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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数数钞票永远都比标签少(上)

    船帆涨满了风,但殷去寒还是怕船不够快,她站在船头远远眺望,马上就要到高俊的控制区了。

    这支船队吃水很深,里面载满了粮食、布匹,还有铜铁原料,尤其是高俊委托她从关中弄来的棉花种子,都被小心翼翼的保存好,准备送往根据地。前一段时间殷去寒前往洛阳行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得知大名府之战的消息,等到她返回开封时才听说,急忙准备船队前往根据地。

    回到殷家之后,殷去寒一方面重操旧业,努力为殷家扩张关系网,另一方面也充分利用自己的船队大举行商,积极的样子让殷有祯觉得莫名其妙。想来想去肯定是那个高俊作祟,不由得产生了一股嫉妒之心。

    不过仔细想来,这个高俊不到三十岁已经崭露头角,如今官拜防御使,做殷家的女婿也甚好,眼下乱世飘摇,商人命运如同草芥,如果能以高俊为援引,未尝是一件坏事,所以殷有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殷去寒这次把敏丫头也带上了,敏丫头已经拜入殷家名下,该叫殷敏了。这几年过去,小姑娘出落的越发美丽,虽然她的右手依旧不能举物,但是正如高俊当初猜测的一样,她是个很有艺术天分的人,殷去寒延请几位老师教导之后,现在殷敏的画作已然能得到众人赞叹,开封的士子聚会,偶尔也会谈及这位殷家才女。

    到了码头,远远来接的是李骁奇。

    李骁奇如今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男子汉,虽然衣服不大合身(毕竟根据地整体而言也不算富裕),但是直刀在身,昂首挺立,俨然是未来的大将,看得殷敏没来由一阵脸红心跳。

    “高郎君为何不在?”殷去寒远远看见是李小七来接自己,顿时心下十分发慌,他是很了解高俊的,高俊如果知道是自己来,一定会过来接自己的。

    “去寒阿姊,别着急,要往好处想,也许是高郎君重伤了呢。”殷敏当然知道殷去寒是为什么着急,口不择言的冒出来这句话,殷去寒一下子笑出声,给了殷敏一个爆栗。

    “小七?”等到船靠码头,殷去寒匆匆下来:“你高大哥在哪里?这次大名府之战如何?”她问的非常急切。

    “放心,高大哥安然无恙,不过他现在在阳谷县五甲社。”李骁奇小声对殷去寒说:“何先生做主,没把你来的事告诉高大哥,你可以给他个突然袭击。”

    大家一下子笑起来。

    阳谷县上方管五甲社,是高俊根据地下的一个小小村落,总共有三十多户人家,140多口人,向来人多地狭,物产不丰,很多青壮年男子会去寿张县打工,参加高家军的人也不少,他们之中的杰出代表就是高家军旗下第一足球明星钟行。

    此时的钟行又恢复了农家子弟的打扮,小心侍奉着桌上的客人。在他家的院子里,高俊等人一边喝茶,一边写写画画,不时有人进出往来。

    得知高郎君来到这里,左右邻舍都轰动了,妇女们把窖藏的珍稀果品都拿出来,以感激高郎君推行的反田之政,将猛安谋克括去的土地都还给了大家,又开办了这许多工场,仅靠少数官兵就能护卫黎庶免遭兵灾,虽说日子辛苦,但比起以前可是有了盼头。

    之后的几天,村里的各家各户都接到了号房子的任务,不少大人物住了进来,此时正是农忙时节,高俊等人就在一片麦香当中召开了日后著名的五甲社会议,也是根据第一次财政大会。

    将会议地址选在这里,也正是为了让与会人员好好看看根据地农民的生活,合理的重新制定财政规划,在此之前,由于高俊等人一力推行轻徭薄赋,根据地财政一直不甚充足。孔元政来到根据地之后,就开始在周边乡村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探访,等到五月中旬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接受了高俊委托他的组建财政部门的任务,因而才有了今天的大会。

    参加会议的有:高俊、何志也、潘正、赵汝凡、孙庭、孔元政、赵昉、张成武、翟呈信、楼升、郑迎等人,而在开会这半个月里,经常前来旁听或者是出面介绍情况的还有鲁家齐、吴广亭、冯达、贺万岁、周妙儿、张思彝、蒲察阿虎、白卉等人。

    有关财政问题的讨论持续了很久,一方面,不断的军事行动需要大量的金钱,有效调动各项物资,但是根据地的农业生产也比较薄弱,不能过分压榨百姓,屋子里不时传来大声的叫嚷声,让四周邻居胆战心惊。

    孔元政在会议上独领风骚,他对财政的理解远较其他人深刻,最妙的是,他对钱的理解已经超过了本时代所有的人,充分认识到流通才是钱的使命。他时而慷慨激昂,时而细致讲解,解释如何在不使民众增加负担的情况下,提高财政收入,并且实现双赢。

    等到五月二十九日,红着双眼的各人终于整理出了根据地财政部门设置的计划。

    根据地的赋税分为本色和折色两类,本色为粮食,折色为银钱,本色源于官私土地的各类赋税,依旧按照老规矩:夏税每亩三合、秋税每亩五升,由各县掌管,除了交够各州的,剩余的放在各县仓内。

    折色银钱,以工商税为主,专卖盐、茶的榷税为辅。收税机构并不按照行政级别来,而是仅仅按照税额设置,年税额三千到一万的地方成立税所,一万以上的地区成立院务,在寿张县成立税务司,主管折色收取。

    在专卖货物的问题上,同样按照营业额分别设立分卖所、榷场和专卖司三级机构,这是由原有的各提举专卖所所改变而来,继续由张思彝掌管,但是为了精简人员,实施“一套人马,两块牌子”,工商税收取和专卖由同一机构实行,同时挂税所和分卖所两个牌子。

    日照县作为进出口贸易港,自然能够设立榷场,唯独这个榷场不与院务合并,并且委派专人管理。

    在全根据地内设立转运体系,管理全根据地范围内的税所和专卖所,同时负责转运各州县仓内的粮食。

    原本的寿张县工商管理所解散,工商管理职能调入工商税机关当中。

    另一个重头戏是郑迎所领导的官有和军有的生产所,讨论的结果是大幅增加郑迎的地位,并且使这类的生产所在完成基本任务之外还能创收,高俊第一次解释了什么叫做规模优势,让大家茅塞顿开。

    郑迎一下子在寿张县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还得了两个吏员,夫妻二人感慨莫名,决心为高俊效死力。

第二章 数数钞票永远都比标签少(下)

    郑迎娘子现在也在生产所,负责全体军兵的“柳枝”供应,这主要是为了清洁牙齿,这不算是个简单的活,并非每天供应足额的柳枝就算够了,还要考虑长期稳定的供应,每年种多少柳树、每天采摘哪些柳林都要心中有数。

    高俊说过,这活不难,但是做这件事的人要有一辈子耗在这件事上的决心,而郑迎夫妻最不缺这种决心。

    开完会回家那天,郑迎刚跨进家门,就闻到厨房里一股久而不见的味道。

    “又是酱肉丝啊。”郑迎笑呵呵的坐在桌旁,郑迎娘子款款端来成品,郑迎提起筷子,扦了一筷。

    “勾芡太厚,酱料略有不足,烧老了,但是比起上一次来,又有进步。”郑迎摸摸胡须:“等到我这胡须白了的时候,你这菜估计就会烧了。”

    “讨厌死了!”郑迎娘子锤了他肩膀一下:“快去做淋汁鲤鱼。”

    根据测算,推行这样的财政体系改革之后,全根据地大概要增加9%的公务人员,而财政收入将会倍增。

    孔元政大刀阔斧的改变了根据地过去不合理的财政政策,在很多方面节约了开支,另一方面,虽然财政收入大量增加,但是摊派在老百姓头上的却也不多。全面的财政改革之后,贸易会旺盛起来,对整个社会依旧是有益的。

    签署完文件之后,一帮邋里邋遢的人终于离开了小小的院落,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正好,看着远处的金色麦浪,高俊等人心情大为舒畅。

    “志也,今年秋收之前就少动兵了,我进行一轮扩军,你把咱们根据地的行政机关安排好。”

    “这样也好,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你应该去开封府活动一下,咱们和孔家的恩怨自不待言,你也应该想想办法,把自己那桩赐婚给婉拒了。”

    “不拒也可以,我没意见的。”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让高俊大吃一惊,转身一看,一个素衣女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转瞬间他的脸色就变成了猪肝色。

    “高俊,这是我决定的,谁都没告诉你殷公子要来看你。”何志也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拍了拍高俊的肩膀:“你放心,人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看你的。”

    高俊努力的舒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大步走上前,一下就把殷去寒抱在怀里。

    “呀,俊,别这么没正形。”殷去寒惊叫一声,粉拳锤了高俊一下:“我这次可给你带来不少东西,你去清点一下。”

    殷去寒说的没错,她这次带来的物资解了根据地青黄不接的燃眉之急,高俊进一步扩军有了底气,所以尽管高俊特别想和殷去寒一起度个假,但是却要忙于军务,几乎每个新参军的人员都要和高俊见面,再加上机关的改革也不可能不经高俊之手,这些工作忙了好几天,高俊每天都要忙八个时辰。

    殷去寒自然也不愿意闲着,一方面把带来的物资分仓入库,另一方面也开始承担根据地内的妇女儿童事务。六月初一,小学生们完成上学期期末考试,殷去寒参加了他们的期末聚会,三好学生在她面前作了报告,并且朗诵了孩子们赞美高俊的一首绝句。

    殷去寒则向全体小学生致以节日问候——高俊定六月初一为儿童节——还向小学生们提写了高俊的致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殷敏也在李骁奇的陪同下这几日在根据地内写生,高高的谷堆、金色的麦浪、威武的军兵、新建造的各式住房、长达数里的作坊群……

    六月初十上午,殷去寒去绣工学校了,回来时一眼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斡脱。

    “是高郎君来了吗?”

    斡脱憨头憨脑的点点头:“主人来了,听说殷姑娘不在,就叫我在外面守着,他在里面等一会儿。”随即又小声补充:“主人在日照县送别了那些船队,刚刚赶回来,眼下没有事情,就直奔这里来了。”

    殷去寒露出点心疼的笑容,叫斡脱回去休息。

    “不行,主人叫我在这看着,他没让我走。”这个愣头愣脑的汉子怎么劝也劝不动。

    最后还是晚晴狠狠剜了他一眼,揪着他的耳朵把斡脱带走。

    殷去寒换了件宽松的白色长袍,仿佛男人装束,进来之后,发觉高俊躺在院子里屋廊下面的藤椅上,已经睡着了。她轻轻坐在高俊旁边,缓缓给他摇着扇子。

    高俊鼻翼略微动了动,睁开眼睛。“去寒,你且歇一歇……”

    然而殷去寒轻轻用素手合上高俊的眼睛,凑近来轻声说:“没事,你先睡一会。”

    高俊乖乖的闭上眼睛,听着夏季的鸣虫,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他带着去寒走在21世纪的大街上,街上到处是新电影的海报和夏季促销的招牌。

    过了好久,他才微微转醒,殷去寒还坐在他旁边,用手轻轻捏捏他的脸:“晚上吃冷羹汤饼,好不好。”

    “好。”高俊还闭着眼睛,用脸在殷去寒的手上蹭了蹭,撒娇一样的回答,此刻他终于感到无比放松。

    支走了斡脱、晚晴、李骁奇、殷敏等一系列不长眼睛的来客——赵汝凡本来也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想请示,到门口就知趣的回来了——高俊和殷去寒度过了一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二人世界,吃完晚饭,才是晚上的娱乐活动。

    高俊给殷去寒做了小孔成像实验,两个人还拉了一根线做电话,果然在墙里墙外都听得清清楚楚;用玻璃杯可以轻易看见在还有七成空气的时候,蜡烛是怎么在水中熄灭的。

    两个人穿着宽松的长衣,光着脚,殷去寒也没有盘任何发饰,而是披肩散发的在屋里追逐奔跑加尖叫。

    “我觉得披肩发也挺好看的,干嘛一定要梳发髻呢?”高俊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日本有一种叫公主切的发式,你可听说过?”

    “海中的那个日本吗?确实没有听说。”殷去寒拢了一下头发,气喘吁吁的坐在高俊旁边,两个人用玻璃杯喝酿造的淡啤酒——这是目前根据地工人的主力酒类,高俊指着不远处的池塘,告诉殷去寒光的反射和散射,以及凹凸透镜的原理。

    高俊现在手上已经有了一个放大镜,是玻璃厂的产品,然而过于模糊,看文字来依旧十分困难,不过已经让殷去寒非常惊奇了。

    喝下两杯啤酒,高俊躺在藤椅上,看着小院上的星空,如果人生能够停留在这个夜晚,未尝不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第三章 忙碌中又想起你 对我的若即若离(上)

    殷去寒坐到他对面,心里想了一下才对他说:“俊,赐婚县主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直接拒绝好,道家的心思难以猜测,春雨转瞬也可变成雷霆。”

    “去寒,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担心这件事对我不利,但是你放心好了,县主我是不会尚的,至于得罪道家嘛,我也不会那么傻。这次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派人去开封活动一下,一来为高家军继续争取空间,二来也为尚县主这件事争取余地。”

    “我对这位县主也有所耳闻,风评还是很好的,万一事情不可挽回,你也可以稍稍委屈自己一下……不,是便宜你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高俊与殷去寒已经经历了许多,根本都不把县主当作是感情的障碍,和在运河上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二人相比。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县主只是完颜珣强行设置的一个小小难关而已,两个人绝不会因此而轻易放弃感情。

    正当两个人准备讨论今天晚上高俊要不要睡在这里时,何志也带着一脸抱歉的脸色来了,告诉高俊又有要紧事要处理。

    高俊从藤椅上一骨碌爬起来,如果何志也都说要紧的话,那确实不是一般的事。

    “你赶快过去,这边我来收拾。”看着高俊有些为难,殷去寒赶紧说。

    何志也其实情况也类似,他正在和小双一起吃饭,却被孔元政叫了出来:显然周边的敌人并不打算给高家军放假的机会,郝定在黄河北岸重举大旗,招集流亡数万人,占据济、曹、单三州之地。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没什么,但是郝定却登基称帝,自号大汉皇帝,朝廷大为震惊,已着手下令高俊等人进剿。

    这次完颜珣给高俊的制书言辞恳切,而且事前就开出了重赏:功成则官拜节度!

    郝定也是大家的老朋友了,当初鲁南战役灭九路红袄军的时候,郝定是第一路,因为过于吝啬粮食,在兖州城外与高俊正面对抗,以至于惨败,没想到他又在河北搞出这样的动静,高俊有些惊讶:此人何时又有了这般队伍?

    “据我们了解,这是因为官军中有一支队伍叛逃到他旗下,帮助他攻克这三州之地。”赵昉递上来平阴县令的呈文:“郭大相公旗下的爱将张惠率领数千名花帽军叛逃了,如今已经投靠在郝定麾下,所以郝定的势力更是大为增长,今非昔比。”

    “到底还是叛逃了。”没有人知道高俊和何志业的心思:张惠因为金朝对义军的不公正对待,一怒之下扯旗造反,被围剿之后逃到忠义军中,成了南宋的忠义四总管之一,然而临安小朝廷对这些北方义军嫉妒猜忌,并且挑拨他们互相残杀,张惠惊怒,再次北投,被金朝封为忠义四郡王之一,与蒙古对抗,最后战死于三峰山。

    早在芦苇荡之战的时候,高俊就发觉张惠对朝廷颇有微词,当时就想到这也许是撬开她的一条线,万万没想到还是棋输一步,大名府之战牵扯太多心思,无暇顾及张惠,而他真的起反了。

    “说到底还是河北百姓过得太苦了,自从道家迁往河南以来,人员禁止南下,物资禁止北运,河北贫乏,民间无食,黑鞑一年三次四次南下,毁人田地,夺人牛马,而朝廷不管不问,仅仅设了两三个行省,精兵锐卒一人不派,民间岂能不怨?”高俊下达命令:

    “对于三州红袄军,要以抚为主,尤其是注意说动张惠,郝定如今已经当了皇上,与道家必然是不死不休,要尽可能孤立他,将之彻底消灭。”

    “咱们现在就准备进军吗?”

    “准备要开始做,但不急于这一时,等到七月份再前进也无妨,这段时间我且去拜访行省侯公,另一方面,我要派人能够去开封走一走,为咱们高家军争取活动余地,前几次扩张,朝廷上下之人已经对咱们有所微词,尽管咱们立下护驾之功,是道家心思莫测,今日雨露明日雷霆,我们还是要小心维护自身才是。”

    大家都站起来,等着高俊的吩咐。

    “本次出征五旗,三正两贴,孙庭率领!”

    孙庭万般没想到是自己,急忙点头称是。

    “李铭骑兵助阵!”

    在缴获了数千匹马之后,由李铭和段景柱仔细甄别,挑选出两百批最优良的战马。眼下高家军终于建立了第一个骑兵都和第一个骑兵贴军都,骑兵编制特殊,三人一组,三组一编,三编一连,二连一都,加上军使、佐、典、判、什将,一共六十三名骑兵。

    而为了这六十三名骑兵,足足安排了一百名贴军伺候战马和骑手,保养武器,重骑兵的昂贵让有所心理准备的高俊还是丝丝肉痛。

    此二人受命即刻去准备出征事宜。

    而对于出行开封的事,何志也亲自领缨。

    以往而言,都是高俊领军出征,何志也照顾民事,但是这次何志也主动前往开封,倒是出乎大家的意料,这件事是高俊与何志也共同商议的,此次开封之行意义重大,高俊私离又不合适,只能何志也去。

    根据地民政由赵汝凡、张成武、翟呈信、孔元政、鲁家齐共同负责,这几人在上次叛乱之后都调回了寿张县,现下刚好组成五人委员会,分别负责民政、民兵、司法、财政、农务,赵汝凡主导。

    这让赵汝凡很激动,高、何的信任不变,这下他成了数州民政的总负责人:我赵汝凡虽然只是个儒林郎,可过的是节度使的日子!

    高俊随即又点了几个名字,作为此次开封之行的人选。

    “潘副指挥、赵长史、孙邦佐、蒲察阿虎、郑迎,你们五个随何先生去一次开封,龚成护卫,挑几个能干的军兵侍候。”

    “我也去?”郑迎万万没想到高俊会点自己的名字,显得十分错愕。

    “去开封见识见识,趁机和开封的商人们谈一谈,咱们也有不少物资是要从开封采购的,殷姑娘应该会与你们同行。”高俊计较已定,派潘正过去,因为他是根据地职位最高的武将,需要有这般见识;派赵昉过去,是因为他曾在太学就学,与金朝的文人士子都有交往;派孙邦佐过去,是因为他毕竟为官数年,场面上的事情都说得过去;而蒲察阿虎定然出身于官宦人家,让他去也合适。

第四章 忙碌中又想起你 对我的若即若离(下)

    当天晚上开完会的时候,僧虔却找来了高俊,表示自己想要加入使团,一起前往开封。

    “我看你是想进京告御状吧。”高俊皮笑面不笑的对僧虔说。

    僧虔一下子窘迫起来,慌乱了好一会儿之后只能艰难的点点头。“我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过去了,私盐案一定要查清。”

    高俊还是拒绝了。

    连夜开完会议,又紧急布置了下半年的财政任务,高俊拖着疲惫的身子翻身上马,还是决心回小山墩堡,斡脱跟在后面。两匹快马抵达的时候都是后半夜了,高俊进屋的时候又冷又饿,小心翼翼的蹑着脚。殷去寒已经睡着了,桌上放着铜盒,里面用热水暖着给高俊的点心。

    高俊狼吞虎咽的吃完一碟豆腐皮馒头,才看到殷去寒给他留的便条,告诉他睡前不要吃东西,那是留给他明天的早餐。

    “不管了,反正已经吃了一碟了。”高俊嘴里塞着包子,仰天无声的长啸:“来啊,快活啊!”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觉醒来,高俊面对的又是铺天盖地的公文,高家军西征即将展开。

    潘正这是第一次失去除去高俊之外唯一统兵权,转而要作为游走使者前往开封,总是不缺乏不明所以却又自诩为政治老手的人分析潘正这是失宠了,再结合东征期间何志也的操作,一大堆阴谋论颇为盛行,所幸这些事情没有传到根据地以外,至少在开封朝廷看来,潘正和高俊已经分为两个部分,各自统率一军而已。

    潘正返回滕州之后,迅速进行了防务交接,对于他来说,职务调动并不意味着什么,个人的荣宠兴衰也无关紧要,高郎君比大家看得都远,如果他愿意这么做的话必然有他的道理,潘正乐于服从高俊的命令,一向如此。

    在出发前,第一个来看望他的人是白卉,白院长刚刚完成了全根据地内牛痘接种的任务,又挑选了第二批送往陈州张从正先生那里的医学生,正在为筹办医科学校的事情而努力,两个人见面又热络又高兴。

    “东征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还藏着掖着干什么?”白卉带着点神秘的语气:“那个杨妙真漂不漂亮?”

    “呃,是。”

    “她很中意你?”

    潘正尴尬的笑了笑:“现在看上去确实如此,话到如今,我都直说了吧,我……”

    然而白卉打了个手势,示意潘正不用多说,走上前来轻轻搂住还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潘正。“没关系,我也很中意你。”

    杨妙真是第二个去送行潘正的,她刚刚从登州回来,带来了丘处机再次拒绝的不幸消息。两个女人在潘正的住宅见面显得十分尴尬,高俊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怎么说的,总之,晚上两个女人出来的时候都是春风拂面。

    谁会知道,事情还不止于此呢。

    李铭把这件事汇报给高俊的时候,高俊只能苦笑:“咱们怎么办?咱们只能眼馋呗——对了,你那对母女安排好了没?”

    一提起姜家母女,李铭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眼下他们还在于家庄守着那个药铺子,我想把她们接来梁山,她们也不大愿意过来,倒是满心盼望把我调去滕州的。”

    “瞧瞧你这身新衣裳,我看人家母女俩对你不错,只是不知道你是打算娶母亲呢?还是打算娶女儿呢?母亲年龄稍微大了点,女儿又太小了,你说说这多不合适。”高俊哈哈一笑,给眼前的公文批了个准,这是一份人事任免,原本于家庄的枪棒教头李奇龙,因为诱敌大功,现如今当了沂州费县的新县尉。

    由于“个人原因”,殷去寒并没有立刻动身返回开封,而是和闲下来的高俊度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惬意时光,而此时何志也率领的游走团队已然从寿张县出发,由于郝定之乱,他们不得不从大名府绕路前往开州、濮州,然后到卫州,在那里渡过黄河,从正北方向前往开封。

    龚成带了四名军兵作为护卫,何志也也挑选了三四个做事细心的公使,队伍里居然还有两名绣工,其中一人就是小冷——这是白卉的安排,既是为了监督潘正不要背着她和“我的妙真妹妹”做什么事,而真正的理由是撮合小冷与蒲察阿虎。

    足足走了近一个月才到达卫州,渡河还颇花时间,虽然有山东这边开具的凭信,还撒了不少银子开道,依旧被河桥官军刁难了一顿,好容易才来到河南。

    到河南,众人就明显感觉到与河北的不同,此时河北最大的特点是萧条,千里无人烟,土地撂荒,村庄废弃,完全失去了生机。

    而此时的河南则涌入了一大批难民,最大的特点是拥挤混乱,到处都是灾民临时搭建的竹棚,他们的孩子坐在泥巴里玩耍,吃饭的时候也要把东西直接摆到地上,到处都是小偷小摸的人和为了一条咸鱼就能解开裙带的女子,没有一刻能让人感到安全。

    本地人对这群破坏治安的外地人毫无好感,而外地人看着本地人所过的那种他们曾经有的生活也妒火中烧,双方屡屡发生流血事件,但除了增加动荡之外别无作用,现在的河南就是一个热闹闹、暖洋洋,臭烘烘的大垃圾场。

    开封就是其中的代表,北宋文人那个香风十里的开封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是一个难民拥挤的开封城,从河北迁来的各路官吏尚且安置不了,平民百姓就更不需指望,低级官员的家属们只能住在城外,和难民的孩子们一起玩泥巴,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恶性凶案,即便是不设宵禁,也不再有人敢出门了。

    按照高俊的意思,大家率先去拜访的是参知政事高汝砺。

    高汝砺来到开封之后的日子,可以用官运亨通四个字来形容,在南迁的路上,完颜珣拜高汝砺为参知政事,南迁之后又和河南路转运使王质一起主持民政,王质因了犯错,被打发到河东平阳当知府去了,而高汝砺却依旧稳居尚书省。

    这个老滑头接到来自山东的拜帖之后,仔细计较了半天才放何志也他们进来。

    这次来高汝砺这里,主要是争取让高汝砺帮忙,推掉那门县主的婚事。直接行贿是万万不能的,宋金时期优待士大夫,三品以上官员哪个不是家财万贯,所以何志也干脆实话实说:“我家防御不敢娶金枝玉叶,所以恳求高相公从中斡旋,免了这门婚事。高相公乃是国之重臣,圣主必然听从高相公的建议,我家先在这里拜谢了。”

第五章 不想负责的就无解(上)

    “你们这个高俊啊,真是不知好歹,从一个驱口出身,立下那么多战功,才得了个尚县主跃龙门的机会,还嫌弃这嫌弃那的。淮东的毕资伦,立下的战功也不少,还没能得这样的机会呢。偶得战功则尚县主确实有所不宜,尔等能来婉拒,也是自有分寸。然而圣主诏册已下,此事人人皆知,少府监都已经开始制作出嫁衣裳,还怎么能够临时反悔?”高汝砺像是教训小孩子一样,轻描淡写的说了高俊几句,随即话锋一转:

    “我知道你们那个高郎君是担心县主的品性,这点你们大可放心。尔等或许不了解,真宁县主素有美名,父为贤王,母为世妇,娴淑静雅,非寻常可比,容貌嘛,据说也很出众。”高汝砺自己先笑起来:“天潢贵胄配百战名将,这岂非天作之合?”

    之后的谈话就越来越没营养,总之离不开公忠体国、报效朝廷之类的话,直到出来的时候一众人还是迷迷糊糊的,高府客人众多,门前车马若市,绕过一辆有些奇特的紫红色封装的马车,潘正和何志也忍不住问赵昉:“这该怎么办?”

    “没奈何,只能旁敲侧击,看看朝堂相公们都是怎么想的。”赵昉也无奈。

    一群人顿时泄了气。

    但事情终究还是要做,何志也做主,一行人住进了开封最好的客栈,樊楼、孙羊店都已经杳然无迹,无处可去,何志也先安排了各人的任务,大家分头而去。

    自从南迁以来,开封成了金朝文学新的中心,在此之前,开封论文学不如燕京,论经学不如河东,在金朝的文化版图里一直是不大重要的一块。以至于在整个金朝八十多名状元当中,开封府也仅仅贡献了一位孟宗献。

    但是那是世章盛世的老黄历了,贞祐南渡以来,河北知名士子齐集河南,开封府容集了各地的流亡官吏、游学士子,成为了全国无可争议的唯一中心。尽管国事紧张,这些人在为官为士之余,也还是常常星集,坐而论道。

    “雄鸡啼一声,惊起五更睡。出门何扰扰,竞逐名与利。”一个青年士子朗诵自己的新作,这正是开封士子常见的聚会,地点在城外青城。

    “益甫,这首诗是不是太平铺直叙了,不像是你的手笔啊。”另外一名白衫士子问,此人正是当初曾经与高俊在中都见过面的太学生白华,如今已是应奉翰林文字。

    “我看不是平铺直叙,而是诗意未开,想来这并不是一首绝句,而是长诗。”另一名褐衣人突然这么说,此人已经四十余岁,腰间还露出了书袋,这是已经做官之人的象征。

    “慵夫先生果然还是老到,我确实是想做一首长诗,可惜写完这四句,后面却总是词不达意,连改数稿,总不能成诗。”那个青年士子笑起来,他带点山西口音,乃是应州士子曹之谦,而那位“慵夫先生”,是应奉翰林文字王若虚。

    除此之外,屋里还有李献能、段克己、段成己兄弟、王曼庆等人,都是一时文杰。

    “益甫,算了吧,这诗你写不来的,你说世人‘竞逐名与利’,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咱们谁能免俗?元遗山这家伙看上去够豁达了吧?写错一个字没能入选,一气之下去登封闭门读书了,这样写破不了题。”李献能哈哈一笑:“什么时候你也和郝天挺一样去龙门山隐居了,什么时候再写这首诗吧。”李献能前年科举出了些波折,最后由完颜珣亲自特许,授予应奉翰林文字的官职,总算是跃出龙门。这起科场案,在座诸人皆有波及。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来另一人的声音:“汲汲名利,未尝不佳啊。”

    “信之,你来晚了。”曹之谦放下苦思不得的诗稿,打开门来迎接麻革。

    “有故人来,所以迟了。”麻革却在门口不进来。

    李献能等人很奇怪:“是何故人?”

    一个身影闪进屋里:“诸位,公旭好生想念!”

    所有人都惊讶的站了起来,眼前之人,就是在南迁之前苦谏的太学生领袖赵昉!

    不过现在的赵昉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学生赵昉了,而是高家军长史赵昉,比起当年少了些莽撞,多了些干练,此刻他闪身进来,顿时举众皆惊。

    “公旭!”王若虚吃了一惊:“我等南渡以来也曾打探你的消息,却是杳无音信,你这是从中都来吗?”

    赵昉打着手势,总算压住了大家七嘴八舌的问题,缓缓笑着说:“学生确实没有及时来南京,但是也并非留在中都,而是蒙一方阃帅所招,前去充任幕僚了。”

    “原来如此!”大家恍然大悟:“不知是哪位方帅?可是苗道润?”

    “非也。”

    “是驸马安贞大帅?”

    “非也。”

    “难不成是镇守太原的乌古论礼?”

    “都不是。”赵昉摇摇头:“是山东的高俊高郎君。”

    “啊。”李献能一拍掌:“是转战运河千里的那个高俊?真国之干庭也!”

    这下子大家更好奇了,这个高俊此前籍籍无名,却在大安之乱后屡立战功,加官进爵,如今已然建麾而尚未至而立之年,尤其是运河之战——蒙古三路南下,州县但求自保,惶惶不可终日,唯有此人居然提兵千人就敢迎头逆击,且战且走千余里,力挫石抹明安,全活河北百姓何止十万,此功天下罕有匹敌。

    这个高俊实在是太传奇了,开封士子人尽皆知,一听说赵昉是在高俊军中,好奇之火登时熊熊燃烧,都在问这高俊究竟是何等人才。

    赵昉微笑着逐一为之解答,将高家军建军的来龙去脉条条具陈,众人都为之惊叹,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高俊真是大金朝的忠臣啊。

    “这次高郎君要我来开封,一来是为延揽士子,平定红袄军之乱后,山东州县官吏不存,所以建麾希望能从开封招揽人才充任官属。道家已经给建麾敕书,山东州县属吏可自行除任。”

    这一句话就让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留在开封也主要是为了参加下次科举,但是此路甚为艰难,哪怕是元裕之这样的当世名才,仅仅因为格式不规,连续三次名落孙山,山东虽然危险些,但是也可大展拳脚。

    “此外,这次高郎君让我专程来请黄华先生题字。”

    “啊?”王曼庆吃了一惊:“家父去世十多年了,如何题字?”

    “高郎君准备在根据地创办邸报,以作宣传教化之用,报头想用黄华先生遗稿旧字。谁人不知黄华先生书法师从米元章,乃是本朝一绝。”

    赵昉所说的不错,北宋书法四家:苏、黄、米、蔡,在金朝都有传承,王庭筠乃是米芾的外甥,书法师从,在金代也是首屈一指的。而金朝文人多推崇苏轼,习苏轼字法者甚多,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元好问。

    高俊早就打算,机关报题字用王庭筠,而军报题头用元好问。

    这要求,王曼庆当然没有不许之理,更何况赵昉还准备了些礼物——一方砚台,不算贵重,恰到好处。

第六章 不想负责的就无解(下)

    赵昉的工作做得很圆满,在本次开封之行之前,何志也与高俊就已经商量出一个拜访名单,都是金朝末年有名,而且尚未出仕的文人:元好问、刘祁、张亮等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元好问。

    这等人物,何志也决心亲自邀请出山,于是乎,龚成护卫下,何志也、赵昉二人前去登封。

    这几个人前往登封且先不提,蒲察阿虎和小冷则受命在开封购买些特殊物资,尽管北方战乱频繁,开封府的市场却一如既往的热闹。

    两个人走在街上显得特别尴尬,最后还是蒲察阿虎先咳嗽了一声:“最近一段时间,你还好吧?”

    “有劳郎君挂怀,奴最近一切都好,也祝郎君千岁。”小冷低声说。

    “我知道你心里埋怨,这件事我确实有些苦衷不能对你说……”蒲察阿虎有些抱歉地说。

    “郎君不用对我解释什么,郎君出身贵门子弟,须知自矜自重,倒是奴婢一时糊了心,见了郎君的三分春色,竟然就想得寸进尺,确实不应该。”小冷说:“更何况,我早就答应过韵娘要终身守节,一时鬼迷心窍,居然要做出这等不忠不信的事来,如果我的救命恩人再见我的面,一定会责备我的,他日黄泉之下,我又怎么与人相对?”

    蒲察阿虎惊得半舌不展,但是终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好半天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声说:“这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冷的心情又何尝不矛盾,她感觉蒲察阿虎似乎对自己还有留情,但是点而不透,不敢对自己透露什么,毕竟是做过奴婢的,小冷也听说过这类事情,豪门子弟的婚姻又岂能儿戏,首先是要门当户对,父母许可,又要读书知礼,举动合宜。自己这么一个微微奴婢,又哪里配得上?就算蒲察阿虎极力相邀,违背家命,日后的生活又怎会好过?

    这时她又想起了韵娘,真是残酷啊,也许当初韵娘叫她终生不嫁的时候,已经不仅仅是考虑到那些可憎的男人,也想到了这般情况。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答应了韵娘坚守三个誓言,回头却立刻被蒲察阿虎几个动作撩拨得意乱神迷,把誓言抛诸脑后,现在来看,是对不起韵娘,更对不起自己。

    此时她觉得自己好下贱,小冷咬着嘴唇,眼泪全都涌进心里。

    蒲察阿虎也明白小冷的感受,但是嘴唇抖动一下,也没说话。

    要采购的东西很多,很多都是不常见的小器物,只有开封可能有卖的。比如砘车这类农具,目前在山东还不普及。

    农业生产必须要有先进的器具,但是对于金朝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器具是否先进,办法是否科学,而在于能否保障小农们的积极性,四口之家是极为脆弱的,片刻之内就可能倾家荡产。对于农业,高俊极为重视,眼下又成立了育种所,专门培育良种。

    转眼又要是种麦的季节,预先选好的麦种已经堆了出来,在种植之前首先要经过日晒,八白石村农人们打着赤脚,把麦种分成几堆,高俊牵了一匹马出来。

    马儿不安的打着响鼻,很快看到了面前的食物,疑惑的在高俊身边蹭了蹭,对这奢侈的礼物表示惊讶。而高俊像是鼓励似的拍了拍马背,示意它可以放心大胆的吃。

    用鼻子嗅嗅,用蹄子刨刨,马儿终于放开胆子,从谷堆里面啃了两口,但是刚刚啃过这两口,立刻就被高俊拉了起来。它不满的呼噜一声,但是也无可奈何,身边的人已经高兴的宣布:“种子没有问题。”

    天气万分酷热,高俊也只穿着凉衫,一帮人打着号子,奋力搅动手中的木棒,窖里面是蚕粪和猪粪,经过搅拌之后,作为麦种播下后的第一道肥料。

    “高郎君,您喝水。”宋英的小妹宋大莲端来一碗甜水,高俊已经干得大汗淋漓,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就听见远处一阵田歌。

    殷去寒已经换了粗衣裙,包了块头巾,和妇女们一起回来了,她们带来的是采好的桑叶,夏末秋初正是北方养蚕的季节,根据地强调耕战,养蚕也是一项重要任务。

    晚上,一直到星星都出来的时候,众人才停止劳作,高俊虽然感觉腰酸背痛,但是还不能歇息,此时他坐在藤椅上口述《蒙事备览》,程辟在内的几名书手正在奋笔疾书,将高俊的口述内容记录下来,校对批准之后就要付梓。

    早在第一次跟蒙军交手之前,高俊就想写一本有关蒙古人的书,详细的记录他们的起源、生活方式和作战特点,交给全军官兵作为备用,然而由于军队扫盲工作还没结束,每次战争又发生的太突然,所以此书一直未能成行。眼下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又不用自己亲自动笔,,高俊终于可以有事秘书干,仅仅依靠口述来完成这本预计会在五万字以上的书。

    尽管主要内容依靠高俊的回忆,但是也必须参考现有资料,高家军的档案都被调出来,作为几次跟蒙古交战的叙述蓝本,大量的俘虏被提审,仔细讲述蒙古军队的作战特点,并且全部都要汇集到资料当中。

    草稿纸已经堆得小山一般高,预计再有十来天的功夫,《蒙事备览》就完稿了。

    等完成这本书之后,高俊觉得自己又可以有闲暇时间陪殷去寒了,两个人已经有了计划,一起去沂水那边划船钓鱼。

    也是在这天,根据地新的文教负责人,和赵昉来的四名太学生之一白广泉接见了陆娘。

    跟着赵昉来到根据地的四名太学生一直被高俊视作是中期文官的中坚力量,眼下张思彝负责专卖、吕寿铭负责工商管理、邓博勉在筹划普遍发行的邸报,而白广泉则开始负责学校教育。

    陆娘原本已经被高俊钦点为女学的教员,并且刚刚设计出了女学教员的制服,但是白广泉却找来他,以机械棒读式的语气告诉她说,现在准备办交接手续,高俊准备对她另有任用,全面负责高俊本人的食宿。

    陆娘的手有些颤抖,她的脸一下就失去了血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说:“是不是有些家长对我的出身有意见?”

    “这是高郎君的命令。”白广泉毫不迟疑的说,他对这种出身的女性并没有多交谈的打算,打心眼里认为将陆娘调出女学是正确的。

    陆娘所猜想的并不错,女学和其他学校不一样,入学学生大多是开明士绅的子女,而陆娘的出身,他们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不少家长找到高俊,委婉的提出意见。

    高俊没有拒绝的能力,女学能够创办就已经非常艰难了,这件事对陆娘的伤害,他实在是来不及考虑,每个人都有迟钝的时候,完颜珣塞给他一个老婆,也没问他的意见。

第七章 无论你肯或不肯 我都选择等(上)

    元好问元才子现在住在登封龙泉寺内,早晚读书,极少出外交游,准备后年的下一次科举。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元好问这两句词流传甚远,并且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因为某位知名的武侠巨匠而广为人知——李莫愁和元好问的时代差不多,所以她念这两句也就相当于平时常哼的也是流行歌曲,倒也不是什么读书辈——但元好问的成就远远不止于此,尤其是在诗评界,可以说在中国文学史上也是有名望的人,而他的书法、绘画、词曲、杂文也都有所得,几乎相当于一个略微降低些的小东坡,尤其是交游广泛,不拘身份,和苏轼颇有几分神似。

    然而不幸的是,虽然同样出身于王朝建立一百年后,但北宋中期毕竟是个稳定的时代,像苏轼这样的诗人正好既可以在政坛上大展拳脚,又能在文坛上驰骋扬名;而元好问却处于金朝风雨飘摇之时,就在去年,蒙古军队攻克了他的家乡秀容,屠城十万,元好问的哥哥元好古也死于乱军之中。

    而此时,元好问又遭遇到了人生另一重打击——再次科举不第。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名落孙山了,并非是他文才不济,作为轰动开封的元才子,此人胸中锦绣千万,岂是常人可比。实在是金朝科举极为拘泥格式,一字写错、一联不依韵就要罢黜,各项避讳也相当严格,这才是他前三次应举时都不如那些擅长逞弄技巧之人。

    而去年的科举更是险象环生,这是完颜珣南渡以来第一次科举,主考官也终于换人——太子太保张行简去世之后,由赵秉文主导南省。虽然赵秉文极为敬重张行简,并且亲自为张行简题写了碑铭,但是却对张行简的文学主张不甚赞同,而对元好问这种清新强健的文风大加赞赏,本次会试,不主张追求尖新怪句,而崇尚平实文章,对于行文内的小错也加以包容。

    赵、元都是苏轼的粉丝,并且将金朝文学视为韩愈、柳宗元以来古文运动的继承者,加上韩愈的粉丝雷渊、李纯甫等人,这年的科举结果极为惊人——赵秉文将李献能列为榜首,麻九畴次之,元好问等又次之,引起世议大哗。

    而这件事的结果也像过山车一样刺激,完颜珣亲自主持,依照原有的评判办法将程嘉善列为状元,而李献能等人被黜落,但又拉了一手,赐李纯甫进士及第,辟为应奉翰林文字。

    虽然闹出了许多波折,但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南渡以来文风为之一变,元好问也再次燃起希望之火,跑到登封来隐居读书。

    高俊要是此时见到元好问,一定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老兄,别难过了,你那位好基友麻九畴比你还惨,两次一直到殿试上又被黜落,几乎被打击的心理失常。”

    不过高俊来不了,来得是何志也。

    和尚们通报之后,何志也等人决定直接站在院子里面等待,拒绝了和尚们用茶的邀请,延请元好问这样的当世才子是必须要慎之又慎的,早在此之前,何志也就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

    高俊准备让元好问充当幕僚,并且向朝廷举荐此人,但是也做好了元好问一心科举不应招聘的打算,但是即便是这样,也要极力邀请元好问前来山东游览一次,等到了根据地,把他留下来的软办法有八百个,硬办法有三千个。

    大概也就是片刻工夫,何志也的胡思乱想还没有结束的时候,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士人,微有胡须,身穿青布衣服,笑眯眯的走了出来。

    “几位,裕之有礼了,敢问各位姓名。”

    “在下何志也,字省苏,号垣老,大同人,汶阳县行县令,特奉高俊之命,延请元先生。”

    这个字号,是何志也来之前才取的,总不能让元遗山先生直接叫名字吧?

    何志也母亲为他起名的时候,用的是“以志节美也”,除去“志也”,还有“节美”二字,但是字和名太紧密,有骂题之嫌,于是乎反转一下,用节美的反义词“省苏”为字(高俊后来知道是之后笑得爬不起来,并且认为反转之后明明应该是“精日”)。

    而号嘛,干脆把前世的网名ID“新垣结衣是我老婆”拿来做号,也甚好。

    赵昉也一拱手:“在下赵昉,字公旭,高俊高郎君军中长史。”

    龚成等人唯唯诺诺,不敢主动说话,只是作揖。

    “元某见过二位上官。”元好问一拱手:“这位军汉好生勇壮,壮士可通报姓名。”

    龚成虽然战场上勇猛无双,但是和本时代的很多人一样,对大知识分子有堪称恐惧的敬畏,结结巴巴的说:“职龚成,山东东平府人,高郎君军中什将。”

    何志也倒是挺喜欢元好问的这个态度,从他留下的诗作可见,此人结识广泛,三教九流无不涵盖,上至公卿将相、皇子王孙,下至贩夫走卒、僧道方士,都可以相对畅谈。

    元好问的态度很客气,这让何志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一众人进了房间,元好问的居室不大,四壁上都摆满了书,对着窗户摆了一张桌子,上面都是粗麻纸,浓浓淡淡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再就是一方砚台,几支秃笔,半块墨锭。

    “居室简陋,让各位见笑了,不知山东那位高郎君让诸位来见我是何用意?”元好问这里连茶都没有,提起壶来一人倒了一杯白水。

    元好问这坦诚的态度,反而让何志也心中不安,如果他推三阻四,心里说不定还有些向往,但是眼下如此大坦率,那是无丘壑,海鸥相见不相疑。

    果不其然,元好问没有等何志也的回答,很坦白的说:“元某文节不足,恐怕不足为高郎君所用,如果诸位是来征辟在下的,那还是请回好,元某在这里先拜谢高郎君抬爱了。”

    “裕之先生当世大才,高郎君早已心向往之,难道先生真的不愿意出山?”赵昉不由得苦苦相劝:“赵某昔年一白身士子,一得高郎君赏识,辄获长史,先生才华高企远胜我辈,到山东岂不是更可大展手脚?正所谓经世致用,韶华易逝,此时政治丧乱,士子岂能不奋臂而上?”

    这些话确实说的元好问心有向往,但最后他还是无奈的说:“元某目前还是志在科场,尚且不想被征召。”

    何志也知道,元好问这是对金朝还抱有希望,此时征辟固然可以立刻上手政坛,但终究只能充任幕僚,前途茫然,可能终老于此。而一旦科场扬名,以元好问的才华,加上他平时的交际圈子,做到赵秉文那样的高位也未尝不可能。

    如此一来,元好问当然不想因为征辟堵了日后升迁的途径。

第八章 无论你肯或不肯 我都选择等(下)

    虽然征辟做官是不大可能了,但是邀请元好问前来山东却得到了爽快的回复,虽然还要苦读备考,但是经不住高俊的苦苦相邀,元好问决定在山东走一遭。他本来就喜好到处交游,此次前往山东结识这个运河高俊,他也是颇为期待的,听说此人手下也有不少精兵悍将,而且常发些新奇议论,如此说来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何志也做好了文火慢熬的准备,既然人家不愿意做官,那就一点一点来,几个人在屋里面开始讨论当下的形势——金朝中后期开始向宋朝靠拢,对于文人颇为优容,这几个人就算谈一些敏感词也不会负什么责任,一说起南迁之后国家丧乱的景象,元好问也忍不住有些哽咽,河东这几年屡遭蒙军入侵,日后的北朝文宗家人已经星散流离。

    趁着这个机会,何志也向元好问打探了不少金代文士的下落,元好问当然知道何志也是什么目的,如果能用这个机会帮一帮朋友,倒也是相当好的,他倒是介绍了几个人:张宇、房皞,以及陈赓、陈庾兄弟,都是河东名士。

    元好问确实是当世大才,几个人谈性正浓的时候,窗外一阵风儿吹过,恰好吹落了几张稿纸,也是凑巧,其中一张轻轻飘飘的落在何志也脚下,他连忙捡起来递给元好问,目光落到纸上,却不由得有些疑惑。

    “元先生,这写的是什么?”

    元好问笑笑接过:“这是朋友送来的作品,有关天元术的,世人多不识。”

    “天元术?这是什么?”

    “哈,是算学。”元好问呵呵一笑:“我这位朋友很喜欢算学,这次邮来的算稿很是有趣,我也常看看,有助于神思敏捷。”

    看见何志也呆愣的样子,误以为此人并不喜欢上学,干脆岔开话题,另外说些有趣的东西:“我这位朋友致力于算学,尤其是算圆之大小距径,说要写一本《算圆法式》,我笑他这名字不好,满圆如镜,不知其大小,变幻莫测,以线数条以束之,执其末端,量其长短,昧昧推之而知镜大小,其法妙也,不如叫《测圆海镜》……”

    一说到这四个字,何志也简直激动的跳起来:“这位先生在哪儿?”

    《测圆海镜》,中国古代平面几何著作,主要内容是勾股定理的再引申,尤其是将方程式与几何结合起来,构成了如今难倒无数初中生的平面几何问题。

    高何二人怎会不知道数学的重要性,但是在根据地推广的数学与中国传统的算式简直不兼容,是一朵嫁接的花,高俊迫切想寻找一位真正的数学家帮忙。

    关于这个时代的数学家,两个人想破脑袋也只想到了秦九韶,然而秦公现在还是放风筝玩溜溜球的年龄,如今竟然有这么一位算学才子在,何志也怎能不激动?尤其是听到《测圆海镜》这个名字,何志也更是兴奋不已,虽然不了解,但是中学课本上提到过此书,由此可见,这本书必然也是一代经典。

    元好问被激动的何志也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说:“此子名叫李冶,字仁卿,现在应该在荥阳。”

    整理了一下姿态,何志也才对元好问道歉:“在下也爱好算学,刚才微微有些失态。”

    随即,何志也又就算学的功用聊了起来,这次谈话可就是何志也主导了,说道兴致高处,元好问倒是有些质疑:“真能同时落地?”

    “当然。”

    “重量相差十倍?”

    “元先生可愿意试试?”何志也早有准备,这是中学的教育,本次来开封采办的——外形相同,但是重量相差十倍的铁球。

    “本寺就有塔院,我们去佛塔那边。”元好问直接站了起来。

    风铃阵阵,钟声渺渺,一众人进了塔院,与僧人说了此事,僧人也笑了起来:“施主说笑了,这一轻一重,怎么可能同时落地呢?”

    好事的僧人们也聚集起来,大家一齐到塔下,这佛塔不比比萨斜塔,下粗上窄,何志也往下一望,居然觉得有点晕,三十多米的距离可不是说着玩的。

    不过这是个普及科学绝好的机会,想想布鲁诺、居里夫人啥的,何志也一咬牙,一跺脚,下定决心——让龚成站在屋檐上,双手托着铁球伸出,尽可能伸的远点。

    元好问等人站在下面心紧张的砰砰跳,几个老和尚已经开始念动佛号——妄生嗔念,好争害人呐。

    但龚成站得稳稳的,年少的时候打下的基本功在这时起到的作用,何志也眼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下了命令,龚成一反手,两个铁球掉了下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个铁球划过了平行的直线,几乎是一起跌落在泥土当中。

    人群短暂的沉寂下来,所有人的双眼都看得清清楚楚,一轻一重两个铁球是同时掉到地面上了。

    元好问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走上前去将两个铁球拾起,异常惊讶。

    等到何志也和龚成下来,立刻就被人们围住了,大家都惊讶于为什么这一轻一重两个铁球却会同时落地,跟他们平时所见完全不符。

    何志也微微笑着解释重力的原理,所有人都仔细听着,感觉到很不可思议。

    随后,何志也又花了点心思,讲解了浮力原理,并且捎带的解释了密度是什么概念,元好问不由得连连赞叹:“真是前所未闻的玄妙学问,今日长见识了!”

    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牢牢抓住了元好问的心,看样子这个高俊不光是战场猛将,还别有一番心得,也许去那里一次,自己会别有收获。

    何志也并没有急着让元好问表态,而是先想办法在其面前展示高家军的风采,文火慢熬,早晚有一天能将此人收入怀中,如果元才子都愿意归顺高俊,那么金朝士子何人不景从,这件事还是要慢工出细活。

    就在何志也做这个实验的同时,高俊也在课堂上讲浮力定律,中学将自然析为物理、化学、生物三科,社会析为管理、经济、法律三科,劳动析为农学、工学、卫生三科,加上语文、数学、经义、道德、音乐、绘图、军事、历史、地理、团队活动,中学的课程极为紧张。

    “今天音乐教员生病了,这节音乐课由我来上物理。”高俊是这么解释的。

    学生们响起了低低的叹息声,只有坐在第一排的樊浩古目不转睛的看着高俊,手里紧紧的抓着笔,这个孩子没有辜负饿死的杨铉的期望,已经考进了中学,品学兼优,现任年级长。

第九章 爱情与了解 不一定关联(上)

    连轴转的讲课相当消耗体力,前排二十多名学生之外,后面还坐着十二个师范学校的预备教员,讲完了课解答完疑问以后,高俊直接坐在学校的办公室里,程辟递来最近的呈文,高俊打开扫了一眼。

    “这个女奚烈银全,是赵汝凡的小舅子吧。”

    “郎君记得不错,女奚烈茶茶有一兄一弟,哥哥叫金全,弟弟叫银全。”

    高俊皱起了眉头,这是一份任命书,银全被任命成平阴县县尉,根据高俊的了解,这个银泉游手好闲是个浪荡公子,哥怎么可能担任得起如此的重责呢?

    “此时也许有误,要不然我请赵先生过来询问一下?”程辟,猜想这是赵汝凡偏袒自己的亲戚,被高俊看得出来,搞不好就要出些事情。

    但是高俊仔细考虑了片刻,最后还是说:“从周是根据地的功臣,我们难道不信任他吗?既然从周已经对他下了任命,我也不予驳回,但是标准不能松懈,银全要是干的好,我也替他高兴,但如果在任上出了什么差错,从周不办他,我就办了他们俩。”

    裙带关系是不可能避免的,而且在本时代被认为是正常的,家族之内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实在是太正常的现象,先进与后进之间互相援引也是应有之事,高俊对此并不采取直接尖锐对立的举措,只是强调在规则框架内做事,用硬性的条条框框尽可能阻止朋党存在。

    然而高俊不知道的是,赵汝凡并非有意偏袒自己的小舅子,反而把有关此人的任命写上来,真是让他心惊胆颤,这实在是茶茶一致强求的结果。

    高俊说赵汝凡是根据地的功臣,而茶茶则是寿张县公廨的功臣,自从女奚烈东去世,茶茶只身挑起了整个家族前进的重担,哥哥金全还好,愿意在家照料产业,可是弟弟银全却一心想要当官。

    茶茶和这个弟弟关系向来好,但是也不得不拒绝:“一切得高郎君说了算。”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大名府战役期间,高俊率军转移到山上的时候,银全在寿张县的小混混当中很有号召力,帮助迁移了周围的不少灾民,亲人评价都是有滤镜的,再查查原理,银全表现相当出色,眼下应该有资格除授。

    一开始赵汝凡也是严词拒绝,但是夫妻二人终究一体,茶茶的弟弟也是自己的小舅子,不可能一点忙都不帮,如果那样的话,又让外人如何看待自己?

    好在银全也并非全然无功绩,转移的时候不也还混了点功劳嘛,因功升授,只要高郎君不追究,这事就算成了。

    高俊把这件事略微放在心上,但并没有影响他对赵汝凡的评价,这件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真不大,除去略微赏识了一下银全之外,这次推荐名单都是相当公允的,从来到寿张县开始,赵汝凡一直是实心实意的辅佐高何二人,这次为自己人稍稍抬爱,不算错误。

    另外一份呈文是从西边的战场上发来的,孙庭中规中矩的布阵,在济州击败郝定,俘获数千人,已经遣散,各复本业。

    和潘正在战场上那种刚猛与巧变结合,近乎于天纵英才的指挥相比,孙庭是稳扎稳打的人,而且具有极强的毅力和耐心,几乎不会给对手留任何纰漏,虽然军队不多,但凭借着训练与装备的优势,还是每战都能克敌制胜。

    此时孙庭已经扫荡了外围的敌军,准备攻打济州。

    第三份呈文来自高俊的合作机构——阿兰快餐。

    在严小娘死后,阿兰她们以巨大的毅力挺过了悲伤的时光,尽管每天晚上还在敲木鱼,但是在白天的时候,阿兰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女掌柜,现如今快餐已经有了四家分号,尤其是承包了根据地内不少公务单位的伙食,包括战俘营。

    眼看就是第一批战俘要释放的日子了,在极为辛苦的劳作当中,高俊也不断的挑选那些表现好的人加以提拔和优待,所以尽管战俘营的死亡率超过14,但是相当一部分活着的人对高郎君心怀感激,在连续三年的辛苦劳作之后,高俊决定放掉这批人。

    以至于当他们知道自己要被释放的时候,不少人提出要留在根据地。

    阿兰快餐因而整理了一份近期的招工计划和奖励计划,高俊看了看,批复同意。

    “这个阿兰,对战俘的事情还挺上心,大概是亲近之人离去的太多,心也变柔软了。”

    高俊这样想。

    当高俊在中学讲课的时候,殷去寒在女学讲课,作为岐国公主的伴读,殷去寒的水准给这些小姑娘讲讲诗书毫不费力。

    和中学极为艰苦的气氛不一样,女学的压力要小很多,看上去女学生们似乎要比中学的男生幸福很多,但是阿红这样出身贫贱的女子才知道,个别女人闲下来之后心思多么可怕。

    对于这种事情,阿红几乎从来不和夏启说,夏启也只不过是少年军的书记,帮不上什么忙的。

    “好好读书,为高郎君效力,要是有钱就好了。”阿红这样想。

    如果要是让高俊得知阿红的想法,一定会哈哈一笑,拍拍她的肩膀:高俊最瞧不起那些地位高但是没用的人,你就看你殷去寒姐姐的地位肯定比不上,可是朝廷要塞一个县主当我的老婆,我同意吗?

    高俊确实不同意,此时此刻在开封城内,潘正还在为这件事来回奔走。

    在拜访高汝砺之后,潘正又先后求见了几位朝廷相公,遇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起来,让高俊尚县主,是完颜珣的临时起意,完颜珣有个同母弟弟完颜玠,受封为温王,和金朝所有的闲散亲王一样,几乎是不声不响的过完一生,在40岁的年龄就一命呜呼了。

    完颜玠嫡出的二子一女被封之外,还有一个庶出的女儿,年方十七,十年前,金章宗完颜璟设宴庆贺天寿节(承袭唐宋传统,金代君王的生日均命名为节日,金章宗为天寿节,卫绍王为万秋节,而完颜珣为长春节),宗室数百人在席,此女年方七岁,与诸小儿一般在席,完颜璟出一联,唯有密国公完颜璹之子守禧与这女儿能对上,章宗大喜,各赐一玉环。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女儿得以早早的封为县主,县号真宁。

    “听上去很有才情,倒也配的上我家高郎君。”出了左宣徽使的家,潘正正在思索的时候,长期在战场的经验告诉他,远处街角茶楼的那辆紫红色马车今天在他身前身后出现三次了,当初在高汝砺家就曾经见到过。

    “难道是有人在监视我?难不成我和高郎君预期一体的事被人发现了?”他暗想。

第十章 爱情与了解 不一定关联(下)

    拜访李冶的事情特别成功,两人一见如故,何志也对李冶的数学能力也特别佩服,尤其是当李冶提出数学并不神秘,热情努力解决数学问题的观点时,已经超过了这个时代中国大部分知识分子将数学与玄学、道学杂冗的混沌状态。

    数、术合一,就像是医巫合一一样,对数学的伤害很大,祖冲之开始的相当一部分中国数学家都提出来,数学只是自然规律,与道法并无关系,但是在大部分本时代的儒者眼里,数学和法术是一个概念,都是些神神秘秘玄乎其神的东西。

    所以当李冶遇到何志也的时候,听到何志也对数学的理解,同样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两个人秉烛夜谈,宾主尽欢,李冶当即决定跟何志也一块去山东。

    在返回开封的路上,何志也与李冶交谈甚密,让何志也有些惊讶的是,眼下的河南士子居然并不特别关心北方战事,去年的科场案似乎更加吸引人的眼球。而另外一件最近很多人关心的事是:南家又开始逋欠岁币了。

    泰和八年的战争结束之后,南北再次讲好,按照嘉定和议的约定,宋家每年要给金朝银绢50万贯匹,然而,自从1142年第一次和议以来,几十年间,南朝的岁币几乎没有一次准时到过,拖欠几年都是常态,金朝派往南宋的使者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索要欠缴的岁币。

    而每逢强硬派当政的时候,南宋的态度往往就是:老子这笔钱欠了就欠了,有本事你再来打我呀。

    得知金朝南迁之后,南宋上下似乎也发觉金朝实力的衰退,于是乎岁币又被拖欠了。

    南宋招揽山东红袄军和拖欠岁币两件事让完颜珣心里相当不爽,南宋与金朝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这也成了开封城内满朝风雨的事情。

    从高俊和何志也的角度来看,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南宋是已经屈服于金朝的巨大国家,而西夏是金朝的有力藩属,蒙古是金朝不共戴天的死敌,当然应该安抚南宋、联合西夏、抗击蒙古,但是完颜珣似乎根本舍不下面子。

    高俊对金朝之后的作死也有些了解:伐夏、征宋、抗蒙一起来。

    事实上,这个时候,南宋内部也在争论,包括史弥远、真德秀等人都看出来蒙古日后将是巨大的威胁,主张此时不应该对金朝采取过于强硬的行动,如果这个时候金朝主动退缩,提出减免岁币的话,双方有很大几率各让一步,很可能会更加和谐,但是这是完颜珣不可能接受的。

    在高、何看来,这真是大作死,金朝与南宋以淮河为界,这是一道并不湍急也不宽阔的河流,而且两边都是以平原为主,几乎是无险可守,以往金朝还有强力骑兵的时候,这是宋军北伐的噩梦,眼下金军战马缺乏,已经丢掉了对南宋的最大优势,一旦双方开战,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

    一想起金朝南下这件事,何志也也忍不住叹口气,尽管高俊使出浑身解数为完颜珣补漏洞,但架不住金朝君臣一力作死啊。

    此时此刻,高俊真的觉得自己会经常鼓了多大的漏洞,在过去一段时间以来,高家军依旧是以发展实力为主,跟蒙古人打得硬仗不多,虽然前不久消灭了四千蒙古军,那也是搂草打兔子,眼看着今年蒙军没有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这里,刚好可以全力发展内政。

    何志也临走前已经把工作交代了不少,其中有一项就是建立根据地的路政和邮政。

    被四通一达惯坏了的两人对物流这个词非常熟悉,也知道如果能建立一支物资运输网络对于未来的战争将会有多大的裨益,但是当初牛马不足,车船不够,根据地依旧是以农业经济为主,这方面的需求还不旺盛,但现如今缴获的战马足足有上千匹,买来的耕牛四处成群,手工匠人们不断的打造出新的大车和行船,以寿张县为工业中心的手工作坊也生意兴隆,每天运进来的原料和运出去的成品都数以万计,根据地已经有了翻修道路,建立邮政的需求。

    主要的是军事上的道路邮传,这是建立邮政系统的最根本要求,所以从一开始,邮政就是一个准军事性系统。

    早在编写第一套课本的时候,两个人就曾经犹豫过数学课本应该采用什么计数方式,毫无疑问,阿拉伯数字是最简便的,也是两个人最为熟悉的,但是实在是太不中国特色了。

    不过经过激烈讨论之后,两个人统一了意见:“被吃的才叫羊吃了的豺狼,印度人搞出这个数字来,既然简单方便,我们凭什么不能用?欧洲人,波斯人和阿拉伯人都用得很欢嘛。”

    在确认邮政编码的时候,高俊也没有采用此时流行的千字文编制法,而是直接采取了千字文、数字混编编制法。

    六位邮政编码分发各乡村,各县城设立专门的投递点,而各乡村则设立游走的邮递员——邮递员由民兵充任,牵着驴,背着弓箭,手上还得有武器。油票制度也迅速制定起来,根据地第一套邮票是“大名府”邮票,激励人们勿忘大名府之屠。

    有关邮政制度和邮票的报告很快贴了出来,还需要有人做义务讲解员,这项任务当然落到了光荣的中小学生身上,老师们专门列出课程,告诉大家如何写信。

    除了信之外,也可以邮寄包裹,但是价格昂贵,至少高俊不觉得有人会这么做。邮政首先还是为了服务军事目的,至少在建立邮政之后,从根据地边缘的军情在两天之内都可以到达寿张县。

    除了普通的邮政编码之外,还有一套相对特殊的编码,都是“军”字开头,被称为军用邮政,除去各部队的家信之外,还承担了一项所有人都不希望使用的职能——物品托管,并且在那个时刻之后交给你的家人。

    全体军兵都被强制立刻填写家的地址,以便遗物交付。

    “反正我也没有家人,干脆交给你好了。”趁着放假,夏启来找阿红,并且告诉阿红自己填写的收件人是她。

    “我?”阿红有些惊讶,但是夏启很明确无误的告诉她就是她。

    两个人在河边坐了下来,这里荫凉,不会有人看见。

    “你应该填写你们村里的人,或者是你还熟悉的人啊,实在不行,填写你战友的家人也好,为什么要写我呢?”

    “我的遗物交到他们手里面也没意思。”夏启这么说:“就给你好了。”

    阿红看着夏启,此刻她终于完全确信,夏启是喜欢自己的。

第十一章 不管泪水多咸 有一天我会告别从前(上)

    跟邮政一块儿建立的是路政,根据地的道路开始重新整修,到这个时候高俊才不得不叹气,自己占据的地方还是太贫瘠太荒凉,以山区为主,山东最富庶的地方位于北清河一带,还是郭仲元的地方。

    就在前不久,蒙古退兵,郭仲元即刻收复了博州,并且准备举荐一位新的博州刺史。

    高俊原本以为郭仲元会推荐自己的一位手下爱将,但是当他得知被推荐的人之后,还是吓了一跳,这个名字他无比熟悉:长清人严实,未来蒙古汉地的四大侍侯之一,在李家降蒙之前,蒙古在山东的实际代言人。

    蒙古汉地世侯众多,但是在灭金过程中,有四家最强,河东刘氏、燕北张氏、真定史氏,在山东就是严实,只可惜严实后来与蒙古的色目人税吏们关系不好,最后失宠,但历代依旧恩荣不衰。

    得知严实被举荐为博州刺史之后,高俊真感觉这世道乱套了,不过想来也对,眼下严实应该还是金朝官吏,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他甚至占据的是高俊眼下的地方,还得等张林叛变之后才会降蒙,之后还要坑死彭义斌。

    由此看来,事情没有变得更糟,恰恰相反,相比历史来看,眼下金朝在山东的形势已经好很多了——因为高俊迅速平定了红袄军之乱,并且在山东南部主持分地,大大缓解了本地区的矛盾,南宋基本没能插手山东腹地,原本混乱的山东局势缓解了。

    但是严实上来还是给高俊蒙上了一丝阴影,从日后的历史情形来看,这厮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他在自己北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坑自己一下,万一蒙古下次来的时候,这哥们倒戈卸甲来降,为王前驱,直趋东平,那可就糟了。

    为此高俊特意派程辟前去博州为其庆贺,同时观察严实的形势。

    潘正在开封的活动很隐蔽,但他还是被盯上了,这让他极度惴惴不安。

    为了缓解朝廷对高俊的戒备,大家还是费了不少心思,既有直接的手段,也有间接的造势,但是大家懊恼的发现:如果高俊真的胆敢拒绝尚县主的话,怕不是立刻就要被完颜珣拿下,尚县主既是恩宠,也是绑定忠诚。

    这天,从翰林侍讲学士高从府邸出来,潘正又看见了那辆紫红色马车,这次这辆马车并没有远远的停在某个角落,而是就在府门口,生怕潘正看不到似的。

    这次他决定站在马车对面,仔细看看对方的来头,反正也早就被盯上了,装作不知道也是欲盖弥彰,双方干脆敞开来谈,他倒是想知道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紧紧盯着高俊派来的人。

    大概过了短短一刻,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使女,到潘正面前使了个礼:“请郎君移步金明池,我家主人有请。”

    金明池已经在开封郊外,北宋灭亡以来,开封日渐破败,金明池已经属于萧索荒凉的郊区,潘正真不知道这主人如何会在那里。

    但是考虑片刻之后,潘正还是吩咐随从回去通报何志也,而自己坦然登上了马车。

    马蹄噔噔,等到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天将薄暮,眼前的宅子很大,但是显得破败,看样子整修不足,可能已经被废弃了。

    但是潘正走进去的时候,才发觉萧索破败都只是假象,院子内的房屋修缮极为精细,朱楹玉阶、金碧涂饰,明堂红烛,往来侍者匆匆,行为有度,看得出来是大家仆从,不过潘正首先顾及到的是这群人奇怪的衣服和发式。

    走进明堂,主座却被一帘红纱遮住,使女请潘正入座,奉茶不敢怠慢。

    过了半晌,帘内响起悠悠女声:“郎君可知我等是何人。”声音暗哑悦耳。

    “我想,主人是夏人。”潘正放下茶杯:“男仆秃发,着青蓝色衣服,这是西夏风色。”

    “郎君还真是见多识广之人,那可知我是何人?”

    如果是高俊面对这种情况,保不齐就来了句灵鹫宫逍遥派之类的疯话,但是潘正只是略一思忖:“我猜主人是西夏贵胄,贵不可言。”

    帘内没了动静,片刻之后才继续说:“我等观察郎君很久了,郎君不是一般之人啊。”

    潘正的脸色剧烈的变化了一下,但是随即恢复了正常:“我是何人,想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郎君是山东高俊的爱将,可曾有错?”

    “主人果然消息灵通。”潘正站起来:“既然潘正敢来,就有了准备,主人何须如此打哑谜,尔等是何人,求我作何事,一一说来便是。”

    “我所求之事,恐怕郎君未必能做。”这个女子淡淡的说。

    潘正几乎笑了:“那你们费了千辛万苦,到底把我弄来干什么?”

    “虽然所求之事暂时不能做,但我们可以先做些小事情,让彼此信任,也能了解对方的实力,我猜,高郎君此次派你们前来,是因为骤生荣宠,心中不自安吧。”

    潘正明白了,这伙人是想建立一个“长期合作关系”,最后让高俊帮他们办一件大事,在此之前,双方先进行一些小合作。

    “那又怎样。”

    “怎样?骤生荣宠就不自安,甚至派人入京探听消息,岂不是多此一举,若是心中没鬼,怎么会如此?恐怕那位高郎君,心中早就有计较了吧。”

    “我来这里是为了合作,不是听你评判我家主公的。”

    “好,那我就直说了,现在我能帮助你家郎君在朝堂略微造势,不至于日生猜忌。”那女子说:“朝堂之事不是打仗,哪能你们这样使用蛮力到处拜访?反而误了大事,我在开封,每日略加留心,善用巧劲,春风化露才能够常保恩宠。”

    “那你要我们做什么?”

    “现在只需要蓄养兵马,我倒是想请高郎君帮我练兵。”

    “帮你?”

    “我帐下有西夏武士三百,想请高郎君为我调教一番,就按照高郎君练兵的法门。”

    一名西夏武士站了出来,他穿着皮甲,身材极为魁梧,但是规规矩矩的给潘正行礼:“见过潘正大官人。”

    “这位是我帐下的武士讹留山律,是讹留家的家主,一位党项贵族,他是个勇敢的人,而且懂得汉蕃文字,我想让他能够参预高郎君的军机,在战场上一战所能。”

    潘正沉默了,这伙神秘的西夏人看样子来头不小,但是他们似乎并不是西夏朝廷的人——河西强藩没必要让高俊帮忙练兵,也不必在高俊这里获取战场经验,更不会有这么一位尊贵的女子在开封活动。

    “这群人或许是西夏的流亡者。”潘正放松了心态:“此事我就可以答应。”

第十二章 不管泪水多咸 有一天我会告别从前(下)

    潘正婉拒了晚宴的邀请,回到客栈之后立刻将此事汇报给何志也。

    何志也认可了潘正的判断,毫无疑问,这群神秘的党项人应该不是西夏朝廷的,但是他们用度奢华,气质非凡,而且居然还能影响金朝朝内的事情,必然也不是装神弄鬼。尤其是他们居然对高俊有一些了解,这是下过功夫的,绝对不是寻常的江湖骗子的伎俩,由此可见,也许高俊已经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高俊接到何志也来信的时候反而摇了摇头:“这不是飞上梧桐的凤凰,怕是闻到腥味的苍蝇,这伙子西夏人好生古怪!”

    言毕,他放下信纸,继续翻身上马,进行围猎。

    眼看就是八月,已经开始收割谷子,田野漫漫,野兽们也都攒了秋膘,是时候捕杀一拨了,眼下进行田猎,等到冬季再进行山猎。

    军兵们拉开围场,驱赶兽类,号角阵阵,高俊今天只穿了黑猎衣,带了玄色抹额,黄桦弓、反曲箭,鞍下两只细犬,肩上一只苍鹰。

    “高郎君!”军兵们齐声欢呼。

    高俊打了个手势,即刻有军兵挥动旗帜,四面号角,旗帜树立,军兵们开始驱赶林中野兽。

    诸位军将驰骋骑射,欢呼声此起彼伏。

    “郭军使射中一兔!”郭延嗣箭术最好,自然是拿下头筹,高俊大喜:“兔子拿来,荐山泽诸神!”

    一名什将很快取来了这只倒霉的小兔子,当即就被摆好,高俊亲自主持分香。

    又有一群獐子被赶了出来,大家喝彩一声,贺万岁、张大春、裴真三人同时张弓,各中一只,当即也有军兵前来收拾。

    眼看着军将骑射,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高俊,但是高俊也是有苦难言:我又何尝学习过弓箭,现在仅仅是能拉开弓而已,让我骑射猎物,这未免也太难了。

    一只野猪跑过,军将们都没动作,齐齐转头看着高郎君,高俊不发箭,大家也不好意思继续张弓了。

    军兵们虽然也没见过高俊射箭,但是高郎君是无所不能的。

    没人张弓,二师兄撒开四条短腿,一溜烟跑了,军兵们疑惑的互相看着。

    “要不你帮我抓只兔子?”高俊有点冒汗了,低声和肩上那只鹰商量,但是那只老鹰半闭着眼,爱答不理的。

    军将们其实知道高俊不擅长骑射,当即又主动活跃气氛,撒开四蹄射猎,但是已经尴尬起来的气氛就像是溺水的人,怎么都救不回来。

    就连赵昉都张弓射中了一只野鹿,军兵都看向高俊,不知道郎君为何不引弓。

    高俊这下子后悔出来田猎了。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呼啸,一只巨大的鹰突然飞过,在草丛中抓起一只兔子,飞回天上去了。

    “这是什么,好怕人的鸟。”不少士兵被这呼啸而过的黑影吓了一跳,这只猛禽翼展将近五尺,它在空中将这只兔子抛下,刚才还有一口气的兔子这下摔得骨肉并碎,但是也许是看到了地面上的人群,这只鹰没有再飞下来,只是不停呼啸,似乎在向人们示威。

    “这是什么鸟啊,好怕人。”

    “赵长史,给大家说说吧。”看着赵昉策马赶上,高俊询问,诸将也都凑了过来,军兵们都好奇地看着。

    “此鸟名雕!”赵昉朗声说道,四周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巨鹰为雕,生于西北,不与燕雀为伍,高九千尺,一飞九万里,能食铜铁,好闻兵戈声,所在之处,必有血战!”

    大家都用心听着:“此物多在高山大漠,今日如何来了中原?”有人问。

    “蒙古南侵,这鸟儿也南侵了不成?”

    “凶兆之鸟!当射杀之!”

    有人犹犹豫豫要张弓,但是赵昉随即说道:“雕者,贵也,非天生洪福之人不能厌胜之,李广落雕,生不封侯;斛律光落雕,满门被破,雕血洒处,亢旱三年!”

    这句话唬的所有人都不动了,又把目光转向高俊。

    “高郎君!”军兵们高呼,希望高俊搭箭。

    高俊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当即朗声说道:“苟能使国家免兵戈之苦,诛此为害中原之大贼,虽死何避!岂因生身祸福而有所选择!”说罢,驾起战马,飞驰而出,拈起一支狼牙鹰羽箭,反身满拉其弓。

    “高郎君!壮伟!”军兵们激动地欢呼起来,队形也不站了,一起往前涌,看高俊射雕。

    高俊的心紧张的狂跳,一腔热血直往上涌,目眦欲裂,大喝一声,那支箭流星一般飞上去了,很快不见了踪影。

    那只雕还在盘旋,似乎在嘲笑高俊。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郎君再来一箭?”赵昉发现自己似乎犯了大错,低声问高俊。

    “不用,让箭再飞一会儿。”高俊的胸脯剧烈的起伏,死死盯着眼前的雕。

    突然,那只雕惨叫一声,扑腾着翅膀,笔直的坠落下来。

    人群沉寂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伟高郎!壮高郎!”军兵们疯狂的冲上来,高俊哈哈一笑,丢了弓箭,就势往下一倒,军兵们接住高俊,随即高高抛起。

    远处山上,殷去寒坐在特设的椅子上,看着高俊行猎,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晚晴高兴地对她说:“姑娘快看,高郎君真的射中了雕!”

    殷敏手心冒汗,在纸上连连落笔,昭武大将军高郎君俊行猎图才画完一半。

    冯达亲自去取死去的雕,他策马奔驰到雕落处,滚鞍下马,先行了一礼,随即动手将雕背在背上,策马返回。

    高俊的两只眼睛仿佛是烧红的铁珠一样在眼眶里滚动,那只雕被直穿心脏,一命呜呼。趁着热乎,高俊命人即刻拔下雕的羽毛,别在各位的耳旁,以雕血热酒,众人以玻璃杯相饮。

    赵昉献诗:

    将军受命建边阃,鹰犬之意演众军;

    弯弧一击飞龙殒,大风十里落烟尘;

    玉杯玻理温雕血,军将公服戴羽文;

    尝问太平何处在,今朝方可见阳春。

    陈秉彝献诗:

    本以教军卒,何得见天狼;

    军兵弓箭怯,万死计无方;

    郎君神添勇,苍鹰马前丧;

    职等将酒祝,太平万年长。

    两首诗都属于“诗情不济”的一类,但是狂热的军兵们哪里管许多,当夜,以猎物入席,欢饮达旦。殷去寒举杯劝酒,高俊即饮之,欢呼声高,远近皆闻。

    喝的酩酊大醉,贺万岁呼啦一声撕开上衣,露出健硕的肌肉:“某撕仆山东无对!”

    “啊呀!”殷去寒连忙低下头,贺万岁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去找衣服,高俊笑着附耳对殷去寒说:“莫担心,男人的上半身没什么可看的……”

    “那下半身有什么可看?”

    “呃……”高俊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个问题不能问,不能说。”

    殷去寒的脸一下子红了,此时贺万岁已经换了件衣服回来,看到高俊很是惶恐。

    “贺万岁,你说你撕仆天下无对?谁来比试一下?”

    当下站起一人:“职郝思文,愿意一试。”

第十三章 让我们自以为有共识(上)

    潘正的这个旗副指挥也是个壮实汉子,高俊即刻下令二人且一试,军将们又欢呼起来,即刻有军兵用白灰画圈,两人走上来,对视一眼,即刻扑了上来。

    这一场撕仆真是惊心动魄,高俊看得忘情,殷去寒也不顾仪态,半张着嘴,双眼紧盯两人的动作,军将们也都喝彩频频。

    郝思文的力气很大,尤其是手腕有力,而贺万岁微微蜷着身子,更加坚韧,他小心翼翼地保存体力,尽管几次差点被摔倒,但终究是化险为夷。

    突然间,贺万岁大喝一声,郝思文一愣的功夫,贺万岁来了一个“海东青扑天鹅”,终于抓住郝思文的后衣领,牢牢制住了郝思文。

    “好!”所有人都大声喝彩,郝思文惨遭“强人锁男”,虽然他很强壮,却总也挣扎不开——他的力气已经耗尽,但是他也不愿意在高俊面前丢脸,仍然猛力挣扎,可是还是被贺万岁牢牢制住,情急之下,居然伸出手来揪贺万岁的胡子。

    “哎!哎!住手!”高俊也站了起来,唐太平、张大春急忙跳进场内,将两人拉开。

    郝思文气喘吁吁,衣服也都撕破了,知道自己今天“输人又输阵”,红着脸请罪。

    “你啊,拿衣服。”高俊责备了他两句,大家又忍不住笑出来。

    桑真也唱起了草原的咏叹,刚好有杀了的羊,高俊心思一动,急忙命令架锅煮水,让厨师把羊肉切成薄片,顺道又要来不少香料。

    “高郎君,这是要干什么?”

    高俊满意的审视着眼前,眼下没有辣椒,重庆火锅是吃不成了,但是铜锅涮羊肉倒是可以试试。“这叫火锅!”

    军将们万分不解,这羊肉切这么薄有啥吃头?

    一刻钟后。

    “快!快捞,生肉下锅!”

    “谁把我的软骨捞走了?”

    “加水!”

    高俊吃的满嘴流油,斡脱一直忠诚服侍,但是高俊转头一见,却发现斡脱的神色不是那么开心。

    高俊一想就明白了:“斡脱,想家了吗?”

    这是自从被金人掠走以来十年里,第一次有人问斡脱这个问题,斡脱鼻子一酸:“想,郎君,我想家。”

    “斡脱,你家里都有谁?”

    “我的爸爸,我的妈妈,还有妹妹,那天我爸爸在晒皮子,我妈妈在喂狗,我的妹妹在吊床上。”斡脱突然哭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爸爸在晒皮子,我妈妈在喂狗,我的妹妹在吊床上……”

    高俊突然也想家了,他感慨的拍了拍斡脱的肩膀:“别哭,等打完仗,我们去找你的家人。”

    此时,千里之外,另一个女人也在想家。

    这个身穿大红披风的女子站在院子里,看着夜空的繁星点点,一个使女匆匆走了出来,向这个女人请示:“公主,讹留将军回来了。”

    用的是党项语。

    这女子点点头,收紧了衣服,反身回厅,讹留山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讹留将军,我想您没有辜负讹留家族果决英敏的美名。”

    讹留山律俯首参拜:“公主,已经处理利索了,嵬名遵顼这混蛋派来的人已经全部处死。”

    “你要慎言!遵顼虽然十恶不赦,但是你出身讹留家族,不应该辱骂有嵬名家尊贵血脉的人——即便他是篡国者也不行!”

    讹留山律连忙俯身请罪。

    “你以后要慎重!尊贵的人就算犯了错误,也不代表卑微的人就有权利指责他们,上下尊卑是大白高国的基石,只有像嵬名安全、嵬名遵顼这样的丧心病狂之徒才会妄图颠倒本分,你难道要学他们吗?”

    讹名山律吓得汗流浃背,连连表示自己永远忠于西夏皇室。

    训斥一顿之后,公主才继续问:“这是嵬名遵顼派来的第几拨人马了?”

    “第四拨,加起来有上百人了。”

    “这个混蛋,这些精锐的大夏男儿应该用来抗击蒙古,而不是用于没有意义的内讧。”公主咬牙切齿:“潘正那边有消息吗?”

    “他们最近没有出门,似乎不再四处拜访了。”

    “讹名将军,你要留神。”公主说:“这个高俊是我们的希望,也许他真的能够帮助我们恢复大白高国的过往,剿灭嵬名遵顼这个叛逆。等你到了高俊那里,一定要摆出最谦卑的姿态来,努力学习他们的治军办法,党项是山的子孙,是天下最高的民族。”

    “我会谨慎的。”

    “不要担心,坦坦荡荡些,如果那个高俊真的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的话,是不会难为你的。”

    一天后,潘正刚刚出门,又被这紫红色马车请了过去。

    还是那个院子,还是近于黑夜,明烛煌煌,只不过这次没有帘子,一个美丽的女子坐在堂前,她黑发朱唇,双眼动人,身穿大红绣服。

    “见过宗主。”潘正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

    “哦?宗主?”这个女人眨眨眼睛,看着潘正:“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于夏国,我不大熟悉。”潘正说:“但是我倒也知道十多年前,西夏发生了一场政变,镇夷郡王李安全和皇太后罗氏联手废黜了国君李纯佑,几天后,李纯佑暴卒。是这样吧?”

    “你说的没错。”

    “四年前,西夏又发生了一场政变,李遵顼又废黜了李安全。”

    “没错。”

    “那么,宗主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个女人笑了,那双眼睛变得狠厉起来,潘正放下了心,看来大家的猜测没有错误。

    “嵬名安全那个叛逆!还有那个贱女人,完全不配成为大夏的太后,不过还好,他们已经死了,但是皇帝的位置并没有还归本分,大白高国每一块有良知的石头都在为这颠倒伦常的恶行而痛哭。潘官人,你为何说我是宗主?”

    “我想,您是个地位尊贵的人,从年龄来看,您大概是李纯佑的女儿,您这位享有盛誉的亲藩君主的女儿,我想应该尊为宗主。”

    这个女子又笑了:“也对,金国人还没有承认我们的皇帝称号,只是称为夏国王,不过,我敢肯定,让嵬名遵顼再当几年皇帝,你们就会承认他是皇帝了。”

    “哦?”潘正未可置否。

    “因为嵬名安全为了自己的地位,主动投靠了蒙古人的领袖铁木真,并且驱使党项人、回鹘人为蒙古流血,而完颜珣是一位真正的贵族,会为了尊严而战,双方在拼尽了力气之后,蒙古人就会将两者全部灭亡!也许只有在覆灭的前夕,双方才会领悟过来,结成早就该结成的同盟,那个时候,你们的皇帝一定会承认我们的皇帝的。”

    潘正心里暗暗赞叹,关于这一点,高、何、潘三人的判断也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三个并不觉得完颜珣是什么“真正的贵族”。

    “说了这么多,您该坦诚身份了。”

    这女子微微笑了,刚才的戾气荡然无存:

    “我是大白高国护城皇帝的女儿,汉名李朱罗。”

第十四章 让我们自以为有共识(下)

    潘正并没有感到意外:“汉名李朱罗?”

    “是的,你愿意叫我的蕃语名字也行:莽瞎衫。”

    “还是叫汉名吧。”潘正心里忍不住笑出来,这都是什么鬼名字。

    “我想郎君现在在心里暗暗嘲笑我的名字了,但是你嘲笑的这个名字是我们党项人的骄傲,是千百年来黄河之子的语言。唐朝皇帝赐我们姓李,宋朝皇帝又赐我们姓赵,和我们究竟姓什么?姓拓跋!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的喊出党项语的名字,我们的祖先与宋人和契丹人都进行过血战,才建立了伟大的大白高国。”

    潘正收敛神色,凝神静听。

    “当然,潘官人是高贵的汉人,所以我们不用计较繁文缛节,就让我按照你们的说法说吧。”李朱罗看着潘正,又笑了,潘正没有低头,而是直视之。

    “嵬名家的命运,始于太祖李继迁,而我们建国于伟大的武烈皇帝李元昊,大白高国最强盛的时代,又是在崇宗、仁宗两代皇帝,到现在,河西各族的人都念念不忘两位皇帝的仁政,而我的父亲是仁宗皇帝的长子,也是崇宗皇帝的长孙,是大夏王位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某些奸贼想要谋取那些本不属于他们的地位,李安全不过是亲王之子,却把他卑鄙的脏手伸向了皇位,罗氏根本不配当大夏的皇太后,两个人就这么勾结起来,谋害了陛下。陛下有两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都被他们所谋害。”

    “那您呢。”

    “我的母亲是陛下的妃子,出身于回鹘最尊贵的夜络阁氏,您不用惊讶,没错,我的父亲是党项人,母亲是回鹘人。陛下很宠爱我的母亲,她很早就侍奉陛下,我在陛下的子女当中也是最为年长的,那年九岁。事变之后,世代镇守北院军司的讹留家族、蕃大学院的宁浪乜乞一家深受皇恩,决心拼死将陛下的骨肉保存下来,他们把我藏在驮袋里,偷偷送出皇宫。事情被嵬名安全发觉了,他派兵追杀,所以我们只能逃离西夏,来到金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十年前。”

    “后来李安全既然被杀了,你们为什么不回到河西去,女子之身不可能威胁到李遵顼的地位。”

    李朱罗冷哼一声:“遵顼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没有拨乱反正,我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个夏国?除非我能看到皇帝的宝座上坐的是仁宗的后人。李遵顼确实派了使者过来,但是我们明确的说,安全的篡位是不得人心的,想要我们回去,除非立仁宗的二子、陛下之弟、魏王李纯仪为帝,但是李遵顼居然杀了魏王殿下。”

    “那你们回不去了?”

    “我们又想鼓动仁宗的三子、赵王李纯佐为帝,但是李遵顼听到了风声,谋害了赵王。”

    潘正一阵恶寒,心说这几位应该算你们坑死的。

    “您也看到了,我们除去空有西夏王位的宣称之外,什么都没有,所幸讹留家族还有一笔财产——本来是不够的,但是和李安全、李遵顼派来的刺客杀手一次次的战斗之后,我们只剩下这三百人,钱财就足够使用了——以及在开封的一些交情,借助于此,我们认为可以和高郎君展开一些合作——也包括潘官人你。”

    李朱罗笑眯眯的看着潘正,此时她的神情天真烂漫,像是个小姑娘,潘正又不傻,当然明白李朱罗的意思。

    “如果有诚意合作的话,那固然好,那你们想提出的最后的要求是什么?为你复国吗?”

    “确实如此。”

    潘正端起杯子:“那恐怕不可能,我家高郎君是陛下的忠臣爱将,不会因为这些私下交易就影响两国大信。”

    李朱罗嘴角微翘:“果真如此?”

    “自然如此。”

    “呵呵,高郎君所作所为,果然只是为了报答君王?潘官人的口风够严的,看样子还应该在更加私密的场合,你才愿意说出来。”李朱罗也举起杯子:“无论您明面上怎么说,我都当您是同意了,请潘官人满饮此杯。”

    潘正没有喝酒,放下杯子。李朱罗毫不介意:“您就算不喝,我也当您是同意了,女儿们,快起舞,为大夏的恩人助兴。”

    轻快的音乐响了起来,都是西北的乐器,尤其是羯鼓,让人想起河西风物,不过潘正依旧不看。

    “潘官人不喜欢?”

    “颜色太艳丽了,倒让我想起战场上流的血。”潘正的话里有些讥讽的意思,李朱罗当然听得出,她招唤一个使女说了几句,那名使女点点头退了出去,不一会,院子外面人喊马嘶,上百人涌了进来,人人带弓刀,讹留山律居首。

    “既然如此,请潘官人去点校兵将去吧,这三百名西夏武士都是您的。不过我还有一个个人请求。”

    “什么?”

    “您要先答应。”

    这种撒娇伎俩毫无作用,潘正慢悠悠的等着,他已经和何志也事前推演过,慢慢等,等到李朱罗把底裤都亮出来为止。今天一听李朱罗是李纯佑之女,潘正心里就有底了——,这群人流落异国他乡已经十年,必然是抓到一根稻草就是命,只要耐心等待,李朱罗和她的手下会不顾一切抱上大腿的。

    眼见着潘正不说话,李朱罗也不说,两个人僵持了很久,站在台阶下的讹留山律就像一尊铁塔一样一动不动,三百名武士没有听到任何命令,也没有任何疑问,就在台阶下静静地站着。

    “倒也是些好汉子。”潘正暗自里还是觉得这帮党项人或许可造。

    歌伎们已经累了,李朱罗叫他们下去。

    “潘官人,我的请求也不离谱,我只是希望这三百人在你的麾下。”

    “这是何意?”潘正听到这个要求,还真出乎意料。

    “因为潘官人是高郎君的心腹爱将,我的兵马委托给潘官人,一定会大有前途。”李朱罗笑问:“潘官人总该答应吧。”

    “我记得,我们好像连上一个问题都没谈妥。”

    “潘官人前几天已经答应了。”

    “这几天又重新考虑过,开封官场,我就不信我们还没有河西党项人熟悉。”

    李朱罗放下杯子:“潘官人又在贫相。”但事实上,她放下杯子已经有些不稳了。

    潘正很明确的说:“想要我们答应,你们要有诚意,自家的家底报出来,各人都是何人一并抄录了给我们,质子信物一样不得缺少,这三百人我们是怎么用,你们不能管。”

    李朱罗只是思考了短短一秒,随即笑靥如花:“潘官人所说,本公主一一答应了。”

    音乐奏响了,这次李朱罗亲自起舞,仿佛红莲一般,让潘正也有些心乱。

    在其一力相邀下,潘正也弹剑作歌,党项军将们一起拜见新官人,很明显,潘正答应了。

第十五章 张开手起飞 让年轻无极限(上)

    这些情况都被原原本本的汇报给何志也,后者听完之后鼓掌大笑:“公主亲自上阵给你跳舞,潘正,你赚大了。”

    潘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样子她们确实很急切,尽管故作矜持,但是这是确确实实打算和咱们合作,并且不再反悔,全力投入了。”

    “这样就好,我们不要他们的死心塌地的忠诚,但是要他们确确实实的合作。”何志也心情大好:“磨墨,我给高俊写信。”

    如果李朱罗听到他俩的对话,一定会气苦不已,一方面,被人在谈判中逼的节节败退,另一方面,她对待潘正出自真心。

    “这个潘官人好生有意思,长相也甚好。”李朱罗内心有一丝悸动,在破国之祸后这么多年来还是仅有的一次。

    这只能是想想而已,眼下真正在秀恩爱的是高俊和殷去寒。

    高俊和殷去寒终于实现了去划船野炊的计划,两个人在河边搭了座小棚子,钓鱼、下夹子捕猎、弈棋、饮酒、作歌。

    殷去寒换上了轻便的衣服,居然亲自给高俊洗衣服,晾在门口搭着的竹竿上,她只是简单挽了个髻,一缕秀发落在额前,时不时的需要伸手一拂。晾好了衣服,又去拾柴,准备炖鱼汤,此时高俊蹲在房梁上,正在修补屋顶。

    “俊,你要小心一点。”

    “放心吧,这个屋子我熟悉的很。”高俊一边说着,一边在屋顶上铺设稻草。

    “你可不像是年轻时干过苦活的人。”

    “胡说八道!我年轻的时候挑着五石重的担子,走二十里山路都不用换肩。”高俊刚说完,就一脚踩了个空,像块石头一样从房顶直接摔到了屋里面。

    “俊!”殷去寒放下柴火,慌慌张张的跑进屋里面,检查高俊的伤势还好,摔得不重,高俊紧闭着嘴,任由殷去寒连连呼唤,忽然冒出一句:

    “咱们结婚吧。”

    “?”

    “成亲!成亲!去寒,你说好不好?”

    殷去寒怔怔的看着高俊,似乎怀疑高俊摔魔怔了。

    “等处理完县主这件事儿,咱们就成亲,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我是为了不上县主所以随便找了个人抢着结婚的。”高俊笔直的坐起来,牢牢抓住殷去寒的手:“去寒,我爱你。”

    殷去寒被感动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流出来,她温柔的搂住高俊的脖子,嘴唇缓缓贴近。

    高俊感觉到两片唇瓣落在他的唇上,甜甜的,滑滑的,就像是初次吃樱桃的感觉。

    屋顶当然也不修了,当天晚上下起了大雨,两个人在房子里面跳的像青蛙与蚱蜢,努力保护自己小小的房子。

    “因为淋了雨,所以女主人发起了高烧,没过几天就死了,男主人因为伤心过度,也在两年后郁郁而终。”

    李骁奇读着殷敏创作的连环画,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你懂什么,这叫漫画,高郎君说的,不光是要画文人画,还要画普罗大众看得懂的漫画——铁线白描,分格连环,大家都看得懂。”

    “那这个,这个漫画是……”

    “卫生知识,后面这篇是讲不要喝生水的,这个是讲不要吃生食的,别动!这个是给女子们看的。”

    殷敏在高俊的建议下暂时放弃了“文人画”,开始了自己的漫画家生涯,这些连环画很快以蜡板付印,贴在大街小巷,尤其是学堂那里。

    高俊与殷去寒并不知道殷敏漫画里那对男女主人公悲惨的命运,第二天,高俊又老老实实地修补了房顶,当两个人还在缠绵的时候,远处渐渐有马蹄声过来,高俊赶紧站起来,拂掉头上的稻草,来人是张成武,他翻身下马,有些不好意思打扰高俊与殷去寒的二人世界。

    “怎么了?”高俊知道张成武来必有要事。

    “龙门宫那边来人了!”

    高俊一下子站起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张成武:“是丘处机的那个农民工吗?”

    “千真万确,此人自称是丘处机的弟子,听说高郎君有志于道法,特意来鲁南讲道。”

    划船的计划又泡汤了,只不过过了两天半愉快的生活,高俊要去处理政务,殷去寒笑了笑:“没关系,度假的时间随时都有。”

    高俊整理了一下衣服,赶紧前去会见这位从龙门宫来的全真道士,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这倒是并非他想象的正直中年,反而须发渐白,已经是个老人了,此人眉眼细长,中庭挺括,身穿月白色道袍,头戴莲花宝冠。

    “弟子高俊见过真人,敢问真人名讳”高俊非常尊重的对这位道士行礼,而此人回礼动作潇洒行云,既不卑不亢也不喜不怒,在高俊看来,的确堪称是名门高足。

    “高郎君多礼,余道号清和,闻郎君有志于道法,特来相见。”

    “不知真人何有以教我。”

    “但以卫生之法也。”

    有仆从在室内焚香,高俊与这位清和道士各坐一蒲团,谈话问对。

    “人生于天地,嗜香嗜味,以致身重,故道家皆重卫生之法,远声色以全身福……”

    高俊并不是来听养生讲座的:“天下未定,何谓身福?”

    这位清和道人微微举起拂尘:“天下未定,是因诸人不依本分,山东、河北,天下美地,五谷蔬果,供养何止亿万?无奈世人好争,以致民众星散,欲致太平,则先保民生。郎君分地、劝农,大功也,以此道招纳流民,保持民气,天下何愁不定?所虑者,莫贪一时之功,竭民膏血以供军旅,虽得一时之胜,终反为害也。”

    高俊点点头,不愧是龙门宫的高徒,看人下菜的本领不错,所说的话很契合高俊的想法。

    “话虽如此,道家之人隐蔽山中,使民供养,民力穷而家室不实,道士辈岂非害民生?”高俊这个问题就有些不客气了。

    “非也,非也,未得其时尔!”清和哈哈一笑:“天道有常,余等当顺天而行,当入山则入山,当出山则出山,郎君此番征召,余等不就下山了吗?”

    马屁滴水不漏,高俊满意了:“弟子莽撞了,希望丘处机祖师早日下山,为我民指点,此外,弟子辖区内一应道观,也当修复,希望真人召集道士,各依本分,弟子还有一事相托。”

    “郎君果然能修复道观,功莫大焉,有何事相托?”

    “求道观助办女学。”

    高俊这点出自真心考虑,女学的阻力很大,小姑娘能帮家里干活,未来又要嫁人,父母们不愿意让其读书。但是百姓都崇信道教,那么以道观办女学也许效果更好,道士招收女弟子,而且也读书,唐代不少才女都是女冠,如此以来,根据地的女子教育就能上一层楼。

    清和对这个要求并不反对,双方很快敲定了细节,高俊舒了一口气:道观可不是白白修复的。

    “对了,敢问真人名姓?”高俊记得全真道士也经常用俗名。

    清和一举浮尘:“在下尹志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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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也是得意于千年来海洋屏障的日本承元五年....
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