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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黑鸦与花帽(下)

    “指挥使不要如此担忧,咱们与黑鞑也见过几仗了,没什么太了不起的,此次我们如果以有心算无心的话,足以狠狠挫败他们的锐气。”潘正劝慰高俊。

    “胡说,你自己都不信。”高俊苦笑一下,潘正表情立刻就垮了下来:“指挥使,要不是您坚持,我是断然不愿意留在这里打这一仗的。”

    高俊叹了口气:“这一仗迟早要打,眼下已经算是好时机,不然有朝一日,黑鞑到了山东……”

    旁边的陈秉彝勉强笑了笑:“指挥使不必如此想,黑鞑虽然暂时围了中都,终究是胡虏无大患。就算他破了中都,也不过局限于河北,历数千年上下,拓跋是自代北居中国,本朝发源于海东而居中国,除此之外,未有一国能长聚中原,黑鞑虽然一时侥幸,还能比本朝、比拓跋氏还强吗?”

    潘正、孙庭都点点头,倒是赵昉沉默不语。

    “话不能这么说呀。”高俊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北魏和金朝算什么?蒙古可是不折不扣的上帝之鞭。转头看见赵昉的表情,于是乎便问:“公旭,你怎么看?”

    赵昉摇摇头:“中国固然有其基业,但是王气不振,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几个人一下子变得沉寂了,这是他们罕见的评论时政的时候。

    在过去一段时间当中,高家军一直维持着较强的独立性,这支军队是高俊从毁灭的虎口中救出来的,他们能活下来是因为高俊临时诈称指挥,不然的话就会全军葬身野狐岭。所以,这支军队天生就带着对金朝上级的不信任,他们只信赖高俊。

    之后加入这支军队的,有在金朝统治时期一直受苦受累的驱口、有颠沛流离的河北平民、有被迫起义的红袄军降兵、还有对于迁都愤懑不已的陕西勇敢军,以及被歧视的草原部族。

    严肃的说,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加入高家军,主要是高何二人的个人魅力和高高树立的抗蒙旗帜,与金朝无关。

    这是所有高家军军兵心知肚明,但又讳莫如深的事情,军典在教育军兵的时候也避免提到朝廷,这是大家共同小心翼翼守护的窗户纸。

    大家都知道,赵昉说的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实话,完颜珣是个庸君,在座的人谁也不会否认,在被抛弃的河北百姓看来、在过去一直受苦受难的山东百姓看来、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混蛋。

    那么,赵昉说的是否有道理呢?也许完颜珣确实不足以领导这个国家,那么的话,在蒙古的入侵下,金朝确实就岌岌可危了,每逢乱世的时候,不是必然有雄才大略的人出现吗?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们的高郎君呢?所有的人仿佛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这一点。

    就在几个人说话间,温撒普贤奴突然喊了一声:“有了,远处有人。”

    “是黑鞑吗?”高俊一惊。

    “应该是,黑色旗号,身穿重甲,人皆倍马。应该是黑鞑,就是黑鞑!”

    高俊回头使了个眼色,整个指挥部的人赶紧忙碌起来,军乐队成员已经全体集结,刘德站在第一位,手里紧紧攥着唢呐。

    蒙古铁骑飞速的奔驰着,从后面掩杀溃退的进军。战争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只需要再往前驱赶一波,将敌人彻底消灭。

    此时,蒙古重骑兵已经逐渐落在后面,现在进行追击任务的是身穿皮甲的轻骑兵,他们往往都有两三匹战马,技术娴熟的可以直接从眼下的马背上跳到另一批的马背上。正因为如此,这些人的动力似乎无穷无尽,可以从霸州一直追到清州,消灭所有逃跑的敌人。

    敌人追击的军马到来的时间永远比溃军们所想象的更短,还在逃命的大名府军们几乎是把舌头都要跑了出来,脚后跟踢到后脑勺,最后一次尽力狂奔起来,甚至有人跑着跑着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由于短时间剧烈消耗造成的猝死。

    高俊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军马,让这伙人不要撞上来冲垮自己的军阵,相比而言,花帽军这块儿稍微有一点骚乱,败兵们和花帽军推搡起来,但是很快就平息了。

    纥石烈师靖也大吃一惊,没有想到黑鞑真的来了,如果没有撤退的话,现在恐怕全军都要葬身于敌海之中了,师靖舞动长枪相迎,和对手撕斗起来,他的枪棒功夫不愧是勇冠高军三军的人,上手就秒杀了一名蒙古骑兵,随后又变招如长蛇吐信,刺倒了另一人。

    但是蒙古人随即就围了上来,一把长枪哪里抵得过四五把,还有无数的马刀与弓箭,师靖一见不是头,扯马便走,还招呼着自己的军兵赶紧跟上。

    肩负追击重任的是千户扯儿必,以及汉人将领郭宝玉,也古、撒察别乞也在其中。他们并不疑心金军还能有什么动作,一路追击到芦苇荡这里,马匹在松软的土质上走得不快,追击速度开始减缓。师靖大吼着让步兵们逃快一点,甚至抛弃了辎重和盔甲,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的潜力还真是惊人,这群人跑得飞快。

    纥石烈师靖嘶吼着让大家跟上,一边往芦苇荡深处去,冷不丁的就看到一群穿黑色衣服的高家军,正蹲在草地里休息,他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种又羞愧又气恼的心情让他无以无言以对。

    这些情况一一都被温撒普贤奴汇报给高俊,此时,蒙古人也一头扎入了茫茫的芦苇荡中,追咬着部分行动缓慢的金军,只可惜战马突然变慢了。

    “郭将军,这里是什么情况?”扯儿必感觉情况不是很妙,这个位置不太适合战马驰骋,让他感觉有些担心。

    “这是河北会见到的芦苇荡,夏天这里灌满了水,因此底下都是淤泥,即使到了冬季也不大干硬,战马在上面自然驱驰不得。”郭宝玉说着,也觉得这个位置并不大好。

    “啊,在草原上也有海子,但是并不会让战马如此难以行走,中原可真是不一样。”

    “在大约一百年前,宋朝的赵皇帝曾经利用这里的河水制作防御工事,就是专门用来防御骑兵驰骋的,那个东西叫做溏泺,咱们眼下所处的地方,也算是溏泺的遗迹吧。”

    “想法确实很有意思,可是再好的防线也需要人来守卫,就算是这里都是烂泥塘,可是一个金军都没有,又如何能难倒我们呢?让觇骑们走的远一些,看能不能从别的地方通过这个位置!”扯儿必虽然如此说,但是眼看着溃军钻入芦苇荡深处,不少兴奋的蒙军士兵已经跟着冲了进去。

    郭宝玉开始有些担心了:“这里面会不会有敌人的埋伏?”

    “以将近两万人的部队当做诱饵吗?”扯儿必非常不赞同:“我们击溃他们营寨的时候,那里面可有数万人马,这充分说明敌人并没有什么诱敌之计,任何一位将军都不可能让自己一半的人马当作诱饵。并且使他们全军覆没,这样的话,胜仗和败仗还有什么区别?”

    郭宝玉也认同扯儿必的想法,不再多想,继续追击。

第十五章 胜利与复仇(上)

    蒙古骑兵的追击非常猛烈,溃兵不断的被砍倒,两人说话间,蒙古人突刺的枪尖都快伸到僧虔的鼻子底下了。甚至于高俊隐隐的可以听到马蹄敲到地面上的声音,即使是松软的泥土,数千枚马蹄拍出来的声音也非常的震撼人心。

    温撒普贤奴汗水涔涔,眼睛又酸又痛,但依旧瞪大着紧盯着对面的情况。

    “这两千人都进来了,都在芦苇荡里面了,前锋已经到达预定的截击线。”

    “他们的队伍有多长?”

    “前后可能有一里之长,有两千名骑兵呢,分散成一个扇面,都已经进来了!”

    蒙古人的应对措施并没有超出高俊的意料,他们排成宽阔的横队,准备截杀那些逃走的人,这样的罪行,面对强有力的突击是脆弱的,而且在这里也不容易集结起来,劫机的最好时刻已经到来。

    高俊微微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摆动旗帜,示意不远处的郭仲元,那边的回复是,已经做好准备。

    高俊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坚决的下达命令:“全军预备!”

    豁儿亦怜真和其他蒙古勇士一起飞奔前进,想急速通过这片沼泽地,继续追杀敌军,突然听到了尖锐的金属振鸣的声音,在唢呐声中,刚才还寂静的芦苇荡里,突然竖起了一面面旗帜。

    前排的蒙古骑士们大吃一惊,整片芦苇荡一下子站起来上千人,都穿着黑色的衣甲,手里是长枪和锋利的战刀,目不斜视的看着他们。

    扯儿必顿时知道事情不好,这个地形,骑兵的作用是很小的,郭宝玉也惶急不已,但是现在招动旗帜已经晚了。

    几声木柝响,花帽军们也随之站了起来,他们的毡帽极为显眼,但是久经战阵的蒙古人们首先看到的是他们的弓箭,那都是步射的大弓,在好箭手手中可以洞穿盔甲。

    刚刚逃过高俊人马所在位置的纥石烈师靖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高家军已经强到这等地步,敢和黑鞑骑兵硬碰硬。

    “都别跑了,给我就地休整,跟在他们后面!”师靖愤愤的想,绝不能让高俊一个人独揽反击的功劳,今天哪怕是死在这儿,也是输人不输面。

    师靖治军至今也算有些成效,居然还真有数十人考虑了一下,就留在了这里。

    部分其他单位的金军也留在原地,决心一块参加反击,这是高俊始料未及的事情,不禁对这帮人刮目相看。平心而论,高俊要是处于逃亡的位置上,大概是不会愿意反身相助的。

    在这蒙古人迟疑的片刻,高家军的军兵们已经看清了敌人,这就是高俊的目的,就本质而言,这次战斗是反击战,而非伏击战,其重点在于对对手造成持续打击,使其溃军无法收拢,短时间内不能重新作战。

    高俊举起右手,刘德仰头,唢呐嘹亮的声音刺破苍穹,催阵鼓声鼕鼕激荡在芦苇荡的上空!

    高家军发出大声的怒吼:“虎!”

    在木柝声中,高家军开始前进了,马匹难行的芦苇荡,他们却如履平地,这是因为预定的冲锋路径上铺满了干草和木板,但是在蒙古人眼里,敌人丝毫不受芦苇荡的束缚,过来捕捉他们了!

    最前头那面旗帜白底,上面有一匹灰色的骏马,这是僧虔亲领的那个都的认旗,这幅画是为了纪念跟随他数年的僧虔大灰,他最喜爱的那匹战马,曾经陪伴他度过泰和南征的岁月,结交了唐括合达、温敦杰这些人,很可惜这匹马死在了妫川道上。

    “大家跟我冲啊!”僧虔一马当先(虽然没有马),在之前的陪尾山夜袭战中,同样是两面夹攻,僧虔的损失就比冯达大,这让他心里一直不甚服气。当初,自己跟温敦杰透露了实情,害得高郎君十分狼狈,本以为从此失去了高郎君的信任,万万没想到高俊居然不计前嫌,将他定为全军的虞侯,现在又将一个精锐的旗交给他,信任不可谓不深。如此一来,僧虔当然没有理由在此刻心生畏惧,贪生怕死。

    僧虔对自己是有信心的,僧虔七虽然不及冯达旗精锐,但是也有两个老牌都,张大春和蒲察勇这两个老军使就在自己的旗中。

    再加上僧虔本人亲领的都,这三百人绝大部分都是经过数次战斗的老兵,对于眼前的厮杀战场十分适应,他们排成松散的队形,两三人一组,以宽阔的横队向敌人发起了迅猛的反冲击。

    在豁儿亦怜真看来,眼前原本只有逃亡金军的芦苇荡,似乎一瞬间站了起来,树立起无数的旗帜,中原人奇怪的唢呐声此起彼伏,然后从一片灰黄色当中就蹿出无数敌军来!

    “主啊!”豁儿亦怜真感觉冷汗直冒。

    站在前面的蒙古士兵猝不及防,他们身上穿的是皮甲,胯下的战马也没有具装,成群的一丈长枪戳来,哪里有躲避的功夫,马蹄现在淤泥之内,腾转跳跃极为缓慢,转眼间就一连被戳死十几个。

    僧虔身上虽然穿着厚厚的盔甲,但是跑的速度是最快的,他右手按着长枪,左手按着长刀,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调整至非常自然的状态,每一块肌肉都能够灵活的反应。

    离他最近的那名蒙军士兵也架起长枪,试图冲过来将僧虔挑开,那真是一把不错的马枪,枪杆上缠着铁丝,这使它可以承受相当的弯折,具有极好的弹性和韧性——只可惜这点距离实在不够马匹驰骋,松软的地面也不能提供足够的速度,他慢腾腾的动作简直是到僧虔面前来送死。

    如果是没有入伍,没有见过阵仗的新兵的话,也许会对战马和骑兵感到天生的畏惧,可僧虔不是这种人,右手一挥长枪,画出漂亮的弧线,已然磕开了马枪的枪头。那名蒙古士兵惨叫一声,两只手被划开了巨大的伤口,长枪掉在了地上。僧虔像幽灵一样一瞬间转到他身边,直接将这名蒙军士兵从马上拽了下来,然后用左手将长刀的刀尖按进他头盔的缝隙中去。那名蒙古士兵惨叫一声,血淋淋的双手猛地一伸,然后就缓缓落下了。

    另外几名蒙古士兵没有打定主意是前进还是后退,四匹战马绞成一团,谁也不能前进半步,就在这个时候,僧虔旗下的几名军兵已经冲了上来,韩武平是第一个,忍受了多年的怨气需要发泄,全家死时的惨状在这几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需要用血来洗刷,长枪猛的一伸,刺中了一名蒙古骑兵的后腰,那人惨叫一声,声音就像是十头豹子或者五头老虎那样巨大。

    那人负痛不过,缓缓滑了下来,但是韩武平对他已经没有兴趣了,又刺向下一名蒙古士兵,那人用铁刀抵挡着,力气倒也颇大,几次挑开了韩武平的枪尖,但是他终究只能对付一名对手,另一名士兵也趁势一枪刺中他的后背。

第十六章 胜利与复仇(下)

    这人忍痛并不出声,策马挤开道路,但是马蹄突然打滑,直接把他掀了下来,这名蒙军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呻吟,但是已经没用了,几名高家军同时刺中他,枪尖狠狠插进躯干里。

    另外两名蒙军已经厮杀起来,借助战马的体型优势勇猛搏斗,但是没有速度的骑兵就是不行!高家军军兵们站在外围,用比马枪长得多的步行大枪频频刺杀,尤其是没有盔甲保护的肘部和大腿,两名蒙军士兵负了重伤,终于一起扯动缰绳,强行突围。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两人一力突围露出破绽,刚才一直没有出枪的韩武平突然暴起,左臂一推,长枪刺进一人的肋下,那人立刻软了下来,从马上滑落,另一名蒙军也没能逃脱这样的厄运,被一击致死。

    少数重骑兵此刻尽力挽救着岌岌可危的蒙军,他们冲上前来,由于厚实的马甲具装,即便没有速度,这些钢铁骑士也是战场上最可怕的东西。

    张导小心地观察眼前这个铁家伙,终于找到空隙猛刺一枪,但是对手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

    高家军缺少破重甲的武器!

    蒙军重甲的发展还是超乎了高俊的预料,眼下蒙军之中已经有类似铁浮屠的具装重骑兵,他们的盔甲沉重但是坚固周到,用长枪难以伤害。幸运的是,面前的这种骑兵不多,只有三十多人。

    张导想不到这些,他心里极为害怕。

    “杜镜!杜老西儿!怎么办!”

    然而杜镜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叫苦:“佛祖啊。”

    刘国安已经负伤,只能单手持长枪,但是依旧不停攻击:“你俩别慌,用力攻击,让他心慌!腋下是破绽!”

    关键时刻,一名骑士飞奔而来,马后的旗帜是高家军五色旗。

    “莫慌,僧虔来也!”僧虔骑着刚刚缴获的战马,手持七尺马枪,向这名蒙军骑士杀来,那人即刻挺枪招架,战了两合,几名军兵一起刺枪,限制了这名蒙古重骑兵的行动,僧虔看得真切,反手大枪横扫,硬生生地将一名重甲骑兵从马上打了下来。

    “乖乖!”张导猛地扑上去,压住了此人的两只手,杜镜也冲上去,从项顿与头盔的缝隙之间捅了好几刀,血柱从缝隙喷了出来。

    另一名蒙军重骑兵趁着僧虔猛力横扫,不及转身的功夫,从后面挥刀欲砍,但是僧虔早有预料,并未转身,丢下马枪,从腰间一抽,铁链飞出,准准的打进项顿与头盔之间。

    那名蒙军骑兵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僧虔猛力一拉,把铁链收了回来,一起从那缝隙飞出来的还有一团殷红的血肉,不知是脸上的哪部分。

    最后一名蒙军重骑兵拨过战马对峙,张导急匆匆地对杜镜说:“我挑开他的项顿,你刺!”

    难度很高,但是高家军早就把创造奇迹当成了习惯,于是乎,时隔七十年,岳家军大破铁浮屠的方法在中原大地上再次出现。

    但是也有一些更娴熟的蒙军士兵,即便困难,刚才他们也保持着速度,冯达就遇到了这样的一队蒙军骑兵,高家军勇敢的与之交战,但是效果不佳,凭借着马匹的加速度,高家军刺死两名骑兵,但是敌人也用马枪挑杀了一名高家军军兵,随即洞穿冯达的人马,冲进花帽军那里去了。

    “唉呀!”高俊脸色不豫,此时他已经带着营部的成员持续前进:“砍马脚啊!军兵们别爱惜战马,人活着最重要,少缴获几匹马算什么,潘正你去晓谕各军,重点是胜利!胜利后战马要多少有多少!”

    “是高俊的旗帜!”远古一眼就认出来了对手是谁,忍不住怒火中烧,就要招呼自己的那可儿向前。

    “也给王爷,稍安勿躁。”扯儿必也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金军居然成功的在这里组织了反击,但随即他就判断了情况:“女真人没有多少战马,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在芦苇荡里反击,咱们先出去,在沼泽地外面击败他们!”

    “那要是他们躲在这里面不出来呢?”

    扯儿必把手按在胸口,仿佛是在说什么罪恶的话:“那就只能放把火了。”

    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很难,僧虔牢牢记住了高俊战前布置的第一句话:“冲锋一定要猛,要狠,要一棍子把敌人打痛!”高家军从一开始就全力向前猛攻,牢牢的黏住了蒙军人的前锋,在这片不甚干硬的巨大芦苇荡里,蒙军的行动极为迟缓,蒙古语和契丹语的咒骂声响成一片。

    战斗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高家军都穿着相对有利的鸭掌鞋,在松软的土地上虽然不说是脚步如飞,起码闪转腾挪并不费力,他们三四人一组,群枪戳来,群枪戳去,让蒙古人无从招架,而蒙古人相对较短的马刀和马枪必须要借助战马的马力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在这种芦苇荡里根本招架不住步行大枪的攻击。

    此时的蒙古刀还不是日后常见的弯刀样式,以直刀居多——毕竟蒙古高原相对贫穷,打造不起昂贵的弯刀,后是熟悉的蒙古弯刀,还要等到蒙古人征服波斯世界后才会出现——不借助马力的话劈砍费力,几乎等同于废铁条。

    蒙军意识到中了埋伏之后,立刻选择死顶,这是正确的。虽然扯儿必下了撤退的命令,但是在厚厚的芦苇荡里,撤退显得很不容易,不知何时何地就会撞出一股金军来,他们用唢呐声来联络,到处都是一片混乱。一旦撤退导致队形散乱,就有可能被步兵追上杀死。

    所以他们选择顶住,等待其他蒙古军马到来。

    与此同时,郭仲元的人马也发动了反击,他们虽然没有及时编织鸭掌鞋,但甲也比高竣的人马轻一些,那一面的蒙军也是节节败退。

    郭仲元花帽军的杀器是他们手中的角弓。

    北宋真宗年间,长角越南水牛被引进至中国内地,用动物筋革制作的弓箭价格迅速下降,整体而言,牛角是最适合制作弓体的自然材料,弹性和韧性都是木、铁所望尘莫及的,射出的箭劲道极强,甚至可以洞穿盔甲。

    花帽军都是河北、山东的弓马娴熟之辈,一轮箭雨下来,蒙军纷纷倒毙,但是重骑兵们不怕这样的弓箭,直接冲入花帽军阵中,登时左右大乱。郭仲元亲自提刀,张惠压阵,好容易才将这伙子蒙军格毙当场。

第十七章 冒险与危情(上)

    温迪罕僧虔选了一匹好马,右手捏着一根长马槊,阵前驰骋,勇冠三军,僧虔旗大步向前,杀得蒙军节节败退。

    “不能给敌人思考的时间,再狠狠打击他一下!”高俊虽然没有完全看清楚战场的状况,但可以判断出敌军已经极为慌乱,因而下达了这个决定:率领营部精锐发动冲击,掀起第二波反击的高潮!

    唢呐声突然变得急促而嘹亮起来,听到的蒙古人和契丹人都是一惊,就像是当年金军听不懂小鹰原的蒙古牛角一样,他们也没有弄明白唢呐是什么意思。但是随即,无数金军从厚厚的芦苇荡里冲了出来,他们的长枪闪闪发亮,上面还沾染着同胞的血迹。

    李铭也找了一匹战马骑上,快活的大吼一声,和僧虔一道杀入敌军团中。

    纥石烈师靖策马长驱直入,与僧虔等人会合,三人左突右冲,蒙军不复成阵。

    蒲察勇把长柄陌刀耍的呼呼生风,连斩四人,蒙军无不退散。

    蒙军终于崩溃了,扯儿必非常吃惊,敌人发起了连绵不断的进攻,这绝对不是残兵败将的自主反击,而是有预谋的行动。他急忙叫左右赶紧撤退,但是还是那句话,在芦苇荡里,战马实在是跑得不够快。

    这一轮攻势稍稍减弱之际,突然又有一股金军杀出,这是跟在高俊他们身后的大名府军残部,这些人眼看着蒙军节节败退,也冲出来与敌军力战,刚刚准备重新收拢的蒙军再遭重创,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契丹人,都开始仓皇逃窜,郭仲元部也再次发动了强攻,到处都是逃亡的蒙军士兵。

    “那是高俊的帅纛,扯儿必千户,您就让我去一次吧,我只带我手上的那可儿,如果我能砍倒他们的帅旗,杀死高俊的话,就能挽救你、我以及所有的人马!”

    “也古王子,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哈撒尔王爷交代过,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长生天庇佑的蒙古人在战场上最安全!”也古怒气冲冲,拔出了手中的蒙古刀:“我的扯儿必千户,难道你想让一个蒙古王子永远背着屈辱,和你,和两千名勇敢的蒙古士兵一起死在女真国的泥巴里面吗?”

    也古现在为止只是个仅仅带着十几个伴当的空头王子,但是毫无疑问,颇受宠爱的他很快就会是百户,哈撒尔王爷死后,他也是必然会继承哈撒尔科尔沁四千户中的一两个的,相比而言,扯儿必只是个受降的千户,日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前途了。

    扯儿必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撒察别乞百户,你带着你的人和也古王子一起去,保证王子的安全,如果能砍下高俊的人头固然最好,一旦情况有所不利,我给予你将也古王子强行带回来的权力!”

    撒察别乞没有想到是自己,连忙低头表示遵命。

    结果王子的战马踏着松软不堪的泥土前进了,他们的目标是高俊的帅纛。

    高俊并没有隐瞒自己所处的位置,冲锋既然要快要猛,那主将就必须起到带头作用,位置要高高的显出来。

    指挥们不可能让指挥使在前面而自己在后面,军使们也不会让指挥在前面而自己在后面。高家军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前拼杀,也古和高俊遭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是在这之间有大量正在交战的两军军马,也古奋力拉着缰绳,骏马狂奔,冲过两军正在交锋的地区,由于双方队形都很松散,过了这里就安全许多。

    突然间,一股人马从斜刺里杀出,截住了也古的去路,这是戴庆都的军兵,由军佐赵永率领——上次于家庄密林之战后,有立功表现的军典赵永也被提拔成军佐,据说,他当初拦着蒲察勇,没有被杀的那个掉进陷坑里的军兵还真活了,不过赵永没有见到。

    这群人立刻扑了上来,正在焦躁间,撒察别乞率军和这伙人战住,也古一拉缰绳,带着自己的那可儿继续前进。

    走了不一会儿,又发现芦苇荡里有些金军,这些人不是黑鸦儿也不是花帽,是大名府的正军,为首一将,看到蒙军突来,连忙举枪相迎。

    “阿阑豁阿,你带你几个人堵住他们。”也古眼疾手快拨开刺来的枪尖,战马一惊,高高扬起前蹄,恐吓敌军不要靠前。

    这个叫阿阑豁阿的也是也古的那可儿,是个力大无穷、武艺精湛的乃蛮人,这个蒙古名字还是也古王爷取的——灭亡太阳汗后,当时年纪轻轻的也古在数千战俘中赦免了他,让他做自己的那可儿,而他的精湛武艺确实很有用处。

    阿阑豁阿招呼一声,三四个那可儿截住了这一路金军,大名府军究竟不比高家军、花帽军精锐,一下子脚就软了,双方对峙起来。

    高俊的手下似乎也发觉了面前有敌人的骑兵,一起涌了出来,也古手下的那可儿们一声呐喊,齐齐抽出马刀,和高俊的卫士们混站起来,也古的骏马此刻爆发了神力,甩开这一团战团,向前直取高俊!

    看到一个蒙古贵族进逼自己的时候,高俊的心里并无太多波澜,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抵挡此人。高俊拿起一把长枪,放在在手里捏了捏,心里寻思着也许自己手下第一条亡魂就要开张了。

    “来将通报姓名!”高俊还是很佩服这个将自己陷入死地的蒙古军将的勇气的,这个人年纪轻轻,看上去比自己也许还小几岁。

    “长生天福气庇佑下,成吉思汗光辉笼罩下,孛端察尔的子孙、也克蒙古兀鲁思中军怯薛万户科尔沁·哈撒尔大王……”还没来得及说完“之子、黄金家族血裔、乞颜部、孛儿只斤氏的也古。”这长长的报号,两个人就已经第一轮交锋。其实,说完了也没什么用,因为高俊听不懂蒙古语。

    也古手里是一根长长的马枪,用上等的蜡白木杆制成,沉甸甸的枪头泛着寒光,如果是平时的话,这绝对是高俊不敢轻言面对的超强杀伤的武器,但是由于也古的马速太慢,大大削弱了这把可怕武器的杀伤力,高俊看准了枪头的位置,用手中的长枪猛然挑过,但也古的力气也不小,狠狠的压住枪头,砰的一声,两支长枪均被荡开。

    第一回合的交手结束,也古却使出了一记马后枪,高俊用枪格挡,马枪失去了劲头,虽然还是刺中了高俊的胸前,可是这一枪力道太弱,高俊都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高俊眼见那名蒙古军将越过自己,并且扔掉了手中的马枪,心里刚刚松了一口气,但只见那人掏出弓箭来,突然反身瞄准了自己。

第十八章 冒险与危情(下)

    也古知道手中的长枪没有作用,因而转而选择用弓箭,拉弓的时候,他在心里默念朵豁歹的名字:“如果你还忠于也克蒙古,忠于我的话,就保佑我这支箭射中高俊吧!”

    高俊猝不及防,一箭已然射来,他浑身穿着重甲,脸上也围了厚厚的项顿。但这一箭偏偏就是冲着没有保护的眼睛来的。

    高俊急忙侧身,但依旧是太晚了,致命的箭头扫过眉毛,在眼皮上划出一道伤口,整个右眼都是血淋淋的一片,顿时睁不开了。

    “啊!”高俊只觉得眼皮上一凉,随后便是热辣辣的痛,温润的液体从脸上流了下来。他急忙要用手去擦,突然间觉得身上被狠狠一撞,顿时扑倒在地。

    用战马踏倒高俊之后,也古一瞬间也是红了眼睛,报仇雪恨的时机终于来了,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高俊,你折悔吧!”他用汉语嚎叫着,长枪已经扔掉了,马刀也够不着已经倒在地上的高俊,他干脆催动战马,扬起两蹄,就要狠狠的朝高俊的后胸踏上去。

    此时的高俊还笨拙的想要爬起来,但是来不及了。

    “高郎君!”吕和惊一声,就要回身救援,但是在他身后的蒙古骑兵趁机狠狠冲他捅了一枪,吕和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斡脱也发觉事情不对,急忙拉弓搭箭,但是也古的战马已然奋起两蹄,现在拉弓哪里来得及?!

    跟在高俊旁边的是赵昉,手无缚鸡之力的赵昉徒劳的挥舞双手走过去,但是他怎么可能制止的了也古?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几阵尖利的呼啸声中,从旁边的芦苇荡冲出几个少年,为首的人手持长枪,奋力的向也古的战马捅了过去。

    “唏律律!”战马都有畏尖心理,尽管也古大声嚎叫着,但是战马却不把两蹄直接踏下,往后退了几步,躲避少年军们的枪尖。

    “快保护高郎君!”少年的声音有点发颤,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害怕,手上的长枪并非是真枪,而是少年军都的都旗!

    高俊趁这个机会爬了起来,此时的卖相真的不雅观,但是他顾不得这许多,一面猛力眨着眼睛,一面寻找也古的方位。

    四面八方的高家军似乎都发现敌军要直取主帅,已经纷纷围了上来,撒察别乞发觉事情不对,连忙喊道:“王子我们快走!”

    蒙古骑兵最后发了一次狠,猛力挥刀,准备接应也古后撤。

    “我要杀了高俊!”也古喊叫着又要冲上来,但是这个时候高家军已经逐渐合围,少年军们虽然心里面非常恐惧,但还是努力的往前刺动长枪,大喊着让也古不要过来。

    几名蒙古骑兵拉住了野古的缰绳,也古还愤怒的拒绝,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就能杀了高俊。

    “王子!你不能因为你的仇怨葬送几十名蒙古勇士!”撒察别乞爆发了,直接扯动也古的缰绳,这话猛地敲醒了也古,一群人匆匆败走。

    吕和伤受的很重,几个人连忙把他抬起来往后方运过去,斡脱眼含热泪,向高俊跪下,请求高俊治自己的罪。

    “今天是我托大了,不过伤口不大碍事,你赶紧去找个绣工来给我包扎一下。”虽然有些痛,但好像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没有镜子,不知道伤口如何,但是似乎还能眨眼,高俊自己也放下了心。他拍了拍为首的少年君的肩膀:“今天若不是此人,我命休矣。”

    这个少年努力保持笔直的姿势,但是脸上洋溢的都是骄傲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在李骁奇手下担任什么职务?”

    “回禀高郎君,小人名叫蔡宁,是少年军的旗手。”

    “蔡宁……”高俊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我想起来了,当初在中都甘泉坊的时候,正是你及时向少年军通风报信,阻止暴民火烧营地!”高俊一下子想了起来,当初李骁奇在中都接纳了两个难民家的孩子,一个叫郑明,一个就是蔡宁。

    “这孩子真不得了。”高俊对众人夸奖蔡宁:“上次在中都挽救了全军,如今又在这里救了我一命。”赵昉等人纷纷点头称是,蔡宁的脸都涨红了。

    ”你可是两次挽救了咱们高家军。”高俊把自己佩刀上的璎珞取了下来,挂到蔡宁的胸前:“好好干!”

    蒙军主力终于退出了芦苇荡,这一战的损失过于惨重,四百多名蒙古勇士失去了生命。

    “就在这里集结,让马匹跑起来,等到敌人冲出来之后,咱们在这里狠狠给他们一下子!”扯儿必大声吆喝着,尽可能让败军重新集结,让将士们做好准备,敌军一旦追击,出了芦苇荡,就是骑兵的天下了。

    蒙军不愧是横扫欧亚大陆的强军,尽管刚刚遭到高俊的迎头重击,但是败军居然真的败而不散,退而复战,听从号令,尽管旗帜依旧纷乱,但确实是在重新集结。

    从铁木真击破泰赤乌人开始,他就在反复强调军事纪律的作用,蒙古人是好猎手、好骑手,但并非好战士,散漫无度,缺乏敬畏。但是铁木真用刑具制止了他们的胆大妄为;用公平的战利品分配抑制了他们的贪婪自私;用接连不断的胜利和通天巫阔阔出强化了部族对自己的敬畏。

    用自己的亲戚子侄和那可儿掌控诸军,分化打乱蒙古驻部,制定大扎撒尔,主导祭祀蒙古祖先……使蒙古军队的纪律越发坚定,蒙古军队因而也变成了坚韧勇猛的代名词。

    历史上,那些曾在中华大地上留下痕迹的少数民族军队无不如此,李元昊、完颜阿骨打都极为强调纪律,金朝兴起之时,有“令酷下则必死”的严酷军纪,这也是他们战无不胜的法宝。

    数百年后的努尔哈赤,他和李元昊、铁木真一样,深深吸收了中原军队的优秀组织形式,又具有新兴军队的旺盛斗志和严格军纪,在努尔哈赤、皇太极的时代,后金军与明军野战未尝一败,正是如此。

    蒙古人还在集结的时候,高家军确实冲了出来,僧虔是头一个,刚刚出来的一瞬间他就愣住了,外面不是正在逃命的蒙古骑兵,却是准备反击的蒙古军队。

    蒙军前排传出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刚从芦苇荡里杀出来的金军的表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所有人都像活见鬼一样,他们还以为蒙古人彻底退了呢。

    虽然蒙古人才是退却的一方,但他们很快恢复了斗志,准备和高俊在此一决雌雄。

第十九章 冲锋与后撤(上)

    高俊很快就赶到了芦苇荡边缘,此时敌军正在整队,旗帜纷纷,前军似乎已经有些模样。

    金军沉默了,他们已经竭尽全力给予蒙古人雷霆一击,但是蒙军不吃这一套,他们的军事纪律无以伦比。高俊在一瞬间觉得脚踩在棉花上,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询问各旗整顿情况。

    主将在阵前不宜回头,所以高俊并未自己去看,而是询问诸将,各旗在冲锋中队形并未太散乱,敌军败退后已经自行整军完毕。花帽军、大名府军、观州军也都跟了上来。

    “诸位同袍!”高俊心里有了底气,是胜是败,在此一搏,他接过斡脱递来的长枪:“此刻不战则败,唯有勠力同心,一鼓作气,趁黑鞑尚未成阵,与之短兵交斗!”

    军兵们看着高俊,等待着高俊的命令。

    “此时此刻,狭路相逢勇者胜!”高俊长枪一摆:“虎!”

    “虎!”全军大喝,跟着高俊的旗帜发起了冲锋。

    “反突击就不能让对手聚集,趁着蒙古人还没有完全收拢,赶紧冲过去!”军兵的脚步要往后挪,突然想起高进的战前布置,眼下听到高俊的话,知道此事决不能躲避了,只好咬咬牙。军使们大呼着:“跟着旗帜前进!”

    花帽军也已经赶到芦苇荡边缘,看到这个情况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和高俊的黑鸦儿们一齐杀出。

    僧虔、李铭、师靖三个人并肩驱驰,率先与蒙军前队交锋,蒲察勇都随即跟上,蒙古人也没想到金军居然还敢莽一波,前队稍有慌乱,但随即也是勇力迸发,大呼着向金军扑了过去。

    此时,蒙军后队仍在整队,即便是骑兵,也必须要有战斗的队形!

    蒲察勇把长柄刀舞的烂银也似,与蒙古马队撞在一起,杀喊声、惊叫声、呼痛声此起彼伏,烟尘飞扬。

    双方刚刚盘住,戴庆、张大春左右两个方向撞了上来。

    蒙军前队的压力一下子倍增,但是蒙古勇士绝不轻易认输,他们呐喊着举起战刀,利用战马的体型优势和金军对抗。

    后队的重骑兵们不参与列队了,直接向前参与交战!

    在漫天尘烟当中,李铭都发动了全面突击,他们拿出来的是高家军的终极队形,前方横排、后方纵队,同时满足正面展开度和攻击持续性的军阵,蒙军的阵线即刻岌岌可危,即将被突破。

    蒙军们想要一击脱离,利用轻骑兵的脚力远距离射杀高家军,但是高家军死死贴住蒙军,双方陷入了混战。

    花帽军开始放箭,劲弓利箭越过厮杀的两军头顶,落入蒙军后排。

    远距离抛射的杀伤力有限,但是这加剧了蒙军的紧张情绪,扯儿必、郭宝玉都在声嘶力竭的叫喊,但是整队依旧缺少头绪。

    路哲带着他的旗,以极具贯穿力的锐阵形式杀进战团,蒙军已经近乎支撑不住了,大批骑兵被高家军拖倒马下杀死。但是高家军何尝不是只靠一口气硬撑,张导此刻双臂又酸又痛,披着沉重铠甲的肩背已经失去了知觉。

    蒙军后队整军渐渐有了头绪,开始编队。

    在此时,大名府军在一名虬髯军将的率领下,一举冲入了战团,整个阵线顿时摇动起来,更多的蒙军被杀死,战线开始剧烈波动。

    高俊知道不能拖了,大喝一声,率军突入其中。

    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高俊刚刚跑到战场边上,蒙军就崩溃了,他们开始逃亡。

    战场崩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也许大部分士兵并不愿意逃亡,甚至愿意为国效死,但是仅仅几名士兵逃走后,露出来的空隙就意味着他们只会被白白砍死而不能杀敌,这时候他们就会退后,躲避这种位置。

    之后就是雪崩一样的崩溃,留在前面的士兵只会毫无意义的死亡。

    所以,当高俊指挥上千军兵时,他告诫自己永远要记得军队事实上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

    蒙军后队试图出动,但是整队未完,人马散乱,互相遮挡路线,还没等战马跑出速度,如狼似虎的金军已经扑了上来。

    在河边,金军发动了连续四次反冲击,蒙古人后备部队也支撑不住,连连败走,一退数里,杀伤将近千人。很多战马在寒风中癫狂恐惧,不能再骑乘了。

    蒙军全面败退,高俊并没有选择追击。

    这是正确的选择,者勒蔑已经率军赶了上来,扯儿必撤退之后迅速稳定了战线,准备对高俊的追击部队也进行一次反击,但是金军并没有跟上来,而是退回了芦苇荡。

    仔细权衡利弊之后,者勒蔑决定放弃追击这支金军,转而绕过芦苇荡,首先继续向东追击汊口的粮船。

    高俊第一次指挥的步兵应对骑兵的正面反击战就此大获全胜,根本原因在于事先筹划得当,选择了合适的突击位置、合适的突击地形,全军上下都明白自己的任务,发扬了敢于冲锋的作风,以区区步兵的姿态向骑兵发起冲锋而毫无惧色,以强劲迅猛的冲击,搞的扯儿必欲仙欲死,最后一泄如注,溃不成军。

    这次胜利大大鼓舞了军将们的信心,看来黑鞑并不可怕。因而很多人对高俊要求不准追击的命令感到不理解。

    “黑鞑乃是百战强军,虽然溃退,但队伍并不散乱,重整秩序之后便能反击,平原之上,他们有四蹄可倚仗,而我们什么都没有,这样还去追击人家,岂不是自讨苦吃?咱们还是准备撤军吧。”

    个别军使早就被胜利冲昏了脑子,对于高俊的决定很不以为然,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被这一盆凉水浇了个通透,郭仲元也非常赞赏高俊能够及时刹车的勇气。事实上,郭仲元打算将敌人逐出芦苇荡就可,原本他还有点儿担心自己劝不动高俊。

    芦苇荡里到处都是蒙古人的尸体,此战缴获骏马数百,割下来的人头里,蒙古发式四百余颗,契丹发式三百三十颗,汉发式一百四十余颗。

    也有个别人被生俘,他们被直接押送到高俊面前,被傔从们一脚踹跪。

    “你是何人?”高俊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最容易攻破的问话。

    那名俘虏很是惶恐:“小人是抚州城外札火里部族的良民,良民呐。”

    “原来是契丹人,这次来袭的贼寇人马主将是谁?”

    “是兀良哈·者勒蔑千户。”

    “原来是者勒蔑,今天他也到这里了吗?”

    “没有,今天来袭的是扯儿必千户和郭宝玉将军、耶律阿海将军。”

    高俊双手一拍:“原来是这几个人!想不到啊,现如今我还能战胜他们几个了呢。这几个人一起进了芦苇荡中吗?”

    “几位将军都进来了,但是他们好像都逃走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就斩杀一个千户,从而引来铁木真的怒火未必是什么好事。除去这个招供的俘虏之外,剩下的按照惯例削去右手大拇指,就地遣散。

    收拢部队之后,大名府军剩下的两百余人也与高俊、郭仲元靠拢。

第二十章 冲锋与后撤(下)

    “末将见过郭大相公、高郎君,末将姓左,名金玉,乃是大名府守城千户。”来人近四十岁的年纪,乃是个虬髯大汉,面色黧黑,尤其是身高,高俊也不得不抬头仰望。

    “左金玉将军此番转身逆战,令我等佩服。”高俊很快与此人熟络起来,再加上郭仲元、纥石烈师靖四个人,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这一战损失大约有两百人,从以往与蒙古人交战的情况来看,这个交换比可以说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大捷。但毫无疑问也会被蒙古人记恨上,眼下三支人马加起来有上万人,离开芦苇荡向东转移,很容易遭到蒙军的追击。高俊决心就地渡河,到南岸去,那里也是一片芦苇荡,不容易被蒙军袭击,到了那里再从容转移。

    过去一段时间的战斗中,高俊逐渐积累了一支相对成熟的工兵底蕴,主计运输都分为车队、库队、匠队,立马就开始安排渡河的浮桥,事先收集的船只派上了用场,整场渡河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天,上万人马安然渡过了拒马河。

    最后一批人抵达南岸之后,高俊松了一口气,他之前心一直紧绷着,生怕哪里杀出一支蒙军来。

    “敌军有马力相助,行动如飞,咱们和他们如此对抗,实在是吃亏啊。”

    郭仲元点点头:“河北千里沃野,燕山以南并无高山阻隔,仅有前朝时修的几道溏泺,想要在这种地方对抗蒙古骑兵,还要战而胜之,确实是不易。所幸蒙古人不擅长攻城,又侵陵暴虐,民心所背,我军必然有转败为胜之机。”

    郭仲元到现在还想着收复中都,高俊不知道应该觉得可喜还是可悲。

    军马向西南迤逦而去,又遇上了从新安县城逃出来的败军——王福的七千人马驻扎于信安县,在河南金军被击溃之际,新安县城也遭到了蒙军袭击,尽管有低矮的城墙依托,但是张福依旧没有挺过第一轮袭击,就不得不率军落荒而逃,人马死伤无数。

    商议之后,大家决定继续向西南行进,以最快的速度度渡过易水。

    此时霸州一带到处都是蒙古人的觇骑,这些人甚至胆大到敢于在近处观察高俊的军马,郭延嗣骂骂列列的张弓搭箭,那只鹰羽箭如同飞鸿而过,射死了远处一个正在张望的蒙军。

    但是这无济于事,到处都是观察的眼睛,撤退中的金军士气低落,感觉到自己极为不安全。

    但是让高俊感到奇怪的是,尽管自己的部队现在看上去很脆弱,蒙古人却没有追击上来,毕竟此时此刻,者勒蔑正在追击李英他们。这个时机里,高俊等人的大军成功的渡过易水,随即又到滹沱河南岸,来到了雄州保定县。

    河北保定县,名字听上去很有迷惑性,其实跟今天的保定一点关系都没有,它位于如今的河北雄安新区以东,文安县以北的新镇镇。而今天我们熟知的河北省保定市现在还叫保州,是河北大镇。就眼下而言,也是救援中都的河北西路军葬身之地。

    再往前推一百多年,这一带曾经是宋辽边境,两国在这里修建了无数城池、溏泺和内长城,州县建制也安排得又多又密。所以,尽管中都已经包围包围,但这一片凭借密集的城池,暂时还是金军的地盘儿,到达保定县之后,各部人马不由得拍手庆贺,总算是到达了比较安全的地方。

    高俊,郭仲元,王福等人,连同潘正、冯达、李铭、张惠、李霆、左金玉、纥石烈师靖等一应将领又开始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这次兵败,乃是由于李英醉酒,回去之后,要好好告他一状,还有那个孛术鲁德裕,身为行省大员,居然一直迁延逗留,我军已经抵达霸州,他还留在大名府,以至于号令不统,这一状必须要告!”王福首先不满起来。

    “那也得有命告才行,眼下我军已经撤退至保定县,蒙古人暂时算是追不上来了,咱们干脆沿着滹沱河南下吧。”

    “依我看,咱们还是向东南行进,前往清州与大军相会合,也不知道粮船现在走到哪里了,那几支兵马现如今是什么模样?”

    “干脆就地驻防,等待道家的命令。”

    “但是眼下这里也不安全,听说前不久蠡州的蒲察七斤居然率军降蒙,如此一来,河间府也是岌岌可危。蒙古人不来还自罢了,一旦来,这些许多州城哪一个也不像是顶得住的样子。”冯达突然插嘴,让坐上的几人有些不满。

    “言之有理。”张惠却没有在意,而是顺着这个思路分析起来:“河北平原空旷无所依托,各个州城经久不修,早已破败不堪,而蒙古人固然骑兵难当,攻城倒也不慢。前番打下了大定、辽阳、德兴诸府,眼下又围了中都,河北诸城也不在他们话下。”

    “所以说事不宜迟,各位请随我来看。”高俊带着大家走到地图旁边,这是材官队根据高俊的建议绘制的大幅金朝版图。原始蓝本来源于高俊在中都搜刮的秘书监档案,在没有测绘法和投影法的情况下,地图中的地形轮廓和高俊在21世纪见到的地图大相径庭。事实上,在古代地图中,把山东半岛画的又粗又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渤海也画得失了形状,台湾岛往往偏小,而东海岛却显得大。

    这张地图是高俊根据自己的印象加以修改的,在没有数据的情况下,只是使形状略微接近于现在的地图。不少军官才是第一次看到全国的版图,都显得有些惊讶。

    “大家来看这张图,这是咱们现在所处的河北,蒙军骑兵从这里南下,如今行省兵都在这里,大军最好能够沿运河撤退至清州,那里城池坚固,足以防守。而我军在这里,此时若是去清州,相隔数百里皆是平原,岂非羊入虎口,如今之计,只有以此南下。”

    高俊说着,用手指出南下的路线。

    “而对于咱们来说,蠡州既然已经叛降,西路军想必也被蒙军追击,那我们就只能沿黄河北流故道南下,经由冀州,从那里沿旱路前往大名府,之后返回山东各地加以防守。”

    虽然从地图上来看这个意见显然不错,可是人们还有别样的担心:“如果咱们就这么和大军分离的话,如果李英等人恶人先告状怎么办?”

    “我看李英和乌古论庆寿说不准会说咱们未战先败,贻误军机呢。”

    高俊并不在意:“看见外面堆的那群蒙古人头没有?有这些东西,什么事都好办。”他随即正色道:“诸位都知道,撤军是我挑起来的,有何干系,高某一力承担。”

    在谨慎的商议之后,大家还是觉得活着就有办法,因而选择了最为稳妥的一条道路,沿着黄河北流故道继续南下。

第二十一章 文资与武职(上)

    高俊心里惦记着北方的情况,同时也开始担心龚成,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况,信是否送到了。让人高兴的事情发生在出发后第十一天,已经快要抵达河间府的时候,龚成居然真的千里迢迢带着燕山以北的尘土回来了,还交给高俊一封回信。

    接到这封回信,高俊一下子就回到当年在德兴的岁月,想起了他在妫川县的校场上认识靖安民的一幕幕。自己的大枪法还是靖安民教的,在鸡鸣山上,如若不是他义气深重,自己、何志也、郭延嗣、僧虔也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在这封信中,靖安民呼高俊为贤弟,得知高俊已经做到泰安州刺史这样的高官时,也不由得心生羡慕。“早料贤弟池中龙物,非寻常人可比,愚兄自愧不如。”

    眼下靖安民还在山北地区率领义军和蒙古人作战,山北与山南隔着巨大的燕山山脉,联系不便,而离蒙古人的老家却很近,战斗非常艰难,山北义军的处境已经近乎绝望,靖安民前不久和苗道润联系过,准备率军南下与苗道润相汇合,这就不得不抛弃家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弃家产,去祖茔,仰人鼻息,委身篱下,直买得一个不髡发,为家国桑梓计,亦不悔也。”

    在去信里,高俊提出要保靖安民做官,靖安民在这里婉言谢绝,表示并非是有意和贤弟为难,而是因为他已经和苗道润有所商议,准备一起向金廷请封。这让高俊心里有些宽慰,据他所知,历史上苗道润请封之后,完颜伯嘉劝谏金宣宗“虽三公何惜之”,完颜珣因而下定决心,足足在河北封了九个“宣力忠臣”。

    让高俊有些感慨的是,从野狐岭之后就一直和中原内地失去联系的靖安民根本不了解金朝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在信中还兴致勃勃的问高俊,是否和杨安儿、李全等山东豪杰打过交道,如果有的话,也别忘了捎带说一说自己这位愚兄。

    时过境迁,世事迥异,高俊此时除了一声长叹,也实在很难表达自己的心情。

    到达河间府之后,几位将领就去见了苗道润,此人现在还是河北义军的头项,不过高俊知道,他很快就要被完颜珣加封为中都经略使,在救援中都失败,河北振动的日子里,加封苗道润就是金朝的姿态:“不抛弃河北(至少表面上不抛弃)。”

    苗道润手下的河北义军已经收复了许多州城,战力也算不俗。苗道润此人是河北豪强,自小便爱演练武艺,在乡间颇有声望,他也是个重交情的人,虽然眼下各路金军有些狼狈,但是苗道润绝没有出言讥讽,反而将几位大大称赞了一番,连呼相见恨晚。

    在座的诸位当年都算得上是一方豪杰,江湖道上的事情都熟,说起这些来一个个都是眉飞色舞,倒很有些水泊梁山聚会的感觉。

    苗道润对闻名遐迩的郭大相公很是尊敬,对于运河转战的高俊、师靖也以礼相待。尤其是看到这支军队所带的蒙古人头时,苗道润瞪圆了眼睛,自从与蒙古开战以来,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蒙古人头,不由得对高俊刮目相看。

    过了河间府差不多就算安全了,蒙古觇骑不大可能跨过整个苗道润的控制区继续侦查高俊,这样风险很大,而且也缺乏意义。

    到这之后,各军开始联系其他方面的情况,还要向开封朝廷奏报眼下的形势,并且申请返回驻地,谨守城池,重新招兵买马。

    郭仲元、高俊等将领以联名的名义写了上表之外,还各自写了一份劄子汇报情况。

    行不几日,至献州,又至武强县后不久,消息就来到了,不过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蒙古军袭击了汊口刚刚在那里聚集起来的金军,各路溃军这次真的被蒙古人彻底击败,蒙古人一路追亡逐北,将粮船尽数缴获。高俊虽然觉得可惜,但是到这份上也不冤枉,从整体来看,自己的反击战已经给了汊口的金军绝好的整顿机会,然而他们依旧没能把握住,被蒙古人随即而来的打击弄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全线溃败。

    据说金军各部已经逃至清州,在那里关闭城门,忧心忡忡的等待蒙古人的进攻。不过清州城防坚固粮草充足,而且附近都是穷乡僻壤,没有劫掠的价值,想来蒙军不大会下死力攻打这座城池。

    但是霸州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蒙军随即派出一支偏师进攻霸州,仅仅是一千名蒙古骑兵就彻底瓦解了金军的抵抗,霸州失陷。

    保州的河北西路军马在保州城北金台驿被蒙军击败,永锡率军溃退。

    而开封方面的反应也是颇为震怒,尤其是高俊几乎成了众矢之的,在发来的皇帝诏谕当中,完颜珣将高俊狠狠责骂了一顿,称他率擅自率军退去有误军情,以至于功败垂成,铸下大错。

    其他将领面色都不大好看,但是高俊心里倒是很清楚,这只是表面文章,眼下朝廷说的算的首先还是皇帝,其次是逐术虎高琪,完颜珣对自己还是颇为看重,也知此事并不能怨他。而术虎高琪本身就不指望救援中都,心里头说不定还对高俊有所感激,此时对高俊轻拿轻放,有利于告诉其他金军将领放心大胆的摸鱼。

    最重要的是高俊有一堆蒙古人头作证,这是最好的辩驳。

    给完颜珣的劄子里面,高俊详细录述了芦苇荡反击战的过程,对此开封朝廷是将信将疑。高俊说得详尽细致,不像是编造的事迹,但是一气儿在野战中拿下近千人头,与蒙古开战以来还未曾有过,所以这次朝廷也派来一位官员检查此事。

    本来高俊是准备了一点儿好处的,虽然不太清楚金末官场的风气,但是有备无患总是没错,可是当他知道来人的姓名之后,就知道自己这份礼物算是不用交了,此人就是金末有名的梗臣——冯璧。

第二十二章 文资与武职(下)

    历朝历代都有钢筋铁骨的忠直之辈,金朝也并非没有。冯壁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敢于和百战将领们相争,反对他们违反军纪、滥杀滥烧、纵兵劫掠、以良冒功的行为。

    金朝中期以来开始学习宋朝的风气,优容文人士大夫,对于直言犯上者也不大惩处。所以触怒龙颜并不算得什么本事,就比如金章宗时期的路铎路拾遗,几乎是天天可着金章宗和他的宠妃骂,到底也没有什么事,但是敢和前线杀人不眨眼的军将们争执,这点上冯壁就显得尤为可贵。

    才和高俊见过面不久的纥石烈牙吾塔脾气暴烈,对朝廷派来的大头巾哪个都不放在眼里,唯独被这个冯璧制的服服帖帖,不敢多说一个字。

    冯壁耿直之名在朝野上下也是久有闻名的,完颜珣如此做,一方面是真心想探查高俊是否有能力;另一方面,如果此事确实不虚的话,由冯壁来勘验,足以堵住所有怀疑者的嘴。

    不过,此时冯壁还在归德府一带勘验农田、罢黜冗官,也只是刚刚得到消息北上,按预计,双方将在大名府会合。

    全军继续向大名府进发。

    “高郎君也来过我们大名府,我们大名府原名魏郡,前朝时曾是北京,本朝也是一路府治,河北紧要。国家诸藩,以我们大名为首。河北素来出强兵,战国时魏国的武卒、唐时魏博的牙兵都是我们大名府的。”

    坐在驴车上吱呀吱呀,听着左金玉的一顿吹嘘,高进眯着眼微微想笑。连魏博这群反骨仔也能成为吹嘘的对象,看来这位左金玉平时读书也不多,估计是听哪位说书人瞎白话的。

    不过左金玉这个人确实有些意思,治军之法虽然平庸,但也深孚众将士之心,尤其是战场之上敢杀敢冲,倒也抵消了他治军不严的缺失,为人有些风趣,竟然不是他外貌那样的草莽汉子。

    对此,左金玉很是骄傲:“咱年轻时也是十里闻名的俊郎君,想嫁我的大名仕女不知几人!”

    距离芦苇荡之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大军终于赶到了大名府,高俊在这里遇上了已经摄监察御史的冯壁,后者板着一张扑克脸,似乎对高俊的战果非常不相信。

    高俊懒得解释,好整以暇的请冯御史自己去查,而本人和左金玉一起进入大名府内,孛术鲁德裕在战败之后已然被弹劾去职,大名行省撤销建制,据称,朝廷有意委派侯掣建立河北行省,可能会在卫州。

    金末屡屡行省,或是因为战争、或是因为黄河,此次设立大名行省,是为了供应救援中都,如今两路军马均遭击败,开封朝廷就坡下驴,撤销大名行省,事实上也就放弃了中都。

    至于河北以后的日子,高俊记得是会被一分为二,太行山以东归属侯掣的河北行省,以西归属胥鼎的平阳行省,另有一个益都行省管理山东东路。

    如此一来,国家就分为了两部分:由各个行省率领,管控黄河以北的交战区,和朝廷直辖的河南、陕西地区。

    “你们说蒙古人有没有可能趁势进攻大名府?”此时的大名府内依旧热闹,虽然连年来的战争已经使大名府相较以往萧条许多,但是河北重镇的底蕴仍在。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高俊却感到有些担心,出声询问跟在身边的将佐。

    “我看不太可能,蒙古人应该会优先盯着清州,毕竟那里是运河咽喉,控制了清、沧以后,我们就不可能再北上援救中都了。”这是潘正的意见。

    “我倒是认为完全有可能。”李铭说:“潘副指挥使说的有道理,但是那个也古是高郎君的仇家,说不准会一直蹑足其后追赶过来呢。”

    “河间府诸城上在苗道润的控制之下,他怎么越过苗道润的防区?”

    “河北义军毕竟只是义军,野战无能为力,也古以骑兵一旅疾驰而过,苗道润又能奈他何?”

    “骑兵一旅通过自然不难,但靠这些兵力打大名府就不容易了吧,上次石抹明安以上万人马攻我寿张县尚不得成功,他就算此次拨来一两万骑兵,难道就能打下大名府,打下咱们的寿张县吗?”

    这次争论确实是以潘正的意见占了上风,于情于理来讲,蒙古人都应该着重进攻清州,再去沧州控扼运河,之后再考虑进攻山东和黄河沿岸地区的事情,大名府河北第一重镇,轻兵不足以攻克,攻克不足以守御,此时来打大名府,决然是下下之策。

    左金玉对这种争论很不以为然,直接把高俊等人带上城墙:“你们瞧瞧。”

    被左金玉带着到大名府墙壁上,这大名府城壁乃是前朝真宗皇帝所建,有两重瓮城,城壁高厚,另有箭楼、女墙、马面、夹壁之制,可谓固若金汤。

    左金玉用手一指:“诸位看那里是什么?”

    大家转头看向城内,原来这城内还有一座内城,城墙也颇为高厚。

    “府治、漕仓、作院都在内城之中,就算外壁破了,我们也可以守住内城直到他们老死。”左金玉哈哈大笑:“不过我看根本用不着这座内城,敌人打到这里?除非我左金玉眼睛瞎了。”

    高俊舒了口气:“城池自是坚固,只怕人心不稳,没有人的城墙又有何用?”

    这话很伤左金玉的自尊心,大家转了一圈,听左金玉兴致勃勃的介绍他们大名府城是多么坚固,高俊诸将之前也去过东平、济南等府城,但是显然都不如大名府城壁厚实。

    转完这一圈回到营里,冯壁已经在帐外恭候了,此时他见高俊在没有之前冷漠的表情,显得很是尊重。

    “高使君此战促成大功,可喜可贺。”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看着冯壁相信自己确确实实立了功,高俊心里也不由得飘飘然,心里想着嘴上还得客气一下:“冯察院才是国之重臣,我等边庭武夫征战在外,还是要冯察院这般贤臣匡扶于内。”

    话是好听的话,但是冯壁很不受用,毕竟谁都知道,眼下朝廷里术虎高琪弄权,连带着高汝砺也被连连攻击,又有仆散端这等昏臣辅佐,前不久开封还传出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南迁之后上下混乱,纲纪不振,完颜珣向仆散端吐槽“近来朝廷纪纲安在?”仆散端不能回答,等到下朝竟然问郎官:“皇上问我纪纲在哪,你们何曾带这个人见我啊!”公卿不学若此,前所未闻。

    张行简以太子太保致仕,朝中倒是没有士大夫了,高俊的话微微刺痛了冯壁,冯壁清楚,高俊并不满意他刚来时候的倨傲。

    “国难时期,当重武格,公等大将在外,圣主方才安心。现如今军将在外多有横行不法之事,高使君既知兵事,又通文治,比别人不同。小院来之前,一直以为高使君必然也是侥进之辈,乃至杀良冒功,如今所见,是小院谬甚。”冯壁说着,又给高俊鞠身赔礼,高俊得了面子,赶紧伸手来扶:“察院切勿如此。”

    冯壁写好了劄子,准备呈给完颜珣,送走其人,郭仲元等人纷纷与高俊做贺:此番高郎君必然有佳音。

第二十三章 战争与和平(上)

    左金玉居然带着数百大名府军回到家乡,这让整个大名府城轰动了,战败的消息早已传来,在汊口,金军惨败,伏尸数万,四里八乡的人们都开始担心在军中的亲戚子弟命运如何。现如今左金玉居然将这支人马带回来不少,这让大名府内的人稍为振奋,军兵的家人们对左金玉也是千恩万谢,在整个战败的惨淡当中,左金玉还小小的当了回英雄。

    此番各军都在大名府内,左金玉少不得要尽一尽地主之宜,郭大相公、高郎君、以及位列同僚的纥石烈师靖等人都被左金玉邀请到家中做客。

    作为防守千户,左金玉的家并不寒酸,独门独户的宅子,院子里种了些菜,还养了鸡鸭,有点像高俊小时候见过的农村小院,但是明显要宽敞许多,屋檐下面种了花,门前还晒了咸鱼,后院儿不时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应该养了猪。放在高俊的时代,河北地区三分之二的农村家庭都能达到这个水平,而且还都是瓦房。

    高俊去过冀州殷家,也去过东平吕家,那真可谓是富丽堂皇,不过那是天上人才有的住宅。即便是眼前这道看起来洋溢着乡土气息的农村居室,对于这个时代的人都已经近乎于可望而不可求。

    俗话说男人三大铁,一起打过仗的诸位之间不拘泥于礼数,左金玉招呼客人们在院子里坐下,然后便让夫人赶紧备酒备茶,准备饭菜。

    左夫人比左金玉略微年轻几岁,岁月也无法掩盖年轻时的风采,很显然,左夫人年轻时必然是大美人。

    “左老弟好有福气。”客人们在院子当中吃着茶,郭仲元不由得和左金玉开句玩笑。

    “我夫人娘家姓奚,当年也是大名府内有名的美人,多少富家公子追求不得,偏偏却嫁了我。整日里种菜养猪,操持家务,倒是比年轻时沧桑了许多。”一说起这个左金玉居然还有些惭愧,没想到外表粗犷的左金玉倒是很有些好男人的心,高俊心里暗暗想,这个左金玉倒也很有意思。

    “不知左将军膝下几人?”

    “我没福气,只生了一个女儿。”左金玉大大咧咧的说:“随她娘,好生可爱。”言语之间洋溢着对女儿的骄傲,丝毫没有膝下无男丁的焦虑怨恨。

    “左将军家庭和睦,夫妻敬爱,咱们应该祝他一杯。”高俊举起杯子示意,其他几人纷纷跟上,都说左金玉算是捡着了。

    几样菜端上来,都是寻常食材,无非是猪肉、菘菜、腌菜、秋葵、干肉、咸鱼几样,但是烹饪的时候用了心,油盐都得宜,寻常材料也做得美味无比,而且很明显摆盘不是随随便便的,依据荤素、香气、色泽来搭配,几道家常菜倒是有了宴席的感觉。

    男女大防还是要注意的,高俊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邀请左夫人入席,那是给左金玉难堪,左夫人带着女儿自到屋里面去用餐,一群男人在院子里推杯换盏,诉说以往之事。

    男人喝完酒,说的事情大多都带点三俗色彩,就连东坡学士都不能免俗,更何况高俊这几个武夫。几杯酒下来,大家都争着吵着让左金玉说一说当初是怎么勾搭上左夫人这般好的女子的。

    “这还要什么经验?那就是对上眼了。”左金玉满面红光的说:“咱年轻的时候在大名府的后生中也是一等一的,不看上我还能看上谁呀?当初看上我的人可多了!就说她年轻时有个玩得好的……”

    突然间屋子里传出“啪”一声摔筷子的声音,左金玉好像听到了老虎吼叫或者是皇帝的诏谕,面色一白,突然间闭上嘴。

    大家尴尬的左右互视一眼,接着低头吃饭。

    又喝了两杯酒,屋里面偏偏传出了大声洗碗的声音,一开始高俊以为这是左夫人不高兴了,要赶客人走,但左金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赶紧一拍脑子。

    “高郎君,若非我夫人提醒我,我差点忘了,你军中是不是有个叫钟行的人?”

    “是啊,此人是我麾下的一位队正。”高军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何左金玉提起。

    “这事说来惭愧,高郎君前年也来过咱们大名府,那时还是在运河上下转战。在我们这里休整的时候,曾经大开球场,踢过足球。”

    “确实如此。”钟行是高俊麾下军兵中的第一球星,高俊似乎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不瞒高郎君说,我家小女儿当初也看过那位钟队正的比赛,端的是精彩,惹得全大名府多少女子魂不守舍。小女儿从小随我,像男孩子一样疯闹,和我们这条街上的火泼女偷偷在院子里踢球。高郎君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让那位钟队正略微指点一下我家女儿啊。”

    郭仲元等人瞪圆了眼睛,高俊也没想到左金玉居然会替女儿提这么一个要求,看得出来他确实是个宠女狂魔,为了女儿的追星大业,连男女之防都不顾了。

    “此事说来简单,我明个就叫钟行亲自上门拜访。”高俊哈哈一笑:“左将军也可学一学踢球,日后也可以和令爱同堂竞技,一家人共享天伦岂不美哉。”

    “说的是,说的是,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左金玉高兴的举起杯子和大家碰杯。宴席总是要吃得慢一点,左夫人上来把残羹剩菜撤掉,又换上些鲜果,端上一壶好茶,继续慢慢演说。

    高俊觉得肚子有些闹得慌,向左金玉告了罪,到后院茅厕去小解一下,出来之后却发现一个少女倚在后门边,偷偷的看自己的方向。

    高俊知道这必然就是左金玉的女儿了,于是乎对她笑了笑,那女孩儿也非常直爽的冲高俊行礼。随后摆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高俊身边偷偷的说:“高郎君,家父刚才的请求您也知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高俊也非常配合的小声而语:“无妨、无妨,踢球锻炼身体是件好事情,是不要玩的太疯了。”

    小姑娘点点头,又问高俊:“高郎君,有件事我想问你。”

    “你说吧。”

    然而小姑娘捏了半天衣角,就是不说话,就在这个时候屋里传来左夫人疑惑的声音:“阿绫,你在哪里?”

    “就来!”小姑娘灵巧的跑了回去,高俊微笑着摇摇头,多可爱的小姑娘啊。

    这天的饭吃的很好,酒也喝得尽兴,在长时间的军旅生活之后回到大名府,大家都放松了。

    之后几天,得到高俊的命令,钟行红着脸去给左绫等一帮小姑娘教踢球,场景实在是“不堪入目”,听说钟行来了,大名府凡是还能出门的女孩子们都跑来看球,以左绫为首的一群迷妹围在钟行身边,恨不得冲上去把钟行按在地上,仔细观察一下这位几根头发几根睫毛,每天钟行都能在临走前发现行军背囊里塞满了水粉!

    不过这是在左金玉亲自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的——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钟行一本正经的讲解,左金玉站在场地旁边,只用耳朵听着,不停地擦拭自己的宝刀。

    本来这应该是其乐融融的场景,如果高俊在几天后没有在一次巡夜时看见左金玉从一家朱门高第出来,还有一个红衣女人拉拉扯扯的送行的话,那么他就真的相信了。

第二十四章 战争与和平(下)

    儿女情长的日子总是非常短暂,冯壁的劄子递交给开封朝廷,尚书省的命令随即而来:高俊立有大功,年终判第又是上等,双转加双转,提拔为从五品宣武将军,完颜珣又以战功卓著为由,再迁一等,为显武将军,改任沂州防御使,总押泰安、兖、沂三州军事,原沂州防御使完颜住家调回驸马安贞军中,改任陕西兰州防御使。

    其他各位将领各有升降不提,但是在高俊的麾下,潘正被越级提拔为武义将军,得赏绫五匹、绢五匹、银十两,改权滕州刺史,还获准在滕州另组建一军,自此与高俊分别。

    接到诏书的潘正惊呆了,不明白为何自己就被挪出了高家军,高家军诸将也十分震惊,不少人立刻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潘正。

    还是高俊及时解围,送走天使之后,高家军内部开会,在大家疑惑不定的时候,高俊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了调子:

    “朝廷是要分化咱们高家军啊。”

    不少人立刻点头称是,朝廷对河北义军是既利用又防范,郭仲元的花帽军何其强悍,朝廷颇为忌惮。使郭仲元与郭阿邻两军分开,各自领军。都赐姓完颜,而且还违反以往的赐姓之法,给郭阿邻小功之亲俱加赐姓,与郭仲元区别开,以挑拨二人的关系。

    所以本来共同从中都城下同生共死的二郭关系却显得有些微妙,前进后退也无甚配合。

    如今完颜珣又旧法炮制,准备将潘正与高俊对立起来。

    潘正立刻站起来表决心:“潘某本来只是一介驱口,因高郎君提携而起,无高郎君就无潘某的今日,潘正此生肝脑涂地,誓死追随高郎君。”

    对于潘正的效忠高俊表现得非常激动,表示一定不会辜负潘正的忠诚,对于这项命令。高俊的意见是照做,就让潘正去领滕州好了,还能为高家军再扩张两个县,他相信潘正不会背叛。

    “用人不疑,是大将之风。”赵昉在心里默默点头,突然意识到用人不疑可不是什么大将之风,而是人主之风,一想到这里,心里面却莫名的有一丝悸动。

    各军纷纷离开大名府,回到各自的驻地当中去,高俊也开始整军,计划离开大名府。但是事情并不急,眼下山东各处也无事情,就算有事,大名府与寿张又不遥远。最重要的是,高俊眼下的军资均由大名府库提供,多吃两天白饭,高俊乐见其成。

    再说了,钟行教足球还没教完呢,钟行可是个好青年,模样长得又好,作为头号球星,如果在这个时间上能认识哪位大名府士女,传出一段佳话,那就更合高俊的心意了。只是这小子怎么干撒网不捞鱼呢……

    可惜,居安忘思危,那么就大祸将至了。

    就在几天后,高俊接到了他实在难以置信的消息,蒙军居然放弃了围攻清州,转而继续南下,洗劫了冀州,两万蒙军开始向大名府扑来。

    高俊得知之后足足沉默了两分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难以置信,蒙古人竟然会选择突然南下,也许他们是又打算进行一次类似去年的三路劫掠了,在历史上,蒙古人秋去春回,不断的破坏中原农耕区的生产劳作,焚毁城市、糟蹋庄稼、屠杀人民,以这种手段使得金巢经济疲敝,民不聊生。

    但是眼下已经是冬天农闲,金军各部可以迅速征召大量农民,而农田也早已收割,再怎么践踏也不能使金朝损失什么,他们此时前来,岂不是失了时机?

    尽管这种事听上去有些玄乎,但是高俊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支蒙军大概是冲着自己来的。

    初步判断形势之后,高俊立即召集军将召开会议,得知蒙古人来袭的消息之后,一众人也是十分惊叹,看样子蒙古铁蹄已经完全不把河北各路金军放在眼里,直接越过控制区向山东扑过来了。

    在大家看来,毕竟眼下的形势和当年三路攻金的时候不一样了,眼下河北到处都是义军驻扎,和当年的猝不及防相比,如果这次金朝能够充分调几个重镇的兵力,阻挡蒙军去路的话,蒙古人以往的那种靠劫掠维持不断运动的战术就未必奏效了。

    所以军将们纷纷主张迅速向开封奏报此事,调集大军围追堵截,争取将蒙古人就地歼灭于河北。

    但是高俊对此很是踌躇,金军的战斗力。高俊是不大抱有希望的。就在几年后,三模和出征陕西,从潼关进入河南,一直打到开封城外十六里的杏花营。把完颜珣吓一跳之后,突然又率军西返,一通操作把河东的各路金军引出来之后挨个抽脸,随后从三门峡渡河进入河东境内,把已经调走兵力的河东各个空虚的城池又挨个劫掠了一遍。从头到尾,金军都只能跟在蒙古人的屁股后面吃灰。

    指望朝廷远程操控,让几路并不熟悉的金军围堵一只高速运动的蒙古军团怕是不太可能,军将们对朝廷和友军的评估还是有些偏高,高俊眼下能做的还是要坚持固守。

    “所幸这次蒙军所来是冬季,立刻率军返回,协同何先生将居民财富都搬到各个山寨里面去,只留下房子让蒙古人烧吧。”潘正提出意见,此时他的心情很是沉重,之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向高俊分析蒙古人绝对不可能南下,而现在的事实让他十分难过。

    “潘副指挥所说的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幸好来之前咱们已经将三座大寨修好了,梁山四面环水,物产丰腴,有水吃鱼,无水吃面。山寨上又有许多米粮,足够三万人吃上一年。阴平、朝城、范县的居民应当立刻疏散于此处;峄山山势险峻,道路崎岖,但可惜地方狭小一些,不足以完全守御,汶阳、泗水、曲阜、宁阳各县居民立刻疏散于此处;抱犊崮地势崎岖,沂蒙山十里八弯,蒙古人不识途径,可以多路伏击,潘正率军掌控此处,费县、居民疏散于此。”

    高俊下达了决定,摊开地图给各位军事布置任务。

    “沂州、滕州离战场较远,只做一般疏散,战区之内,我们要坚守梁山、寿张县、兖州、峄山、抱犊崮-大沫堌、泰安州几个地方。这次咱们的要求是内线作战,部队要集中为两三个主要兵团,让民兵配合我们,随时通报蒙古人所在的地方,层层阻击想办法打一两个漂亮的伏击战。蒙古人并非是三头六臂,也不是钢筋铁骨,如果我们能够层层的阻碍他蒙古人也必然会疲乏不堪,但是各位一定要有信心有定力!”

第一章 羊(上)

    深蓝色的蒙古旗帜飘动着,这是属于长生天的颜色,蓝色蒙古的子孙们世世代代(也就几百年)生活在长生天的庇护下,并且用自己的鲜血护卫着长生天的荣光。铁木真的旗帜分为两种,一种是黑旗,一种是深蓝旗,黑色的旗帜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传统,代表尊贵与战争,自突厥时代起就成了他们的标志,而深蓝色旗帜则是蒙古人的象征。

    蒙古人到达这里已经三天了,在这期间,他们包围了大名府城,四处劫掠,已经向全天下宣告了蒙古煞星的来临。

    在蓝色旗帜笼罩的营地里,也古面见了他的一位小小的间谍。

    “文月儿姑娘,我听石抹明安将军介绍过你,他说你是一位出色的间谍,善于搞阴谋诡计,而且对高俊怀有异样的仇恨,这都没错吧。”也古的语气很平淡。

    “您一定也非常痛恨高俊。”这几个月来文月儿的样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却有了不符合她年龄的皱纹,她确实显老了,虽然整体而言还是年轻漂亮,但是挡不住的憔悴说明她现在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中。

    “所以我期待您给我一些好消息,让我们得以从长生天施以的复仇的煎熬中解脱,您知道有关高俊的什么?”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高俊似乎在大名府,但我总怀疑这不符合此人的作风。很明显,高俊已经知道蒙古人来了,既然如此的话,他一定会返回寿张县,和他的军民同在,可是他却选择留在大名府,这难道不奇怪吗?”

    “也许是他胆怯了呢?”尽管这么说,但也古自己都不相信高俊会是一个胆怯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去做转战运河的壮举。

    “高俊并非这样的人,我想一定是另有图谋,也许他是想把者勒蔑将军的大军牵制在大名府,然后里应外合,或许这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不熟悉军事,这点我猜不透。”

    “那你就去继续探查吧,咱们要保持联系。”也古闷闷不乐的回答,此时他心中想的都是以往和高俊交手的细节,希望从中揣摩到高俊的心理,猜测他此刻会躲藏在哪里。

    文月儿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整个根据地已经一片沸腾,到处都是哭泣的声音,何先生已经下令不拘良贱老幼一律疏散到各个山寨城池去,绝不可留一人在平原之上任敌人宰割,同时各户严查户口,防止有人走脱消息,亦或是当带路党。

    指定的疏散地点只有几个:寿张县城、东平府城、梁山、峄山、泰安州,其中四个由高俊率领的军兵镇守,东平府城现在归属新任东平知府完颜弼。

    大山小山上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他们推着小车,抱着孩子,牵着家畜,一路上哭泣之声不绝于道:蒙古人降下大难了!

    “郎君!”一位老太太声嘶力竭的质问要她搬迁的军兵:“这是要我们搬到哪去?我的家当都在这里,祖先坟茔也在这里,难道要我们抛弃家产亲人永诀吗郎君,要我们死在山上路上吗!”

    没有人能回答。

    县城居民是迁移的重点,相对珍贵的工具也必须要转移,防止蒙古人加以破坏。

    但是大量基干民兵却选择留守,作为大部队在此作战的接应,传递消息,侦察敌情,准备将侵犯根据地的蒙古人就地歼灭。

    朝城县沿河管的主首张勇,本来可以上山转移,但是决心和自己的部下们共进退,冒着被叛徒告密、被蒙古人随意屠戮的风险,回到了村庄中指挥部队,跟他一样的干部还有六七人。

    第一个牺牲的干部是寿张县竹口镇行人李庆真,为了保护县学的教材,他被发狂的驽马撞进了河中,不幸溺水。此人是典型的“河北干部”,与蒙古人有十几条的血海深仇,这些人对高俊的命令执行的最为坚决,也不畏惧牺牲。

    几天后,已经撤到山上的群众听说了一个有些陌生的词:“就义”,这是因为人们被散发了一些可以阅读的、写满宣传材料的纸,上面报道了这位李庆真的事迹。

    高俊一直想要在根据地发行报纸,苦于不得人才,但是从中都挖走一群太学生,还搞到一堆活字之后,具备了创办报纸的初步条件。眼下负责编篡这些宣传材料的,是太学生邓进邓博勉。

    大约有一百个村庄没有搬迁,也疏散了一部分人,然而这些村子并不是违反高高俊命令的人,反而是最忠于高峻的村庄,不少村民决定留下来帮助高俊探查消息。

    何志也出公帑购买了一大批牛羊猪马送到各村庄内,叮嘱他们遇到蒙古人之后就立刻杀牛宰羊的犒劳,要是这样的话,村民也许不会被蒙古人杀死。

    尤其是乡村干部留下了很多,不少分配到土地的驱口决定与高郎君共存亡,不惜以身犯险。

    这是巨大的冒险,但也是内线作战的必要,眼下各路军兵已经被迁移的场景刺激的心情失落,但是也激发了复仇的凶狠心态,一旦让他们抓到蒙古人的踪迹,是不会放过这群害得他们乡里乡亲出走的凶恶敌人的。

    然而,在大家无比需要高俊的时刻,高俊却不得不隐身在梁山山寨之内,焦急的踱步盘旋。

    者勒蔑的病情似乎有所控制,这让被蒙古人抓来的郎中抹了一把冷汗——者勒蔑并没有对郎中有特别感激或者厌恶的表情,只是具备礼物酬金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者勒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这次进攻大名府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也古的劝说,但者勒蔑也有心除掉高俊,最后在为伟大的可汗立一次功,为可汗拔出一颗隐患,功名身后计,无论成败,这都能让者勒蔑安心。

    本次升帐是商议攻打大名府的事情,军将们对此轻车熟路,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攻城利器。

    在军帐的会议上,也古提出了他的观点:尽管按照咱们的侦察来说,高俊的旗帜、鼓吹是在大名府,但是依据他上次跟高俊交手的经验,这个人不可能在厚厚的城壁后面做缩头乌龟,他必然会站在第一线上与蒙古人对抗。

    大部分蒙古将领对这个说法不可置否,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勇敢而有智慧的金朝将领,在大金的将军中,勇敢、智慧、忠诚,你最多只能拥有两样。

    不过者勒蔑很尊重也古的意见,在坐的人当中,只有也古和撒察别乞曾经和高俊交过手,他们的意见无比重要。因此他给了扯儿必五千人马,去扫荡朝城县、范县,探听高俊的消息。

第二章 羊(下)

    文月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根据地沸腾的景象,此时迁移工作已经濒临尾声,只有少部分单位还没有撤离。

    “李花,你怎么才回来?”等到她赶回生产所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一个中年大妈从二楼阁楼里探出头来:“刚才郑经理就在找你,你要是再不回来,那可就回不来了。”

    “张大嫂,我不放心路军使,偷偷去看了他一下。”

    李花是文玉儿现在的化名,路哲就是用这个化名将她安排进了军服生产所,为她谋了一份差事,虽然比较辛苦,但也苦中有乐,和姐妹们的关系都很好,同吃同睡,同在一个屋檐下。

    他当然也知道疏散前的纪律,尤其是军服生产所的人都和军队有些关系是严禁随意外出向别人透露军服生产计划,现在说居然跑出去这么久,如果不是张大嫂维护的话,她现在肯定已经被调查了。

    一说起调查两个字,文月儿自己心中也有些发慌,鲁南战役结束之后,高俊开始落实战前的那幅升官图,给大量有功军兵加官进爵,前不久刚刚任命了所谓的保卫典史,其职责就是防间反谍。

    文月儿知道高俊设立这么一个职位之后,吓得几乎想要逃走,总以为那是专门针对自己的,不过跟路哲交谈后,她得知高俊根本没有想到过自己要对付他——喻侠确实因为伤重而不记得是谁捅伤她了。

    至于郑经理,当然还是一直追随高俊左右的郑迎,郑大厨自从高俊为他报得深仇之后,就对高俊忠贞不二。按理来说,掌管军需这么一个肥缺,就算是品质高尚的人也该为自己稍微行行方便,或者只是拿钱办事,尽力而为。但是郑迎却一丝不苟,严苛细责,从来不曾染指半分,还努力的为高俊增值财富,路上没捡钱就算丢钱,他就像护蛋的老母鸡一样,守护着高俊的家底。

    “我们说你另外有事,已经出去了,所以眼下你不能去追咱们生产所的队伍了。不过没事儿,大嫂都已经替你想好了,你呀,带上这几头羊,跟畜牧所的人一块走。”

    “畜牧所?”

    所谓畜牧所,其实是荣军农场的一部分,眼下安排伤残老兵的荣军农场不光是种大豆,还兼营一些其他产业,其中当然也包括畜牧业。由于人手不够,现在荣军农场里不光有荣军,还有很多烈属。

    “你说高郎君也真是的,军队里生产这些粮食啊被服啊也就算了,居然还养羊,你说军队养羊干什么,直接从咱们手里面拿不就得了,让儿郎们累的哟……”张大嫂絮絮叨叨的从阁楼下来,带着文月儿到后院那里果然有着七、八头羊。

    “我大闺女就是在畜牧所里当畜牧员的,我已经跟她说了,让你跟她们走,你小点儿声,别声张,照样能上山。别担心,小姑娘喜欢去玩,大嫂年轻的时候也这样,你说说,就因为玩一次,害的你以后前程尽丧,那多不好啊。”大嫂仔细理了理文月儿的头发,眼睛里充满了慈爱。

    文月儿鼻子有些发酸,她的母亲早逝,生来从来没有过年长的女人这样爱护她。

    她知道,张大嫂的丈夫曾经也是高俊手下的军兵,在运河转战期间就义了,只撇下张大嫂和两个女儿。而安排文玉儿进来的时候,路哲也称文月儿的兄长乃是自己手下就义的军兵,所以张大嫂对自己总是特别照顾,简直是当亲生女儿看。

    “大嫂,那你怎么办?”

    “我留下来,眼下这里也不能没有人。”看着文月儿震惊的目光,张大嫂呵呵笑了起来:“怕什么,蒙古人又不至于拿我怎么样,就算他们想那个,我还求之不得呢!”说着就赶紧把文月儿推出去。

    谢过大嫂之后,她小心翼翼的用三根手指头捻着绳子,牵着羊去畜牧所那里。

    路程不近,正当他在小路上走的时候,一队军兵从后面赶了上来一名队正模样的人即刻盘问他:“你是什么人!”

    “小女子是畜牧所的畜牧员。”

    “你要去畜牧所吗?那你必须快点儿,朝城那边已经打起来了,蒙古人向这边来了!”

    仿佛是要印证队正所说的话,远处响起了杀喊声,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队正一挥手,让文月儿和军兵一起到路旁的树丛里面埋伏起来。

    那名队正侧耳听了一下:“起码有几百人,咱们快走,现在去支援还来得及!那个小娘子,不要再往畜牧所去了,那边十有八九已经被袭击了,你赶紧原路返回上山!”

    文月儿情知自己如果不跟畜牧所的人一起走的话,一定会被盘查,随即她的身份就很有可能在调查中被扒的一清二楚。

    但是眼下这个命令不可违逆,她即刻牵着羊反方向走过去。

    “还拉着那几匹羊干什么!”队正愤愤的夺下她手中的绳子:“高郎君可说过人命比战马值钱,那肯定也比羊肉值钱,不能为了这几只羊死人!”

    但是文月儿夺回了绳子,默默的牵着羊往回走,后面传来阵阵厮杀声,那名队正也带着军兵前去助阵了。

    蒙古人的袭击果然风驰电掣,朝城县那边还有不少人没有撤完,高家军开始阻击蒙古军队,并且在村庄中杀死他们,但蒙古人反应不慢,骑兵开始四处巡查,找到高俊的军兵,就围歼之。

    足足盘桓到天快黑的时候,文月儿终于等来了畜牧所的人,这些人沉默的赶着羊群和牛群,向山上走去。文月儿找到了张大嫂的女儿,这小姑娘跟她差不多大,脸上带着血迹,手里抱着一只受伤的羊羔。

    “你受伤了?”文月儿惊讶地问。

    “伤势不重,被一个黑鞑给了一下子,不过所幸还是把羊抱出来了。”那小姑娘勉强笑了一下,她的脸色苍白。

    “真不知道高郎君现在在干什么?整个根据地都变成这样了。”

    “高郎君在工作中。”那小姑娘轻快地回答:“高郎君可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干的事情咱们谁也做不了,我们就默默的帮助他好了。”

    羊群咩咩的乱叫,因为他们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但是畜牧所的人还是想方设法把他们往山上赶,军并的结机已经进入尾声,据说高家军给蒙古人狠狠来了一下子,消灭了他们上百人,但是蒙古的大股骑兵部队马上就来,军队就要撤走了。

    畜牧员们发了狠,像蚂蚁啃大象一样把所有的羊一只一只的往山上抱,如此三次之后,文玉儿,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折了,尽管小地主家的儿女们不免也要干活,但决然不会像这样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畜牧处的工作是个缩影,但也是特例,从整体迁移的情况来看,老根据地的服从度高,新根据地的服从度低;干部们支持,平民们有疑虑;分到田地的驱口和烈属们对高俊感恩戴德、言听计从,而其他人则偷偷跑下山来,守着自己的屋子。

第三章 狗(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左金玉忘了是从谁口中听过这句诗,但是此时此刻用这句话来形容大名府城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整整五天了,城壁外面无数的黑鞑骑兵往来驱驰,汉军正在安下营寨,大有长期围困的打算,这一来,不破城绝不离开。

    “现在大名府城内还有多少人?”戴庆紧张的问左金玉,后者笑一下:“前方河北之战折了不少人手,但是眼下军马还有两千多人,签来的守城居民上万,这都不算什么,元帅带来了五千精兵!”

    左金玉所说的元帅,指的是完颜承裔。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蒙古人欢呼起来,一队蒙军士兵回营,他们的马下挂着无数血淋淋的人头,身后的车子里面载着妇女儿童,以及被绳子捆上的丁壮。

    “可恨哪,咱们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戴庆一拳砸在女墙,此时舵头上面插满了箭枝,仿佛刺猬一般,这都是蒙古人的杰作,这次发现不为了杀伤城内的守军,只是想恐吓一下对手,不少声称要抵抗的城市只消蒙古强弓手们放一轮箭,就会被插在城头上,密密麻麻的剑之所彻底吓倒,开城投降。

    “你看,蒙古人的阵型变动了。”左金玉指着外面的情况对戴庆说:“这帮打着黑色旗帜的应该是铁木真的正军吧。”

    “你说的不错,这确实是蒙古正军。”

    “他们在干什么?”

    “这是准备出发扫荡大名府城外的村落城镇。”戴庆已经和蒙军交手很多次,非常熟悉对方的套路。

    “这些打着蓝色旗帜的是什么人?”

    “大抵是蒙古王公自行的卫队,中间必定是蒙古贵人。”

    “他们下马了。”

    “巫师在领他们祈祷,祈求胜利。”

    “又上马了。”

    “上马山呼,踏动大军锐气。”

    果不其然,如海浪般汹涌的声浪从远方强烈的涌了过来,城头上的守军都面露土色。

    “辕门又打开了,走出来的是步兵。”

    “这应该是蒙古军队下面的汉儿军,都是签来的河北百姓。”

    “中间有不少无甲之人。”

    “不好,都是大名府周围的百姓!”戴庆发觉情况不对,尽管本人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他也听说过蒙古人攻城的时候用过的手段——以人填沟壑。

    成千上万的普通百姓,衣不蔽体,被人用长枪逼着,摇摇晃晃的向城垣方向走来,他们的脸上露出麻木的神色,只要能躲开枪尖,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这里面有青壮年,但更多的是老人,妇女,孩子,有一个妇人左手拉着一个孩子,右手还抱着一个正在酣睡的婴儿,她的身体已经像麻杆一样瘦。

    很多像她一样的人一摇一晃,但是当他们看到城墙上的强弓劲弩之后,终于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士兵们凶狠的逼他们前进,这些士兵都带着范阳笠,穿着夹袄都是汉人打扮,这些人隶属于郭宝玉。

    “别放箭,千万别放箭。”终于有人忍不住哀求起来了,一开始是低声的呢喃,后来是大声说出来,一个人说出来之后,周围的人也纷纷急切的乞求道:“求你们了,不要放箭,千万别放箭。”

    连绵不断的声音仿佛有巨大的催眠力量,士兵们都露出了恍惚的神色,手中的弓箭也都松了下来,敌人离城墙越来越近了。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快放箭!”一个身穿华贵的人匆匆走到城墙这面,大声怒斥,他就是完颜承裔。本来他应该在陕西当临洮知府,但是由于大名府危机,还逗留在陈州的他被紧急调往大名,暂时主持大名防务。

    “相公,外面俱是我大名府百姓,与城中守城子弟大多为兄弟父老,谁忍心放箭呢?”

    “真是糊涂,如果现在不放箭,蒙古人攻进来大家都是死。传我命令,立刻放箭!”

    但是士兵们仅仅是挪动了几步,依旧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完颜承裔。

    在高俊看来,完颜承裔的处理办法是正确的,只有此时毫不留情的射杀敌军,才能让敌人意识到这种办法无效,从此放弃用这种办法要挟守城军队。就像是我们永远不会与极端分子谈判一样,在此时此刻妥协与退缩就是最大的犯罪。

    但是高俊也清楚,除了高家军以外,在其他的金军军马眼里,这个犯罪是向谁犯罪呢?别的城池得失与否又与我家的团聚有什么关系呢?兄弟父老是自己的亲人,但这个国家又视大家如何呢?

    平时不修德业,不持善政,危急时刻偏偏要大家杀掉父兄以表达忠诚报国,岂不谬矣。

    但是完颜承裔想的并不如此之多,作为标准的皇亲国戚,往上几代都是富贵之人,完颜承裔已经非常习惯上下尊卑的次序,对于士兵的迁延非常不满。

    “挨刀的军汉,一个个都不中用!左右,给我上,十个里面拖出来一个痛打一顿,你们几个赶紧放箭!”

    完颜承裔带来的军马并非大名府人,他们可不在乎大名府父老的死活,急急冲到女墙边上,往外就是一轮箭雨。

    尽管他们已经尽可能的瞄准平民身后的汉儿士兵,但是弓箭依旧不可避免的落到被裹挟攻城的人群身上,登时就被射倒了好几个,整个队伍一下子慌乱起来,不少人就开始急着后退。

    “不准逃跑!”一名小校用刀砍杀了想要转身躲避箭雨的那个女人,狠狠一脚踩在她抱着的婴儿上:“者勒蔑将军有令,尔等需死战不退,要是想活命的话,就叫你们的父兄子弟赶紧停手!”

    那名妇人牵着的孩子大哭起来,小校勃然大怒,狠狠一脚踹在他胸口上,登时将那孩子踹倒,也是一刀。

    城墙下面一阵混乱,士兵们凶狠的要把人赶回去。

    既然已经放了一轮箭,很多人也就不带坚持,城头乱箭如蝗,下面的难民们再也无法忍受,拼命逃起来,不少汉军也立刻转身而走,谁也不想在箭雨下多待片刻。

    这样的场景反复上演了三次,军兵们的心肠也都硬了起来,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城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平民的尸体。

    左金玉跪倒在城墙上,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的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这注定是大名府城内的不眠之夜,人们议论纷纷感到恐惧悲痛,城外突然传来阵野狗的叫声。

    “妈的,不准吃我们父老。”当即有士兵勃然大怒,引弓向远处射去,只听到一声狂吠,然后又是连绵不断的狗叫声。

    城上的士兵都被这种四条腿收尸队的声音吓得发抖,左金玉闻讯之后即刻赶来,也面色灰白,但他突然奇怪起来:左金玉并非没有上过战场的人,但为何今晚战场上的野狗如此狂叫?

第四章 狗(下)

    狗群还在狂叫着,时而洪亮,时而低咽,其中突然会传出一声尖利的哀鸣,随后是一连串喉咙里愤怒的低吼。左金玉越想眉头越皱起来,难道敌人是要在半夜偷袭吗?这不可能,城墙如此高厚,偷袭也要从梯子爬上来,难道他们已经有了里应外合的援军?

    一想到这里,左金玉立刻下令:“你们几个把守好城池,点上火把,仔细观察城下的动静;你们俩去通知承裔元帅,就说蒙古人行动诡秘;你,别愣着,赶紧去看一下城门如何,告诉弟兄们都上点心,今晚可能有状况!”

    士兵们依照命令纷纷行动,左金玉还是不放心,绰起手中的长刀,亲自去查看城门的状况,大名府城璧乃是太宗时所制,铁叶重门,里面还设置了格栅,靠铁索才能抬上来,如此厚重的门,想要打开非十几人不可,敌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开门进来。

    派人清点在城内军兵人数的人还没有回来,城壁上已经响起了一阵惊叫之声,一个士兵慌慌张张的从城头上滚下来:“左千户赶紧上去啊,出大事情了!”

    左金玉心中一慌,但还是狠狠的拍了一下那个士兵的肩膀:“什么事情不能慢慢讲,平白无故慌什么!”

    但是站在城墙上的时候,左金玉感觉到自己仿佛一下子进到了冰水里。

    完颜承裔,大名府防务之主持,和两三百名骑兵被困在外面,左金玉知道今天晚上可没有什么夜袭敌营的项目,而且他们是从南门出来的,很明显是要逃走。

    一想到这个,左金玉的牙齿猛地打起冷战。

    计划本来做得不错,作为最高主将,完颜承裔随时可以打开他想要打开的任意一扇城门,只可惜遇到了连绵不绝的野狗群,这些低头食腐的东西可不管人的计划,呲着牙,对搅扰他们宴席的完颜承裔抱以极大的恶意。

    这些野狗都是生人血肉填惯了的,眼睛发红,毛色闪亮,转眼间里,从来不畏惧人类他们打着响鼻,恶狠狠的盯着前面的两三百名骑兵,战马们惊恐不安的嘶叫着,马通人性,似乎是想从这里赶紧逃离。

    完颜承裔的恐惧简直无以复加,颤抖的指了一个方向,骑兵们奔驰起来。就在马蹄抬动的一瞬间,野狗们也都一跃而起,开始撕咬这些落败的骑士。

    蒙古人早就被野狗的吠叫所惊醒,哨兵们出来查看,但是他们似乎对成群的野狗见怪不怪了,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当城内城下都点燃了火把,所有的人都看在试图穿越野狗群的完颜承裔之后,情形立刻起了变化。

    几乎是没有丝毫迟疑一声令下,蒙古骑射手们开始向远处的敌军骑兵打弓放箭,密集的箭雨如蝗,而且准头十足,仅仅依靠弓箭就杀伤了完颜承裔手下近三成的人。不少骑手受伤不重,但是行动不灵活,野狗们扑上去,把他们从马上拽下来,随即就是一阵惨叫声。

    人究竟比狗强得多,绝境中的逃亡者挥起长刀,很快杀出了一条生路,近一半人死在野狗群中,但是剩下的人得以解脱大难,完颜承裔带着这群残兵败将往南去了。

    此时戴庆已经醒了,跟着士兵上了城头,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愕然不语。

    身后又响起脚步声,那名被左金玉派去禀报完颜承裔的士兵还不知道这些变故,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千户,完颜元帅不在府内,只留下一封信。”

    左金玉急忙拿来,上面是完颜承裔略显慌乱的笔迹:

    “诸位同袍,且勉力,本府往龙阙去禀告战况。”

    左金玉抓碎了纸,没想到完颜承裔比想象的还要庸懦不堪,此等人一向是部下立功,主将领赏,看来他也是如此,这是要退往陈州观察,倘若事有可乘,便可以一拥而上,里应外合;倘若事有不济,也可以据河自保,独获完身。最后还免不了自吹自擂,此战一旦得胜,完颜承裔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大名府战役是我指挥的。”

    好算计!

    疯狗依然在嘶吼着,也古看着远处的狗群,脸上露出难以忍受的神色,下令弓箭手继续放箭。

    这群野狗似乎终于明白了伤害来源的方向,开始向蒙军的营寨跑了过来。但是很快就远远的退去,蒙古人接连不断的放线,狗只是东奔西跑,绝对不会再向蒙古营寨靠近一步。

    那里面的煞气震慑了野狗。

    者勒蔑也醒了,他不顾卫士的劝阻,执意披上衣服来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此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蒙古人还在不断的射杀远处孤零零的野狗。

    “者勒蔑千户,我的者勒蔑爸爸,你应该好好休息。”也古看者勒蔑出来,赶紧低声行礼。

    “没关系,王子,您似乎对今天的战事感到很不痛快。”

    犹豫了片刻,也古还是说了出来:“千户,驱使敌人的家人在前面帮助咱们攻城,这样的手段无论如何也是太恶劣了,堂堂也克蒙古兀鲁思的军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消灭敌人,不够堂堂正正,不是蒙古好汉应该做的事。”他指了指远处:“野狗再凶狠,也只能被人厌恶,而我们需要人爱戴。”

    仿佛是找到了情绪发泄的出口,也古侃侃而谈起来:“蒙古国有出色的战士,有强大的军队,最重要的是有战无不胜的成吉思汗和长生天对伟大可汗的偏爱,未来的世界必然是蒙古人占据伟大的统治地位,其他民族向我们纳贡称臣,减少他们的土地,心甘情愿的为我们为奴为仆为婢为妾。汉人的数量是我们的十倍,宋人的数量也是我们的十二倍,但是他们都不足为惧,终有一天是要被征服的。”

    “但是征服他们的时候仅仅靠杀戮又怎么能够呢?我们应该让他们心悦诚服,拜倒在我们伟大的力量之下,因此我们不应该用这种手段展示武力,而应该在堂堂之阵中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我们蒙古有骏马,有战士,有坚硬的弓箭,不要因为害怕死亡就去逃避战斗。”

    “我曾经在棣州杀死了一百个平民,是为了报复高俊,这不一样,武力的使用是为了震慑敌人,而不是为了减小自己的伤亡而出这种卑劣的手段。”

    者勒蔑安静的听完也古的长篇大论,微笑的拍了拍也古的肩头:“王爷,你们这一代是蒙古的希望啊。”

    “我15岁的时候就跟随大汗,我的父亲把我领到大汗面前说:‘就让我家的小子为您备鞍子、开门子吧。’从此我就跟大汗一起过上了与弓箭战刀为伴的生活,我们消灭泰赤乌人,打败扎木合,消灭王汗和太阳汗。在这其中使用了多少阴谋诡计,多少次委曲求全,这是你想不到的。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出生的时候,大蒙古国的曙光已经升起,你们这一代不知恐惧与压迫为何物,但是却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珍惜大蒙古国的声誉,一心想要缔造更伟大的蒙古国,时代啊……”者勒蔑不无伤感的摇摇头:“等消灭了金人,就是你们的时代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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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也是得意于千年来海洋屏障的日本承元五年....
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