一套”。

    吃完饭后,高俊和何志也亲自护送各军各自返回,由于事前早就通报,所以新来的军队已经有了安置地点,陕西勇敢军们和边疆骑兵都对住所的条件感到满意,也对这种集体化住宅感到十分好奇,公共的食堂,公共的浴室,还有军兵礼堂,听着山东人讲述这些地方的妙用,不由得啧啧称奇。

    而高俊和何志也还得强撑醉意,何志也继续向高俊讲述根据地附近的安全状况,两个人还要讨论设立挑花工场的事情。此外,既然要在节假日举行大规模的面向农民的销售,也必须做好前期的准备,进行市场调查。

    关于彩票销售的问题,高俊还是很有把握的,在九十年代和世纪初非常盛行的,主要面向中低收入人群的现场开彩的彩票他还记忆犹新,这能定时定点的彩票往往直接把奖品面向公众展示,通过广告极大的促进人的购买欲望,与此同时,却不大容易造成倾家荡产的状况。(当然,死心眼儿的人哪里都有)。

    第一轮彩票计划在寿张现场内发行,张数为一千张,每张一文钱,一等奖一个,奖品是一辆独轮车,二等奖十个,奖品是一把铁锄头,三等奖五十个,奖品是一块香皂。

    在这个前商品社会,很难用钱来估算一切物品的价值,但他们还是尽可能的试着计算了一下,反奖率高达七成,在任何时代都算得上是非常有良心的彩票了。

    两人叽叽喳喳谈到了半夜,虽然非常明白高郎君肯定是有正事去做,殷去寒还是莫名感到有点担心。

第六章 彩票法令(下)

    “都已经后半夜了,你该回去了,要不然我怕殷姑娘会扒了我的皮。”何志也揉了揉眼睛,这不是他第一次熬夜,很明显,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你有没有探听到喻侠的消息?”

    高俊刚问完就想狠狠的抽自己一个耳光,不说话这一点,怎么八百年来就没一点长进呢。

    何志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阴沉起来。“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她就这么消失了,连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志也,你知道,我无意冒犯你,也不想挑起你伤感的心思,但是我希望你能够预料到最糟糕的那几种情况……”

    “我知道,你说的那些情况我早有心理预备,并且已经做了相关调查,但是非常糟糕的是,吕仲骐的消息也找不到,他没有躲藏在我们能够找到的任何吕家的地产之上,甚至可能已经离开了山东。”

    何志也轻轻摩挲着下巴。“说不准,喻侠对于我来说也只是一张彩票而已,你听没听说过一篇文章叫做《星期四女孩》?”

    “我高中的时候就不会再看《知音》、《读者》了。”高俊很清楚何志也要讲的是一个什么故事。“含情脉脉的叙事是对事业的腐化,过于频繁的伤感是对心灵的侵蚀,志也,不要相信命运,天底下也没有什么不可更改的宿命,只要寻找,就一定能找得到。”

    何志也非常温和的笑了笑:“看样子这次爱情的胜利让你增添了不少信心,不说了,你赶快回去吧。”

    高俊走到门口,但还是忍不住回头:“志也,也许我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但是咱们都知道,现在有十几万人在看着咱们俩,这个时候必须冷静坚强。”

    彩票销售的方案很快就整理完毕,高俊和何志也经过激烈的争论之后,决心还是让周妙儿担任发售负责人。

    现在,阿兰的餐车每天要做出一千五百份单人餐,并也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菜谱,基本上可以做到“顾客要什么就做什么”,流动餐车从中午开始固定位置,并且搭上凉棚,支上了八张桌子,同时对部分重点单位开设了外卖服务,这其中就包括现在的县公廨。

    每天,周妙儿赶着驴车,送来县公廨的六十五份午餐、颇黎工场的二百二十份午餐和香皂工场的三百份午餐,这种活简直不是四个年轻女子能做的。

    这天晚上,县城墙的鼓楼敲起暮鼓,单身工人们也渐渐散去,周妙儿熟练的挥动汤勺,驱散了七八个不三不四、想要嘴上占便宜的人,四个精疲力尽的女子开始洗刷碗碟。

    就在这个时候,何志也无声的靠近来。他没有惊动四个女孩子,默默的看着四个人洗刷碗碟。

    “啊,何先生!”严小娘抬起头,惊讶的叫了一声。

    四个女人连忙停了手,齐齐给何志也施礼,何志也郑重的回礼,阿兰擦着手,叫周妙儿赶紧看看还剩下什么菜,给何先生做点夜宵吃。

    四个女孩子都非常感激,何志也,现在的生活虽然累,但是确实有钱赚,甚至可以说赚得不少,如果不是和先生以及他统帅的整个寿张县机关做后盾,四个年轻单身女孩子有这么多钱,怕不是早就被侵吞干净了。

    一个寡妇、一个茶娘、两个被盗匪睡过的女孩子,在这个时代,并不被当作是人。

    严小娘端来一碗汤饼,手都有点发抖,自从被时青奸污之后,生活变得异常难熬,回到家乡,父母唉声叹气,曾经一起的同村姐妹们明里暗里都在讥笑她,在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想一死了之,但是幸运的是,高郎君和何先生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的生活。

    但何先生,高郎君他们不一样,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也从来不觉得女人低人一等,曾经,她也担心何先生是想养一两个小的,但是这么久相处下来,何先生的恩情说不尽,别说是养个小的,就算是何志也现在要她献身某人,她也眼睛不眨一下。

    “何先生,您慢慢吃,我去给您端一杯饮子。”严小娘还在忙里忙外,就在这个时候,王晚妹神情有些不对,想要离开餐车拦住走过来的某人,但是那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走得更快,很快就到了摊位前。

    “晚妹,我要一份葵菜——”此人虽然身穿便服,但是腰上却系着金矟红绶,很明显是便服偷偷跑出来的军兵,按规定,军兵是不能随意离开军营的,到县里办事也必须按照规定路线走,更遑论偷偷去买吃的东西。

    所以,当这名士兵靠进来,看清何志也的脸时,顿时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随即跑过来的王晚妹不好意思的搓着手,低下头沉默不语。

    阿兰和严小娘焦急地看着何志也,但是都不敢说话,周妙儿胆子大一些,拼命的给何志也打眼色。

    何志也看得出来,年轻的军兵和王晚妹的关系很好,他也清楚的知道,也许这是王晚妹回到主流社会最后的机会了。但是惩罚还是必须要做惩罚的……

    “都到这个地步了,把你的名牌交给我吧。”何志也搅和了一下汤饼,面要坨了。

    那名军兵颤抖地解下名牌,就像是动物园管理员给狮子喂食那样把名牌递给何志也。

    “哦,你是八白石村的,叫王则……”何志也看着名牌,如果他知道这个王则是和当初拿刀威逼楼升的王僧奴、在中都救下医女的费文孝是穿一条裤子的三人死党的话,恐怕要笑出声。

    “你的腰间有勋绶,看样子在战场上立过不少战功啊。”说着这句话,但何志也实际上在想的是金朝似乎已经有了同姓不婚的习俗。

    “没,没……”王则已经吓得语无伦次。

    “不能当两头冒尖儿的人,自己拿着名牌回去找你的队正接受处罚。”

    “我就是队正……”

    “那就去找你的军使。”何志也吃着汤饼。“你的错误以后不要再犯了,相见总会有机会的。”

    这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似乎包含某些信息,至少王晚妹脸色一抖,但是却没有表现出十分喜悦的样子。

    这样一个插曲耽误了不少时间,直到快吃完饭的时候,何志也才告诉周妙儿,他希望对方能够担任彩票发售的负责人。

第七章 商业法令(上)

    周妙儿合乎情理的惊讶一会儿,何志也借机详细的叙述了自己和高俊商议的商业计划,以及彩票发售负责人的职责待遇,另外两个小姑娘听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但是阿兰和周妙儿都曾经是当垆卖酒的姑娘,很快就明白了这一计划的大致内容,并且隐隐感觉到这是个挺靠谱的方案。

    周妙儿爽快的答应了何志也,她打算让餐饮车再招揽几个女子做帮手,自己就可以腾出手来主持这个工作了。阿兰还有点担心,不想让妙儿太受风险,可是周妙儿自己却不以为意。

    “没想到何先生到帮助我干了一番大事业,让我接手了一个大生意,这可真是让我从来想不到。”周妙儿好像已经把十万贯钱揣在腰间一样,非常豪迈的挥了挥手,看得出来她和阿兰不一样,她所期待的不是阿兰那样夫唱妇随、和和美美的日子,而是在商场上纵横捭阖,出尽风头。

    庙会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各项物资开始调运,与此同时,高俊也统计出了他带回来的物品清单:

    书籍:

    十三经小刻板一套;

    资治通鉴、贞观政要刻板各一套;

    尚书省档案两百余卷;

    枢密院档案一百余卷;

    户部档案二百四十余卷;

    吏部选注审官档案二十余卷;

    大小地图十七幅;

    秘书监名人字画六十余幅;

    中都路转运司账簿、三司账簿、商税司、酒使司、盐运司账簿一百三十余卷;

    国史院编纂的《辽史》、《宋史》草稿七十余卷;宋、辽原始资料四百余卷;

    本朝实录一套;

    《大金集礼》、《泰和律例》、《武经总要》、《李卫公问对》成书各一套;

    工具:

    全套的雕版印刷工具;

    两套铁匠炉子,质量上佳;

    各式木匠工具九十多件;

    磨刀石、以及其他铁器的维护工具三十套;

    酿酒工具十多套,可惜酿酒的酒窖地锅没法搬来;

    消防用的水筛等四件;

    用于制造火药的工具——木锤、研钵等等,一共八副;

    制作羽箭、弩箭的木床四套;

    屠宰工具十余套;

    制作牛皮绳的工具一套;

    烧制陶器、瓷器的工具若干;

    首饰工匠的工具一套;

    造纸工具一套;

    刑具——枷锁、镣铐等等三十余件,都是诏狱的高档货,没到六品没资格戴的那种;

    大车匠的造车斧斤两套;

    制作皮货的工具十二套;

    裁缝工具十八套;

    针绣工具七套;

    厨具两套;

    名贵家具一套;

    食品器具:豆腐、麦芽糖等等的制作工具九件;

    各类乐器八十余件;

    其余在山东难以获得的工具——妆刀、镊子等等三四百件;

    物资:

    铁制农具六百余件;

    木犁三十副、其他农具:筛车、水车等六副

    军器监上好羽箭两万支;

    马二十匹,其中种马十二匹,母马八匹;

    牛六十头;

    驴四十头;

    上好的猎犬十二只;

    瓷器六十余件;

    生漆六十桶;

    松墨四十锭;

    各类药材近三百斤;

    各类种子七斤;

    硫磺、硝石八十桶;

    漂亮的铜镜十二面;

    各类珠宝首饰数百件;

    人员:

    铜铁匠、裁缝、小炉匠、木匠、车匠、灯匠、金银匠、印刷匠、酿酒匠等工匠学徒及其家属一千余人;

    郎中、兽医、说书艺人、舞女、乐师、画师、厨师、茶师及其家属一百余人;

    专门负责制作兵器的军器监匠人及家属一百余人;

    马术、行船、赶车、种菜种果的各路人才及家属二百余人;

    其余的人虽然没有特别技能,但也都有一技之长,高俊当时是萝卜快了不洗泥,但凡有一点长处的人都被拉过来了,现在才发觉安排这帮人的生活也是困难。当年安置灾民的残余房屋再次被动用起来,其余生活物资也开始紧急调运。

    除此之外就是太学的那帮学生,虽然仅仅只有五个人,但却是高俊关心的重点,于是乎,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回到师范学校的陆娘再次被借调过来,专门安排这五个人的起居。

    赵汝凡再一次的给了高俊好印象,在接受物资、筹办集日的工作中,表现得十分勤恳卖力,各项措施也都部署得当。其实赵汝凡是一个非常擅长领会上司意图的人,很快他就不需要事事都请示,就能自己做出符合高俊、何志也期望的决策了。

    放假的消息在七月八日通知,七月十日,根据地迎来第一个旬假。

    这假期不同寻常,除了公务人员之外全部放假,军营里面的军兵也迎来了一天的出营日期,即便是私人作坊,也都被勒令放假,让学徒们自由上街,而且还鼓励作坊主们给学徒发津贴,让他们痛快一日——这项工作的具体负责人是根据地各县下属各街各管的乡官们,在高俊的时空里司空见惯的居委会大妈们提前千年出现,工作做得很不错。

    当然还有一种人是万万休息不得的,那就是各路商贩餐饮,听说寿张县这边要痛乐一日之后,附近十里八乡的大小商贩们,纷纷抄起自己的行当,奔向寿张县城——其他各县也都安排了旬假,不过这些缺乏工人的县城热闹程度远远不能和寿张相比,商人们就像听到大渔汛的渔民,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看到中原城池的蒙古人一样,一窝蜂来到了寿张县。

    然而就在寿张县城门口,他们看到了手持武器的军兵和派出所人员、治安队员,七月九日,寿张县工商管理所正式挂牌。

    工商管理所规模不大,只有三名工作人员:高俊手下戴全都的军典沐白算一个、当刚刚来到寿张县的太学生吕寿铭算一个、寿张县商人领袖,县里快活楼酒家的老板王传庆算一个。

    当年师靖反叛之所以能够被控制住,主要依靠军典沐白及时掌握动态,提前汇报了思想状况,高俊对此人印象大好,这次沐白作为军方代表参与寿张县旬假的工作。

    就像平时给军兵们讲课一样,沐白用老太太吓唬孩子的语气告诉了各路商贩寿张县目前的工商管理规定。

    为了使这个节假日能够热闹,高俊大手一挥,豁免了商贩们的工商营业税,也不用开发票,但是依旧要交占地费——寿张县已经事前把县内主要街道划分为一个个摊位点,商贩们根据自己的需要提前租用,县前的好位置价格高,偏僻一点的位置价格低,

    除此之外,还有十二项规定:不得越界经营,不得乱扔垃圾,不得阻挡街道……

    这些商贩们很多都是农民,把自家的农余产品拿出来出售,大家最害怕官府,还没进工商管理所的大门就先吓跑了一半,剩下的人还是壮着胆子交了占地费——最贵的也不过五十文钱,倒也还在大部分人的接受范围之内。

    高俊也曾经想过不收钱,鼓励农民们积极交换农余产品,但是仔细考虑来,旬假是要成为一项固定制度的,还是要考虑长远性,为了旬假赶集,各部门都加班加点,布置了治安、消防和商业纠纷的人力,还是应该稍微收一点钱。

    七月十日,旬假开始。

第八章 商业法令(下)

    今天,弓箭手宋英起的特别早——在紧张的军营生活当中,终于有了这么一丝调剂,很多军兵昨天晚上都是辗转反侧,琢磨着要赶紧去赶赶集日,然后给家里带些东西。

    在军营门口的警戒线之外,不少老人、女子和孩子正在踮足眺望,不时爆发出一阵欢笑,那是又有一名军兵见到他的家人了。

    出营日虽然不能穿戴甲胄,但是依旧可以穿自己的黑色军服,让人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一名军兵,但是事先各军的军典也都下了命令:在身穿军服的条件下,绝对不能抹黑高家军,哪怕是出了营地也要接受纪律约束,执法队的同袍们可没有放假,一会儿就上街抓人去。

    当年刚刚参军的时候,八白石村的大部分年轻人还都是单身汉——这是文太公的极度压迫造成的,参军是这些年轻人的生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少人已经定了亲,被勒令退伍的王僧奴甚至在这个期间娶了媳妇,但是像宋英这样的单身汉也不少。

    洗了把脸,宋英穿上洗好的黑色盘领袍,昂首阔步进了城。

    寿张县城内热闹极了,街道左右两边全是摊位,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沾着泥土,商贩们殷勤的递到你的鼻子下面,今早刚刚磨好的豆腐、还带着露水的花花草草、刚刚调制的饮子,除此之外还有剃头铺子、书籍铺子、器皿铺子,街头杂耍卖艺、算命道士、劁猪杀狗、说媒拉纤……

    农民们大部分比较朴实,觉得县前的摊位租用费太贵,把自己的蔬菜水果都摆在到了小街道甚至城墙边上,只有少部分常年走街串巷的人知道要把自己的摊位摆在热闹去处。

    宋英刚刚被一个口若悬河的摊贩拉着买了一瓶蜂蜜,转眼又走到县公廨附近,租用这里的人较少,恰恰为高俊创造了机会,高俊主持的摊位全都摆在这里。

    漂亮的打包成盒的礼品,里面装的是各色点心,价格实惠服务周到,广告是让人买给岳父岳母的——何志也本来有些担心古人的婚姻风气,事实证明,买这个东西的人着实不少。反倒是何志也重视、殷去寒顾问的女性妆品专柜相对而言门庭冷落,就连绣工们也是去自己熟悉的地方,这让何志也和殷去寒的信心都备受打击。

    但是其他针对新兴工人的产品也挺受欢迎,用竹筒制作的酒壶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便宜的木头饭盒——这其实是南山劳改营的产品,河北的流民、曾经的乡间流氓还在山里锯木头呢,高俊还是很宽容的决定将木头饭盒的所有销售收入都用于改善劳改营的环境。

    宋英还没有岳父岳母可以送点心,但也给自家父母买了一盒,其他快消品也买了一些,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阵吆喝声:

    “寿张县第一期彩票即将开售啦,有意者速速购买啊,一文钱一枚,一文钱一枚,看见这辆独轮车没有?运气好,一文钱就把他带回家了!”

    彩票发售的主持人是周妙儿,另一名太学生张思彝在旁边观摩,八名军兵在这里执勤负责维持秩序,已经赢得整个根据地敬重的翟呈信亲自作为公证人监督发行。

    介绍明白彩票的原理之后,翟呈信不失时机的提醒大家,彩票有风险,购买需谨慎,小心水中捞月一场空,千万不可沉迷于此。但事实证明,说了也是白说,群众的购买热情简直不可阻挡,甚至有些人专程回家取了一趟铜钱,过来买彩票。

    相对而言,军兵们对彩票的热情比较低,一部分人是军营的扫盲班里懂得了概率,而另一部分人则出于迷信,认为在彩票上消耗运气会降低他们在战场上的运气。

    不过是大半个时辰的功夫,第一期彩票就销售一空。

    绝大部分军兵没有购买彩票,但凡事都有例外,有两名军兵一人买了五张,这两个人就是费文孝和王则。

    今天一大早,费文孝本来打算去泉子那里,想办法把她从陈郎中家里带出来,到街上吃吃冷饮什么的——在中都的时候,当费文孝穿过围墙,跳到泉子家的院子里的时候,让他第一眼看到泉子时,突然有了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不是宋英的那种箭。

    本来以为离开中都就意味着缘分已尽,没有想到高郎君居然想方设法把陈郎中一家都带回了根据地,费文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恨不得立刻跑到高俊面前冲他磕三个响头,这次刚好有机会攻略一下,当然不能放过。

    然而还没等出门,就被王则拦了下来——强迫自己跟着他去买彩票,费文孝本来还不知道王则是发的什么疯,怎么突然就财迷心窍了。直到到了现场,发现负责销售的销售员之一是王晚妹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队正偷偷离开军营去王晚妹那里,被何先生撞个正着,灰溜溜的回来领罚的事儿,三分之二的军兵都知道了。

    彩票销售的很快,何志也干脆给王晚妹她们放了假,于是乎,王则和王晚妹、费文孝和陈泉子四个人一起逛了一通。

    正当说说笑笑的时候,一个怒气冲冲的老汉迎面走来,狠狠推搡了王晚妹一下。

    泉子十分惊讶,可让他更吃惊的是,脾气急躁的费文孝和王则都没有动静,反而有些面露难色的看着对面。

    “你个骚货,敢勾引我家儿子!”那个老汉推搡一下并不解气,举手就要打,王则赶紧上去拦住,苦苦哀求。费文孝也要硬着头皮走了上去:“王伯,这等事不合入邻里的眼,咱们回家说……”泉子赶紧护住王晚妹,后者已经脸色发青,惊怒中隐藏着极大的恐惧,想要辩解却有没有力气。

    “你以为老汉我不知道你的根脚?你跟贼人睡过!”王老汉怒骂着,王则惊得手脚瘫软,甚至连出声劝阻也难——从根本上来讲,自己不禀明父亲,跟女孩子出来本来就不对。可是他也知道王晚妹的过去,这种事情怎么能跟父亲说呢?

    “爹,我……晚妹也是个好人姑娘……”王则舌头都打结了。

    “好个屁!”王老汉怒火万丈的看着王晚妹,眼睛仿佛都要喷出火来:“你就是碗被人吐过一口痰的饭,我看哪个人敢吃!”

第九章 食盐法令(上)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王晚妹的心理防线,她捂住嘴,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失魂落魄的跑开了,周围的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已经有胆大的人开始吆喝起来。

    王则急的不得了,但也不敢违拗父亲,费文孝和泉子只好兵分两路,一个安抚王老汉,另一个去追王晚妹。

    这件事发生的很快,治安队员来的时候已经基本结束了,这个宽肩膀的治安队员只是耸耸肩,在当晚汇报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和其他大部分人一样,他也觉得军兵怎么能娶这种腌臜女子呢?

    何志也被这第一个旬假搞得精疲力竭,活动整体来说非常顺利,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许不会想到,治安队员和寿张县的工作人员是如何紧张应对,在活动过程中出现了好几次紧急情况,但所幸都被一一拆解。

    除此之外,治安队员们抓到一个家伙,租用了一个上好的摊位,却卖掺了假的蜂蜜和草叶做成的茶,此人被何志也亲自鞠问,那人一到堂前就咚咚咚的磕响头。

    何志也看着这个人眼熟,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小山墩堡的时候,也是这厮来卖什么红茅酒,实际上是掺了污水的假酒。

    “原来又是你这厮,上次卖红茅酒罚了你的钱,还打了你七棍,事后才发现,你卖给高郎君的那瓶蜂蜜也是假的,居然还敢来寿张售卖假货?”

    “老爷明鉴,小人卖的是上好的小瓶茶,是八位……”

    然而没有用,这小贩又免不了受皮肉之苦、破财之祸了。

    就在这个时候,周妙儿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何先生,你得来评评理!”

    原来,王晚妹跑回住处,居然想不开上了吊,所幸泉子跑来的快,把王晚妹救了下来,闹得不可开交。

    周妙儿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地鸡毛,听完之后火冒三丈,找来何志也申诉。

    何志也吃了一惊,安抚周妙儿回去之后,找来派出所治安队询问一番,果然得知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何志也看着治安队对此事的详细报道,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狠狠的把这沓纸掼在桌上!

    然而,就算何志也对旧时风俗再怎么看不惯,此事也急不得一时,高俊已经开始重新点集军兵,日夜操练,准备出征了。

    高俊这次从中都带回来不少军器匠人,再加上根据地的金属作坊,制作军器的人力十分充足,铜铁原料也不缺乏,现在已经全面开足马力,生产各式甲胄和刀剑了,除了缺乏牛角、筋革暂时没有办法生产弓弩之外,其他武器并不缺乏。

    而后勤物资保障全落到了根据地的头上,为此,刚刚动手解决高俊带回来的数千工匠的住处之外,何志也又紧急调运了上万斤的粮食供应军兵,为下一次出击做准备,而一样东西的缺乏开始显现——食盐。

    对于这一点,高俊已经和何志也谈过了,解决的办法就是私盐。

    历朝历代,私盐是个绕不开的话题,本质上来讲,食盐是封建王朝的税收手段之一,由于基层机构的缺少,王朝中后期往往不能从土地税中获得足够的收入,只能依靠人人都需要的食盐来确保税收,在食盐的价格当中,相当一部分其实是王朝收取的人头税。

    金世宗时期,由于国家财政还比较充裕,不需要从食盐价格当中收取利润,所以为了打击私盐,金世宗干脆将用来治理私盐的射粮军全部解散,然后将官盐的价格调低到和私盐相当的地步,走私盐的路,让私盐无路可走。

    然而等到现在,金朝也像其他王朝一样出现了收入不足的情况,所以官盐价格不断调高,这为私盐重新撑开了空间,山东作为临海地区,具有贩私盐的优越条件,然而金朝的私盐贩子往往寄生在军户当中,为政府打击私盐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除了僧虔一听到“私盐”就会受刺激之外,剩下的军兵对私盐并不陌生,通常也不排斥,私盐价钱便宜,质量也还不错。在这两方面的因素之下,山东地区的私盐经济迅速膨胀,以至于官方往往都默认私盐的存在。

    按照规定,猛安谋克按级定量获得国家官盐,但是金朝财政日渐紧缩,国家对于军户也不那么大手大脚的,反而默认这帮人贩卖私盐来牟取利益,至少高俊来到押剌百户的时候,这个百户已经五年没有获得过国家配发的食盐了,全靠百户里面个别人买卖私盐来供应。

    然而,百户里面的私盐贩子参与了雪之进军前的强奸案,早就被法办了,之后,高俊又加强了对百户的管理,这些女真军户没有再参与到私盐经济当中。不过,短暂的食盐空缺之后,新的私盐贩子填补了这一需求。

    说起来,新的私盐贩子也和高俊有些关系——当初高俊击退时全,进驻寿张县,把寿张县的县令、县丞全部杖杀,而那位人品不敢恭维的县丞家里面的二十多位女眷则被发放遣散费之后各回本家。

    其中有一个叫李梅姑的姑娘也是胆子大,眼看着在村里面不可能嫁出去了,干脆拿着遣散费嫁了亡命的私盐贩子崔胜,跑到了莒州日照县。

    私盐贩子们倒是生冷不忌,并不在意李梅姑的过去,据说崔胜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头目。眼看着山东这边乱将起来,他又很体面的要派人来接泰山大人去日照。

    只不过,人还没来得及启程,就被何志也听说了,何志也礼节性的派人送了个随喜的礼盒,并且提出购买私盐的意向。

    私盐贩子们当然不会推脱上门的生意,来人满口答应回去一定禀明崔胜头领,又一次旬假之后,何志也接到消息:日照的盐贩二首领史老万前来。

    这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眉毛拧起来很是狰狞,让高俊想起了当年老水浒里面的阮小七扮演者李冬国老师。他脸上都是历经艰险的痕迹,还有不受官府拘束的那种桀骜不驯的神气,在得到高俊、何志也的亲自接见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亲近之情。

    “我们盐贩子没什么可说的,采盐晒盐,拿出来就卖,不拘来买的是何等人,谁要是不准咱们卖盐,咱就拿起刀枪给他放放血。高郎君若是诚心来买盐,我们的盐价也不贵,铜钱交易,三十二文钱一斤,折钱要按重量算,如果拿过来的是粮食物产,也大可以慢慢谈,但是交钞不行,如果你是拿个驱口来换,也可以便宜些,一个妇人顶三百斤,一个男子顶二百斤,小儿三十斤,小女儿二十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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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也是得意于千年来海洋屏障的日本承元五年....
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