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颠覆晚金TXT下载颠覆晚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颠覆晚金全文阅读

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山重水复(上)

    八月十五日,高俊还正在向兖州进发的时候,寿张县衙张灯结彩,庆祝中秋佳节。

    小双在厨房忙前忙后准备饭食,今天对于她还有一个特殊的事情——何志也又要认干妹妹了,从今天以后,严小娘和王晚妹就算是小双的妹妹了。

    这件事情是何志也与高俊商议好的,第一次旬假那天,王则的父亲当众抢白王晚妹的事传到了何志也的耳朵里,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平静,干脆和高俊说打算认这两个姑娘做自己的妹妹,这样的话,也许有助于大家正视这两个人。

    说实话,高俊对这么做的效果有所怀疑,不过既然有小双的例子在前,他也不好反对,可他还是严正的告诉何志也,不能总依靠这种手段来解决问题。

    何志也当然也知道这种手段只是一时救急,但是社会风气不是一时半会儿扳得过来的,哪怕是21世纪,都有不少人相信“你被侵犯是因为你穿的骚”。眼下只能用这种手段,希望人们能够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何志也吞吞吐吐的将这件事告诉了小双,总担心这个农村姑娘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已经嫌弃了这个妹妹,他好不容易的将这件事说完之后,小双却微微笑了。

    “原来你是说这件事啊。”

    “小双,你?”

    “没关系,这事挺好的。”小双拨弄了一下头发,腼腆地笑了,微微露出白白的牙。“反正我从师范学校毕业之后应该就会分配去当老师,总应该有人照顾你。”

    “呃,没有没有,不用不用。”何志也每次见到自己这个妹妹,总有点儿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传出他们俩流言蜚语的时候,他恨不得完全撇清这件事,而现如今却又有些反复忐忑。

    不过让何志也有些始料不及的是,舆论比高俊想的还要糟糕一点,根据地的许多人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何先生要和这两个土匪女人连起关系——小双姑娘虽然家里贫寒了一些,但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而且读书识字又认学,当然是个好姑娘。这两个女人算什么?失身于贼寇自不必说,现在还在沿街卖盒饭,卖饭的下一步就是卖酒,卖酒就是卖唱,卖唱就是卖身!

    于是乎,又出现不少风言风语。

    正当何志也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高俊就站在霍仪旁边——这位红袄军首领的尸首就躺在他的脚下,本来高俊是有计划招降他的,可是当霍仪发现中了埋伏大势已去之后,立刻挥剑自刎了,高俊下令将阵亡的红袄军安葬。

    就在这个地方,高俊和军官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的进程。

    虽然攻破郝定的战役跟原定计划略有差池,但实际结果几乎一致,高俊在几天之内就彻底剿灭了郝定,并且离开了兖州,根据情况来看,任福和彭义斌就像是事先预定好发条的遥控木偶一样,几乎丝毫不差的按照高俊预想的路线行进。

    任福从蒙山出发,已经快要抵达陪尾山口。

    彭义斌从滕州出发,他刚刚去接应被燕宁打败的王义深,夏全等各路红袄军,目前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彭义斌的行动并不是很快,既是因为队伍中友军败卒的拖累,再者,彭义斌也绝对不会想到郝定居然出城作战,将自己的上万人马一次送光。

    从根据地那边传来的消息是,石硅发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已经从单州方向撤回济州,但是此时郝定已经全军覆没,孤立无援的石硅不敢尾随高俊,也不敢进攻根据地,目前盘踞在济州到金乡一带。

    时青虽然收到了高俊的来信,但是却没有接受高俊的招降,仅仅秘密表示自己不会和高俊作战,但是出于红袄军的基本要求,两者之间的这种私下协议绝对不能公开出来。

    张汝楫、孙邦佐虽然也有前来救援的意思,但是他们俩已经被纥石烈志缠住了,直到现在还困在莱芜以北的地方。

    基于这种形式,军官们纷纷主张按照原本的预定计划,火速占据陪尾山山口,正面挡住任福,随后主力南下击败刘二祖。

    高俊批准了这种计划,当天晚上,李铭旗第一都火速开拔,而冯达旗下一都则返回兖州,在那里搜集民船,逆泗水而上,水陆并进,共图陪尾山。

    高俊侦察到的信息比较真实,孙邦佐和张汝楫确实遭到纥石烈志的打击,金军野战部队虽然在和蒙古人的战斗中损失惨重,但并非是一兵一卒都没有剩下,而驸马都尉仆散安贞元帅率领的正是这么一支精华尚在的金军。

    纥石烈志作为仆散安贞的提控,被安排处理侧向的威胁,这个人是金军当中有名的暴脾气,性格急躁刚烈,但确实是一名不错的骑兵指挥官,依靠冲击力的优势,他连续击败张汝楫和孙邦佐。

    但是有些消息是高俊打听不到的。

    本来,这两位红袄军首领真是叫苦不迭,他们得知了一些传闻,草头大齐天子杨安儿在莱州又打了一场大败仗,所谓的二十万人马荡然无存。前来援助他的方郭三也被仆散安贞生擒,杨安儿率领少量亲信逃往胶东,据说是准备出海避难,如若是这样的话,建立还没有一年的大齐就彻底完蛋了。

    然而就是在这一天,两位首领却聚在一起,在野外摆开筵席,数十名亲信护卫左右,两个人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张都监,你说这个人果然有办法吗?”孙邦佐显得有些焦急的样子。

    “你本来是军官,不晓我们江湖上的门道,虽然我也不知今日来的是谁,不过他既然是朱富推荐而来的,多少可以信任。”张汝楫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也是忧心忡忡。

    没过多一会儿,一辆马车款款而来,很显然来宾随从简省,不过是三五人而已。

    张汝楫和孙邦佐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马车上,可是马车停到面前,来人却迟迟不下车,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来人是在玩什么把戏,就连事先还能沉得住气的张汝楫也不那么淡定了。

    “这位兄弟究竟是何人?眼下军情紧急,我们兄弟实在没时间和您你来我往的,朱富兄弟说您能救我们脱离官军的围剿,我们只能信兄弟一把,求兄弟你早指点我们哥俩脱离迷津!”张汝楫率先拱手。

    孙邦佐也跟上:“但求兄弟帮忙则个!”

第二章 山重水复(下)

    这时从马车内下来一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高大,但是眼光暗淡。

    “两位兄弟之所以不能脱离纥石烈志的追击,一是缺乏粮草器械,士气不振;再者就是不知道官军的布置,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两个人对视一眼,连连称是。

    这个男子用非常机械的语调说:“此处往东五里有庄园一个,两位首领可以即刻前去,庄主必然杀牛宰羊,犒赏诸位,庄园中有酒百坛,可供诸君畅饮,一振士气。”

    “这,能行吗?”

    “两位首领放心,我已经和庄主打过招呼,此行必然满载而归,诸位兄弟想要酒肉,庄主都可以置办,要补充的军器,也可以一并说与他,一日之内必然补齐。”

    张汝楫和孙邦佐这下有点纳闷了,听上去,这位兄弟不像是红袄军道上的人,反而像是本地的大财主,说话做事的风格不符合江湖规矩,让两个人喜欢不起来,但是这个人的意见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想要脱离官军的追击,倒也简单,你们可知小方村在何位置?”

    前来接待的随从当中有一人回答:“小弟知道此处何在。”

    “官军的布置并非完美无缺,你能修整完毕之后,用麻绳缠住武器,趁夜偷偷从小方村一带入山中,不可以脱离官军的追击,不过尔等切莫与官军交战,一路上只隐蔽埋伏,投得生路便好。若是不听此言,与官军厮杀,引来大批官军追击,则悔之晚矣。”

    “果真可以?”孙邦佐不大相信。

    但是那个男子没有再答话,而是登上马车,在车上说了最后一句话:“两位首领大可试试,事成之后,请两位首领南下兖州,我想尔等与南路红袄军还有一笔大生意要办。”

    车夫扬了扬鞭子,来客再不发一言,决尘而去,只留下两名红袄军首领还在对视,脸上都写满了疑惑的表情。

    “反正现下也没别的路可走了,与其押到开封去吃一剐,咱们不如试一试!”张汝楫下定决心。

    就在此时远去的马车里面,一个男子毕恭毕敬的站在旁边,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公,公子,这样可算好?”

    文月儿坐在马车里,脸上是沉思的表情:“你做的还不错,稍微歇息一下,最近的吕家庄园在新泰县,把货物看好,我们前往那里留宿。”随后,她深深的舒了一口气,离开吕仲骐那个变态之后,文月儿真的觉得轻松了不少。

    与此同时,彭义斌的人马还在晃晃悠悠的向北进发,他相信一个至高俊于死地的陷阱已经挖好,因此走得很慢,很从容。

    “安抚大人为何今日有些心神不宁?”参议官李国器策马赶上彭义斌,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好不容易能聚齐这么多兄弟对付高俊,难免有些踌躇。”彭义斌无精打采的回复完这句话,还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看安抚是有些舍不得高俊吧?”李国器语调带点诙谐:“这个高俊善于治理地方,还能养士卒,如果不是各为其主的话,与安抚必然大有可谈。”

    “但终究是各为其主啊。”彭义斌摇摇头:“高俊是个人才,为何就留在这艘四处漏水的船上呢?炎宋正统不绝,不日即将北伐中原,届时高俊又能如何作为?”

    一说到这句话,李国器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他稍稍压低声音:“安抚,你觉得朝廷真的会北伐吗?”

    被问到这个问题,彭义斌也有些黯然,但他终究还是打起了精神:“如今形势大好,金朝已经腐朽不堪,一推即倒,朝廷怎会忘记靖康汴京之耻,宗庙颠覆之祸,上皇播迁之难?人岂能无有心肝,几年之内必然趁势北伐,那时我们光复山东,甚至北伐河北、燕云之地,大宋一统,四方平定,百姓安乐,我等就能解甲归田,安享太平了。”

    李国器还要再说话,前军突然有一人匆匆跑来,站在彭义斌马前报告:“安抚,聂敢总领回来了。”

    彭义斌好生奇怪,不知道聂敢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赶紧前去迎接,但是见到聂敢的时候,他在心中却大吃一惊:聂敢身上灰尘蔽体、衣服撕扯破片、身上带着伤,双眼布满血丝。

    “兄弟,这是?”彭义斌说话的语气是不可置信。

    “安抚,郝定输了!”

    聂敢看见彭义斌捏紧了缰绳,紧咬牙关,看上去很可怕,不由得十分惊恐:“安抚,切莫心急……”

    “郝定兄弟是怎么输的?”

    “郝定头领不听劝阻,决心出城和高俊作战,在野战中被一合击溃,上万军队溃退入城,被高俊瓮中捉鳖一举擒获,郝定头领本人带领数名骑士想办法突出重围,现在已去曹州搜罗旧部,准备东山再起去了,兖州已经被高俊拿下!”

    彭义斌的神色反而好了一些:“原来高俊这厮不是强攻城池多少的,郝定兄弟此次迷了心,居然犯如此大的错。”彭义斌回头吩咐李国器:“赶紧给各路忠义军兄弟们写信,准备联手对付高俊,此人刚刚在兖州打了一仗,必然留在城内休整,我们堵住这里便可。”

    高俊并不知道现在有两个对手开始加速了,此时他关心的还是自己手下军兵的问题,全军已经开拔,跟在当先的水陆两都之后,全军前往陪尾山。

    在悠长的号角声中,军兵排成了彼此平行的三列纵队,相隔十数丈远,按照高俊的传统,每隔数里设有休息处,押官们正在那里烧热水,挨个发给军兵们。军兵们不用穿铠甲,但还是拿着武器。

    不时有骑马的传令兵在队伍左右奔跑,马车费力的拉着沉重的物资和伤员,驭手们骂骂咧咧,不时会跑出来一位绣工,根本不招呼马车停下就登上去,查看伤员的伤势,然后从车尾跳下来,检查下一辆马车。

    行军队列禁止喧哗,但是如果军使起了头的话可以唱歌,军乐队成员坐着马车赶路,在某个预定位置停下,就地排好阵型开始奏乐,于是两边的人开始跟着唱了起来。

    山东的各路人马有一个算一个,恐怕没有哪支军兵可以与高俊的行军队列相比,但是此刻的高俊却十分忧愁的看着军兵们,对潘正、孙庭二人说:“你们也注意到了吧,军兵们行军的劲头不如咱们赶往兖州的时候。”

    两位副指挥使点点头,潘正首先说:“缺少牛马这样的大牲畜,行军还要靠士兵徒步走行走,辎重也没有办法带得太多,这么下来,对士兵的损耗太大了。”

    孙庭也同意:“咱们从寿张县出发来兖州的时候,军兵们养精蓄锐已久,人人都憋着一股劲儿,但是如今已经打了几仗,渐渐懈怠下来,虽然说架子不倒,但行进的速度当然就不能和当初相比了。”

    在经过几次战争之后,高俊如今深知军队是怎样容易磨损的消耗品,随着战斗时间的增加,军队的移动速度和战斗能力都将指数性的下降,高俊不能随心所欲的拉着他的军队左右战斗,反而必须非常苛刻的尽可能减少军队的移动距离。

第三章 青萍之末

    高俊预计,前往陪尾山,大队人马要走四天。

    头天晚上,吃完晚饭,斡脱将餐盘端了下去,潘正前来汇报军情。

    “这么说的话,咱们的先头人马应该可以先于对手抵达陪尾山口,根据我的预计,任福的出路一旦被堵上,必然要顺山路去联系刘二祖,那个时候,刘二祖也必然知道郝定败亡,我等已经打上家门了,所以必须赶在任福前面迫近刘二祖。”高俊听完汇报,开始思索。

    “这个计划太需要精巧的时间计算了,我们堵住陪尾山口之后要立刻南下,稍晚一点,刘二祖得到任福被堵截消息之后,就会率军撤回大沫堌,那我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而如果我们大队人马不去陪尾山,直接南下找刘二祖,我担心他现在走得里大沫堌还不够远,他的前军探知到我们之后也可以缩回去。”

    潘正点点头:“刘二祖太难钓出来了,一定要时机正好才行。”

    “彭义斌、任福,都是老朋友了,潘正,你对任福还有印象吗?”

    “我对此人印象很深。”

    “哦?”说实话,高俊对这个任福印象不深,远远不能和时青,彭义斌二人相比。

    “当初东平府一战,我们受到乌林达与的背叛,险些陷入绝境,但幸得指挥使沉着应战,终于反败为胜,生擒石硅、任福二人。”

    “嗯,说下去。”

    “任福此人前倨后恭,一开始似乎悍不畏死的样子,但是后来见到指挥使之后,却仿佛受到很大震动,似乎有些话要说。”

    “我也确实感觉到了,刚刚被俘的时候,此人看上去大义凛然,但不知为什么,看我的表情却有些变化。”

    “我注意到了,那个时候,任福在看指挥使的腰间。”

    “?”高俊一惊:“潘正,你听我解释啊,我跟何志也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指挥使!之后我仔细回忆当时的场景,任福看的,是郎君腰间的玉佩。”

    即使现在天边打一个滚雷,或者是高俊立马翻回21世纪,可能他都不会如此吃惊,高俊惊愕的把腰间的玉佩拽了起来,这熟悉的玉佩此时让他感到陌生无比。

    这正是程审年赠送的玉佩。

    潘正的一句话,让高俊回忆起三年前那个略带血腥味的秋天。

    “潘正,你可能确认,他就是在看我的玉佩吗?”

    “不敢十分确认,但此事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不知道指挥使这玉佩是何来历?”潘正发现高俊脸色有点儿不豫,知道这玉佩必然非寻常之物。

    “这是三年前一位生死之交送给我的,当时他说,此玉佩待到有缘之日,必知何用,可是这几年来事务繁忙,我渐渐已经忘却此事,如今看来,也许冥冥天意之间,就让我解开这些谜题了。”高俊无不伤感的摇摇头,三年前的事,让他至今都难以忘怀。

    这么当高俊思念他的故人时,路哲也目瞪口呆地见到了一位故人。

    路哲都的驻地位于泗水附近,这里风光明媚,处处鸟语花香,但是军兵们没有心情去赏玩风景,贴军们用斧头砍出一片空地来,在里面安营扎寨,军兵们按照高俊的要求布置好防御工事和隔火带,路哲带着一群军兵正在哼哧哼哧的挖茅厕。

    眼看着这些东西都要布置好,路哲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巡查营地附近的树林,说是树林,但树木并不非常紧密,却长得十分茂盛的野草,沂蒙山一带没有遭遇黄河洪水的侵袭,人口也不像东平府那般密集,因而还保留着比较好的植被。

    走着走着,路哲突然觉得这一带似乎挺适合埋伏,便叫身后的什将回去通知高俊,让贴军来,准备割草伐树。

    什将刚走,草丛里面就传来一声低怯的女声:“路哲哥,是你么?”

    路哲大吃一惊,拨开面前厚厚的野草,一个小小瘦瘦的女孩子蜷缩在树旁。

    “你是?”

    那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小小瘦瘦的脸,枯白,夹杂着些许尘土,不是文月儿还能是谁?她一见到路哲,就忍不住哭泣起来。

    “别哭,小心被人听到。”路哲赶忙上前去,还好,文月儿虽然看上去狼狈了一些,但很明显身体还算健康,最近没有怎么挨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遇上红袄贼了,路哲哥,你有吃的吗?”

    路哲摸了半天也没有,十分抱歉的坐下来,拿出十几枚铜板:“这些钱你先拿着,我劝你还是想办法去寿张县根据地去,比较安全没有贼寇,这几年根据地生人多,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你是文太公的女儿。”

    文月儿小声说:“这几天你能给我点吃的吗?路哲哥,以后我一定还给你。”

    “什么还不还的。”路哲紧张的回望,看见没有人前来,稍微安下心,赶紧对文月儿说:“文姑娘,当年你也没少帮衬我们,是个好心的人,按理来说,别说这几天给你带些吃的,我应该直接送你回寿张县,将你安顿好再说。只是这几天我们就要开拔去对付刘二祖,恐怕我没办法照顾你,这样吧,今天晚上我想办法在这留下些吃的,你且来取。”高家军无论军官还是军兵,都不允许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脱离队伍单独行动,路哲也不例外。

    “啊?你们又要去打仗啊,这么着急吗?”

    “可不是嘛,堵住陪尾山口后就去打刘二祖,这是事先预计好的……”路哲猛的闭上了嘴,想起来这些军事会议上谈论的预定计划是不应该向别人泄露的,不过想来文月儿是知根知底的百年乡亲,一不小心透露只言片语,倒也不用小题大做。

    文月儿心下暗喜,一口答应了路哲,等到路哲离开之后,她也迅速的离开这片草丛,在几名随从的接应下,向山对面的红袄军营寨奔去。

    文月儿的速度飞快,也就是在第二天晚上,在刘二祖的军帐之中,这个南路红袄军的领袖人物和文月儿见面了。

第四章 青萍之末(下)

    刘二祖今年不过四十岁,留着掩口髭须,一双光眼,看上去相貌堂堂,挺拔威武。此人早年以贩卖货物为生,常年奔走于山东河北各地,结识了不少英杰人物,而他本人性格豪爽,有一文钱可以分给别人半文,结识了不少朋友,所以他起事虽然远远晚于杨安儿,却能与杨安儿分庭抗礼,成为山东红袄军并立的两大分流。

    不过此时的他正在用一种略带怀疑的目光看着眼下的这位不速之客,也难怪他如此怀疑,这个大言称自己马上要遭受灭顶之灾的人,居然是个娇小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说,郝定已经全军覆灭了?”

    “这一点千真万确,我自有消息来源。高俊正在急速的开往陪尾山,任孚的部队是跑不过他的,等到堵住陪尾山口之后,高俊就会南下来对付您,一切大概在4日之后,刘帅使(此时刘二祖已经自称大宋京东西路宣抚使)的队伍那时候会在哪里呢?”文月儿胸有成竹,吕家在山东各地都有庄园,逢年过节都要交租,自己稍加改造之后,却也成了很不错的情报来源,结合路哲透露的情况,这一点也不难分析。

    刘二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开始了沉思,得知郝定被围在兖州城内之后,南路红袄军各支队伍都倾巢而出,准备捏死大家的共同敌人——高俊,刘二祖也点起主力数万人马,准备在兖州城外与高俊决一死战。

    不过这几日,郝定那方面突然没了消息,刘二祖心下也早有疑惑,红袄军的战斗力究竟不能与官军相比,尤其高俊是曾经和蒙古人厮杀过的,刘二祖情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自己留守在易守难攻的大沫堌还好,如果远远离开自己的根据地,与高俊川野见阵,胜负如何,尚未可知。

    “这位姑娘,并非是本帅不信于你,但此次忠义军各部群起响应已是罕见,我绝不能失信于人,徒留笑柄,如果姑娘一定要我不去兖州的话,其他各路忠义军又该如何是好?这些人会信你所说的话吗?”

    “事实如此,不由得不信,请刘帅使不妨就在大沫堌周围盘桓两三日,之后就会有确切消息传来。倘若郝定尚在,帅使晚去两三日,郝定的粮食消耗不完,合围高俊的计划不会落空;如果郝定已经败亡,帅使此举就可以挽救数万忠义军将士之性命。”

    刘二祖有些被说动了:“姑娘此番前来,足见忠肝义胆,我愿修书一封奏报朝廷,为姑娘求得一封半赏,荣耀门庭,姑娘且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两日,等到本帅与诸位头领作出决定之后,再与姑娘商议。”

    但是文月儿略一拱手:“有劳帅使费心了,小女子不求封赏,眼下军情紧急,容不得拖延,小女子过几日还要前往时青、彭义斌那里走一遭,说与他们此事,想法子再图高俊!”

    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刘二祖也必须下定决心了,他即刻招各路头领前来共商军事。

    文月儿的情报确实很有可信度,和刘二祖所能掌握的一些蛛丝马迹吻合的上,所以各位头领听说此事之后,心里先有七分相信,由是个个面色阴沉。

    招军使程宽率先起来:“大帅,属下说一句实话,郝定的人马虽然不如咱们众多,但是在咱们山东红袄军中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这个高俊居然能够一战击破,那此人绝不可小看,咱们虽然兵将众多,对付此人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这话虽然确实不怎么好听,但是诸位红袄军头领都忍不住点点头,野战与高俊正面对抗,即便能够打败对方,刘二祖也必然元气大伤。

    “为今之计,只有先回到咱们的大沫堌。”有人提议。

    “倒也未必。”程福略一沉吟:“咱们忠义军素以能聚能散而闻名,兵分数路,上千上百,咱们几万人马都有头领,各自分开去,或十或百,吃高俊老家的大户,累死高俊也打不完。”

    “我看不行。”又有一个裴渊头领起来:“对于这个高俊,我倒是多了解一些,此人自从来寿张以后,实行了好些新法度,村寨乡间有治安队、民兵,城乡还有主首之类的乡官督导,纵然咱们分散开,恐怕也难有作为。”

    “我也觉得咱们不能分开,好不容易聚齐这么多兄弟,正是为了办大事,怎么遇到点事就要分开了呢?”程宽也不支持分兵,红袄军不是红军,缺少纪律和理想,分开来就是流寇化,想要再聚起来就很难了。

    就在这时,还是程宽提议:“大帅,我倒是有个办法。”

    “说来听听。”

    “依照这位姑娘所说,高俊是打算等咱们去救兖州的时候打个埋伏,那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来个反向埋伏,我愿意亲自领一支人马,大展旌旗,扮作是大帅本人,找路向兖州而去,大帅率领主力人马,卷起旗帜,收拢兵器,莫要做声跟在我后面,只待高俊来寻我的麻烦时,大帅伏兵四起,或可一举击破。”

    当即就有人支持这种计划,怎么说刘二祖也有数万人马,要是被高俊如此吓了回去,那就太丢人了。

    “此计虽然听上去不错,但是上万人马埋伏起来却是很难,那高俊也是个不好束缚的大虫,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依我看还是稳妥起见,退回去为好。”裴渊说。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文月儿说话了:“说到埋伏,我倒是也有个法子。”

    “姑娘快快讲来!”

    “左近有个庄园,叫于家庄,聚集有三五千百姓,在那里结寨自守,这庄子四周都是松林,只有小道可走,这庄子可为我所用。”

    “你说的这庄子我们都知道,但是我等与他没什么交情,人家白什么将庄子借与我们屯兵?”程宽摇头,这种庄子一时打不下来的。

    “头领有所不知,我素来与的庄子的主人相厚,如若刘帅使有所需要,我且去传一封信与他,庄主必然无所不从,这庄子虽然不大,藏匿个一两万人马五七天,倒也能瞒得过去。”

    这更让红袄军头领们惊奇了,这姑娘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先是拿出了大家都闻所未闻的情报,又说与附近大庄园的主人有交情。这女子虽然行事凌厉的很,但看举止,也不过是中上人家的孩子,必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想来真是奇怪。

    但是,刘二祖还是下定决心,相信文月儿,埋伏在于家庄,准备与高俊一决雌雄。

第五章 柳暗花明(上)

    “高俊可不好对付,应该多找一些四方援兵,彭义斌兄弟、霍仪兄弟、任福兄弟自然听从咱们的号令,咱们还可以去劝说时青、张汝楫、孙邦佐等人。”有人建议。

    “彭义斌兄弟隔得远些,可以叫他去偷袭兖州,也算是断了高俊的后路。”程宽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换别人来做这个任务,大家肯定都不会愿意自己在前线拼命,别人去偷袭城池摘桃子的,只有彭义斌的人品能让大家都放心,他入城后必然把战利品认真分配,绝不私藏。

    “帅使,张汝楫和孙邦佐已经被我说动,此时大抵正在南下的路上,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去说服时青撞筹!”文月儿站了起来。

    “姑娘真豪杰!”刘二祖也站了起来,一众红袄军头领纷纷起立,文月儿已经赢得了大家的敬重。“只知道杨安儿的妹妹杨妙真铁枪无敌,乃是咱们中的女中豪杰,没有想到如今有一位文姑娘,不远千里,周转在诸位头领之间,才有了共图高俊的大好机会,我等感谢姑娘。”

    “不谢。”文月儿有点心不在焉,她已经在考虑如何说服时青了。

    几名小卒捧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放着四锭银锭。

    “这些东西,略表我们兄弟的敬意。”刘二祖很客气的说:“请姑娘一定要收下。”

    文月儿摇摇头:“我不要这些东西。”

    刘二祖很是感慨:“姑娘不求官,不要钱,我们总得为姑娘做些什么吧?”

    “只要帅使能杀掉高俊,小女子就心满意足了。”文月儿慨然回答。

    此时,高俊还不知道这样的密谋,尽管军队的行军速度已经有所下降,但高俊还是赶在任福前面抵达陪尾山口,虽然仅仅找了一个时辰,但也是胜负已分。高俊的军兵已经及时的在山口布置的木栅,弓弩手也都已经展开,等到那极为显眼的红袄军行军队伍靠近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阵乱箭。

    任福并没有强攻的打算,而是立刻退回了山上。

    高俊率领的大部队随即抵达这一带,立刻安营扎寨,做出了和任福拼命的架势。

    就在这个时候,高俊却迎来了有些意外的人——白卉率领十名绣工,在一百名范县民兵的护送下前来报到。原本她们被留在兖州照顾伤员,准备慢慢撤回根据地的。

    民兵头领见到高俊,立刻拱手抱拳:“又见到高郎君了。”

    高俊楞了一下,仔细看着他的脸:“啊,对了,你原本是纤户,当初石抹明安进攻小山墩堡的时候,你曾经带领你的纤户兄弟们列阵迎敌,程威孚!是程兄弟!”

    “郎君,我如今已经是范县的代理县尉,管理范县民兵,这几位是我手下的各管主首。”程威孚发觉高俊记得自己,十分高兴。

    “没想到这次是你亲自送绣工前来,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应该留在兖州休整,然后准备回汶阳县吗?”高俊有点奇怪。

    程威孚微微俯首:“倒还真有些情况,有一支红袄军自南而来,现在据说已经到了滕州,看样子这帮人是要图谋兖州,因此何先生叫我护送绣工们前来这里,伤病员已经运回汶阳县了。”

    “那兖州城的百姓是否也被送走了?”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是咱们在兖州也没呆多久,信用不高,咱们又没钱,所以何先生说干脆别搬人了,就把兖州人留在当地吧。”

    “这怎么行?”高俊一惊,兖州人和红袄军已然势同水火。

    “何先生让我告诉您,来兖州的是那个彭义斌。”

    “哦,那就没问题了。”高俊微微放下心:“把军情咨文递上来吧,程县尉,咱们根据地附近的时青、石硅有什么消息没?”

    “这两伙人都老实的紧,眼下咱们根据地六县有上番民兵两千人,一旦有贼寇进犯,还可以再临时征召民兵四千,丁壮上万,时全、石硅、彭义斌一起来,咱们也能撑到高郎君回来的一刻。”

    “还好,不过你回去的时候也要告诉何志也。”高俊并没有太安心:“随着出征时间变长,军兵的移动能力也在下降,一定要料敌从宽,让根据地面对敌人进攻时能多撑一段时间。”

    “高郎君,我们这里来,暂时就不走了。”

    “啊?”

    “何先生说,不知道彭义斌来的速度如何,我们原路回去有可能就被彭义斌截住了,所以来到这里就跟着高郎君您,也在军中干干活,算是锻炼一下民兵。郎君,贴军能干的我们都能干,贴军不能干的我们也能!”

    “真是添乱。”虽然这么说着,高俊却浮起一点笑容:“那你且派两三个人回去报告,剩下的人就留在我军前听用。”高俊想着,幸好眼下粮草还算充足,不然的话,这些人是绝对没法留的。

    “对了,郎君,殷公子叫我带来些东西。”

    “应公子?”

    “不,是,是郎君带回来的那个女公子,托我给郎君送来鲤鱼两条,鲜果一篮。”

    “啊?”

    “那个女公子听说兖州的仗打完了,要跟着过来,都已经走到兖州了,最后还是被何先生劝住,但还是委托我给您送来点儿东西,她说不能让郎君分心……郎君?”

    高俊已经笑出来了,还笑得很开心。

    晚上,营寨灯火通明,高俊下令大张灯火,以壮气势。

    高俊和潘正两个人围火而坐,高俊举着碗,里面是洁白的米饭和码得很整齐的羊肉,此时他正在很不顾体面的胡吃海塞。

    桌上还放着四样菜:加料麻辣熝豆腐、烧鲤鱼、清蒸白菜卷肉馅、香汁长瓜拌胶菜丝儿。

    “这些都是白卉做的?没糟蹋东西。”高俊的嘴里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地说。

    “指挥使您慢点。”潘正有点诚惶诚恐。

    高俊又扒了一大口饭。“你现在已经是副指挥使了,要不然肯定有人以为你要贿赂我。”

    潘正也忍不住笑出来,高俊风卷残云的吃掉所有饭菜,还不忘舔舔盘子,潘正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伸手按住盘子:“指挥使,这成何体统啊……”

    高俊狠狠剜了潘正一眼,把剩下一点残汤剩菜也都吃了个干净,把饭碗一撂,仰面一躺。“好几年没有这么舒服了。”

    “指挥使,还有一件事。”潘正摊开一卷文书:“递来的军情咨文里面说,这两次战斗中还有不少被击散的红袄军,咱们的人正在全力搜捕,可是曲阜孔家也派出庄户驱口,到处搜捕流亡的红袄军。去年粮食上涨,听说孔家死了不少佃农,想来这些红袄军无依无靠,要被孔家抓去当驱口了。”

第六章 柳暗花明(下)

    高俊无奈的摇摇头,摆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潘正,你说孔家是多少年的名门望族了?”

    “我可不太懂这个,但我想,怎么也有一千年了吧。”

    “是啊,一千年了。”高俊摇摇头:“一千年就混出这种水平来,连抓驱口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如此无法无天。”

    “高郎君不能这么说,人家怎么着也是名门啊。”潘正合上文书:“要不明后日我再去登门问一问?”

    “不用了。”高俊摇摇头:“眼下不能旁生枝节,要全力对付刘二祖、彭义斌、任福三人,潘正,你有何意见?”

    “这应该等指挥使升帐共议……”

    “我就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高俊敲了一下桌子:“你先说说看。”

    潘正略一沉吟:“从实力上来看,三个人的实力高下依次是刘二祖、彭义斌、任福,以我来看,本次作战,重点是招抚流民,先打刘二祖,输了自不待言,赢了的话大量的俘虏难以解决,反而不便。而且刘二祖很谨慎,没有远离大沫堌,随时会缩回去防守。所以……”

    “说下去,潘正。”

    “我认为应该调整原本的计划,优先对付任福和彭义斌,尤其是任福,蒙山虽险,总比兖州城好打。”

    高俊沉吟了一会儿。

    “潘副指,你说的其实很有道理,之前我们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高俊站起身来,走到沙盘前,这是材官队紧急制作的地图。

    “现在攻打刘二祖,确实无法消耗他的俘虏了,也许我们应该转换道路,比如先去攻打任福。”

    “指挥使,其实现在我有些怀疑咱们是否能够击败刘二祖了,此人既然能成为南路红袄军的领袖,必然也是很有本领,也许他已经得知郝定全军覆没,已经准备缩回大沫堌。”潘正有点忧心,但是又不敢说的太多,这些事毕竟还要高俊做主。

    “我们攻打刘二祖的决心不变,但是也许我们可以选择先偷袭任福,这次又派来一百位民兵,当好为我们看管任福的俘虏,这样我们日后攻打刘二祖的时候,背后的威胁也会小一点。”高俊下定决心。“潘副指,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天已经要黑了。”

    “今晚偷袭!”高俊突然下定决心。

    潘正吃惊不已,这是他见过的高俊所做出过的最草率的决策。

    “还是放到明天晚上吧,现在咱们对陪尾山内任福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且军兵们也不太熟悉这里的道路,要搞偷袭,太困难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一种突然性,咱们的军兵久经训练,同样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咱们的军兵一定比对手强。”高俊突然下定了决心,并且还在不断说服自己:“冯达旗、僧虔旗集结,趁夜分成左右翼,摸上山去,我的军兵有夜战的经验,而且现在还有夜战专用的旗鼓号角,如果需要的话命令李铭旗跟上去,如此大事可成。”

    “指挥使,如此大事,您不能这么一拍脑袋就决定了。”

    “我拍的不是脑袋,是大腿。”高俊突然间变得信心充沛,下定决心,向帐外高喊:“斡脱,你来一下。”

    忠诚的蒙古侍卫立刻跑了进来,听从了高俊的指令,要各部军官立刻集结,潘正还目瞪口呆的坐在帐篷之中,万万没有想到,高俊居然如此草率的就把这么大的事情决定了。

    “这次潘副指留在帐中,我和孙庭前去作战。”高俊丝毫没有注意到潘正的表情变化。

    军官们听到高俊的布置之后,也都吃了一惊,互相之间面面相觑,有些支持,有些反对。

    “趁贼寇立足未稳之际,一个夜袭将其击溃,如此省心省力,最是痛快。”蒲察勇率先发言。

    “我向高郎君保证,我们都在夜战中是不会丢脸的。”戴庆表明态度:“我们申请打先锋!”

    “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你们两个急什么?”潘正忍不住出言制止:“现在的计划还太草率,仍应继续讨论完善,事情还没定下来,不要急着升虚火。”

    楼升表示支持:“咱们高家军从不打无准备之战,任福此人依旧可以徐徐图之,依我看,还是依照原计划,留一批人守住陪尾山山口,咱们南下去找刘二祖的晦气去。”

    “还讨论什么?现在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此时正是打夜袭的好时机,我是支持夜袭的。总之,高郎君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打。”张大春也来凑热闹。

    裴真有些局促:“我们在陕西那边也打过这样没有准备的夜袭,从我的经验来看,百人左右的小分队进行夜袭战斗,比较看重士气和下手的先机,这两样我们都占优势。”

    商议的语调越来越高,潘正惊讶的发现,越来越多的军官选择支持夜袭,某种程度上他们不是在仔细评估双方的实力,而是寻找理由说服自己。就连赵昉和陈秉彝都如此。

    “如此来看,进行夜袭利大于弊,但是潘副指的意见很对,所以要组织完善的善后兵力,一旦夜袭受阻,要能及时的把部队撤出去。”高俊拿起令签:“冯达!”

    “卑职在。”

    “你部为左翼。”

    “得令”

    “温迪罕僧虔!”

    “卑职在。”

    “你部为右翼。”

    “得令”

    “裴真!”

    “卑职在。”

    “谨守山口,小心敌袭,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岗位,一定要守好山口。”高俊严肃的说:“哪怕你是一只饥饿的猛虎,眼前有一只肥美的羔羊,没我的命令,一定要卧着盘着,绝对不准离开。”

    “指挥使放心!”裴真很认真的说。

    “楼升!”

    “卑职在。”

    “你们要守卫营寨,也是这般道理。”

    “指挥使放心!”

    “李铭!”

    “卑职在。”

    “随我出击,等待金鼓!”

    “得令。”

    高俊站了起来:“这次出击虽然仓促,但是军兵们早就接过这方面的训练,所以谁也不要给我找借口!军官要尤其注意金鼓号角,一进一退小心出错,夜袭相当考验各支部队配合的默契度,大家都要打起精神,如果出了紧急情况来不及汇报,以保全军兵作为根本,但是撤退必须发出信号。”

    军官们站起来,轰然允诺。

    “留给大家集结兵力、进行战前动员的时间不多了,现在立刻回去整备,军官们放松一些,你们太紧张的话,会影响军兵们的战心。”高俊笑笑:“在座的不少人都没经历过晚上的战斗,无论哪种。”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一下子缓和不少。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动员,虽然紧急,该做的工作一样不要少做,宁可慢一点,宁可不出击,你们都要老老实实的把工作做好。”高俊也笑了,送军官们出营。

    既然这是所有人的决定,潘正也知道此时不能再唱反调了,不然就是动摇了大家的军心,只能把自己的担心藏在心底,强迫自己按照规定做好本职工作。

第七章 阴差阳错(上)

    如果高俊准确的知道任福现在的想法,一定会哑然失笑,后者刚刚接到来自文月儿这边的情报,还以为高俊即将南下,心里正盘算的是从小路跟上,还是硬闯山口呢,红袄军本来就纪律涣散,想让他们做应对夜袭的准备也未免太难一点。

    今天的月亮不算大,山路非常的黑暗,高俊的军兵们用麻绳和稻草缠住武器,在盔甲里面垫上苇席,尽可能的避免盔甲碰撞时金属的声音,每个人都低着头,沿着前一个人刚刚踩出的脚印前进。

    戴庆是冯达帐下的第二都军使,他的这个都脱胎于当年纥石烈师靖的那个都,是高家军最老牌的部队之一,老兵多、训练刻苦、装备优先供应,仅次于冯达亲自带领的第一都——那是高郎君的种子部队,永远的第一都,那面黑底白色龙纹瓦当就说明了一切。

    此刻,两支老牌部队靠前布置,高俊的军兵集结部队行军,正军没有穿戴盔甲,这些笨重的东西由贴军背着拉着,越过山口抵达敌方山下,在这里整顿队列之后,正军穿戴盔甲,贴军就地修整。而正军随即开始展开部队,向山上前进,两个老兵都的人马全都分散成散兵,确保合围圈足够大。

    在他们后面,是范有田的都,这个都排成九列纵队的形势,随时准备增援前面两个都,最后面一个新兵为主的都还没有掌握分散聚合的技巧,依旧保持行军纵队的阵型,等到战斗打响后会转为高家军熟悉的长枪方阵队形,在关键时刻顶上去。

    如果从上空俯瞰的话,高俊的人马如同喇叭的形状,最前面的两个都分散开来,仿佛是巨大的喇叭口,中间和后面的都排成长长的行军队列,就像喇叭那细细的管子一样。按照高俊的印象,两个喇叭口会在子时三刻分别从左右对准山上敌军的营寨,而这个时候,高俊将在山脚下敲响木柝,作为进军号令。随即高俊也会率领第三个旗,从正面进攻。

    冯达和戴庆准时抵达预定埋伏低点,他们已经非常靠近敌人的营寨,红袄军缺乏防备,他们的营寨连绵不绝,即使是夜间,也有不少灯火,却没有足够的警戒。

    “一会儿木柝一响,有他们好看的。”戴庆低声对冯达说,后者也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迎着远处传来什么骚动,那声音仿佛涟漪一样传播过来,尽管灯火昏暗,两名军官还是很清楚的看到红袄军源源不断的从帐篷里跑出来,取出兵器盔甲,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僧虔那边出事了?”戴庆有点紧张:“是不是木柝已经敲响了,咱们没听见?”

    “应该不是,我这边专门安排人去听着,肯定不是这个原因,而且敲响木柝之后,高郎君从正面进攻还要敲军鼓,那个东西不可能听不见。”冯达想了一下:“要么是僧虔搞错声音提前发动了进攻,要么是他被发现了。”

    “那咱们怎么办?”

    “这个时候不能按照原定计划了。”冯达有点犹豫,高俊说过以保全军兵为上,从现在情况来看,两路夹击的计划算不算失败了呢?夜袭算不算失败了呢?

    冯达不由得想起两年前,他抵抗彭义斌进攻时候的那一仗,在所有人都有些怀疑他主动进攻是否错误的时候,而是高俊肯定他进攻大石村的行为正确,也许连高俊也想不到,这件事对冯达来说非常重要。

    “此时夜袭远远谈不上失败,敌军也没有加强咱们这个方向的警戒,事不宜迟,咱们不等号令了,立刻发动进攻,左右夹击。敲鼓呐喊,高郎君听见后会明白的!”冯达一咬牙:“僧虔那边一定要顶住啊。”

    冯达的估计十分准确,僧虔的队伍确实被对手发现了,在夜里上山本来就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一路上出现不少非战斗减员,有几名军兵一不小心走到一片藤蔓地里,盔甲勾住了青藤绿萝,顿时摇的哗哗作响。

    恰好有在外面登东撒溺的红袄军,听见动静,便问了一声:“喂?”

    也是因为红袄军纪律散漫,此人甚至都没有想到是敌人的夜袭,还以为也是个出来上厕所的,如果那几名军兵随便糊弄一下,也许还不会被发现。但是,被夜间山路行军折磨得过于紧张的军兵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于是乎,抽出刀上去便砍。

    这个倒霉蛋儿当场就被乱刀砍死,但是他的惨叫声在夜中清晰可闻,营寨边上的红袄军们纷纷凑近过来,不时就有人举起了火把。

    尽管黯淡,还是有视力好的人看见山路上的块块人影。

    僧虔的人马立刻受到了进攻,意识到自己已经全然暴露之后,僧虔立刻让部队向后退缩,准备退回山脚之下,在僧虔看来,夜袭行动怕是已经失败了。

    正当他的军兵且战且退的时候,任福也十分焦急,既然高俊选择了夜袭,很有可能是要一次战个痛快,那就不是一路来攻的问题,甚至自己的营寨可能已经被包围了。但是夜中的红袄军根本听不清任何号令,只顾对着僧虔的人马一路杀来,而对另外几个方向都疏于防范。

    正当红袄军的主力部队都被正在后退的僧虔吸引过去时,冯达从另一个方向猛攻过去。

    接近两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兵,人人都身披重甲,放弃了长枪,主要使用手刀,几乎完全分散开来,忽然点燃了松明火把,从另一个方向攻进营寨以内,他们点燃帐篷,格杀迎上来的敌人,没有盔甲护身的红袄军根本不是对手,纷纷向另一个方向逃跑。

    几乎是在一瞬间,战斗的形势逆转了,还在追击僧虔的红袄军同样陷入了黑暗山路的桎梏之中,正当他们跌跌撞撞的继续追击时,却突然发现营寨起了大火,背后喊杀声连成一片。

    也就在这个时候,正面的山路上传来行军的鼓号声,当高俊发觉山上已经杀起来的时候,同样也选择了向前进攻。

    僧虔还在紧张的调配部队向后退去,第二都的军使张大春却找了过来,指着前方:“旗指挥,其他几个方向有动静,我看是高郎君和冯旗指挥发动进攻了。”

    僧虔侧耳听了一下,果然如此,即刻下令:“全军集结,准备反击……不!不用集结,就地站住,不准后退!”

    生前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策,直到第二天战斗结束的时候,大家才发觉,原来东侧的山路远远比西侧难走,所以僧虔这一路出现了大量的非战斗减员,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极为困难,僧虔的战法虽然呆滞,使得僧虔这一路战果最少,但也减少了伤亡。

    同样困在山路上的红袄军动惮不得,眼看背后的杀喊声越来越大,刚才有多狂热,现在就有多恐惧,这些人纷纷躲藏进林木之中,希望黑夜能够保护自己。

    一些人绕过围堵的军兵,窜到了山脚下,但是山脚已经灯火通明,贴军们点起火把,他们虽然盔甲不足,但足以截留溃散的敌军。

第八章 阴差阳错(下)

    等到天亮的时候,红袄军已经覆灭,士兵们正在沿着山路搜索,几乎每一道树林里面都能揪出几个敌兵,山脚下的临时操场已经人满为患,这一仗,高俊抓了五千俘虏。

    任福本人身上中了一枪,是夏潜山给的,当时任福正带着十几个心腹夺小路而逃,被夏潜山枪挑四个卫士,本人负伤被擒,此时他已经近乎昏迷,高俊下令将他带下去,给予他必要的治疗。

    高俊方面阵亡八人,负伤二十二人,僧虔旗很多军兵在山路上崴了脚,还有一位可怜的年轻人在战斗中不小心跌进一条小溪,沉重的盔甲让他一时间没有站起来,直接就被另外两具敌人的尸体压住,不幸溺死在河里。

    高俊有些伤感的检查完这些,做出论断:“这次胜利主要靠的是运气。”

    无论是不是运气,胜利是实打实的,战斗后的奖赏、庆功、善后处理工作即刻要开展,赵昉和陈秉彝忙碌了起来。

    这一仗任福的人马近乎全灭,阵亡四百余人,被俘三千三百多人,从各方面的情报来看,大约有近一千人溃逃出去,这些人极有可能已经散布到蒙山各地,成为盗寇,幸运的是任福被俘,这群人暂时不会立马聚集。

    面对这样的战果,潘正劝说高俊:“前后我们已经俘获了一万四千多人,相当于一个县的丁壮,再冒险,我心里有点担心。”

    “我也担心。”高俊也有些迟疑,这么多俘虏难以处理。

    一天之后的峄山,秋风阵阵,山上却有些萧索。

    时青有些颓然地坐在栲栳椅上,似乎正在想什么事情,这个他叔叔曾经坐过十几年的椅子,他第一次坐的时候感觉别扭的出奇,看着声势大不如前的峄山,时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闷。

    “头领,还在为高俊的信生气吗?”李泽走了进来,此时他已经成了时青手下的二号人物,分管上千红袄军。

    “咱们的声望可是大不如前了。”

    李泽知道峄山的衰落,主要还是因为时青时全叔侄反目,造成的江湖人士的鄙视,时青在叔叔遇难的时候没有全力相救,这本身就是不符合道义的。不过在李泽看来,时青可比他的叔叔强的多,也有自己的苦衷。

    “咱们的人马虽然不如当年,但依旧有三千之众,而且调教的还不错,如今咱们也有了旗鼓号令,进退有法度,比起王义深、石硅、霍仪等人可是强得多了。他高俊能够击败郝定,却未必能击败咱们峄山。”李泽装作是听不懂的样子,从另一个方向想让时青开心一下。

    “李泽兄弟,你就是寿张人,这些日子有听说过高俊的消息吗?”

    李泽摇了摇头:“我父母双亡,只有几个朋友还住在村中,近来也不联系,寿张县的事委实不知道。”

    “我可是听说这个高俊的副手何志也在寿张县均田地、开水渠,他高俊转战运河上千里,招来数万流民,还兴建了不少工商作坊,前不久有客商说,寿张县甚至开了集日。”时青语速加快:“寿张县本不是个大县,集市很小,如今咱们山东刀兵四起,好多县城都没有集日了,他们寿张居然重新开集,甚至是十天一次!”

    “头领……”李泽以为时青打算投靠高俊,心里一下子有些紧张。

    “高俊屡次来信,让我不要与他为难,我可为难得了他?但我知道,总有一日他是要来为难我的!”时青很是焦躁地说了一句:“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发兵,拿掉高俊的人头,可是我能做到吗?高俊这个人还来劝降我!”

    “头领,其实弟兄们未必也要当官军,虽然确实有不少弟兄想招安,但跟咱们还是一条心的。”

    “以我看,招安还是可以招安的。”时青说。

    “头领,当初时全头领就是轻信了乌林答与那个老混蛋,跑到东平府给他卖命,结果害得人头落地,高俊进了东平府之后,那老贼可敢放半个屁?现如今还不是拍拍屁股去中都,当了什么兵部尚书!”李泽很急切:“当官的一个都不能信,咱们不如干到底!”

    “到什么底?当皇上?”时青摇摇头:“招安没有错,但是也要看如何招安。”

    “如何?”李泽忙问。

    “第一,一定要投靠一个有实力的官,乌林达与虽然是东平的知府,但是手下兵将不行,现如今有兵有马才能立足天下,咱们山东符合这样条件的,只有驸马安贞、纥石烈志等人;

    第二,招安的条件不能是打高俊这样的人,高俊这个人实力莫测,而且桀骜难驯,咱们是打不过他的,如果官儿们非要让咱们打高俊来招安的话,咱们宁可不干!”时青愤愤地说:“有些官老爷把咱们当作撒尿的马子,用完就嫌脏,这不行。”

    李泽没有说话,时青知道他根本不打算招安,也不为难他,叫他走了,一日日地闲在山寨上,时青的“性”致很高。

    就在这个时候,文月儿还在马车上,考虑能否劝时青参与联合。

    各种资料源源不断的汇集到她这里,尽管她还没有见过时青,但是对这个人已经有了比较准确的侧写:二十多岁的青年、长年为匪、浪荡各地、好色、比起其他红袄军稍有远见,用人不看亲疏、极为忌惮高俊、对外很圆滑、缺少原则。

    文月儿毕竟是庄园地主家的女儿,他其实非常讨厌这些人,对红袄军一个都喜欢不起来,但是为了报父兄的大仇,又必须不断的和这种人打照面,这让她内心觉得非常疲惫。

    对于这个女人的到来,峄山上上下下都透露出浓厚的不信任。

    大堂之上,时青稳居首座,下面是李泽、刑德等人,时青掌管峄山之后,在红袄军传统的兄弟义气之上,给各人安排职务,建立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机构,至少时青看来,自己这帮四梁八柱还是很像样子的。

    文月儿复述郝定、刘二祖的事情并没有让时青感到惊奇,甚至有点儿不耐烦,峄山就在兖州旁边,出了什么事时青一清二楚。

    “你究竟上山找我们来干什么?”

    “我希望头领可以主动进攻寿张县,抄高俊的老窝。”

    头领们顿时议论纷纷,时青咳嗽了一下:“高俊可是个不好惹的大虫,打虎不成,反被虎伤,那我们可就不划算了。”

    “刘帅使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高俊绝对逃不出手掌心,此时时青头领再不立下一功,以后在咱们鲁南的红袄军中又如何立足呢?”

    “你这小娘们,敢威胁我家头领不成?”刑德大怒,心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婆娘竟然敢对头领大呼小叫,稍后把你绑在头领的大床上,可是有你叫的。

    但是文月儿并没有心急,而是暂时告退。

第九章 飞针走线(上)

    时青安排文月儿住下,这让李泽很是恼火:“这么一个贼婆娘还安排她住下干什么?头领倒不如直接把她捆到床上去!”

    但是时青摇了摇头:“这姑娘是朱富推荐来的,朱富是老江湖了,当年给我叔叔提供过不少消息,咱们也得卖人三分面子,不可亏待了这小姑娘。”时青其实心里很奇怪,不知道朱富为什么要送这么一个人过来。

    当然,他要是能够看到吕家这么多年深耕山东的结果的话,可能就不奇怪了,事实上,文月儿借的都是吕家的势,只不过加以保密,没人发现而已。朱富也不知道文月儿的来头,但是当这个女人亮出一件小物什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女人非同寻常。

    当天晚上,文月儿再次求时青来见。

    时青对此没有很在意,摇摇晃晃去了文月儿的住处。

    这个女人很沉着的告诉他,他可以被招安。

    招安,听上去好像是官员的一大政绩,但这是一个极具风险的事情,一旦一名地方官决定招安一伙儿贼寇,那么他就将自己的命运和这群人联系到了一起。从皇帝到官吏都极度仇视那些敢于反抗的人,并且对他们终身保持忌惮,因此许多江洋大盗都是降而复叛,叛而复降,为招安带来了巨大的风险。

    所以说没有对对方十足的把握,很少有官员敢于招安盗匪,除非对手真的为祸一方,而朝廷也根本无力围剿的情况下,才会加速招安的过程。

    眼下山东的形势一团乱麻,红袄军运动刚轰轰轰烈烈的起来一年,就已经迅速蜕化变质,不少积年大盗和浪荡闲汉参与到这场运动中来,泥沙俱下良莠不齐,像彭义斌那样坚持斗争的人很少,很多人都盘算着要将自己这支人马卖个好价钱。

    这也是时青空有招安的心,却始终没有办法被招安的原因,无论是社会关系、军事实力、还是江湖名望,他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所以当文月儿告诉他的时候,时青有点不敢相信。

    “是哪位大人派你前来招安的呢?”时青问。

    “仆散安贞。”

    时青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是说驸马安贞?”

    “是的,驸马都尉、山东路宣抚使仆散安贞,如果他要招安你,你愿意接受吗?”

    时青激动的走了一圈,随即转过身来:“口说无凭!”

    文月儿亲自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把东西递给时青。时青伸手来接,是一片做工精巧的令签,还有招安的劝降信,上面盖的印鉴是九叠篆,时青不大认得,但也发觉这都是非凡之物,想来都是官家物品。

    “我,我不清楚,为何要招安我呢?”时青有点糊涂了,他特别想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也不想错失好运,但是眼下又没有验证的手段,他也实在想不出理由,为什么堂堂山东宣抚使放着刘二祖这样的巨寇不去招安,却一定要招安现在基本没有存在感的自己呢?

    “当然是我在其中周旋,这封信是仆散宣帅写的,待你被招安后,可以给你兖州刺史之职,掌管本州军政民政。”文月儿说。

    “你能联系上宣帅?”时青惊讶莫名。

    “是的。”文月儿面不改色,但如果她足够诚实的话,应该说:“我不能,但是我**能,我是以他的名义求宣帅,给了一封不记名的信。”

    时青显得很纠结:“姑娘,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实在是不可置信:宣帅为何要让一个女子前来送信?为何又要招安我这么一个无名之辈?而你来到山上又为什么让我进攻高俊?”

    “你仔细看看这信。”

    时青识字还不是很多,看得有些吃力,想办法通读完这封不长的信,他才突然发觉,这封信上并没有称呼自己,只有宣帅的署名和印鉴。

    “宣帅给的这封信,并未特别指定是谁,我想要招安你倒还罢了,如若是给了刘二祖、石硅、王义深也行。”文月儿说:“你能不能被招安,其实是我说了算。”

    时青直视着文月儿,这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啊,这不可能!

    “你究竟是什么人?”

    “高俊的仇人。”

    时青看着文月儿,他的表情游移不定:“啊,啊,我想我有点明白了,你这是拿了宣帅的令箭,来报自己的仇吗?”

    “所以我选择了把这个机会给你,我知道你最希望受到招安。”文月儿努力让自己显得可信,虽然有些力不从心:“我确实可以联系上宣帅,这印鉴就是明证,只要你听我的,肯定有你的官做!”

    “但愿那时候我还有命做!”时青已经有些相信对方确实跟宣帅有关系了,但是他可不愿意去惹高俊。

    “难道你和高俊就没有仇吗?你的叔叔不是被高俊杀的吗?”

    “别提这个!”时青愤怒起来,他的大门刚刚打开一点,现在又关上了。

    夜谈不欢而散,时青一夜无眠,总是想着那封招安的信。

    第二天,文月儿一直在思考对策,晚上,倒是时青主动来了,这次他非常客气,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点讨好。“姑娘难道就没有别的可以让我做吗?我真的不愿意去招惹高俊。”

    “我的条件也很明确,只要你帮忙去打高俊,我就可以让你得到招安,放心,你不会是单打独斗,我会联络彭义斌和石硅,还有孙邦佐、张汝楫。”

    “这两个人不是已经被困在莱芜了吗?据说马上要被卢鼓椎给消灭掉了。”

    卢鼓椎,就是纥石烈志的外号。

    “然而我已经给这二位指点迷津,让他们夺路而逃,往兖州来了。”文月儿信心满满。

    这下可是让时青吃惊不小,如果这个女人真的能让已经被围困的两个红袄军队伍逃出生天的话,也许她真的可以给自己争取一个招安。

    考虑了一下,时青问:“你是说,这两个人正在往兖州而来?”

    “没错。”

    “你是说,刘二祖已经布置好,将会一举歼灭高俊?”

    “对。”

    “你就这么要置高俊于死地,难道就不怕宣帅责罚你吗?”

    “只要你不说出来,没人知道这些密谋,我就是要杀了高俊。”

    “为什么?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文月儿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灭门之恨,他杀了我的父亲和哥哥们。”

    “据我所知,高俊这个人并不爱动刑,而且我听过一个传闻,高俊已经经过大小十数战,但是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时青如是说。

    “你的叔叔不就是被他杀的吗?”

    “因为我的叔叔是个贼寇,到处杀人放火嘛。”时青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轻松,一点儿心理包袱都没有。

    “你?”文月儿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的亲属如此无情:“所以你才不恨高俊?”

    “我当然也痛恨他,但是我能理解他。”时青说:“那你的父亲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位很慈祥的好人,只是不大被理解。”文月儿自顾自的说,她又怀念起当初的生活,怀念文太公的庄园。

    时青考虑了一下:“这样吧,如果我得知孙邦佐和张汝楫两个人确实来到兖州,那我就愿意参加围攻高俊。”

    文月儿也考虑了一下,答应了时青。

第十章 飞针走线(下)

    正在被文月儿怀念的庄园里现在灯火通明,文太公死后,他的庄园也被没收,后来成为了西北管的管领所在地。现如今,这里又被腾出一大片地方,作为总后勤医院。

    从兖州被带回来的伤病员现在就住在这里,这些都是受伤较重,没有办法随队行动的重伤员,只能由担架队小心翼翼的送回根据地,接受细心照料。虽然有目前所能提供的最好的医疗条件和最极致的照顾,他们大约也有三分之一人会死去,剩下的大抵非残即废,有家室的人可以回家,从此享受较为高额的抚恤;而没有家室的人可以去荣军农场,那里活计简单,三餐无忧,还有一群老战友可以吹皮。

    少年军书记夏启算是一个特例,他只是腿受了一点轻伤,最近两天行走稍微困难些,但是出于对少年兵的关爱,高俊指示将少年兵伤员——只有他一个人——送回根据地。

    高俊宠女、宠老弱、宠孩子是众所周知的,夏启虽然想反抗,但是就像当初高俊让他女扮男装上戏台一样,反抗是毫无效果的。

    “夏书记,你明天就能出院了。”来给夏启这个通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不大合身的蓝衣裙,系着白色腰带,有了少年兵之后,也有了少年绣工,而这个小姑娘正是夏启的小伙伴庄佐的那个小女朋友小花。

    “花子,今天有什么消息没,高郎君没有说从根据地再调几支部队去?”

    “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我还想托你给庄佐捎点东西呢。”小花摇摇头,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的是另外一位绣工小冷,这一年来,她越发的憔悴了。

    让夏启好不懊恼,后悔自己在攻打兖州的时候莽撞了一下,受了点伤,要不然的话就能随高郎君继续出征了。

    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夏启在明媚的阳光中心情轻松的办了出院手续,随后步行去军营报到。

    “现在军营只有我们几个人看守,暂时也没什么活,但是高郎军回信来给何先生,说要增强咱们根据地的防御,最近有可能要去另外几个县招募新的少年军,要不你去县公廨问一下?”留守的军兵这么说。

    去了寿张县县公廨的夏启果然领到了一个任务:去朝城县先期勘察,等到高俊回来之后,就要在这个县开始征募少年军。

    这项工作说来轻松,拿着凭引的夏启可以在朝城县跟鲁家齐县令一起吃工作餐,公廨也专门为他安排了住宿的地方,根据地治安不错,夏启也不用担心路上被人捅一刀;这项工作说起来也不轻松,想要完成一个好的先期勘察是要花些心思的,而夏启可不会糊弄高俊。

    朝城县这一年来的工作也有起色,但是和寿张县相比,还处于初步阶段,确实也存在大量父母双亡的孤儿和有志参军的少年,一些儿女太多的农民,也心甘情愿的让他们的小儿子去参军混口饭吃。

    在这里游荡了三天的夏启感觉十分满意,他详细的开裂了不少注意事项,确保高郎君一来到朝城县就可以立马开展工作,这天中午,结束了凤尾管的工作,夏启回到朝城县,正在走街串巷的时候,突然看到一条小巷里,一个乞儿一样的少年,正在狼吞虎咽些残羹剩饭。

    夏启走近了一看,突然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这不就是上次回去的时候,自己碰到的那个少女吗?

    那少女回过头,也认出来夏启,立马站了起来,摆出一副拼命的姿势。

    “上次确实是我不对,一不小心碰了你的……”

    “住口!”

    “呃,好,不说那件事了,你吃的这都是什么呀,会闹肚子的!如若是生了病,腹泻下痢,那可是连命都保不住了,不能再吃这种东西了,要不要我带你去吃点好东西?”夏启低头,发觉那少女吃的都是些烂菜叶、臭虾子之类的。

    一听到好吃的三个字,那少女的神情就有点不对,但她还是很警觉的看着夏启。

    “呃,你就跟我走一次嘛,我是真心向你赔礼道歉,我错了,好不好?”夏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少女总是心里觉得怪怪的。

    当天晚上,县公廨里面,一位公人去了后厨,和高俊这种务(草)实(台)作(班)风(子)相符合,县公廨后厨就是由鲁家齐的妻子亲自掌勺。

    “大娘子,还有什么饭剩下吗?”

    “这是怎么了?”

    “那个来先期调查的少年军,真是个小儿辈,又带来一个小女孩子,两个人吃了四个人的饭。”

    “还有这种事啊,那你把这个端过去,告诉他们吃完这个不许吃了啊,会把肚子撑坏的。”鲁夫人念叨着,递来最后一碗荞麦汤饼。

    少女狼吞虎咽了一大碗饭,接过来最后一碗汤饼,刚想动筷子,突然发觉别人都已经吃完了,赶紧把汤饼放在桌子上,有些害怕的看着别人。

    “没关系,吃你的。”鲁家齐笑了笑,他平素没怎么挨过饿,对这小妮子的吃相只是觉得好笑。夏启也连声催促,那少女看了一下,端起了碗。

    吃完饭,两个人拜谢了鲁家齐,那少女虽然吃相可怕了一点,但道谢的样子也是一模一样,看得出来沦为乞丐之前的生活也不算太差。两个人在公廨里面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夏启又要去另一个管,这少女决定跟上。

    “洗过脸之后,你长得也挺好看的嘛,到现在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给你一份差事啊,难不成你接着讨饭去?你想不想当绣工啊?”

    “绣工,干啥的?”

    “就是负责照顾伤病员的,你看我是个少年兵,以后要当军兵,那就得上战场打仗,我要是受了伤,得有人给我包扎伤口,送到后方得有人照顾我,绣工就是干这个的。”

    “你还有人照顾啊,我给你当丫鬟?这,这,我——”那少女有些勉强的“愿意”两个字还挂在唇边没说出口。

    “你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算了算了,我好好告诉你高郎君带我们做什么。”两个人边走边说,少女的理解力比夏启想象的要好得多,这几天夏启也见过不少同龄的孩子,很少有像这个少女一样,能对根据地的事项一点就通的。

    “你家以前是干啥的?”夏启有点好奇了。

    少女转过头,不愿意说话。

    “呃,不想说就算了。”夏启悻悻。

    “我爹喝酒赌钱,当人贩子,把我妹妹卖了,又要偷人家的孩子,被人家打死了,我娘投井死了,所以就剩我一个了。”那少女突然说。

    “呃。”一听到人贩子,夏启小小的吃了一惊,但是立马稳住了。

    “你不害怕?”那少女问。

    “我可是少年兵,整天刀也来枪里去的,不怕这些人。”夏启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我知道,这事儿肯定跟你没关系。”

    那女孩垂下头:“这事儿出了朝城县就没人知道了,你可不能往外面说啊,那样的话我就真活不下去了。”

    夏启满口答应,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可是在回到朝城县的时候,却得到通知,立马赶往寿张。

    彭义斌、石硅、时青、张汝楫四路人马逼近了。

第十一章 按部就班(上)

    就在高俊击败任福之后,彭义斌也加快速度,在两天后抵达一片荒凉的兖州。

    尽管山东已经频繁战乱,但是眼前萧条的景象还是让彭义斌的心中感到痛苦,城内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城外的村庄也多有损毁破坏,幸存的村民们带着仇视的眼光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袄。

    “郝定在兖州的举动真是天怒人怨,输的不冤。”彭义斌无不伤感地对李国器说:“如果咱们忠义军再这么办下去,恐怕就无法在山东父老之中立足了。”

    “还是请安抚不要过于伤心,眼下正应该收拾民心才对。”李国器回答。

    “你说的对,咱们还有多少粮草?”

    “还有两月之用,我们已经具信向淮南求救,但是朝廷那边始终没有回音,咱们恐怕指望不上朝廷了。”

    彭义斌苦笑一下:“咱们现在没有什么州府,朝廷看不上咱们嘛。赶紧给城内的百姓发粮,我想好了,这次如果能够击败高俊,我就留在兖州不走了,就留在这里保境安民,和其他兄弟们遥相呼应。”

    但是他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文月儿就来了。

    这次文月儿脸色苍白,显然,郊外战乱的景象让她也饱受刺激,毕竟在此之前,文月儿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争。

    这两个人的交流并不费力,彭义斌一开始对于是否要进攻高俊的根据地也颇为踌躇,不过当他得知其他几路红袄军愿意支援的时候,也同意试试。

    就在彭义斌抵达兖州之后一天,孙张二人也抵达兖州,他们带来了四千疲惫的红袄军将士,彭义斌慷慨的拿出自己的给养,帮助这两位头领重整他们的队伍。

    “虽说你们听杨安儿的,我们听大宋朝廷的,但都是山东江湖上的好汉,都要驱逐女真人和走狗们,想干这种大事不容易,大家都是兄弟,见面应该有个交情的。”彭义斌如是说。

    “早就听说彭安抚以诚待人,今日见面果然不虚。”孙邦佐毕竟曾经是朝廷的军官,迎来送往的客套话还是很会说的。

    张、孙二人的到来对时青是一种很大的震撼,犹豫了一番之后,他也同意了加入这个联盟,一起向根据地发难。

    与此同时,彭义斌修书石硅,作为第四路加入对根据地的行动,各部人马分头出发。

    彭义斌部,人马四千,进攻汶阳;

    时青部,人马一千五百,越过汶阳,到郓城策应石硅;

    张汝楫部,人马两千,进攻汶阳;

    孙邦佐部,人马两千,作为后备;

    石硅部,人马三千,与时青会合后进攻寿张。

    时青留下五百人马守卫峄山,负责这里的正是李泽。

    “无论如何守住此地,咱们就有复兴的根基。”时青重重叹了口气:“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有些怀疑是否能够灭掉高俊,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如果此次依旧不能除掉此人的话,那我们山东各路红袄军都要成为他的口中之食了。”

    出征路上,时青远望红袄军的行军队伍,心里实在没底,不由得希望刘二祖真的能旗开得胜,绞杀高俊。

    此时被时青心心念念的刘二祖十分苦闷,心里犹疑不定。

    高俊击溃了任福,但是并没有全歼他的部队,很多人漏了网,再加上刘二祖自己的情报线,很快他就知道了此事,这让他大为震惊,甚至对整个计划都产生了怀疑。

    在于家庄大厅里,刘二祖再次召开了军事会议,头领们知道任福被击败之后,也是个个震惊。

    “那个贼婆娘骗了咱们,头领,趁着还有时间,咱们赶紧撤回去吧。”夏全主张。

    “依我看,未必是那个婆娘骗咱们,是高俊自己改了主意。我也不知道高俊这厮还南不南下了,依我看,咱们也不主动寻他的晦气,先在这里呆个三四天最为稳妥,来了就灭掉他,不来就各自安好。”程福意见如此。

    裴渊考虑了一下:“此时咱们与高俊不远了,只要多派觇骑,肯定能找到他军马行军的线索,而且高俊说不定早就知道咱们在此埋伏,依我看,千计万计,不如首先保全队伍,只要咱们的人马还在,总是有机会的。”

    这样的想法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谁也不想让自己的部下在这种事情上冒险,毕竟高俊真的是啃一口崩掉两颗牙的硬茬。

    “不要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高俊这次轻而易举的吃了郝定和任福,难道不会来找彭义斌麻烦吗?那个时候咱们就还是不救?如果他又去打时青呢,这个也不救,那个也不救,就算他这次不来,下次也会来,到那个时候咱们势单力孤,已经没有朋友能帮咱们了。”程宽急了。

    “程宽大使言之有理,咱们南路红袄军以二祖哥哥为头领,以大沫堌为根本,霍仪、彭义斌、郝定、任福、夏全、程宽、我等各位头领分散各处作为羽翼,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官军征剿不得。”程福说:“这次高俊剪掉了咱们好几股子的兄弟,那咱们可就势单力孤了,还是早些想法子除掉高俊为好。”

    刘二祖感觉有些头痛,不知如何决断,他不知道高俊在干什么。

    此时的高俊正在释放俘虏。

    打败任福之后,潘正不失时机的苦劝高俊撤军返回,毕竟这么多俘虏一时间难以消化,甚至很多主战的军官也支持这一观点,既然好不容易通过力战才捉来这么多敌军战俘,当然应该带他们返回根据地,重新分配田地,当作劳力使用。

    赵昉甚至连计划书都写好了,还要拨出专款,让这些人招徕自己的家人过来。

    但是高俊经过半天的考虑之后,找来潘正,劈头就是一句:“我打算把这批俘虏放掉。”

    潘正猝不及防,嘴巴弯成了圆形。

    “按理来说,我确实应该见好就收了,军兵也达到了一个进攻的小顶点。但是把刘二祖诱出来的机会实在难得,我不愿意就此放弃,所以我决心抛下一切,一定要击败刘二祖,甚至于不抓战俘也无所谓,将他们击溃之后在这一地区确立统治权,然后咱们在县、管之间设立各级机构,流民很快就会被安抚的。”

    “那么这几千俘虏就直接放掉吗?”

    “没错,我没有足够的人手看管他们,也没有合适的地方羁押他们,更不可能留下一些人把他们就地关在这里,这帮人只能占用咱们的人力,消耗咱们的粮食,杀掉又不合适,不如直接放走。”

    “就这么放了?”

    “有舍才有得,这些人日后分散到各路红袄军当中去,也会宣传咱们的仁德。”高俊下定了决心:“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我们今天放走两三千战俘,日后可以抓到两三万。”

    “不过如果他们重新聚集起来,从后方袭击我们怎么办?”

    “我已经打算安排一个计划,从战俘中选出三十名头目作为俘虏,依旧由咱们带走,放掉剩下的两千人也是群龙无首,一时之间不足为患。”

    “这?”潘正还是低估了高俊的想法。

    “僧虔已经在审理了,他见过的贼寇多,很有经验,一定能把敌人的大小头目全部审出来。”高俊决心已定。

第十二章 按部就班(下)

    等到星星渐渐在天空显露的时候,僧虔完成了全部的工作并且上交了名单,这些大小头目立刻就被带走了,当天晚上,高俊下令集中俘虏。

    这些人本来以为高俊是要处决他们,正当两股战战之际,得知高俊决心无条件把他们放走之后,顿时欢呼之声震天动地,齐齐拜服高郎君仁德无双。

    “我知道你们是无心从贼,被裹挟至此,希望这次放走你们之后,你们能够各乐本业,如果家乡不太平,实在活不下去,可以带着家人投奔我高俊。”当这些话说完之后,不少人已经涕泣满面,当场就要跟高俊走,但是都被婉言谢绝了。这些人被集中起来,由几个民兵押着,在和其他红袄军不同的方向上释放,防止他们的表态引火烧身。

    轻装简从之后的高家军休整了一夜,第二天开始向南方进发,预计行程两天半。

    当天,斥候队报告说,刘二祖已经前行到了于家庄一带,和当地人起了冲突,改道别路,大展旌旗,放言要将高俊碎尸万段,碾为齑粉。

    晚上,斥候队报告,刘二祖大队人马已经抵达柳树店一带,此地西出于家庄三十里,本来是大车歇脚的地方,只有十二三户人家,却有三个大车店,因路边有十棵大柳树,所以叫此名。

    第二天一大早,又有一名新的斥候回报:“刘二祖全军突然离开刘家店,向东撤离。”

    “向东,他要回去吗?”潘正皱眉:“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任福和郝定被击败,我军已经奔他而来,是不想触这个霉头了。”

    “那这就是我们的大好机会了。”高俊有些高兴:“几万人的行军极为复杂,一旦受到袭击,很难组织有效的还击,所以说,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胡乱移动是兵家大忌。如果他知道我们在他附近的话,一定会固守营盘,怎么会突然向东撤离呢?这说明他只知道郝定和任福被破,而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快要到他面前了,大好机会!做好准备,全军轻装简从,即刻出发,准备击敌于途中!”

    一边走,潘正却回身向材官队要来地图,除却根据地以外的地图都是斥候队和材官队联合绘制的,一般都很不精确,还有很多没有标注的地方。

    “这一片有斥候去侦察过吗?”潘正指着一处。

    “这里是一大片树林,好像有几条小道。”

    “确定只有树林吗?找当地人问过没有?咱们山东不是好多大庄园会在庄园外面种很多树吗?”

    斥候脸一红:“还没有,同袍们怕暴露。”

    潘正稍微估算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大好看了:“那就赶紧派人去看一看。”

    高俊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刘二祖倾巢出动,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就在他身边,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布置吗?”

    潘正无奈:“如果这一切都是刘二祖故意让咱们看到的假象呢?指挥使你看,我估算了一下,咱们会在这里遇上刘二祖,而这片树林刚好就在我们侧后,如果刘二祖在这里布置一批伏兵,那咱们就会很被动。”

    这句话算是点醒了高俊,他的神色也一下子垮了下来。

    当天晚上,一名斥候连滚带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跑了回来:“报告指挥使,副指挥使,树林里面是一片大庄园,常年有两三千户人家,这一带的田土俱是人家所耕,庄主养着一千多壮丁,昼夜巡逻,当年和时全见过阵,没让时全占到半分便宜。”

    “竟有这么大的庄园!”潘正惊呼。

    高俊有些犹豫了。

    此时此刻,刘二祖也是焦急万分,高俊军马前来他已经得知了,但是敌人是否能够上钩,还要看程宽的戏做的像不像。

    那天,得知任福已经被歼灭之后,大部分红袄军首领都建议立刻回撤,但是刘二祖力排众议,决心引诱高俊上钩,还是按照原计划,程宽扮作大队人马,而真正的主力隐藏在于家庄内,由于于家庄从来不和红袄军有勾结,反而还和不少山贼打过仗,谅高俊也不会想到红袄军真正的主力藏在于家庄内。

    于家庄分为一大一小两个分开的庄园,而刘二祖的人马全部驻扎在大庄园内,按照刘二祖的设想,高俊一定会发动突然袭击,从背后攻打程宽,而程宽应该装作溃退,率军逃向于家庄偏南一些,也在树林中的小庄园,等到高俊追击之际,刘二祖从于家庄中杀出,里应外合击溃高俊。

    计划固然是好,高俊不上钩可就白费了。

    在他愁眉苦脸的时候,文月儿再次飘然而至。

    “文姑娘,你如何又来了?”

    “我已经游说几股好汉撞筹,一起去打寿张了。”

    刘二祖很是高兴:“姑娘真是我们红袄军的恩人,如此一来,高俊可破,燕宁不足为虑,击败此人之后,既可南抵淮河,到时候天朝王师北上,中原指日可复!”

    文月儿对南宋的天朝王师不感兴趣,她急着问:“高俊还没上钩吗?”

    “目前还没有,此人狡猾的很。”刘二祖不无恼火,高俊虽然在不断的靠近,但是谁也不能确保他会上钩。

    “看样子还要一剂猛药。”文月儿若有所思。

    当天下午,还在紧张考虑的高俊得到消息,先遣军兵抓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人,此人衣着不凡,胶东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身上带着几件奇怪衣服,还有几瓶奇特的药。

    连续三个“奇”字让高俊十分感兴趣,立刻传审此人。

    此人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客商,被红袄军掳了去,一路流落至此,昨天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了出来,临走前顺便裹了点东西,以弥补被劫掠的损失。

    “这些衣服和药膏是你偷出来的?”当高俊见到这些衣服的时候,不由得大为震惊,这些奇特的女装,就目前而言,他只知道一个人会做这种东西。

    “那伙的山贼里面有个贵客,是个矫情的人,别人都叫他吕公子,这厮不男不女的,还带了一大堆这样的东西。”那个被俘的商人还惊魂未定。

    “你是说,红袄军中有个叫吕仲骐的人?”高俊大惊!

    “小人也不知道他唤作什么,那人白净面皮,病痨鬼似的脸,穿戴都是一等富贵。”这商人哆哆嗦嗦,但是被带下去的时候,却露出了一丝不容易被察觉的奸笑。

    在不太慎重的考虑之后,高俊下令继续前进,明天早上对刘二祖发动进攻。

第十三章 高墙深垒(上)

    当高俊刚刚作出决定,还没有付诸实施时,文月儿就已经坚信高俊必然上钩,提前告别了刘二祖,又一次前往时青那里观战。

    “把那个东西一定给我捆好,还有不能让她死了。”文月儿意气风发的出发,这么吩咐下人。

    “公子,咱们应该看着于家庄啊,这可是家里的大产业,万一被这帮红头子抢了可怎么办?”

    “抢了就抢了,我可是代表吕公子做事,你们一个个都机灵点儿。”文月儿才不关心吕家的产业如何呢。

    此时的根据地陷入了巨大的惊慌之中。

    夏启带着那个少女刚刚回到寿张县,就看到城内一片忙乱,原本热闹的街是家家闭户,民兵们敲锣打鼓,签发民夫。

    总算是到了寿张县县公廨,夏启让那个少女在门口等一下,自己首先进去,一进门就能听到何志也与赵汝凡的对话声。

    “我已经下令签发全寿张的民夫,不过此时不应太过慌乱,我还没下令给民夫们发武器,现在只有民兵手上有刀。”赵汝凡说。

    “你做得对,寿张县城跟其他县、跟各个管社不一样,咱们这里有很多流动人口,在心理上还没有把自己当做本地人,所以会出现比较大的民心浮动,这就要考验你赵县令了,看你平时工作做得用不用心。”

    “请何先生放心,我平时的工作您都看在眼里,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那就好,传令各管社,咱们杀了那么多地主老财庄园都要充分利用起来,小的村庄立刻躲进里面去,一旦遇到贼寇,老规矩,点狼烟,放消息树!”何志也估摸一下时间:“这个工作可以花三天时间做完。”

    “您放心吧,我保证三天后所有的人都在大大小小的墙里面。”

    何志也被这句话给逗笑了。

    一出门,何志也就碰上了夏启,立刻问他:“你们少年军有备用兵员吗?”

    “当然有,寿张县就有上百个人想加入没加进来呢。”

    “立刻召集他们,他们被我临时启用了,今天中午之前集结好,跟我去汶阳县。”

    “得令!”夏启答应了,赶紧出门来,少女还在等着——寿张县现在虽然人口众多,但是治安并不差,尤其是现在满街都是军兵的情况下。

    “你会敲锣吗?”

    “那有啥不会的?”

    “那好,赶紧帮我敲锣,我要签少年兵去了。”

    何志也赶到汶阳县的时候,汶阳县已经准备关闭城门了。此时城外还有大量难民。

    “混蛋,狗杀才,你想学张通古吗?为什么不让难民进城?”

    汶阳县的草头县令也十分委屈:“城内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再说了,他们都是附近各乡的人,害怕本乡本地村的村寨不牢固,非要进城来,他们都进了城,那剩下的村寨谁来守呢?”

    “也有道理,对了,县城里面的俘虏怎么样?”

    “没有骚动,道理给他们讲清楚了,每天也有饭吃,知道咱们不会杀人,他们也没什么别的心思。”

    “告诉看管人员,把小头目们都拉出来别处关押。”何志也急着说了一句:“让他们看准了再拉,不要借着公报私仇的机会,把自己讨厌的人带走。眼下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谁要是造成了兵变,我要谁的脑袋!”

    “遵命!”

    民兵开始出城疏散群众,与此同时,来自其他几个县的民兵,开始纷纷向汶阳集中。

    第二天早上,一个胖大汉子求见何志也,说自己不在民兵的名单上,而是想要当兵。

    “你是什么人?”

    “俺叫王僧奴,当初也是军兵的刀牌手,因忤逆了上官,被高郎君除了名,依旧在乡里种田,听说汶阳县遭了贼,何先生心里急,已经将乡间的丁壮都签做民夫,俺寻思着自己这把子力气当民夫还是浪费了,不如上战场厮杀,报答高郎君和先生的大恩,所以就自己跑来了。”

    何志也说了声好,开始检查汶阳县城的战备,这让他很是失望,县城是由黄土夯筑的城墙,何志也掂起脚尖就能看到外面,这道城墙也不宽,只有三尺左右,除了城门的位置有砖之外,剩下的部分完全是土,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女墙,更不用说城门楼和垛子,恐怕流传到今天的清代地主大院儿也要比这座城墙强一些。

    但是守城的人力还是不少的,高俊当初设想的三级动员体制已经在根据地广泛建立起来,汶阳县共计有上番民兵两千四百七十人,签发了夫役一万六千余人,其中能够弯弓射箭的五百余人。

    能射箭的,全部配发了各类弓箭(都是前几次战役中的战利品),这些人里面大约有四分之三守卫各乡村,汶阳县城有上番民兵四百余人,夫役四千人,现在正在赶制各种防御器具,尤其是“战棚”。

    所谓战棚,是用木头搭建的守城器具,宋代大部分县城都是类似汶阳县这样的破土墙,人们会用木头搭建活动的防御工事,这样的东西就叫做战棚。这些东西直接装在城墙上面,结构像是房屋的架子,前面是用来遮身的女墙,头顶是铺好的板子来防止风吹雨淋,用木头制作的防御力虽然稍弱一些,但是胜在轻便,还可以随时转移。

    当初关押各地不肖子弟和河北二流子的劳改营开出了大量的木方,所以用来制作战棚的原料不缺。

    与此同时,其他各县的上千民兵也都开始向汶阳集中。

    民兵不同于正军,几乎没有移动作战的能力,除了维持本地治安的小规模作战之外,只能用于守城,何志也亲自监督各类守城器具的建造,此时,他正捂着鼻子,看着收集来的各种大粪。

    “侦查到贼寇的消息了没有?”

    “已经传来消息了,这次进犯的除了时青之外,还有彭义斌,以及从胶东那边而来的两个贼寇头子,只知道一个姓张,一个姓孙。”

    “张汝楫、孙邦佐?”何志也心里念叨了一下,觉得大概是这两个人。“如果是彭义斌为主力那就好办了,我们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在城墙上下见胜负,其他几个人可不好说,一旦攻城失利,他们可能会包围村寨,屠杀村民的。去取笔墨来,我给彭义斌写封信。”

    何志也写信警告彭义斌,一旦发现红袄军屠杀村民,他们一定会将这些事大白于天下,让山东的好汉们都看看彭义斌是何等人物,而高家军也将会血战到底,直到取下彭义斌的人头。

    一边写个信,何志也还在担心,不知道高俊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正在此时,高俊的腹部中了一箭,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当即昏迷不醒。

第十四章 高墙深垒(下)

    这事情一点都不奇怪,高俊无视了潘正首先修筑营寨的请求,率领所有人几乎是一头闯进了敌人的陷阱,他没有绕到程宽背后,而是直接袭击对手的营地。

    只不过从一开始高俊隐约感觉有些不对,敌军的抵抗似乎太微弱了,人数也明显太少了,等到敌军逃离到树林里面的时候,他也发觉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高俊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他正要让军兵不要追击之时,树林中飞出数支利箭。

    一般的弓箭没有很强的力道,无法洞穿高俊身上的重甲,但是在战斗前,高俊很作死的把自己的铠甲给了一名盔甲损坏的什将,而自己仅仅穿了一套备用的轻甲,而这冒失的举动并没有减少对面弓箭手的高明程度,高俊的右臂、小腹、大腿各中一箭,一言不发的从马上栽了下来,幸运的是射中头盔的那一箭并没有穿透,要不然的话,高俊可以直接去见怨灵了。

    军兵们顿时大惊失色,潘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浸到了冰水里。

    “快去掩护指挥使!”在潘正的命令下,几名什将和公使七手八脚的把高俊拽了起来,此时的高俊脸色苍白,已经昏迷过去,没有半点意识。

    “高郎君死了!”有一名公使带着哭腔喊道,立刻就挨了潘正的一下:“不许动摇军心,现在全军听我命令!”

    有个别人把头转向了另一位副指挥使孙庭,而后者点点头。

    敌军的放箭并不密集,看来弓箭手也不多,但是随即一声号炮响,从树林里杀出来密集的敌军!

    最前面的是马队,马队的先锋是一批身骑白马的骑兵,他们身穿皮铠,用长枪或者是泼风大刀,一部分人戴着头盔,剩下的人用头巾裹着,打头的是一面大红旗,这些人大约有百人,并没有向军兵冲过来,而是轻轻绕了一个圈,向军兵后方奔去。

    白马骑兵后面是一大批杂色骑兵,人数应该有三四百人,也有很多人身穿铠甲,使用的武器五花八门,甚至有潘正才刚刚认识的链枷和三尖两刃刀。这些人的盔甲和武器都不整齐,训练程度很明显也不如前面的白马骑兵,对于见惯了骑兵的李铭和孙庭来说,这里面大多数人都是“乡巴佬骑马”,不能和正规军抗衡。

    这两伙人迅速绕过了高俊的军兵,向高俊后方奔去,准备断高俊的后路,这些骑兵虽然训练不好,盔甲不足,但是高俊的手下只有步兵,在这片平川沃野之上,步兵很难与骑兵相抗衡。

    看到大批骑兵遮天蔽日的尘烟,不少军兵的脸色都吓白了。

    随后,成千上万的红袄军士兵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就好像是整片树林一瞬间站起来一样,在苍翠的树林里,他们的军服极度显眼,雪白的刀片闪闪发亮,这一切都在向军兵们传递一个最危险的信息:敌人来了!

    军兵们开始慌乱,尤其是位于队伍后方的贴军们没有重甲,敌人的骑兵现在已经越过了高俊的人马,开始转过方向,准备冲击他们。

    潘正只是看了一下情形,随即做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判断。

    “这片儿是守不住的,按照原有的方向继续冲,把于家庄的小庄拿下来!”

    孙庭催促还在发愣的军乐队成员:“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敲鼓!吹号角!”

    旗队的军兵们重新举起各式旗帜,军兵们都接到了消息:按照原路径原方向继续追击原来溃逃的敌人,向树林方向进攻!

    潘正威严的下达命令:“双路纵队,李铭、冯达在前,楼升、僧虔在后,两个贴军旗在中间,少年军跟在我这里!密集队形,抛弃武器盔甲以外的辎重!”

    “那军队的各项文件要不要带?”

    “这个要全部带上。”潘正叮嘱赵昉,他知道高俊很看重档案的完整性。

    军兵们很快合拢起来,将他们的长枪笔直向前,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以一种并不快,但是不可阻挡的速度前进。

    红袄军迅猛的贴上来,用他们的朴刀猛力挥砍,但是军兵们用盾牌保护着自己,两片宽大的披膊甲也能够守护军兵。

    魏小乙作为队正,站在整个军阵的边缘,幸运的是,木夹铁的厚重盾牌阻挡住敌人的攻击,红袄军的朴刀砍上去就像用菜刀剁砧板,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这不让他稍稍安心的时候,突然一股大力传来,盾牌差点脱手,那是一个高大的壮汉,手里拿的是一把巨大的锤子。眼见一计不成,那个人又轮起锤子来猛力一砸,盾牌顿时凹进去一点,魏小乙只觉得胳膊生疼,赶紧一咬牙,用左手抽出在腰间固定的短刀,趁着那个人第三次举起锤子的时候猛力一个刺击。

    这一刀正中巨汉的胸腹之间,那人猛的倒退了两步,委顿在地,可是旁边两名红袄军军兵,抓住魏小乙露出破绽的时机同时砍出,魏小也哎呦一声,左臂中了一刀,即便是有铁甲的保护,也觉得酸麻不已,只听咣当一声,短刀掉在地上。

    但是魏小已已经无心管自己的短刀了,赶紧缩回阵中,举起盾牌,阻止敌人的一轮轮砍杀。

    面对浑身是铁的高家军军兵,红袄军们表现出了极为昂扬的斗志,转眼间已经伤亡数百人,但依旧前赴后继,而且在持续的作战中,他们发现了敌人装甲的弱点——脚部。

    新冲上来的红袄军军兵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猛力的砍击盾牌,而是微微弯下腰,用笨重的朴刀去戳对手的脚和小腿,而军兵们也不失时机的趁这个机会往前一步,用盾牌狠狠砸击红袄军的头和腰背。

    这是速度与反应的较量,有的时候军兵的脚被戳中,顿时痛苦的嚎叫起来,站立不稳,在他身旁靠里的那个军兵赶紧扶住他,将他拖进阵型里面,另一名军兵出来替代他的位置;而另一种情况下,红袄军会被砸的头晕目眩,腰断背折,像一只被踩扁的蛤蟆一样趴在地上,然后被走在后面的军兵趁机踩断手臂。

    相比于侧翼的保守为主,正面才是拼杀的主要战场,军兵们长枪齐出,疯狂的收割着面前毫无盔甲保护的生命,长期的训练、科学的教育方法、再加上历来的战斗经验,出枪必有所得。

    不少人看见高郎君中箭倒下,很多人以为高俊已死,然而潘正迅速的接替稳住了大家的情绪,复仇的怒火盖住了惊慌与胆怯,大家要为高郎君多杀几个贼寇!

    戴庆率领手下的军兵一路向前,近乎无可阻挡,眼看着进了树林中,突然,最前一排的几名军兵不约而同的倒在地上。

第十五章 蔓缠藤绊(上)

    这实在是最简单不过的武器——绊马索,为了能够绊倒沉重的高家军军兵,绳索左右两边用了十几名红袄军拉绳,效果好的出奇,最前排的几名军兵猝不及防,一下子都摔倒在地,红袄军嚎叫着扑了上来,准备补刀。

    后面几排的军兵迅速停了下来,用长枪保护着他们的队友,然而最前排的军兵倒下去之后很难站起来,他们的盔甲实在是太沉重了。

    正当保护队友越来越难的时候,戴庆手下的什将立下了战功,他眼疾手快的抽刀斩断了绊马索,后排的军兵赶紧站起来,继续向前,将队友纳入阵中,戴庆都的押官们赶紧把倒下的军兵扶了起来,经过片刻的停顿之后,军兵又继续前进。

    相比而言,僧虔旗则没有这么幸运,同样是被绊倒十几名军兵之后,由于后排的军兵实在难以对前排进行完全的保护,有三名军兵被杀。

    血淋淋的尸体被拉到中军,摆到了马车上,名牌被取下,交给赵昉,潘正指定了一名承局、一名什将专门跟着赵昉,为他拿着各类文件,保护长史。

    随着进入树林越来越深入,路也分成了岔道,整个队伍再次停滞不前,军兵们都缩成一团,尽可能的阻挡敌人的突袭。最可怕的莫过于那些拿着大锤或者巨斧的敌人,这一类人往往是壮汉,在队友的掩护下快速突入军兵面前,一旦你没有防住他的武器,皮开肉绽、头破血流就是免不了的事情。

    但是,对于红袄军来说这同样心痛,这样的一次突袭之后,壮汉往往就回不来了,就算他能打倒一个敌人,也会迅速被另外几人乱枪戳倒乱刀砍死——然而这样的一换一已经是最便宜的事情了,大批没有盔甲的红袄军军兵毫无价值的死在敌人的枪下。

    由于潘正坚决的选择向树林方向突击,数百名骑兵白白遛了一圈,没有对高俊的军兵造成任何打击。

    不过堵在树林里面不是办法,成千上万的红袄军就埋伏在树林里,他们现在正在紧急制作各种武器陷阱,砍倒树木作为路障,准备将高俊的军兵歼灭掉。

    军兵们对此毫无办法,树林中没有大道,而是分成了无数小径,这些路有如迷宫,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走,这也是这类庄园保护自己的手段之一。

    “准备分散突围,向于家庄的小庄前进。”潘正痛苦的下达这个决定,他知道有很多都一定是回不来的。“乐队的成员分散到各旗,把乐器都带上,谁到达小庄,记得吹集结号。”

    一声令下,军兵分成数股,从不同方向继续前进,而且每次遇到岔道,就不得不再次分兵,潘正带领整个营部,艰难的向前行进。

    然而这样也拉开了整个战线,红袄军们也无法像潮水一样汹涌的围上来,他们同样分成了数十数百股,从不同方向不停的突袭各路军兵。每一路军兵都像是一只凶猛的老虎被数十条野狗围着,对手正在坚韧的不断发动突袭,等待着他们疲惫、他们疏忽、他们亮出自己的软肋。

    战死的军兵也无法再被拖上马车,只能让军典摘取名牌,戴庆带着他自己的一个正军都和一个贴军都,艰难的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去。

    突然几声梆子响,从林子里冲出来一群红袄军,距离实在太短,长枪都伸展不开,军兵们笨拙的挥动长枪,贴军们抽出直刀,一起和敌人进行贴身肉搏,幸运的是对手身上的盔甲实在太弱,在倒下十几人之后,不得不后撤。

    “王虞侯,你这人把长枪集中起来放好,从地上捡朴刀来战斗。”戴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由于作为一军首长,要时刻观察四周,他并没有把面甲放下来。

    这样的做法果然有效果,敌军再次短距离冲上来的时候,手持朴刀的军兵发挥了重要作用,连续打败了两股敌人之后,大家惊讶的发现前面的路上倒下了两棵树,正在考虑是继续前进,还是换个路走的时候,数百名敌人突然从不同方向冲了出来,向戴庆发动突击。

    为首的那名敌军身高丈二,膀大腰圆,身上的铁甲都有些塞不下,两把巨大的宣花板斧在他手里运转如飞,隔开了一名军兵的长枪,又架住了另一名军兵的朴刀,照着第三人的脸上砍去。

    “哇啊!”那名军兵惨叫一声,面甲整个都被劈开,和破碎的甲片一起飞出来的还有淋漓的鲜血。他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幸运的是还能挣扎。

    就趁着这一击的功夫,另外一名军兵已经一枪戳到这壮汉的肚子上,这一枪是那么的稳准狠,一般的敌人,就算身上的铁甲不会穿透,也要被顶的后退两步,可是此人好像没有感觉一样用力往前跨了一步,反而将这名军兵险些推倒。这壮汉举起手中的大斧,用力向下一劈,这军兵赶紧扔下长枪,用套在右胳膊上的盾牌去挡,整个盾牌几乎都被彻底劈裂,这军兵惨叫一声,右胳膊无力的耷拉下来。

    大汉顾不得继续攻击前面的军兵,因为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他的大斧向后一磕,斧子的背部砸中了一名军兵的胸前,这名军兵就像是吃了知名太极拳表演艺术家阎老太太的龟波气功一样,被打得几乎飞了出去,还撞倒了自己身后的另一名军兵。

    戴庆大吼一声,跟两名什将同时出击,决心拼命也要干掉这个难缠的对手。

    这壮汉毫不畏惧,也嘶吼一声,举起斧子前来迎击,他斧子用的很有技巧,两下就砍断了一名什将的枪杆,不过他还是贪功了一些,没有继续和戴庆搏击,而是想要抢先砍死这名什将,他猛的向前窜了一步,踹倒了那名还在震惊当中的什将,在他想用斧子劈死这名什将的时候,戴庆猛地刺中了他没有护甲保护的弱点——腋下。

    这人发出了令人畏惧的嚎叫声,就像是老虎或者熊一样,但是他的右手垂下了,斧子也无力的落到地上。另一名什将抓住时机,挥刀就要砍他的左手,但是此人还是坚强的用左手挡住了那一刀,并且反手用斧面拍到了那名什将的脸上,直接将对手拍了个七荤八素。

    关键时刻,原来被踹倒的什将跳将起来,死死抓住了这名巨汉的左臂。

    几名军兵一拥而上,趁着对手没法反击的时候,奋力攻击这名壮汉,他们也发觉对手的弱点是脚部。几个人用长枪戳中了这名壮汉的左脚,当这个人惊慌的想要后退时,一名军兵用尽全身力气,低身一刀扫断了他的右脚。

    这人闷叫一声,摔倒在地,另一名军兵用膝盖顶住壮汉的胸前,左手扒开他的项顿,右手抽出短刀,狠狠往喉咙上刺了两刀。

    这人带来的红袄军军兵也不堪用,没什么盔甲武器,早已经被其他军兵挡住,眼下看见主将已死,发声喊一起便走,无移时便逃得无影无踪。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2919/ 第一时间欣赏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作者:边郡箭手所写的《颠覆晚金》为转载作品,颠覆晚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颠覆晚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颠覆晚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颠覆晚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也是得意于千年来海洋屏障的日本承元五年....
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