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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决胜胥浦桥(上)

    临安城内的大火还没有扑灭,江北的战火更是火上浇油,群臣对于史弥远的态度也越发琢磨不定起来,毕竟只要站在长江南岸,打眼一望就能看到江北大旗上那六个大字。

    说实话,落到水里的人抓到颗稻草就是命,如果理性的考虑一下,人们并不觉得史弥远一死,北方就会罢兵求和,但是在极度畏战的心理之下,他们却频频的受到这种心理暗示,意识上也逐渐松动。

    再说了,砍死史弥远也不算是南宋的损失。

    史弥远正在自己的宅子里面,屋里面点了两个香炉,以便掩盖弥漫整个临安城的焦糊之味。

    他在思考,眼下王斌估计是很难保住了,而李知孝的行为也太过,天理不容,也许应该趁此机会早做决断,将这两个人踢出去,以求稳住反对之心。之后调集兵马在大江阻挡住金军,既然完颜珣要的是岁币,眼下也只能说给他就是。

    对郑昭先一脉闽学士子的清理一刻不能耽搁,薛极已经交上来一份新的名单,台谏部门正在疯狂的向皇帝呈递奏表,剪除对方的人手。

    无论议和成与不成,史弥远都是要承担恶名的,不如趁此机会早下手为强,先将对手清理干净。

    就在前两天,史弥远已经指使党羽前往南康军,将著名学者、闽学中青代的菁英魏了翁下狱。此人和真德秀一样是年轻干才,不如趁此机会早日杀了干净。

    三衙军将们更是已经开始窥伺郑昭先府邸的动静,以防止他逃跑,史弥远此时已经顾不得身后物议,也考虑不了子孙后代了,不干就是个死。

    好在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毕竟三衙和台谏还在自己手上,眼下的形势逐步明朗,官家的心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一想到这里,扬州失陷的忧愁也少了不少,真州和六合不是还在手上吗?三路新军也逐步的开往江南,后方牢牢掌控这些人的补给,前面还有联军,这支兵马显然不可能成为郑昭先的助力了,一想到这里,史弥远又满意起来。

    纱窗突然许许抖动,空气快速流转,似乎是起风了,略微吹散了烟火的气味,史弥远安心的躺在床上,最近这段时间过于疲累,他又嘱咐下人,哪怕火烧房顶,叫他起来的绝不轻饶。

    然而火真的要烧房顶了,正当火势逐渐要熄灭的时候,当夜大风转向,开始向南蔓延,史弥远的宅邸首当其冲,而天子九庙也在火势的范围之内,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三衙禁旅全部被调集起来,想办法阻挡又一次熊熊燃烧的大火。

    在扬州城内的联欢会开得很早,白天开展了军兵士卒们之间的运动会,高俊手下的军兵们对这些都很熟悉了,尤其是全军上下疯狂热爱的足球运动,让南朝士族们也着迷不堪。

    足球比赛进行得非常热烈,中国历史上第一场南北德比也如期举行,钟行再次表现出了极高的足球天赋,在整场比赛中一人独中三元。扬州仕女观者如堵,自然也有不少人为之倾倒。

    高俊以个人名义赏赐给在场所有的南军运动员们一人一粒足球。

    夜间的戏曲更是精彩纷呈,几名来自浙江的士卒们表演杂技,之后是刘德他们的戏剧,随后,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像旋风一样跑上舞台,唱起民歌,军兵们疯狂的来。

    “这个女孩子是谁?”高俊发觉这姑娘有些眼熟。

    “是在淮北招的一位孤儿女演员,名叫李翠翠。郎君,在淮北的时候您见过的,那个时候她在《血溅鸳鸯楼》的戏里面演玉兰。”

    “我想起来了,是个有天赋的女孩子,又会演戏又会唱歌,好姑娘!”高俊起身,招呼身边的几位:“咱们到后台看看去。”

    后台也是拥挤热闹,一看到高俊前来,所有人立刻肃立,右拳举至胸前,太平军的演员们也都是军兵,是刘德的军乐队成员为主组成的,所以都实施军礼。

    “同袍们,不要太拘谨,大家都很喜欢你们的戏。”高俊的心情很愉快,此次联欢,各军里面士卒们但有一技之长,都可以上台展示,都是熟悉的人,所以气氛非常热烈。

    高俊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女演员,小姑娘才十四五岁,有着一双很明亮的大眼睛,但是瘦瘦小小的,很是惹人怜爱。

    “嗓子不舒服吗?”

    “过江的时候吹了些风,刚才唱歌又有点用力……”李翠翠立刻起立,有些紧张的说:“我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上台一定能唱好!”

    高俊有些黯然,长期的流浪经历让大家都失去了安全感。

    “你唱的非常好,让军兵们更有斗志了。”高俊示意一下斡脱去找一方红绸子来:“不过作为舞台演员,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咽喉,不要轻易受凉受风,以后要经常戴围巾。”

    “得令!”小姑娘立刻站起标准军姿,昂首挺胸的回复高俊的命令。

    本着兵贵神速的精神,在扬州休整两天,开完联欢会之后,联军迅速西进,抵达真州外围。

    真州城外,太平军骑兵黑旗猎猎,往来驰骋,而城上守军面如土色,几乎不能站立,城内更是人心惶惶,一日三惊。

    费培从泗州回来之后,直接往真州赶回,早在太平军之前回到了真州,此时挂官归隐的他只能算是个白丁,但好在家宅仍在,朝廷也未委派新人而来。费培自顾自的居然回到了运判衙门,而手下官吏们暂时也不敢说什么。

    就在这段时间以来,林拱辰的病越来越严重,并且偶尔还会念叨费培的名字,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费培赶紧去拜访老上级,在病榻上,林拱辰详细的询问了淮北发生的事情,叹息着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脸,不发一言。

    费培也没法说什么,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大宋官吏军民对朝廷的看法的话,那就是失望,哪怕是林公这样的老臣,对史弥远有同情的人,此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痛苦,谁都无法阻止高俊利用南宋的矛盾,团结一大批本来是南宋军马的人,实现他个人的政治目的。

    真州兵马不多,运判使司衙门承担了很多防务,费培虽然挂官,但依旧有不小的威信,直接出面主持签发民众守城,搜罗军用物资,而他那位老朋友黄之孝在其中也出力不少,主动串联城内的士绅,各自捐纳钱粮协助城守,以免家乡遭遇兵火。

    真州城内绝大部分人都忧心忡忡,反倒是黄之孝的儿子黄义臣这几日乐得逍遥自在,没有老子管的日子简直快活似神仙,虽然军情紧张,但城内的妓寮依旧偷偷营业,让他快活似神仙。

    正如黄之孝所说的,他这个儿子连费培的两个女儿都远远赶不上。

第二十章 决胜胥浦桥(下)

    不过他们可能要白忙活了,因为高俊的目标根本不是真州,而是正在东进解围的宋军,建康都统制司、马军行司,再加上江州都统制司,三军合计三万余人,以马帅许俊为首,已经逼近六合。

    高俊下令潘正率军东撤,暂时不与敌军交锋。在解救六合之后,敌军趁势继续东进,准备解围真州。

    而高俊预选的战场,就是真州胥浦桥。

    胥浦桥,见证了宋金交锋百年的历史,在两宋战场上曾多次亮相。绍兴末年,海陵王发动正隆南征,六十万大军多路南下,并且采用了巧妙战术,引诱老将刘琦出击淮上,扬州空虚,而海陵王的妹夫萧琦率军自淮西奇袭扬州,试图断绝刘琦后路,全歼淮东七万宋军。

    就在胥浦桥外外,宋将邵宏渊率领三千人马坚决阻击,使金军付出了惨痛代价,被阻挡在桥西长达一天一夜,宋军在第二天才后撤。

    这一天一夜事关生死,意识到失策的刘琦率军狂奔五天返回扬州,而金军前锋已经抵达扬州西北五里的平山堂。如若没有胥浦桥阻击战,南宋朝廷可以提前百年宣告灭亡了。

    而在十年前的开禧北伐后,仆散揆九路大军分兵伐宋,但是没能攻克庐州、和州、六合、扬州任何一座城池,宋军集中了精锐兵马两万余人自镇江西进,准备给予敌军重击,两军再次在胥浦桥对峙。

    而这次胜利的天平在金军这边,河南路统军使纥石烈子仁率领别部分道涉水,从敌后发动突袭,宋军惨败,全军覆没,真州失陷,淮南士民十余万渡江避祸。才有了随后的嘉定和议。

    滚滚长江、涓涓胥溪、巍巍大别、点点沙洲,鬼斧神工的地形再次将两支军队汇集到这里,胥浦桥将见证第三次决战。

    联军赶到战场之际,对手离胥浦桥也不远了,高俊下令安营扎寨,并且向对手提交战书。

    当夜,马军行司的人马也在商议,许俊发问。

    “高俊下来战书,约我等明日决战,如何对敌?”

    下有一人起立请命:“许帅,高俊此人骁悍难制,此番兵力众多,明明可以与我军在六合城下相战一场,却主动撤军东下,在此处安营扎寨,是想合军一处,增加兵力,明日决战之际,一举摧垮我军。千万不可轻信他之前的撤军示弱,正面交战,我军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许俊点了点头,此人虽然也是依靠厚贿史弥远而得官,但还是有些谱儿的,联军本身就势强,而且六合与真州两路联军又合兵一处,绝不是正面能够轻易摧垮的。

    “我军应该效仿十年前金人的做法,派遣别部分道涉水,在两军交战之际从背后突袭,以求摧垮敌军,要知道胥浦桥在我境之内,对于此处水文深浅,我军应当更加熟悉,所以此计我军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届时前后夹击,应当能挫败敌军。”

    众人连连称是,又有人提议,高俊有可能会模仿之前金军的战术,所以也要提防金军提前涉水,许俊即刻派出哨兵沿江巡逻。

    宋军分兵八千余人,寻找水浅的地方事先过河埋伏,而主力部队厉兵秣马,准备在第二天和敌军在桥上大战一场。

    “胥浦桥说到底也只是一座桥,并不够宽阔,纵然你兵力倍于我军,也没有办法一次性全都冲上来,两军慢慢磨,我看谁磨得过谁!”许俊已经有了计较:“等到大战方酣,双方俱有疲意的时候,我军八千伏兵从背后一拥而上,不要说胥浦桥,真州扬州一并解围!”

    一开始,高俊制定的策略和他的对手一模一样,也是打算分兵涉水,从背后突袭,模仿十年前的战术,给敌军一个前后夹击。

    计划得到了一致同意,甚至于选派的夹击人马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却有一名参军求见高俊。

    “温参军,怎么了?”这位参军温逢海也算是高俊的老兄弟了,他本是河南许州人,投军后在野狐岭被击败,跟着败军到了德兴府,加入了高俊的人马,从野狐岭就一直跟着,现任太平军营寨参军,因为每天要负责营寨驻防的事情,所以没有参加今天的军事会议,直到此时才匆匆赶来。

    “听说高郎君打算再用十年前仆散相国的办法,遣别部分道涉水前后夹击?”

    “确实如此,怎么了?”

    “既然十年前仆散揆已经用过此法,宋军岂能毫无防备!此时再用,必为其所乘,如果他们截击于半渡还好,一旦他们不做声张,等到我军渡毕之后,敌军各个击破,该怎么办?”

    高俊立刻精神起来:“说下去。”

    “此时我军势强,采用分兵夹击未尝不是一计,正如高郎军此前常教导我等,应当展开攻击面,扩大一线兵力。但是此时双方限山隔水,难以调动周全,一旦展开过大,就容易被敌军拧成一团从中击破,十年前仆散揆能出奇兵,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而宋军缺乏经验,而此时已经有过上一次胥浦桥之战的教训,宋军又怎会眼见我军再次涉水夹击?所以分兵并非上策。”

    高俊立刻叫斡脱进来,请诸位将佐再次开会,在新一次会议上,温逢海结结巴巴的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潘正首先起来响应,表示参军所说确有道理。

    所以,太平军并没有分兵涉水,而是采取正面作战的方式,准备在桥上寻找突破敌军的方法。

    但是在当天后半夜,温撒文殊奴手下的觇骑们突然发觉,太平军背后有动静,应当是敌军的伏兵。

    高俊已经睡着了,所以是贾涉和潘正得到这一消息,潘正读后笑着对贾涉说:“敌军这是自讨苦吃,就算是咱们没有发现这一路伏兵,敌军怕是也讨不了好。”

    贾涉并没有说话,尽管他几次出入淮中,并且收拢了一大批兵马,但是贾涉对募兵和训练颇有心得,临阵指挥之事却是短板,所以并不能理解潘正的话。

    “我军的人数众多,而且更加精锐,算起来的话,我军的战力应该是对手的两倍。”

    “虽说应当料敌从宽,但是潘将军所言也并不算错。”

    “高郎君曾经与我等说过,所谓军阵,无非宽度和厚度,宽度扩大,能增加攻击力,而厚度能增加持久性,而一切阵型的种种变化,无一不是在宽度和厚度这两件事上做文章,从中寻找机谋巧变,兼顾两者或者是灵活变换的方式。”潘正指点了一下地图:“敌军本来就兵力不足,还要分兵,虽然增加了宽度,但是厚度却被削弱到了不能抵抗的地步,孙子云‘五则攻之’,正是因为五倍的兵力足以无视对方的厚度。我军集中兵力,明天先破伏兵,再过河桥,易如反掌!”

    毕竟这也算得上一件大事,潘正派人去叫醒高俊一一备说,高俊只是躺在榻上,听军兵说完,深深的点了点头,表示潘正的意见与他非常契合。

第二十一章 惊爆真州城(上)

    第二天拂晓,军营内一片忙碌,晨鼓敲毕,早饭已经做好,军兵们或三或两的在自己火上狼吞虎咽。按照太平军的习惯,临战之前的早饭要吃好,不求量多,但一定要有热量,所以会供应一点糖水、盐水。”

    “高郎君真的是带兵优厚,居然还舍得给军兵们吃糖。”贾涉跟着高俊巡查,发觉太平军的早饭远比联军其他各部要好。

    “现在吃一点糖,很多人在之后的战斗中就能避免死于非命。”高俊吩咐斡脱:“今天负责后勤的铁军是哪一部分?叫站队。”

    斡脱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拖了一个非常优美的尾音,太平军的主体是山东人,喊口令的时候略带了一些山东口音的音调,非常有趣的是这个声调以后会代代保留,无论是哪里的军兵,日后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语调,无论是河南人还是河东人,军官们都会喊这种原样的口令。

    贴军们立刻传来回应,很快站好了队。

    “今天的早饭供应的很好,但是联军的其他部队早上没有鸡蛋和糖吃,咱们的储备还有多少?给其他的兄弟们也都备上,所以早上要辛苦你们了!”

    贴军们轰然允喏,立刻去为兄弟部队准备早饭,刚才还羡慕得直流口水的,各路士卒们立刻围了过来,贾涉在心里暗自叹气,这个高俊是不是想收买人心啊。

    其实高俊根本无暇想这些,他只想让所有的人早上都吃的好一点,最好一个个精神抖擞,一会儿战斗中耳清目明,身子骨灵活,一个都不受伤。

    河桥方向,宋军已经抵达桥边,但他们意外的发现,对岸的联军并没有摆开阵势,反而却布置了大量的木栅,河边也留下不少拒马,强弓劲弩射住阵脚,不但不打算进攻,反而是防御的态势。

    许俊觉得好奇怪,想了一下,突然惊呼一声不好。

    在河桥上摆出防御态势,利用天然的地形优势阻挡宋军的进攻,而联军的主力部队立刻向东,优先吃掉对手的伏兵,战斗过程毫不意外,宋军埋伏的八千兵马全数被歼。桥这边的宋军虽然想夹击救援,但是防御尚且吃力的宋军,怎么可能打开联军的防线?

    等到中午的时候,太平军主力向西折回,沿河桥进攻已经士气沮丧的宋军,敌军立刻全线动摇,双方的厮杀一直将近傍晚,尽管有河桥的阻挡,但是敌军已经无法维持战线,全军都在不停的后撤。

    关键时刻,还是张惠率先完成了最终突破,他下了马,手持大枪率领手下猪突猛进,终于撕开了宋军的军阵,而骑兵部队随之赶上,在滚滚烟尘当中,宋军的大旗彻底倒下。

    宋军的残余败兵连退数里,一直逃到六合城内,关上城门就此地防守,而联军随之包围了六合和真州,再次形成了对敌军的强大压力。

    太平军首先针对的是真州。

    就在当天晚上,高俊受到了廖法起的拜见。

    这位湖南飞虎军的统领官率军投诚之后,也提出了队伍不能改变,也不为联军助战的请求,都被高俊一一答应,两千多名士兵被解除了衣甲军器之后受到了良好待遇,这更让廖法起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此刻,他将高俊当初劝降时所送来的东西原样奉还给高军。

    “郎君,我确实有些不解,这玉佩乃是辛公留下的信物,分别交给河北山东两路义军,但却有这么一块落到了您的手里,这东西是辛公委托专人保管的,我也正是因为相信不会所托非人,所以才答应投降,这几日见郎君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有坦荡的大丈夫气概。但是,您却始终不向我透露您和辛公是什么关系,与山东河北的义军又有何联系?这让我实在是深感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辛公啊。”

    高俊脸色也暗淡了许多:“辛稼轩先生一等俊才,我深恨不能与之相见,这块玉佩,其实是河北义军的后人给予我的,希望我能够收集生灵,恢复河山。”

    廖法起心念一动:“这么说的话,这么说的话…”

    但是高俊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也绝对不会投靠临安的窝囊废,眼下北方遭到黑鞑铁蹄蹂躏,我要留在山东。”

    廖发起的神色有些尴尬,最后才无奈的点点头。

    “临安小朝廷已经日薄西山,没有几天蹦头了,这几十年来连遭权相专权,官家都暗弱不堪,屡屡失德,民变一日未停,弊政积年不除,如果不是因为北方是个异族朝廷的话,南宋的这副草包样子,早就该灭亡了。廖统领官,别留在这条四处漏水的船上了,我倒很希望你能帮助我,你属下的两千五百飞虎军,是辛稼轩先生挑选出来的湖南俊才。潇湘子弟,国之英杰,如果能有你们的帮助,我们克复中原的日子,可能还能再早一些。”

    这话的含义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了,廖法起心中惊疑,再想一想太平军中的构成,有山东的农民、红袄军的余部、受黑达蹂躏的河北难民、河东士子、陕西勇敢、淮北流寇、运河纤夫、沿海盐帮,乃至于被铁木真追杀的草原部落、落魄的中都市民、西夏人、吐蕃人、回鹘人,这其中所蕴含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廖法起起身,答应了高俊的要求。

    在联军西进,与敌军在胥浦桥决战的时候,真州的人还误以为太平军退却了,好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看到衣甲鲜明的北军重新过来时,才意识到情形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糟糕,整座城内的人忧心忡忡,几近于一日三惊。

    然而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却有一位哥们儿依旧日日留恋于温柔乡,黄之孝的儿子黄义臣感觉这几天真的是神仙日子,老子根本不管自己,妓寮里的人也少了许多,可以容他从容挑选,夜夜笙歌,真是好不快活。

    至于城外的太平军,管他呢,反正城破之后举起双手投降便是,咱们黄家有的是钱,给些银绢财宝,怎么着也能买一条命吧。

    城内的人忧心忡忡,城外的人何尝不是,高俊看着高大的真州城,也不近皱起眉头,想不到这一座在日后的名气远不如扬州的城池,城璧却更加坚固,想要攻破这座城池,恐怕就要动用何志也给自己送来的物资了。

    这是近乎于不想打开的末日之门。

    联军即刻开始制造攻城器械,并且开始小范围的进攻真州城,与此同时,骑兵扫荡了真州附近的其他宋军据点,工兵挑选了离真州城最近的位置,开始建立工事。

    在宋人箭矢如雨的情况下,联军士兵用盾牌抵挡敌军的射击,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挖掘工事,很快就修建出一片小小的营寨。

    高俊带领将佐们在前线观战,他对联军的表现相当满意。

第二十二章 惊爆真州城(下)

    汇报战败的使者花了两天时间赶到临安,但是在城外就惊愕的合不上嘴,临安城外火光冲天,烟雾弥漫,空气都呛人,远远的就能听到人喊马嘶的声音。

    大火向南推进,几乎要烧到史弥远的宅邸,九庙也在威胁之中,所谓九庙,祭祀的乃是皇帝的七代先祖,在传统的家天下当中,是国家祭祀的重中之重。

    面对眼下这个棘手的局面,王斌、彭辂、冯榯考虑了一下,选择了集中三衙的所有兵力抢救史弥远家的宅邸,至于九庙能救就救,不能就算了。

    他们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多少想到了前几天史弥远遇刺时大发脾气。

    毕竟是人多力量大,三衙们几乎是用老命在史弥远家与火灾地带之间啃出了一条深沟,总算是隔断了汹汹火势,连续几天的时间内,不断有人出入史家宅邸,打来湖水浇湿墙壁和屋顶,防止火苗进入。

    至于天子九庙,则很不幸的成为了这场大火最大的牺牲品,冲天烈焰可不管你是哪朝皇帝,一个个全都化成飞灰。

    直到第五天清晨,火势才算熄灭,同样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九庙被烧毁了,而三衙军马力保的是史弥远的宅邸。

    郑昭先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受到了三衙军兵的监视,但依旧不顾下人的阻拦,要亲自去查看,六旬老人在侍者的搀扶下赶到九庙那里,只见一片瓦砾。太祖赵匡胤皇帝以下历朝先帝的御容、皇帝陛下七代先祖的家庙全变成了焦炭。

    郑昭先一下子跪倒在泥土里,不禁老泪纵横。

    等到中午的时候,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大家惊愕不止,指指点点,又惊又怒,没想到史弥远权势熏天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三衙军马么宁要抢救他的家宅,也不能保卫皇帝的九庙。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史弥远把皇帝按在地上踩脸,相当于是挖了赵扩祖宗十八代的祖坟,是把大宋的尊严扔到地上反复殴打。

    打得是皇帝的脸,也是三宫、六军、百官、万姓的脸!他史弥远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皇帝的臣属?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一片瓦砾之中,不断响出悲泣之声,所有人忍不住痛哭流涕。

    “殿前将军猛如虎,救得汾阳令公府。祖宗神灵飞上天,可怜九庙成焦土。”一名身穿青衫的官吏在废墟面前跪倒痛哭,周围的人无不咬牙切齿,殿前将军猛如虎这句话也随即流传开来。

    史弥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他是有意的留在家中,为三衙管军们增加压力,又是一个愉快的早晨,而且烟火味儿少了很多,看样子在他的极力施压下,这帮人的救火效率终于略有提升,估计要不了多久大火就可以熄灭了。

    所以直到中午的时候,史弥远才知道为了救自己的家宅,王斌三人放弃了九庙。当时愣了半晌,就连衣冠也来不及换,急忙带人前去查看,等看到一片废墟的九庙时,史弥远整个人都像泄了劲儿一样,几乎瘫倒在侍者的怀中。

    冷汗不断地留下来,史弥远指着眼前的废墟,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一个劲儿哆嗦。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时史弥远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慌之中时,面前却出现了内侍司人的服色,旗帜张开,玉辂见来,赵扩居然亲自来查看了。

    人群很自然的分开道路,所有人都立刻下拜,史弥远两股战战,抢到众人面前,有生之年从来没有跪的这样快,磕头这样深,几乎是动也不敢动。

    不能看到皇帝的面容,只能看到尊贵的御足在自己面前停住了,似乎是正在观看九庙的情况,史弥远脸上汗水连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官家良久都没有说话,所有的人也都屏气凝神,片刻之后,皇帝重新登上玉辂,起驾返宫。

    史弥远失魂落魄的站起来,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当天下午,他立刻召集三衙管军诸将和自己手下的人,对着王斌三人一顿狂骂,堂堂宰辅不顾体面,声嘶力竭的责问王斌等人为何不先救九庙。

    “我,我等以为史相公更重要……”三人唯唯诺诺,他们的位置不取决于赵扩,但取决于史弥远。

    “嘿嘿嘿”史弥远怒极反笑,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滑稽透了。

    事不宜迟,即刻以最猖獗的姿态全力咬住郑昭先,争取在一两天之内就将他革职查办。

    薛极不惜收买要挟郑昭先的学生出面攻击老师,一日之内人人自危,朝堂之上纷乱如麻,哪怕是稍有良知的人也被史弥远眼下的举动所惊呆了,纷纷站到他的对立面上。

    并不是没有拼死一搏的机会,只要打掉郑昭先和曾从龙两人,他的对手就没有主心骨了,反正自己现在在皇帝面前的印象已经不可能再差了,那么就干脆放心大胆的干吧。

    郑昭先气涌如山,准备回敬,而偏偏在此时,曾从龙弟却不管不顾的公然拜访郑昭先。

    “此时就应该激流勇退,姑待之。”他如此对郑昭先说。

    姑待之,这句话郑昭先很熟悉,而在这句话之前的那一句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郑昭先立刻明白了,此时不能让史弥远逮着个机会办出案子来,于是他即刻向朝堂请辞,称病闭门不出,而赵扩痛快的批准,这让史弥远有些惊慌,他还没使劲,对手就倒下了,这样所有人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连续几日,史弥远沉醉于召集诸位官员军将到自己的府邸研究军情,然而形势已经一天乱似一天。刚刚派往建康的三路新军极度不满,尤其是福建左翼军,郑昭先和曾从龙都是福建人,而朱熹开创的理学门派又被称之为闽学,当地人深受朱老夫子的教导,以此为荣,对于史弥远也从感激变成了厌恶。

    此时高俊并没有听到有关临安的传闻,反而倒是得到了海州的消息,赵昉率领船队已经抵达了海州,上面满载着62万担粮食,这次的成果超乎大家的想象。

    根据地内也有军情传来,李全的败兵进入高俊的控制区后,就被民兵抓的抓、杀的杀,基本上剿灭一空,而李泉本人则率领自己的亲信居然跑到了张林的控制区。

    不过就像是袁谭兄弟逃到公孙度那里一样,李全刚到张林那里,双方立刻就爆发出暗杀和内讧,李全带伤,率领极少数亲信逃离张林的军营,向北投奔蒙古去了。

    北方的形势似乎要有变化,所以这面必须抓紧,高俊看着眼前的真州城,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

    之前花费巨大精力所建立的工事,并不是作为攻城的据点,但是在这座营寨下面,却已经挖出了长长的地道。

    地道的终点,已经非常靠近真州城墙。

第二十三章 喋血玉津园(上)

    这天清晨,黄之孝本该即刻赶赴城池边上——已经能够从听瓮里听见敌人挖地道的声音,眼下城墙边上准备了热油和放烟之物,准备给对手的厉害瞧瞧。黄之孝德高望重,本该坐守此处,但是黄义臣昨天在妓寮与人大打出手,风评太坏,黄之孝决定今天留在家中教训逆子。

    在此时,高俊挥挥手,几名军兵抬着一口暗红色的棺材过来。

    地道挺高,所以几个人抬着棺材进入地道走的还很快,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将导线的一头交给高俊。

    棺材里面装的是正经的黑火药,何志也和李冶两个人率领人手精心研制,多次实验,用的是最佳材料比,比本时空严守1:1:1的三流火药要是强出来不少。

    本来何志也还打算搞来黄火药,但是太危险,而根据地比较缺少诺贝尔。但是黑火药已然足够,宋代很多城墙都是土芯包砖,遭不住的。

    而高俊决定亲自点燃引线,这是太平军第一次穴地攻城。

    引线燃烧的不快,高俊在营寨里忍不住走来走去,斡脱赶紧拉住高郎君,示意在弓箭射程内这么做很危险,高俊紧张的坐在工事内的小木扎上,等待着最后时刻。

    高俊觉得自己很有耐心了,但是引线的燃烧依旧超乎了他的想象,终于当他忍不住要问出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脚下的震动。

    大地似乎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从洞口吹出来一股强风,火药腥燥的气息到处可闻,正在低声呜咽的大地转瞬裂开。没有巨大的轰鸣,而是大地的尖啸哭泣声。

    但是高俊眼下根本无法仔细观察这种景象,因为他连站姿都很难维持了,剧烈的震动让他差点跪在地上。

    黑火药的威力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很快震动停止了,高俊抬头,却发现城墙依旧屹立着,但是,很快,城墙在正面上鼓了个包。

    就在高俊面前,城门附近的城墙似乎变得柔软了,然后一点点粉碎,坠落,毁灭。

    至于城头的守军,震死的、被废墟砸死、掩埋的、晃动时跌落的,何止百人!城头守军为之一空。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高俊站到了工事的顶端,斡脱将令旗一挥,联军的大旗即刻竖起,骑兵和步兵一起冲锋,向真州城内进发。

    此时还在自家小园中的黄氏父子二人顿时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恐怖一幕,真州城那高大坚固的城墙居然像煮塌了的豆腐一样,慢慢粉碎了。

    太平军没有给对手留任何的机会,骑兵飞快的越过瓦砾冲进城内,守军本身就已签发的本地市民为主,根本没有什么坚强的作战意志,当太平军骑兵奔驰在街道时,他们纷纷选择投降。

    费培当时正陪着林拱辰坐在衙门中,这一天林拱辰的气色好了许多,让费培大喜过望,而林拱辰也觉得自己似乎思路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两个人聊了很久,从实务到理学,面前的老人面色越发红润,而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一开始聊得很尽兴,但是心情却越来越压抑,南宋朝廷上下的种种弊端,压的两个人根本喘不过气来,费培现在已然算是白身,也只能一阵阵的叹息。林拱辰得出了危险的结论,大宋王朝也许气数已尽了。

    话音刚落,地面就传来隐隐的震动声,费培惊讶的站起来,夺门出去查看情形,惊恐的发觉真州北壁居然倒塌了。

    “林运副,城墙倒了!”他回身大喊,却惊讶的发觉林拱辰已经睡着了,正当他想招呼下人过来搀扶运副回去的时候,突然间意识到这是一种怎样的睡眠,顿时浑身发软的跪倒在地。

    林拱辰望着塌陷的城墙,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太平军,迅速控制了大小街道,少数坚决的抵抗者在小巷中筑起街垒,阻止太平军前进,但这毫无作用,重甲步兵们踏平了街上的一切障碍,很快就掌握了大小道路,并且开始占据各重要地点,包括淮东转运副使司等等。

    费培坚持抵抗,负伤被俘,但试图绝食,后来被高俊礼送回江南。。

    当高俊进城的时候,还隐隐的感觉有些不真实,高大的真州城居然在转瞬之间就被破了,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天下又有几座坚城能够抵御得住太平军的兵锋呢?

    联军东起扬州,西到真州的数里江面之上旗帜蔽天,大有继续南下的意思,而与此同时,三路新军也已经抵达江南,开始在长江南岸修筑工事,准备和联军战斗。

    高俊没有过江的打算,而是静静等待。但是当天晚上,从江南来了不少小船,驻扎在南面镇江的广东摧锋军上千人过江投诚。

    胥浦桥之战后的这几天,史弥远近乎于完全歇斯底里底了,尽管手下心腹们还在他家里开会,但更多的时间是听史弥远发布长篇大论,里面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种种根本不可能实施的计策,但是史弥远沉迷其中,喋喋不休,神态让人恐惧。

    “相公,我们刚刚得到消息,许俊他们战败了,在胥浦桥主力尽失,已经退守六合,被困于城中。”冯榯小声说。

    “没关系,没关系。”史弥远放下笔,一本正色的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六合坚固,当年毕再遇曾经死守此处,牵制金虏数万,眼下江州都统制司也可以守住六合。然后我们命令广东摧锋军和福建左翼军从这里渡江,你看,这样的话不就能切断敌军两支部队的联系了吗?然后率先解除六合的包围,再收复扬州。”

    在场的军将们左右对视了一眼,还是王斌小心翼翼的说:“相公,我这里有军情容禀,广东摧锋军已经联系不上了,前几日,我们听闻摧锋军内有不少军将和郑昭先有联系,就想先下手为强,将这几个人调回临安之后再杀掉,但是我们派去的人没有传消息回来,现在镇江方面是什么情况,我们不了解。”

    “啊?在摧锋和左翼中间,不是还有右翼军的吗?只要右翼军保持忠诚,现在命令你们三衙出击的话,应该也可以消灭叛军。”史弥远的声音有一点发抖,但还是点出了进攻的道路。

    在场的人又对视一眼,整个场面越发凝重。

    “由于供给的粮草不足,江西右翼军在半路上就已经溃散了。”王斌小声嘟囔着,三路新军都是拖家带口来的,补给要求非常之高。

    “那么步军司下属各军现在何处?”

    王斌几乎要发抖了,但随即深呼吸一口气,非常流畅,仿佛理直气壮地对史弥远说:“之前火灾损失过大,现在还在休整,而且已经没有粮食了,我不得不让步军司的人马散布在临安附近各州县就食。”

    “淮西各军也溃散了,这次是蒙古纲。”冯榯小声说。

    史弥远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笔,低声说:

    “提点步军司公事,提点殿前司公事,吏部尚书留下,剩下的人出去。”

    剩下的人麻木的晃出了厅堂,尽管关上门,依旧能够听到里面是相公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气死偶咧!”

第二十四章 喋血玉津园(下)

    广东摧锋军大量人马投诚,这是高俊也没有想到的,对方也提出他们的条件:可以允许联军中非金人的部分过江,广东摧锋军纳入联军,但是不接受调遣,拒绝移动,也拒绝与其他宋军作战。

    摧锋军统制罗大定、黄日纲亲自过江,与高俊交接,双方约誓,太平军同意将摧锋军纳入联军,也同意摧锋军的要求。很快,建康府方向的福建左翼军也提出了相同的请求,并且得到了同意。至此,除去困守六合的少量宋军之外,宋军在淮南的主力部队都加入了联军。

    福建军统制官林一舟、汤贵也前来约誓。

    得知江西右翼军在行军路上溃散,以至于妻离子散的情况之后,高俊更是出了一笔钱,寻找到急得团团转的一名右翼军统制胡光祖,让他收集旧部,以免江西右翼军就此消失。

    三路新军都参加了约誓,长江防线就等于不复存在。江南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高俊则就地驻守,并没有继续前进。

    人在家中坐,刀从天上来。侍卫们通报,说是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怀揣一口宝刀,非要过来献刀与高俊。

    高俊好生奇怪,便去见此人,衣着不甚整洁,目光有些呆滞,蓬头垢面,披发跣足,但怀里却是抱着一把双手长刀,刀身细长如柳叶,但是寒光熠熠。

    “先生为何要将此刀献于我?”看到这口宝刀,高俊想此人必然来历不凡,因而发问。

    “能救天下者,唯有高郎君而已,这口宝刀不忍明珠暗投,所以命令我将它献予郎君。”这个人又开始张口胡言:“这刀见到郎君就暗中啸响,想来已经迫不及待,请郎君收下此刀。”

    高俊伸手接过这把长刀,和金装的六合挥不一样,此刀乃是银铁之装,寒光闪闪,刀身洁白雪亮,而且是双手长刀,其长度近乎是六合辉的两倍,看上去很漂亮,两军对阵的时候也有不轻的杀伤力。

    “此刀有何名字?从何而来?”

    “此刀名曰瓯光,是小人在浙东富春江所著。”

    “你懂得冶炼?”

    此人伸出一双近乎于变形的手:“小人铸刀剑已经四十载了。”

    高俊颇为欣喜,直接询问:“该如何称呼先生?”

    “小人姓欧,没名字。”

    “先生切莫自谦,长江水清,我想寻觅一处江口开冶炼场,为太平军冶炼鼓铸,不知先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此人点点头:“大江有浑厚之气,可作军兵的刀枪。”

    所以,在江南一片慌乱的时候,太平军却在江北开辟了一大片冶炼场,日日鼓吹不停,计划铸刀万口、剑千口、枪头五万、箭簇三十万。

    这又需要走私而来的铁器,谢传风不辞战线辛苦,想方设法绕到了高俊的控制区求见高俊。

    这是两人自开战以来的第一次见面,谢家表示无论此战是何结局,谢家都会支持高郎君,并且继续维持双方的生意。

    面对这迟来的表态,高俊还是表示感谢,并且点出了不少自己需要的东西,并且计划以谢家的名义在广南买地,准备种植甘蔗,炼制红糖。

    在谢传风临走前,高俊又不得不委托他一件事:“谢家走南闯北,消息灵通,我想请你们打听一个人,是个小姑娘,应该被南宋的某位军将收养了,随身有一把玉剑。”

    温敦杰——李杰是高俊的朋友,对于他这位流离失散的妹妹,高俊觉得自己还是有照顾的必要的。

    关于李令公的事,高俊也询问过潘正,但当时潘正才八九岁,一团孩子气,只是为人奴仆,哪里知道许多!对此事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得知其人居然是李唐皇室之后,也十分惊诧。

    高俊停住了,史弥远还在筹划反击。

    五月十九清晨,史弥远前往凤凰山见驾,在马车里还在思索着应敌之策,眼下形势固然紧张,但是敌军鱼龙混杂,人心不齐,还是有分化击破的可能,只要正面战场上击败敌军一次,就能有力的分化联军。

    在湖北和四川战场上,宋军都已经战胜了,四川主帅安丙还有做报称,西夏已经遣使联络四川宋军,准备南北夹击陕西金军,史弥远对此很赞同,希望能够从侧翼牵制住金朝。

    要考虑的太多太多,史弥远都觉得脑子有些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停住了,仆役掀开帘子,请相公出来。

    “咦?”史弥远却发现这并不是东华门一带,而是个小园,四处芳草萋萋,但显得荒芜。

    左右一望,四周门处都有士卒守卫,而园中有十余殿前司军将,为首之人乃是一名指挥,恭恭敬敬的对史弥远行礼:“相公,这里是玉津园。”

    史弥远什么都明白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他的咽喉,使他不能言语。

    这名军官很耐心的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才对史弥远说:“官家还等着回禀,薛尚书和李舍人也在。”

    史弥远轻蔑的笑了一声:“这大概是我主政以来,三衙第一次漂亮的办完一件事。你带话给王斌、冯榯、彭辂这三个草包饭桶,说我错了,三衙在我手下并非一事无成,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干得得心应手,而且十分熟练!”

    史弥远转过身子,那人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菇朵,瞄准了位置,狠狠打在史弥远的后脑上。

    史弥远伏诛。

    此时,高俊这边也接到了完颜珣的旨意,完颜珣对他的策略极为不满,厉声斥责他立刻率军北返,并且要听从蒙古纲的节制。

    太平军的发展已经引起了金朝上下深深的忌惮,这点高俊还是心里有数的。

    高俊在江边驻扎,广东,福建,江西三路新军不断有人过江察看,双方虽然隔着大江,但是往来互动不断,高进在这三路新军中也下了大力气,希望能够挖来一些人。忠义军也是高俊重点挖掘对象,尤其是张惠。

    看着从南方来的求和文书,张惠长叹一口气:“我等既然已经加入了叛逆,那么如何还能在南家容身,倒不如跟高郎君回到北方,杀贼报国,这一身本领到还得用!”

    联军中不少南方军将都是这个意思,此番不比寻常,他们加入联军虽然成功的干掉了奸臣,但自己何尝不是染了一身泥?以后难免有些忌惮,在高俊的极力拉拢下,先后有五千多人愿意跟随高进。

    还可以拉来更多的人,但是贾涉非常严厉的制止高俊,警告他不要再想着挖南宋的墙角。

    “贾制使难道就不可怜彭义斌吗?不想为他获取一条生路吗?”

    贾涉非常严肃的说:“我用脑袋担保,官家绝对不杀彭义斌!”

    “贾制使的担保又有何用?我并不是想将彭义斌带到北方,你且听我说来。”

    贾涉听完之后,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也只能幽幽叹息,放宽了对高俊的限制。

    以张惠的忠义军为主,大约有上万人拖家带口的加入了太平军,这还不包括民政从淮南一带迁往淮北的流民和贫困户。

    现在太平军光是广西人就有五百多号,成分一下子大大复杂起来。高俊踌躇满志的对王浍说:“先生所说的集南北之精英,今日可见!”

第一章 幸运与善良无关(上)

    在21世纪的中文互联网上,北方的老毛子经常被称为战斗民族,何志也现在深深的觉得应该好好的跟这些人理论理论,现在他毫发不爽的认定,中华民族才是一等一的战斗民族。

    张林反叛以来,密州遭遇到强大的军事压力,只能依靠民兵守卫:但是让何志也万万想不到的是,民兵的战斗技巧居然如此高超,昨天一个个还是憨厚的老农,今天拿上了木杆做的长枪,弄了几片铁片打成的长刀,立马就变成了训练有素的步兵,又是长枪重进,又是枪盾夹滚,种种战术令人吃惊,仅仅依靠在戏台上学的那些经验,站队、营垒、起灶、警戒,一个个井井有条,仿佛是已经训练过好多年的士兵一样。

    难怪古人都说最好的兵源是中农,这帮农民们一个个看上去憨厚老实,整天捏着锄头镰刀,关键时刻当起兵来还真是吓人。

    但是,五月之后,何志也就感觉吃不住劲了,民兵的士气显著的低落起来,还不断的窃窃私语。

    毕竟已经是麦熟时节,该回家收麦子了,打仗什么的是次要的,自家的田地才是最主要的。在春季还如狼似虎的民兵到了夏季就一个个满腹心事,打仗也不情愿起来,天天围着军官吵着,要挂号请假。

    “那么多的地,麦子收不过来,就要烂在田里了,家里只剩下老人孩子,娘们儿都苦死了。”民兵们向军官们抱怨,正是农忙季节,农活只能让女人干。

    关键时刻,路哲领军归来,大大的帮助了何志也,相当数量的民兵得到批准解散回家,何志也发动根据地的官吏、僧道乃至学生帮忙收割,从密州到大名府,到处都是挥舞镰刀的人。

    路哲也确实不含糊,率领人马回到根据地后,立刻在密州狠狠怼了张林一下,俘获张林手下一千多人,让对方感到一阵刺痛,不得不彻底离开密州地界,专心与完颜合达交手。

    完颜合达也不是易于之辈,打的张林节节败退,原本看上去大有希望的张林反正在持续了仅仅几个月后就已经陷入败势,而南宋传来议和的消息之后,张林手下的人更是感到大势已去,纷纷逃亡。

    龙门宫中,这下子诸位道士对丘处机之前的沉着十分服气了,当初大家都以为张林直接要站住山东,纷纷劝说祖师爷赶紧前去投靠,现在看来,这张林也真是个银样蜡枪头,几个月下来就要完蛋。

    全真教又要考虑该投靠谁的问题了,金朝好像余威仍在,高俊自然也是虎踞龙盘,南宋朝廷正统未决,而蒙古则风头无双。

    关系到本教派百年之运,丘处机也不能不谨慎举棋,他还不清楚高俊此人能否夺得天下,甚至对于他是否有这个意愿都还将信将疑。

    此时被丘处机念念不忘的高俊已经率军抵达了今天山东与江苏交界的地带,正在检查军兵们的新军服。

    如今已经是夏季,应该给士兵们换上夏季的军服了,依旧是采取太平军的老传统,黑色衣服,但是夏季军服的样式有了巨大改变,盘领对襟,无袖夹袄,有点像真•太平军军服,这样式倒是很显精神,军兵们都爱不释手。

    高俊也有些奇怪,这军服实在是好得过分,甚至于隐隐感觉到和以前的衣服不一样,猛然间一拍手:”这衣服的剪裁不太对劲。”

    前来护送这批军服的是军中的助判蒋尽忠,他即刻回禀:“军服用的是新剪裁法,陆娘搞的,叫什么贴补法,郎君不喜欢?这婆娘!”

    高俊点点头:“果不其然,陆娘这用的是立体剪裁。”

    “啊,这是什么?”

    “你该好好在军校里面再学一学了。”高俊深为感动,没有想到一直被他支使来支使去、始终没有稳定工作、还饱受别人歧视的陆娘,居然潜心搞出了立体剪裁,怪不得新军服如此挺阔合身,让军兵们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振。

    就连抹额也融合了新的设计理念,在上下两边各加了一条绣线,虽然只是小小增加成本,但装饰起来就显得精神壮观了许多。

    “应该重重赏赐陆娘!”高俊这么一说,大家松了口气,他们一开始还以为高俊不喜欢,那陆娘可就糟了,太平军军服的布料不便宜,用的是绢麻,高俊向来厚养军兵。

    军兵们换上了新的黑抹额,套上了军装,加快速度赶回寿张县,据说东平府内的李秉钧最近一段时间内又开始瞎胡闹,想要给高俊制造障碍,得回去吓吓他。

    何志也所说的没错,李秉均来到山东这段时间深受震撼,切实看到了高俊在根据地所行的政策之后,他敏感的意识到这绝非人臣所为之事,高俊的绝对不是要做良臣名将,而是要夺取天下,乃至于再造乾坤。

    高俊所到之处,即刻重分田地,遣散军户,解放驱口,进而拥有一批死士,利用这新的基本盘推行他的一系列政策,使得根据地各处和同为一家,互相紧密联系,尤其是还有一大批工商业大户与之相联系,这更显得整个根据地血脉相通,无法分割,即便是朝廷重新委任官员,也很难再脱离高俊的影响。

    更不要说高俊手下的那一群军兵,真真是只知有郎君,不知有朝廷。看到大批军容严正的黑鸦儿在东平府城下走过时,李秉均真的感到绝望。

    在惊疑之中,赶紧向朝廷写奏表,尽管高俊因战功而大放异彩,受到了满朝文武的赞誉,但是李秉均还是丝毫不掩饰他对高俊的怀疑。

    “高俊居山东,厚赏市人,招降纳叛,鼓吹造谣,收养奸邪。与潘正,孙庭等貌分而神不离,坐镇梁山,以潘正、孙庭、燕宁为援引、以何志也为肱骨、以王浍为谋主、以孔元政、元好问为宾客、以冯、李、僧、路、郭为爪牙、以赵、翟、张、吴、鲁为规措,所图非小,为患乃大。”

    不得不说这位转运使还真是有一些毒辣的眼光,如果高俊能够看到这份奏表,一定会积极赞叹,但是眼下可来不及考虑内斗,张林的叛乱依旧没有扫除,而蒙古人又开始向南进攻,根据高俊所得到的情报,他们又一次包围了清沧地区,把王福打得节节败退,眼下河北的难民再一次的向山东涌来。

    “南征归来,军兵需要休息,我先带一小支部队东进平定张林之乱,然后再回头迎战蒙军!”高俊下定决心,平定张林叛乱之人不得超过一千。

    经过数次战斗后,太平军的战力一日千里,对付张林这等草寇和他手下那群乌合之众,高俊真觉得一千人马已然足够。

    而剩下的军兵则散在根据地各处,加以训练,恢复士气,继续扩编。

    李朱罗给潘正写了封信,高俊得知,朝廷已经有所动向,准备将潘正调往陕西,太平军将要面临第一次真正的分兵,必须提前充实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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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幸运与善良无关(下)

    益都府,张林终于感到了什么是绝望,在几度交战之后,尽管使出浑身解数,但是完颜合达的人马依旧牢不可破,反是屡屡反击得手,让张林损兵折将。

    眼下被完颜合达从益都赶了出去,张林困守胶东半岛,已然走投无路,而治下人民也开始深深厌恶这群毫无纪律的匪兵,对他们随意抢劫,勒索的事情深感不满。

    眼下张林已经征不出来兵,只能寄希望于神佛,期待丘处机出面,让笃信道教的胶东人民继续支持他的反金大业。

    不过即便是在这样的颓势下,依旧有人在坚定的支持他,得知吕仲骐前来拜访之后,张林大喜过望,赶紧去接待这位以前觉得十分恶心的贵公子。

    “眼下山东形势糜烂,完颜合达却不想是个军中老手,与他交手几次都吃了亏,而高俊的根据地那边也是固若金汤,手下的兵将众多,听闻两家和议,南宋也不给我钱粮支持,手下已经都有怯意,逃亡者十之六七。

    最近高俊引兵归来,恐怕又要对我等下手了,这等情形已是危如累卵,还请吕公子指教明白。”张林恳求吕仲骐帮忙想想办法,而后者则反问道:“依你看,那个高俊会出动多少人马来对付你?”

    “不下三千,敌军三千,可挡我军五万。”张林愁眉苦脸的回答,高俊手下的正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极其精锐,而眼下自己的手下可就大大不成了,山东有志气的红袄军,不是投了高俊的太平军就是去南家当了忠义军,眼下还留在山东的都是一帮流寇土匪,而张林也无兵可招,只能收编他们,所以眼下军纪烂的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高俊率领大兵南征刚刚归来,一定以休养生息为要,不会派出太多人马的。”吕仲骐想了想,伸出4只手指:“他只会带400人。”

    这让张林有些惊奇,但随即脸色又愁苦起来,加上路哲这400人,敌军一共有800正军,民兵两三千左右,依旧不是眼下的自己能够轻易抵挡的,满打满算,张林的手下也只剩下3万人了。

    更何况这个高俊还是搞政治攻势的老手,说不定明天又要有人叛乱归顺。当张林把这一点明明白白的告诉吕仲骐的时候,后者却一笑:“那假如有400名精兵助阵,这些人的战力不亚于高俊的手下,咱们事先埋伏,你有没有把握利用这400人和你的3万人,消灭高俊的400人?”

    “这当然毫无疑问。”张林开始寻思从哪里找这400精兵了。

    “我会帮你带来这400精兵的,而且之后还会为你找一个好靠山,眼下蒙古的也古王爷已经带着两三千人前来,黑鞑一人可抵金军五百,由他们坐镇,山东不会让给高俊的。

    “这不行不行,我等好歹也是华夏子民,因为不堪忍受金人的屈辱,才起兵反金,现在投了比金人还野蛮的黑达子,那岂不成了不忠不孝之辈?”张林连连摇头:“依我看,还是想办法投南宋吧,要不然叫赵官家派船过来,将咱们接到浙江去。”

    “既然将军如此想,那我也别无意见。”吕仲骐点点头,与张林告别。

    文月儿走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又开始产生变化,他现在迷上了人的死亡,很显然,一切艺术都源于此。胶东战乱,难民众多,为他提供了这个条件。

    看完之后,几名使女颤抖着双手清理,而他在心里暗自寻思,一张巨大的陷阱已经开始布局,就等着高俊上钩了。

    高俊丝毫没有鱼饵的觉悟,这次出击虽然兵带的不多,但是将领却着实不少,一群人兵贵神速,星夜兼程,已经抵达磨旗山大寨。

    眼下,太平军共有梁山、大沫堌、抱犊崮、磨旗山四座大寨,眼下的磨旗山大寨是最新的一所,去年的这个时候,太平军东征,打垮了杨妙真手下数万红袄军,将之尽数收编,才有了后来的西征和南讨。此番又来到这座营寨,物是人非,不能不让人感到心潮澎湃。

    也就在这里,高俊见到了何志也,因为密州战事紧急,这段时间以来,何志也一直在磨旗山一带指挥民兵调动,两人再度见面,真是分外高兴。

    但是在当天晚上,高俊才满怀愧疚的将在淮北时与喻侠见面的消息告诉何志也,并且如实说自己如何惹得喻侠伤心。

    “当时我真是口不择言,说出了那样的胡话,喻侠听后就彻底崩溃了,转身而去,我也追不上她。”说着说着,高俊把头深深埋了下去,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何志也咬紧牙关,听完之后一言不发,起身离开营帐,高俊追了出去,何志也就站在营帐门口,垂着头,似乎悲泣。

    “志也,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

    “你不用这么说。”何志也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努力抬起头,想要让泪水淌回去:“谁都有生气的时候,你压力那么大,难免会口不择言。”

    他努力的抹了一把泪水:“但是你何苦伤害喻侠,她已经够苦的了,始终怀有一颗侠义之心,古道热肠,扶危济困,而整个命运都在与她作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沾上了最不清白的名声,还是被吕仲骐那种人……”何志也完全说不下去了,转身想要离开,但是高俊急忙拉住她。

    “志也,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你要骂要打都随你,但是眼泪不能一个人流,凭什么他吕仲骐犯下了这种罪行,最后却是让你们俩流泪?我没有办法补偿你们俩,我只能保证,如果有办法找到吕仲骐,一定用烧红的铁钉钉住他的每一根骨头,拉到石磨上,你们流了多少泪,就碾出他多少血。

    何志也没有说话,他现在深深的感到自我怀疑,喻侠已经身遭不幸,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得到她的心,两个人还是否可能走到一起?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已经变得沉静:“高俊,你不要自责。这世间痛苦烦闷的人多了,山东百姓做错了什么,河北百姓又做错了什么,却被黑鞑杀戮驱使,忍受屈辱,吁天无门,善良被人欺辱,正义遭到践踏,这世道本就这样,我又为什么只为喻侠一个人哭泣呢?天下之大,喻侠这样的人不知凡几。如果我们还停留在儿女情长的份上,那就太愚蠢了。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打垮张林,拯救胶东百姓!”

    高俊感到心痛莫名,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吕仲骐,并且用最残酷的刑法处置他。

    这个时代的悲哀就在于善良的人总会遭遇不幸,而从天而降的高俊是最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人,他责任在肩。

第三章 忍耐不是坏事(上)

    高俊率领一旗太平军以及大批将佐昼夜疾驰,迅速赶往密州,此时路哲正率领军兵在胶西一带,与张林的军马对峙。

    双方的兵力对比不算悬殊,大致是高俊的800正军以及2000贴军,对抗张林的五千多人,考虑到双方战斗力的巨大差异,只要高俊下令,太平军就可以排成直直的战列,把眼前敌军的营寨全部踏平。

    这正是高俊的想法,先击溃着眼前的五千人,然后军马迅速东进莱州一带,此时张林的主力还停留在潍州,只要高俊从侧翼这么一捅,就等于将张林的剩余人马全部围在潍州的狭小地域内,然后与完颜合达包围合击,足以将敌军彻底歼灭无遗,而莱州以东的胶东半岛剩余地区,也自然归高俊了。

    莱州、登州和宁海州对于高俊来说极为重要。首先,这是一片三面环海的安全地域,足以作为整个山东的大后方使用,另一方面,登州沿海海道已经开发成熟,从这里前往辽东并不困难,也是高俊在下一步战略中开发辽东根据地的重要跳板。

    从开封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潘正毫无疑问是要被调往陕西了,高俊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太多纠缠,决定让潘正前去,在陕西争取也做出一番事业来,随即还要派遣另一支军马前往辽东,经营辽阳一带,并且争取高丽的支持。

    如果能在河东再开辟根据地吸引黑鞑,就足以借机在河北发动决战,这就是王浍给他所描绘的大战略布局。

    然而踌躇满志的高俊却被路哲拦了下来,路哲声称他所带领的军马已经十分疲惫,不堪再战,要求在前线休整五日,然后再考虑继续前进。

    这事让高俊好生纳闷,就他所观察而言,路哲所率领的军马虽然确实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战斗,但远远没有达到疲惫的地步。

    不过路哲毕竟已经和张林交手一段时间了,作为一线指挥官必然有他的道理,高俊思考之下决定同意。

    在这几天之中,高俊只是每日带着手下将佐们演练武艺,推演军阵,谈论兵法,并不急于作战,反倒是胶西县以东的敌军们终日惶惶不安,甚至几次都能听见对面炸营的声音,这么一伙老弱残兵似乎是要不战自溃,以至于手下的军兵都按耐不住了。这天早上,高俊正准备骑马巡视周围,却被几名军兵拦了下来,为首之人看袖标是一名弓箭手,而且应该已经做到虞侯了。

    “郎君,我是您旗下的弓箭手宋英。”

    “啊!我对你有印象,你和路哲、范有田他们一样,都是八白石村人,你们村可是模范村呢,你有个妹妹叫宋大莲,是吧?”高俊模模糊糊记得,高家军西讨的时候,高俊刚好得到了一段时间的休息,帮忙干农活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宋英的妹妹。

    “郎君,这些你都记得?”宋英很高兴,但随即向高俊提出了请求:“我们弟兄们实在是想赶紧出阵杀敌,我们现在歇了三四天,对面炸营炸了两次,整日都能看到从那里溜号逃跑的人,既然郎君让我们早日解放山东各地,那我们眼下就应该赶紧踏平敌军,解救百姓才对啊,郎君您下令吧,我敢说就我手下这些兄弟都能把对面那一行人都赶了!”

    “好,好。”高俊拍了拍马:“你们有这份求战的心思很好,但是路指挥说了,让咱们先忍耐一下,好好休养生息,那你们就要听一线指挥的,如果是有不同的意见,先去找你们自己的军使和军典,然后再呈报到我这里来。”

    高俊催动战马:“不要害怕忍耐,忍耐不是坏事!”

    高俊很信任路哲,某种程度上,路哲的出身特别讨他喜欢——普通的农村青年,因为生计才加入了军兵,凭借着自身的能力步步高升,聪明机警,学习东西也快,和潘正有的一拼。

    何志也也得知高俊正在前线休养,还给他寄了封信,因为高俊能够及时率军归来,何志也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赶回寿张县主持大局,继续和那个李秉均斗来斗去。

    最近刚刚嘉奖了一批根据地的百姓,何志也无不得意的提到,根据地的一名玻璃工人发明了新式的碳酸钙配方,炼出来的玻璃更纯净了,这是在高何二人之外,首次有外人提出科技进步的方法,让何志也又惊又喜,他已经签署命令,将此人提拔为工长,还一次性支付了赏金粟米200斤。

    除去这个之外,随信还附了两本薄薄的小册子,是根据地正在拟定的专利法和商标法。

    尽管自唐代以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意识到了制定法律并且依法办事相当的方便快捷,也有利于社会稳定,但出于种种因素,法律总是有转圜的地方,而各地方执行法律的力度也大相径庭。

    长期以来,根据地所执行的是金朝中后期所制定的泰和律令,但是其中有一些不合时宜的部分应该修改了,这方面的重任当然落在了司法实践最为丰富的翟呈信头上,据说他最近常常与邹乃济联系,向后者讨要一些法学心得。

    据说邹县令回去后,抹干眼泪,重新开始撰写自己的那本法学著作,尽管所有的手稿在运河转战期间都已丢失,但是他硬是凭着自己丰富的经验和对每一个案件都尽心思考的态度,一点点回忆起来,并且计划重新编撰成书。

    一想到身后的根据地内变得一天天好起来,高俊的心里就无比充实,也无比安定,就连晚上睡觉都不做什么梦。

    事实证明,这对一位指挥官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正在他大梦沉沉之际,一天晚上,斡脱冲进帐篷里,直接把高俊拖出床外,并且,飞快的从架子上取下衣服,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高俊套上。

    “敌军……敌军劫营了吗?”高俊睡得太香,以至于一时间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昏头昏脑的被斡脱左右摆弄。

    “是的,敌军劫营了,人数还不少!”

    一盆凉水下来,高俊终于清醒了,也完全的理解了斡脱所说的话,顿时吃了一惊,走出帐篷,外面火光点点,军兵人喊马嘶,互相张望寻找。

第四章 忍耐不是坏事(下)

    “天天劫别人的营,这次咱们居然也遭劫了!”高俊在心里暗骂一声,赶紧下令打起大旗,亲自上马拢集溃兵。

    高俊亲自坐镇,很快军兵们就逐渐安定下来,一支支火把向这里聚集,八百军兵不一会儿就相对安定了下来,到处都是激烈的杀喊之声,太平军逐渐的结成军阵,开始抵挡敌军的冲击。

    “敌军人数不少!”温撒文殊奴睁着一双冒绿光的眼睛,看着远处黑皴皴的山坳:“对面的山上都是贼寇!”

    “眼下这片营盘是守不住了,大家听我的命令,准备向西撤退,路指挥在哪里?赶紧让他过来!”

    看着敌军周而复始的冲击,高俊知道眼下必须为长久考虑。

    没过片刻,路哲骑着马匆匆赶到高俊面前,他面色黧黑,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很显然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路哲,这是怎么搞的?今晚没有做好预备吗?”

    “我也不大清楚。”

    “眼下只能突围了,咱们准备沿西边的小道过去,我估计胶西县城也被他们占了,没必要去那里了,直接向密州方向走。”高俊准备下令军队西进,军兵们非常服从命令,即便是在混战的情况下也始终注意着旗帜,开始逐步向帅纛靠拢,整支太平军准备凝结成一个铁锤,然后向西砸动。

    然而路哲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西面情况未明,反倒不如向东南方向行进。”

    “东南方向还是张林的控制区啊,何必行此险招,我军还是向西突围,以太平军的实力,敌军纵使来了五六千乃至上万人马,都有可能突围出去!”高俊扬鞭西指:”只要到达密州,和各部民兵会合,咱们就算安全了。”

    然而路哲似乎还有些话想说,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来,高俊心念一动,没有立刻向西突围,而是退守到南面的山中。

    裴真手持短枪,亲自断后压阵,敌军不敢贸然进攻,眼看着太平军入山,随即在山下团团包围,四面都是火把。

    就在山林间的空地里,公使们摊开地图,高俊席地而坐,让军官们过来商议军情,一名什将走到高俊面前,轻轻耳语了几句,高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眼下咱们遭遇了敌军的突袭,不得不向南退却,胶东的山不高不险,很明显是守不住的,咱们眼下应该突围,我想大部分人应该和我的意见一致,以咱们太平军的能力,向西突围,足矣。”高俊略微点了点地图,由于刚刚到达这一片地区,地图还比较粗糙。

    众人纷纷点头,这一次劫营可让大家窝火不小,都想着赶紧退回密州,补齐军马,回头直接把张林压倒。

    路哲却始终坚持向东南方向突围,他的理由是敌军既然发动劫营,背后肯定也埋伏了兵马,就等着咱们向西突围呢。

    “如果敌军已经包围了我军,何必在今天晚上发动劫营?我看敌军只是趁我军不备,想要讨点便宜而已。”任福心直口快:“我也是当过红袄军的,和张林也有过一面之缘,此人勇悍有余而智谋不足,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冒到我们背后去。”

    “我觉得也是,而且张林现在只有三万人马,就算在背后有所埋伏,又能埋伏几个人?”

    看着大家如此统一的意见,高俊似乎主意已定:“全军做好向西突围的准备,大家要奋勇作战,因为我们现在面临的处境其实十分凶险,在黑夜中有不少难以预料的情况,稍有差池就会丧命,无论你们何人不幸就义,我们都会伤心的,根据地苦苦盼望你们的妻儿老小都会伤心的。”

    作战前说这些话,让大家不免觉得奇怪。但是路哲似乎若有所思。

    公始牵来高俊的的战马,高俊却摆摆手,表示要步行作战,挑了一根长枪,将瓯光和六合挥两把刀牢牢挂紧,最后巡视了一遍山中的军马:“准备西进,很快咱们就能回家了。”

    就在这个时候,路哲终于双腿一软,跪倒在高俊面前,狠狠的把头磕了下去,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高郎君,是我对不起你啊,今晚劫营,我难辞其咎!”

    高俊定定的望着路哲,非常平淡低沉的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现在说。”

    路哲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泪光,额头上还有点点血迹:“西面的路上有埋伏。”

    此时,张林正在不远的山上,看着敌军退守一座小山,心情不由得大好,这种小山没水没粮,守不了两天就要彻底垮掉。

    “吕公子真是好计较,我也想不到老成谨慎的高俊也能有被劫营的一天。但我还是想问吕公子,你怎么就那么确定这个路哲会犹豫不堪呢?”

    “我得知这个路哲是个重感情的人,那就好办了,他肯定不会放下自己的未婚妻不顾的。”

    “不过这么做,实在是有违义气。”

    “那是你的事,我只要高俊。反正这个路哲的未婚妻韩小娘在我手里,我说给他五天时间,这五天内他一定会按兵不动,只要他按兵不动,我们就有机会。”

    “我原本想这个路哲深受高俊的恩惠,应该不会背叛高俊,没有想到你巧施妙计,即便是路哲不背叛,也能劫他们的营。”张林心里还是很痛快的,借用韩小娘来威胁路哲,让他五天内不准发动进攻,然后张林充分利用这五天时间集结了兵力,果然一举荡平了高俊。

    说来也奇怪,这个路哲在高俊手下也是个受信任的人,功名应当也不少了,怎么还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给吕公子这个变态做工?一想到这个,张林身上不由得一阵冒鸡皮疙瘩,回去要好好查查自己的手下,哪位有沾亲带故的人在这个吕仲骐门下。

    吕公子望着远处山上重新亮起来的火光,心里非常激动,他终于等到高俊进入他陷阱的一天了。

    至于路哲,吕仲骐并不满意,这次的作恶太平庸了,利用的是人正常的感情,这不是他吕仲骐的风格。

    事实上,他既没有考虑路哲是否会真的答应,也根本没有想把韩小娘还给路哲,此时,韩小娘还在他的府中接受痛苦的虐待,他准备在韩小娘身上留下永远的印记,让每个看到它的人都知道她所受到的屈辱。

    有尊严的人不该忍受这样的屈辱折磨,而能够忍受这种屈辱折磨的,也不配被称之为人了。就像喻侠一样,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在心底暗骂鄙视。

    “利用夫妻之间的感情要挟太平庸了,我想想办法让你们看到互相背叛的样子。我鄙视道德,鄙视惺惺作态的人,我天生狂乱,孔孟之教对我而言都是昏话,人就应该展露自己的本性,而且我很乐意看到你们在我的力量下,露出本来面目的样子。”吕仲骐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个时候属下的人马前来禀报:”官军向东南方向去了。”

    “这个路哲到底是不会背叛高俊的,不过也没关系。”吕仲骐有些急切的笑起来。

第五章 走在情感与理智之间(上)

    “所以说,当初韩小娘其实是被她的父母带到了吕家去做工,从此被那个吕仲骐囚禁起来。”山路崎岖,高俊一边走着一边还对身旁的路哲说话,后者浑身的武器都已经被除去,龚成和斡脱两个人非常警惕的站在高俊二人身后,冷冷的观察路哲,随时准备制止他的过激动作。

    当军官们得知路哲因为一个女人背叛高俊的事情之后,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活撕了路哲,但是高俊却没有立刻准许这种行动,反而让路哲跟在自己身后,继续询问情况。

    “他告诉我说,给我五天时间考虑是否反叛,因而我请求郎君先休整五日,结果他们就是利用这个空子,聚集兵力打垮了咱们。”

    “咱们?”高俊语气颤抖:“既然今天的敌军不是你放进来的,你怎么偏偏认为往东南方向走更安全?”高俊的语气严厉起来。

    “因为他们来找我的时候,对我和盘托出的计划就是在西边的路上设伏,所以我想他们肯定,肯定…”

    “路哲啊路哲,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高俊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先别想着自己的罪过,好好想想!”

    路哲一愣,随即意识到了高俊所说的是什么。

    “既然敌军提早发动了突袭,说明他们根本没有指望你真的叛变,既然如此,对你和盘托出的计划能是什么狗屁计划?”

    所有的军将们也立刻展颜,高俊所说的不错,既然敌军提前发动了进攻,而没有选择与路哲里应外合,说明他们也不认为路哲会选择叛变,既然如此的话,他们给路哲的消息一定是个假信号。

    “我敢断言,东南的路上才会有伏兵,而西面的路上,纵然有截断咱们的人,也决计不多,咱们只要一鼓作气,是能够冲过去的。”高俊站了起来:“所以,咱们向东南方向进攻。”

    军将们一下子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是说东南方向有伏兵吗?怎么到了还要向东南方向进攻?

    “所谓伏兵,不过是以有心算无心而已,胶东的山脉大多苦不甚高,没有什么极度险要的地形,能够容使三五千人打出两万人的阵势。敌军纵然有伏兵,也不会增添多少力量,咱们既然提前得知了此事,就能够与他们正面相抗。”

    就在此时,训练参军杨妙真已经率人点齐了剩余的兵马,正军折损不过一成,贴军倒是折损了两成多,但也有接近一千四百人。

    ”军将们都打起精神,咱们向东南方向前进,一举摧垮张林的主力!”高俊已经完全确定,这件事情都是那个吕仲骐一手挑起来的,一想到这个混蛋,他的头发仿佛都要竖立起来。

    就是这个混蛋当众勾引殷去寒,就是这个混蛋害得喻侠失贞,他已经发过毒誓,一定要把这个人抓起来,此番正是好时机,张林不过是三万人马,有什么打不过的!

    至于路哲,高俊冷冷看他一眼,下令解除全部武装,就连头发里面都被查了一遍,执行这项任务的什将摆出一副扑克脸,似乎不再认为路哲是太平军的旗指挥,而把他当做投诚的俘虏一般。

    路哲的手下们多多少少都有些难过,他的那名什将已经哭泣起来,在心里自责了千遍万遍,如果自己能够常常跟紧指挥,也许指挥就不会犯错误了。

    “你的问题打完这一仗再说。”高俊这句话不算太客气,但是隐隐约约透露出,如果路哲能在之后立功的话,说不定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大家都是老战友,看到路哲现在如此落魄的样子,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军将们心里却多多少少有些同情了。

    高俊心里想的不仅仅是路哲,对于与自己出生入死的这群老兄弟们,高俊一向抱有信任,但是这已经是第二次发生叛变事件了,让他也感觉到人心毕竟不如制度靠谱,除去军典的设置之外,一定要让赵昉规集各位军将的档案,收集他们的个人情况和人脉关系,并且衡量危险程度。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太平军重整旗鼓,向东南方向进发,开始了自投罗网的过程。

    黑夜当中,太平军的哨声此起彼伏,温撒文殊奴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不断的报出敌人的方位和人数。

    “这山坳间应该是处有伏兵的地方,先用弓箭射一顿再说!”高俊已下令,弓弩手们即刻准备,箭雨如蝗射进草丛当中,在里面的伏兵立刻哀叫起来,紧接着就敲起大鼓,开始冲锋。

    太平军早已摆好了防御的阵势,高俊所在的这个旗指挥是张大春,他镇定自若的指挥步兵们沿着地势做好防御,横排的军兵们用长枪越顶攻击,前排的刀盾手灵活挪腾,很快就将伏兵的攻势打退,而此时,后方又是一阵乱箭促射,打的张林人马损失惨重。

    即便是吕仲骐提出了狡猾的阴谋,但是这个家伙也不会真正的理解战争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不能明白为什么在高俊自投罗网的情况下,伏兵依旧无法击破这股敌人,而她只能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张林和他手下的蠢笨。

    而张林也忍不住反唇相讥:“吕公子大概是糊涂了,有关我军马的情况,我早就与你说过,而你答应我的四百名精兵何在?”

    对于张林而言,愤怒是自然而然的,吕仲骐究竟还是没有制定一个完美的计划,高俊虽然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妙,但短时间内张林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高俊向东南方向突围。

    吕仲骐没有完成他的承诺,这让本来就厌恶他的张林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在长达一夜的突围战之中,高俊率军向东疾行三十里,基本上冲出了敌军的包围圈,也深深的插进了张林的控制区。

    “事已至此,我们很难重新向西突围了,倒不如趁此机会大搅一番,彻底瓦解掉张林在胶东的局势!”高俊又下令摊开另一张大比例的山东地图:“向登、莱方向发动进攻,抄敌军的后路。”

    高俊所率领的上千人马继续向东行进,而龚成得到命令,独自一人骑马沿小路向西折返,将高俊现在的情况汇报给根据地。

    路哲双手被紧紧绑住,拴在车后,跟着大队人马亦步亦趋,看着他狼狈的样子,高俊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上午,他和何志也在妫川道上,作为逃兵,拴在马车后解送前线的样子。

第六章 走在情感与理智之间(下)

    高俊有理由感到愤懑,因为路哲的原因,本来已经半据山东的高俊陷入了这两年中最糟糕的境地,只能率领孤军在敌军后方进行无后方作战,给养什么的也都只能来源于缴获,这对太平军来说是一种考验。

    但同时也是一个机会,张林的主力人马要么在潍州一带和完颜合达对峙,要么就是前进到密州设置包围圈,眼下高俊向东突围之后,真是海阔凭鱼跃,可以在胶东大地上自由行进,攻打城池,而张林来不及调动军马前来围追堵截。

    最重要的是,听说是运河高郎君来了,整个胶东大地都沸腾了起来,各乡村的人们杀掉了看守他们的盗寇贼匪,箪食壶浆的迎接高俊的军马。

    一个老人牵着高俊的缰绳:“我有两个儿子,你把他们都带走,让他们为您牵马备鞍!”

    高俊非常感动,但是在他身后的陈秉彝却忍不住对身旁的赵昉说:“他会同意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给高郎君,但肯定不会同意把自己的粪叉借给郎君用用。”出身小地主的陈秉彝一向对农民抱有戒心,但是赵昉不一样,他终于看到了王师景象,心情澎湃激动。

    高俊回头望了一眼,略带一丝责备,陈秉彝赶紧严肃起来。

    其实陈秉彝说的是实话,高俊近来也日渐有所感受。在目前的山东乡村当中,人力并不短缺,土地之类的生产资料才更加缺少。

    高俊已经轻轻松松的拉出了上万的队伍,而且还有从其他各地方招来的流民,眼下一点也不缺兵源,而根据地似乎快达到了人口上限,胶东地区和黄河两岸同样人口稠密,看样子,需要高郎君继续向外打了。

    高俊率领不到两千军兵从胶东向东行进,在胶水县一带就已经增长到了五千人马,他们的目标是登州。

    何志也此时已经回到了寿张县,并且重新布置下半年的生产计划,高俊急吼吼的带领四百人上了战场,而他刚刚招募来的数千名南朝军马全都丢给何志也,眼下何志也还要安排这些人的食宿,让他们在北方尽可能过得舒服一些。

    所以当他得到龚成的报告时,心情一点也不愉快:“这家伙居然被人给踹营了。”

    高俊写给何志也的信中,没有提到路哲有背叛行为,只是说明太平军遭到敌军突袭,不得不向东转移,遣词造句非常平淡,一点也没有紧迫感,但是何志也清楚,这是因为高俊并不想动用根据地的名利,所以尽可能的使用轻松的词句。

    “这是高俊的心意,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多太多人了,我和潘正两个人就可以做决定,我带一个旗前去,联合在密州的民兵,正面先把张林的军马踩平!”

    何志也站了起来,由于干部不足,旗本身缺少战场筹备能力,所以,何志也决定带上自己的班子,亲自前去迎敌。

    高俊已经钻到了自己的肚子里,而何志也又带领新的太平军来正面施加压力,张林终于感觉到自己山穷水尽。

    “为今之计只能放弃潍州,向东保全登州和宁海州。”张林如此想:“此时也管不了他丘处机是否同意了,必须让他出山表态支持自己,让整个胶东的全真信众们都动员起来,跟高俊决一雌雄。”

    得知张林准备撤军,吕仲骐很不满意:“你要知道,现在敌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完颜合达可以阻止你,但他阻止不了蒙古人从背后突袭,据我所知,蒙古铁蹄已经再度南下了,他们很快就将进入山东,那个时候,高俊和完颜合达都是腹背受敌,我就能够捉到高俊了。”

    “能不能抓到高俊是你的事,我绝对不会和蒙古人合作。”张林气势汹汹的抛下这句话,他对吕仲骐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这个浮浪公子整日价只考虑自己的事情,而对其他人丝毫没有同理之心,张林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讨厌这个人了。

    吕仲骐很失望,因而不辞而别,张林引军东撤,相机保全登州,完颜合达和太平军都率军东进,张琳撤一步他们就进一步。

    一路之上,张林惊恐的发觉自己在胶东的地盘已经完全崩溃了,太平军士兵们只要凭借一身军服,就可以一个人放心大胆的穿过一座座村庄,村民们往往会为他准备饭食,听从他的指令。

    而张林的人马则像是丧家之犬一样,不凑够十个人,谁也不敢往村里面踏进去一步。

    从登州的粮道也断绝了,三万人饥肠辘辘,不断有人逃走,甚至于张林本人也面临着饥饿,一群人潦倒至极的投入某个村庄,请求村民给些吃的。

    “你们是太平军,还是红袄军?”村民们,看有军马来了,赶紧抄起扁担和锄头,聚在一起随时准备抵抗,为首之人胆子大些,听得张林的请求之后,随即提问。

    张林闭口不言,他身边的小厮无奈之下喊道:“我们都是高俊高郎军的人!”

    “哎呀,是高郎君的人,乡亲们,把吃的拿出来,招待太平军啊。”村民们立刻松了一口气,卸下了家伙事儿,转身回屋端来饭菜,饥肠辘辘的张林狼吞虎咽一番,一想到要面临的情形,真是十分忧惧。

    “没有拦住高俊,咱们倒是不战自溃了。”他不无懊恼的说,就算吃饱了这顿饭,下一顿又该如何着落?继续冒充太平军吗?那么不用打仗,张林这股子人马就算是没了。

    眼下还跟着张林的人不过万余,而且这帮人并非是出于忠心,实在是过去一段时间作恶太多,没办法再改换门庭,只能先跟着张林走,找机会再逃脱生路了。

    一看到这帮歪瓜裂枣的手下,张林也忍不住来气,想当年我大刀张林也是红袄军中有名的好汉,响当当的人物,结果现在呢?红袄军的精华都投了高俊,要不然就在彭义斌手里,而自己只能从这帮子土匪流寇当中寻找人,丢不丢人!

    还有那个李全,手上的人马也不是不精锐,居然让高俊三招两式就打了个全军崩溃,跑到自己这里来还不安分,居然想要反客为主,现在估计给蒙古人垫马蹄子去了。

    他的愤怒很持久,把高俊、彭义斌、李全、临安赵官家等人挨个骂了一遍,骂着骂着,吕仲骐的建议就浮现在脑子里,也许眼下这个时候,只有蒙古人的武力可以倚仗了。

    张林狠狠摇了摇头:蒙古人的血腥凶残,他可是见得清清楚楚。女真人虽然也留着两条辫子,并非是华夏之种,据说入主中原的时候也杀掠甚众,好歹现在也是读孔孟之书的文明人,比起见人就杀的黑鞑子看上去多少还可爱了一点。

    自己曾经委身事金,就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再投向蒙古,怎么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

    不过,张林一次次的忍不住想到吕仲骐,毫无疑问,东平吕氏在山东的掌门人肯定是个有钱人。

    “为今之计,只能再去找吕仲骐!”

第七章 遵循良心的义务(上)

    一想到这里,张林精神一振,无论如何,他跟吕仲骐也算是有些交情,就算再撕破脸面,面对共同的敌人高俊,也应该愿意借给自己些许粮食银钱。

    有了钱,就能暂时收拢自己手下这万把人马的人心,这群人虽然作恶多端,但终究是凶狠好斗的亡命徒,如果凝成一条心,应该也能和高俊抵挡一阵,眼下高俊虽然在胶东声势闹的大,手下也不过是那几千人,一旦遭遇挫败,风向逆转,那就完了。

    离开村庄后,张林召集了大队人马,并且告诉他们说,马上开拔前往山东牟平,寻找当地的吕家庄园,让吕仲骐借给大家赢钱,犒赏大家一番。

    张林很懂得望梅止渴的道理,这种事情必须事前说好,果不其然,手下的人马一听说东平吕家的名声,立马一个个露出痴迷的神色,当初在东平府内吕家的宅子可是一等一的,他们家有钱也都是公认的,如果吕仲骐能够出钱的话,那大家可是有肥年可过了。

    一番大话打气,大家又燃起了和高俊掰掰腕子的打算。

    张林的人马士气大振,继续向东行进,而此时,高俊重新汇集了部队,前一段时间,高俊将手下的军兵分散成并排的四路人马,开始广泛的宣传太平军到来的政策,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投靠,高俊摆脱了无后方作战的情况,因而在最近将四路人马重新会合,准备攻打登州。

    自汉代以来,登州就是通向海东各处的重要港口,唐代的时候更是中国沿海第一港,虽然自唐中期以来,由于河北藩镇割据,江南的开拓日渐成熟,宁波等南方港口一日千里,但直到北宋初年,登州港依旧是高丽和日本使节来到中国的必经之路。

    但是等到北宋中后期的时候,登州海运已然衰落不已,金朝建立后,与日本的关系非常冷淡,山东半岛的造船业彻底崩溃,登州港也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港口。

    但是如果驾驶船只越过海面上的星星点点的岛屿,一路向北,就能踏上辽东半岛的土地,登州的北面,就是金朝的复州。

    复州,现如今是辽宁省瓦房店市复州湾镇,已经衰落成一个小小的镇子,但是在当年则是辽南海路重镇,直到金朝灭亡前夕,被金州所取代,但是在整个辽东依旧具有相当的地位,在元代时设置为金复万户府,抗元红巾军曾经在此处与元军先后拉锯十三次之多,直到明朝,复州卫也是辽南四卫之一。

    此时,复州与登州之间的海路畅通无阻,而且开发成熟,只要占据登州,就可以向东北地区投送兵力,这也是王浍为高俊所描绘的战略蓝图当中的重要一步。

    高俊开始向登州前进,此时他心潮澎湃,仿佛这步子跨得再大一点,就能一直踏到大连去。

    但是在登州城外,高俊受到了张林残部的阻击,敌军非常勇悍的扑了过来,虽然连续被太平军所击溃,但是这批敌人的士气不错,并不像其余张林守备部队那样一触即散,高俊隐隐有些预感,大概是张林已经率领自己的亲信人马退保登州。

    “大家不用担心,此等贼匪如此凶悍,说明他们是张林的亲信,就连张林的亲信在我军面前也只有败退的份,这三万敌军不足挂齿,胶东各州县已经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高俊对诸位军官如此说,路哲已经失去了一切,但依旧能够列席会议之中。

    高俊所说的不错,这支人马确实是张林的亲信,逃亡牟平之后,张林果真找到了吕仲骐,并且得到了不少补充。

    此时此刻的庄园内,张林正坐在吕仲骐旁边,心里感到无比烦闷,吕仲骐居然在他面前继续玩自己那肮脏的游戏。

    “张将军,你在战场上杀过人,应该了解的多一些。为什么他们的战栗让我感觉不到快感呢?”吕仲骐近来特别热衷于将人头朝下地埋入地下,看着他们颤抖的双脚。

    “我原本以为在这个时候,人的求生本能能够踏出一些美丽的舞步来,但是他们的样子让我感到奇怪,也许是选择认命了,他们的动作无比庸俗,让我感受不到生命在他们身上存在的意义。”吕仲骐没等张林回答,就滔滔不绝的说开了:“这样庸俗的人活着真是浪费生命,我不能想象,没有激情,不懂艺术的生命存在有何价值,如果人不能从无穷无尽的三千世界当中反向探索,最终归于生命之美,那么这样的人是可悲的。”

    “他们确实可悲可怜,可悲的是遇上您这样的主子。”张林终于忍不住愤怒了:“眼下已是大敌当前,您却还在杀人取乐,残暴不仁,想把所有人都逼到高俊那里去吗?我现在禁止你出这个院子,并且征发你的家资!”

    张林手下的二十多名士卒立刻抽出刀来,这是事先计划好的,张林愈来愈感觉到吕仲骐这个变态存在一天,胶东百姓的人心就一天不能收拾起来,此时大敌当前,必须把这个疯疯癫癫的不稳定分子给处理掉。

    出于感激的考虑,张林并不想直接杀到吕中奇,他想把这个人关到阁楼里去,大不了派四五名美女服侍他,等到登州之战打完之后再做计较。

    吕仲骐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似乎是不太理解张林的举动。他的手下立刻也抽出刀来与张林对峙,这让张林心中感到纳闷,这样的混蛋居然也能有忠心耿耿的手下,他每天杀这么多人,手下却没有散伙,就在张林看来,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不过凡是未解之谜都有答案,也就是片刻的工夫,张林就明白了为什么——从院子里冲出来无数奇异发型和装束的人,手里拿着长刀和长枪。

    这些人都有豺狼一样的眼光,脖子粗得几乎和下巴一致,能够看出上面扭曲的道道青筋。手中的铁刀虽然粗糙,但一看就是久历战阵。

    “吕仲骐!你居然勾结蒙古人!”张林惊慌失措,站起来抽出自己的剑,院子里有不下三四十名蒙古人,难怪吕仲骐敢于如此凶恶,原来是有蒙古人作为他的武力后盾。

    吕仲骐略微耸耸肩,似乎是不理解张林的指责,此时他想的却是猫捉老鼠的把戏:抓住猎物之后不要一口吃掉,而是要慢慢的玩弄。

    阿阑豁阿受也古派遣,来伺候这么恶心的一位主,早就已经被熏歪了鼻子,但是却不得不忍耐,如果和吕仲骐合作的好的话,很有机会将邱神仙接走,铁木真和他的诸位臣僚对这位著名的仙人盼望已久。

    还好,吕仲骐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只要得到了心仪的玩具就不会管别的事,阿阑豁阿下令赶紧将张林党羽的家属控制起来,准备接管张林手下的人马。

    过程没有任何惊险可言,这帮人本就是盗匪,跟谁混饭吃都一样,听说是蒙古派来的人,反倒暗自窃喜,庆幸自己居然上了大船。

第八章 遵循良心的义务(下)

    高俊在扫荡了登州城外的张林人马之后,与何志也带来的援军会合加上助战的胶东百姓,共计正贴军力万余人,声威大震,已经对张林的部下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在之后几天内,张林部下投诚归正不下五千人,基本崩溃。

    于是乎,高俊终于等来了对方投降的使节,约定了开启城门的日期,为了表示诚意,张林甚至将自己和属下主要头目的家属都送了过来,高俊立刻差人找俘虏前来辨认,验明正身无疑。

    毫无疑问,张林已经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投降,高俊下令摆酒庆贺,提前庆祝胶东半岛的平定。

    此时,也不得不考虑丘处机的问题了,既然胶东廓清,高俊也不能忍耐丘处机无休止的虚与委蛇,他已经筹划着再给丘处机下一道请帖,如果这牛鼻子老道还不识相的话,那就别怪何志也动用一些不那么温柔的办法了。

    但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高俊对营地的岗哨布置相当上心,避免再一次遭遇劫营的悲剧。

    这次,高俊带来的大小将佐很多,基本上全部的参军和干事都过来了,何志也也带来了不少人,包括才延揽的张亮、陈庾,以及民兵头领程威孚、李奇龙,这是为胶东设立建制做准备,关于胶东官吏的选任,高俊已经和何志也达成默契。

    元好问也主动跟随,尽管科举考试在即,但总有一股神奇的魔力拽着元好问,让他忍不住想在太平军中多呆一段时间,好好看一看高俊是怎么处理各项事情的,这个人身上总有一种他模模糊糊说不清的特殊之处。

    让高俊很惊喜的是,龚成考虑事情更周密一些,居然偷偷让民兵把韩小娘的父母带了过来。

    这下高俊可就不客气了,让老两口进帐见他,高俊直接发问:“韩小娘是如何进入吕家做工的?”

    老两口抖若筛糠,还是男人胆子略微大些,低头回话:“莫约是崇庆年的时候,俺们老两口家里实在没有办法过冬了,只好让女儿出外做工,本来想的是两三年就回来。”

    “吕家的声名在东平府何人不知,你们将女儿送进吕家,居然还想着两三年就回来,以为本郎君很好糊弄是不是?”高俊的语调很严厉:“如实说来!”

    两个人被高俊的话吓得一抖,老太太当即跪倒在地上哭了起来,连喊郎君饶命。

    “此事我且不问,前不久我已经在根据地筹备基金,下令各家将外出做工为奴为婢的人全部接回来,你们为何不接人,还将这笔钱领走了?”

    这下子夫妻俩更说不出话来了,心里全都是痛悔的情绪,当初得知东平吕家被高郎军一把火烧光,老两口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自己将女儿送到吕家那里做工,开罪了郎君。后来多方打听,才得知没有伤着什么人,才勉强放了心,两个人已经下定决心,就当是女儿已经死了,从此再不指望这些事。

    但是这又怎么能成?路哲但凡有闲功夫,就要催问他们为何还不将韩小娘接回来,两个人百般无奈,只得不断的哄骗路哲,说是韩小娘做工仍未得归,心下里也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交代。

    两个人也不是没想过说实话,但吕家是什么地方,老两口已经得知得一清二楚,女儿进去就是进了虎口,哪里还有完璧归来的意思?路哲如今做了将军,自然和当年不同了,如果把女儿接回来,那样子路哲又如何能看得上?夫妻俩气的天天在屋里吵嘴,互相责怪对方没远见。

    现如今可倒好了,稀里糊涂的两个人就被军兵带到这里,高郎君脸黑的像是要吃人,夫妻俩除了捣蒜般磕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高俊心里也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下令将老两口带下去,不准他俩逃跑,每日供应饭食,等待敌军投降之日。

    高俊心里面对路哲还是有些失望的,路哲没有第一时间把自己遭遇威胁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是,这个青年有情有义,重感情的样子确实让高俊有些感动。

    这几天,也确实有人来给路哲求情了,尤其是路哲手下有一名军佐韩武平。

    高俊依稀还记得此人,他是河北人,全家被黑鞑杀害了,因而才加入太平军,向来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在芦苇荡之战期间曾经有过不俗的表现,因而得到了擢升,被归入路哲麾下,高俊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平时寡言少语的人却主动出来为路哲出头。

    高俊并不打算杀路哲,但是,无论有多么值得同情的理由,担负着数百数千人命运的军官因为个人感情延误军机,都必须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一想到这里,高俊就感到十分疲惫,结束完一天的军务,却没有遣散在场的宾客。

    “元先生,张先生,还有在场的各位,现在我们确实可以探讨这个问题了,韩小娘的父母所作所为让我感到愤恨,我不大懂夫子的学说,各位都是饱学之士,以名教的角度来看,他的父母所作所为如何?”

    元好问作出回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果父母不能恩育儿女,那么就已经是最大的失职,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同情韩小娘。”

    “人伦重大,韩小阳的父母所作所为简直不配称为父母,理当受罚。”张亮也作出了回答:“我也在山东当了几个月便宜县令,多少见过此等事,不合承认韩小娘被送往吕府做工的根脚合法,应加冲改,她与吕仲骐之间也不合有主仆名分。”

    下面立刻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大部分人都赞同两位先生的看法,无论如何,父母都应该慈爱儿女,儿女也应该孝敬父母,父不慈,儿走他乡,这句话大家都听说过,如果父母只视儿女为仆隶的话,那么,儿女又凭什么要孝敬父母呢?

    “那假如我动用强制手段,剥夺韩小娘父母的权益,从此之后,小娘也不必再对父母赡养周济,你们觉得如何?”高俊漫不经心的提出这个问题,但是元好问立马就愣住了。

    “高郎君,人伦纲常自然是人伦纲常,不应由刑律来强行规定。”

    “这毕竟是家庭之内的事,正所谓疏不间亲,不能从外强行拆散家庭,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更伤天常?”陈秉彝也这么说,举起酒杯:“这杯子乃是家庭,酒乃是伦理,纵然酒味不佳,而以外力破其杯,太过。”

    赵昉略作考虑一下:“这种事还是不做为妙,只需谴责其父母即可。”

    高俊坐直了身子,把笔轻轻放在几案上:“这么说的话,在座诸位,我确实要问,你们认为,官府是否有权力介入家庭?”

第九章 寻找道德,但别扔掉法律(上)

    尽管之后的争论被视为后来的“大朝辩”之首,但是当它真正发生的时候,绝大部分人只是把这当作是一次寻常的交谈,它背后蕴含的那些伟大的变革,在场的人当时谁也没有看出来。

    有的时候,那些重要的转折关头,蕴藏的深刻含义只有后来才会体会到,当时只是感觉平平淡淡,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面对高俊的问题,在场的人确实就是这种感觉,他们开始引经据典,证明官府不应该过多的介入家庭,因为伦理纲常才是注定的,而官府与刑律是后来定的。

    在这一点上,即便是有韩小娘父母这种极端案例做铺垫,在场的所有人依旧做出了类似的决断,如果让官府来管父母教育儿女的事,那又怎么得了?

    “所谓刑罚乃是德政之辅,所谓德政,首重天地伦理,如果用刑法干预伦理,那岂不是以客夺主了吗?”元好问拱手而谈:“圣人治国,以德为先,后人不及先圣之明,故而定法典为参。赵鞅铸刑鼎,孔子以为非礼,是也。”

    “对于韩小娘这种事,首先还是要加重德育的教化,让父母亲其子女,子女孝其父母。如果父慈子孝,那么又何必加以法律的手段呢?”张亮也这么说,由于他在根据地里已经当了一段时间的县令,对于法律条文更加熟悉,所以还继续补充了一段:“更何况法律有限,而仁德无限,法律之辩,拘泥于旧规,而仁德蕴涵于一心,百变于外,世间千情百态,皆可以此由之归之。”

    在场的人意见如此一致,但是高俊却沉默不语。

    德政教化是我国历史即在所追求的目标,相比于冷冰冰的法律,仁德确实看上去柔和宽阔,但是高俊非常清楚,看似美好的仁德政治却是根本实现不了的黄粱大梦,至少在高俊有限的见识当中,追求以仁德治理天下的国家并没有实现他们的目标,反而离原有的目标越来越远,在十九世纪中叶,东亚最后的好时光时,无论满清、越南还是李氏朝鲜,所有的国家都变得僵化,腐败,低效。

    最可怕的是,在宋代以后,随着人口的剧烈增加和不断的内卷化,仁德成了父母压榨子女、皇帝压榨国家、地主压榨民众的大棒,在这面旗帜下,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残酷压榨底层人,终于将这个国家压榨成了一潭死水。

    到了清末,这种思想登峰造极,譬如所谓的《弟子规》,这本小册子的腐朽远超各代。理学有“为天地立心”的远大抱负,劝学诗还有“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物质追求,哪怕三字经也有“尔小生,宜立志”的目标激励。

    可是《弟子规》里通篇只有“勿XX”“应XX”的强硬要求,强调的是对父母、师长的单方面绝对顺从,至于发奋自效,建功立业?对不起,不存在的。

    《弟子规》诞生时代的中晚清是一潭臭水,是个人意义被完全否认的黑暗时代,是无论诞生多少天才都不可能走向现代化的时代。

    也许,也许有那么一丝可能,如果理学有突破性的进展、如果蒙元满清没有成功、如果江南纺织业勃然发展、有人突发奇想造出了蒸汽机……在这么多假设之后,中国可能走出一条和西方截然不同的道路,形成中国特色的现代化。

    但是,高俊没有资格拿这个民族以后千年的命运去赌,赌一条充满荆棘的曲折道路,他只能沿着在他那个时空已知的路线,带着中国人不断向那个方向前进。

    日耳曼人刚刚从森林中走出来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彬彬有礼的绅士样子,西班牙人建立宗教裁判所的时候也不讲什么人道,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推崇起这些东西来了,世间的情形千变万化,但也许成功的路真的只有这么一条,高俊不能从别的方向上去冒险。

    高俊开始试图说服他的这群手下们,但是元好问等人可并非易与之辈,他们对高俊的想法不以为然,至于人的权利义务,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描述方式,他们更习惯于从人与人的关系出发,探讨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如何,君主与臣子的关系如何,同僚朋友的关系又如何,而从来不以人为本身定位。

    高俊与人本身的定位为节点,然后去探讨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元好问他们则以人地关系为重点,再来考虑上下尊卑的位置。

    “我觉得高郎君所说的确实是世间至正之道!”帐篷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郑迎走了进来,这让在场的人有些惊讶,作为根据地最主要的军工负责人,他居然前来胶东,让大家好生惊讶。

    “我担心胶东局势不稳,所以让他一块过来。”何志也解释。

    “原来如此,快坐。”

    郑迎坐到末座,随即开口对诸位说道:“让法律管家庭怎么就有悖于人伦了?我倒是见了不少父不慈子不孝的人,如果有法律管管,他们说不准反倒好了,倘若法律不能伸手家庭的话,那为什么十恶不赦当中还有一条不孝?”

    大家都知道郑迎原本只是个厨子,没读过什么书,所以陈秉彝等人掉以轻心:“不孝之人过于狂悖,应当惩之,以明尊上之意。”

    “那老夫子不光讲了尊上,也讲了父母的慈爱,怎么就不惩治那些不配当爹妈的来宣扬老夫子的道理?”

    趁着这个机会,何志也补充:“刑律并不害仁德,仁德也并非厌刑,制定合理的刑罚措施,本身就是仁德的一部分,夫子尝言仁义礼智信,所谓刑罚者,不仅仅是御下的教条,也本身就是军民之间的一致共识,故而都乐为其用,乐于遵守。即便是眼下还没有遇到法律所规定的状况,也都愿意在遇到的时候遵循早就做好的法律,这岂不是大信大义吗?”

    郑迎随即补充:“何先生说的是,我们以圣人的教化治定法律,这法律当然能管进家庭。”

    郑迎这番话让高俊都有些惊讶,其实这并不奇怪,自从跟从高何二人之后,眼看着这两个人带给山东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心理上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崇拜,既然是高郎君的观点,郑迎当然无条件的支持。

    在场的读书人也都不是死读书的,其实道理大家都懂,但是让冷冰冰的法律管进家庭内部依旧让大家觉得不能忍受。元好问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说。

    “每个人首先都是人,既然是人,就是国家赤子,天地灵长,所以,天覆他,地载他,国家爱他,我们这些父母官也要管他。”高俊不容辩驳的说:“即便是家庭内部,即便是父母,那也不能侵犯儿女的基本权利,如有违背者,国家当然有权利纠察检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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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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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