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颠覆晚金TXT下载颠覆晚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颠覆晚金全文阅读

作者:边郡箭手     颠覆晚金txt下载     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云里帝城双凤阙(上)

    “只恐金碧涂未乾,死胡溅血川原丹。群儿拍手歌相和,此地宁容犬羊涴。”

    ——金朝营建新的首都中都大兴府,南宋诗人周麟之在国破家亡的痛苦之中发出了悲愤的诅咒,谁也不会想到这种诅咒会以大家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实现

    派去昌平、良乡二县的信使回来了,两县果然没有回音,当地依旧坚信国家的防线坚如磐石,矾山县逃难的百姓也有一千多人表示想要回去。高俊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答应了这些人的请求。

    桑干河沿岸的船只已经被中都搜罗一空,全军只能徒步沿河岸前行,高俊本来打算花一百文钱雇两个向导,那个会多国语言的汪古人孛端察尔却站了出来。

    “老爷,带路这事交给小人吧。”

    “你知道路?”高俊有点惊讶。

    “小人常年走生意,居庸关、青白口、大口、紫荆关的路都熟悉,这段路我也走过,绝对不会带错路。”

    高俊点点头,叫孛端察尔到郭延嗣那里报道,全军行进速度快了不少,走过一道河谷,面前豁然开朗,平坦的土地上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都是刚刚收获的土地,不时经过的村庄炊烟袅袅,看上去十分祥和。

    “全军注意纪律,务必做到鸡犬不惊,各队队长派人去维持,犯错的老规矩。”高俊指的就是当初进矾山县前的约法三章。

    每经过一个村庄,男女老少们都跑到村口围观,激动中带有一点不安,尤其是看到矾山灾民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大了不少,有叹息,有愤怒,但也有不屑——人们总是对其他人的遭遇缺乏同理心。

    队伍继续前行,河对岸山上枫叶似火,还有点诗情画意的感觉。

    “对面风景真不错,那是什么山?”

    “那是西山,再往前是玉泉山。”蒲察阿虎常年居住在中都,自然非常熟悉。

    “玉泉山?”高俊小小的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离未来的市中心已经这么近了。

    “要是原来的时代,在这里应该能看见市区了吧?”何志也对高俊开玩笑。

    “市区?玉泉山已经在五环以内了。”高俊苦笑起来,不回到古代,还真不知道首都原来这么大,现在大家连中都城墙的影子都没看见呢。

    高俊记得中都的遗址是在老宣武区那里,确定了方位,步伐也不由得轻快起来。当天中午,高俊所部抵达中都城下。

    金中都大兴府,本来是大唐幽州城,是唐朝镇守北方,威慑突厥、契丹的重镇,安禄山据此反唐,才有了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

    唐朝灭亡后,幽州先后在在刘仁恭、李存勖、石敬瑭的统治之下,为了争取日渐强大的契丹支持,石敬瑭甘为“儿皇帝”,将幽州、云州为首的一十六州送给契丹,即为“燕云十六州”。

    成长期的契丹如获至宝,广阔富饶的燕云为契丹提供了不竭的粮食、财货和武器兵源,助推小契丹变成大辽国,因而辽朝将幽州设为南京析津府,将云州设为西京大同府,与另外三京合为辽朝的“五京”,成为辽的统治中心。

    北宋建立后始终未能夺回燕云,直到宣和年间,宋金联手灭辽,宋终于短暂的占据了析津府,并且更名为燕山府,但是在这场战争中宋军表现低劣,被金军轻视,助推了金朝的侵略野心。

    1126年,金军大举南侵,占据了燕山府,更名为燕京析津府,作为金朝的“京”之一,并且在这里设立了“行台尚书省”,作为东北的女真贵族统治中原的代理机构。

    金熙宗、海陵王时期,女真贵族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必须成为中国而不是女真国,随即就是海陵王轰轰烈烈的汉化运动,他将首都搬到燕京,并且更名为中都大兴府,确立了大兴在全国的特殊地位。

    海陵王在政变中被杀后,即位的新皇帝金世宗完颜雍决心继续定都大兴府。自此,大兴府以首都的身份度过了金朝最为鼎盛的三十多年,并且发展成为了一座形制完备、经济发达的城市,眼下,他瑰丽的画卷在高俊二人面前徐徐展开。

    眼前的这座城市非常雄伟漂亮,十几米高的城墙对于见惯了摩天大厦的两人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完整的护城河、城门、箭楼、马面就不一样了,这套古代的城市防御工事丝毫不会让高俊、何志也二人厌烦。城市里面虽然还看不见,但是城外也有大片的居民区,但是眼下这些居民区噪杂不已,人们载荷着自己的行礼,争抢着想要进城门。

    “看样子大家都知道前线的消息了,都想进城避难。”何志也刚刚做完推测,身后的队伍就骚动起来,让两个人一下子惊呆了。

    矾山县的不少灾民避难的目的地就是大兴府,当看见这座城市的时候,他们立刻不顾一切地骚动起来,比蒙古人还有效率的冲开了高俊的行军队列,加入了争抢进入城门的队伍之中。

    “稳住!稳住!”张成武想要弹压百姓,但是他的部下就像是黄河大浪里面的几块礁石,自然是什么都拦不住,自己也被撞了个跟头,等到他灰头土脸的站起来时,百姓基本上都跑光了,高俊策马到了近前。

    “张队正,您这哪还有朝廷命官的威仪?”高俊刻意没有提到张成武的县尉头衔。

    “高郎君,你看这……”张成武也是有苦说不出,谁能想到一到中都,百姓就不跟着高俊了呢?眼下只有三百多百姓还留在军中,大都是信任高俊的,白卉带着的绣工也留在这里。

    不光是百姓,不少之前收罗的溃军也蠢蠢欲动,准备找空当逃走,

    “集结全军,我有话要说!”高俊心里面是很不满的。

    “诸位!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我想问问大家,要是黑鞑在这个时候冲过来,会是什么结果?”高俊立在马上,面向全军宣谕。

    “我知道很多人不想再打仗,我不喜欢这些人,但也不强留他们,如果愿意走的话,可以找队正申请,队正报到我这里来。但是现在只要你们还在军中,就必须把纪律放在第一位,谁要是不守纪律,就是坑害全军,这样的人有多少惩处多少!”

    军兵们还是对高俊很服气的,有些人想到脱离高俊的那些军官的下场,不由得发起抖来。于是,他们驯服的听从安排,在城池边缘安营扎寨了,一夜无事。

    不过谁都想不到的是,在那个躁动的下午,城外的一个茶馆上,一名黄衣人在不远处仔细地打量着高俊,随即转身加入了进城的大潮之中。

第二十章 云里帝城双凤阙(下)

    高俊在中都脚下驻营的当天,中都城外多个方向出现了野狐岭、浍河堡的败兵,城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武卫军集体出动维持秩序。败兵被引导驻扎在城外卢沟桥、金口闸、交亭镇等地,尚书省派出祈侯郎君宣慰这些溃军,并且运来了粮食和酒,挨个发给军兵。

    然而,却有两个军兵宁愿不领慰问,换下衣服,进了城里,正是倒霉的乌古论老僧。

    “到,到中都了。”乌古论老僧一进城,顿时觉得浑身发软,靠在墙边休息。

    “是的,蒲辇,到中都了,我想石抹将军也到了,我这就带你去石抹将军的住处。”

    “没想到这仗居然打成了这样。”乌古论老僧心里非常懊恼,本来,他听从了身边这位契丹侍卫的劝告,把自己的外甥邰乐扔在大营送死,跟随大军前往行省所在的浍河堡,准备在那里领受亲管谋克的官职。

    没想到,军队还没走到浍河堡就遇到了黑鞑,上万大军一触即溃,两个人好不容易逃得生路,路上得知行省在浍河堡也被打败了,两个人商议一下,决定回中都,在那里等待石抹明安的消息。

    “请蒲辇宽心,我的主人是个有信义的人,既然交易已经决定了,就一定会办到。蒲辇为了这个职位不惜舍弃自己的外甥,我的主人一定会加以补偿的,主人在行省那里早就办好了你们谋克回山东的调令,即使打了败仗,也很快就会发布的。”

    听到了“不惜舍弃自己的外甥”一句话,乌古论老僧的脸一沉,一言不发就往前走,契丹侍卫移剌阿辛自知失言,只好赶了上去引路,左拐右拐,到了石抹明安在文楼附近的家,可是这里四面落锁,未见有人。

    “这……不应该啊,就算主人不在,主人的家眷也该在家。”移剌阿辛也有点吃惊,但是他只是心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转身恭敬地安慰乌古论老僧。

    “蒲辇,定然是石抹将军尚在营中,没有返家,蒲辇稍安勿躁,咱们且先休息去。”

    老僧斜着眼睛瞥着阿辛,尚未可置否,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阴郁的男声。

    “阁下是不是移马河猛安押剌谋克的蒲辇?”

    乌古论老僧吃了一惊,身体僵直的回过头,那是一个头戴范阳笠子、身穿黄衣的男子,他留着点髭须,表情阴邪。老僧突然意识到此人从刚才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你是何人?”

    “在下中都路武卫军十人长术甲通。”

    乌古论老僧的表情舒展开了。“我知道你,我们开拔之前,你曾经来我们谋克抓过人,抓的是高俊那小崽子,幸会啊,没想到郎君你也活着回中都了。怎么样,高俊那小崽子,他——杀了吗?”

    “没有。”术甲通看着乌古论老僧:“不但没能杀掉他,而且他现在还是押剌百户的指挥!”

    “这?”乌古论老僧的脸剧烈的抽搐起来。“这不可能,押剌百户不应该,不是应该已经……”乌古论老僧咋住了嘴,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看着移剌阿辛。

    “这里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谈吧。”术甲通左右扫视了一下,乌古论老僧点点头,三个人快步离开。

    半个时辰后,在中都最好的酒家“蓬莱阁”,术甲通三人安下了座次,三个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引来不少食客的眼光,但是也未维持多久,在中都这种地方,好奇心是一种有害身体健康的品质。

    乌古论老僧急切的想要知道押剌百户的情况,尤其是想知道自己的外甥邰乐是否活着,但是术甲通也没看清楚。三个人都是各怀心事,吞吞吐吐说了一个时辰也没交待明白各自的事。

    “咱们各有各的目的,我要温迪罕僧虔和高俊等人的人头,你要的是亲管百户的位置,我这么说没错吧?”术甲通快刀斩乱麻,不再纠结各自的动机。

    “正是如此。”老僧满饮一杯酒,表情郁郁。“我本来指望能够在石抹明安那里活动一番,定纥石烈端一个战败之罪,趁机拿下亲管百户的位置,万万想不到前线兵败,高俊却成为了百户的头领。”

    “我也未能想到,我本来受命捉拿要犯,却始终未能全功,这次不但又让僧虔他们逃了,我的属下蒲察阿虎还失踪了。不把这些人捉来,弄清蒲察阿虎的下落,我是不用想着回武卫军了,回到军中,定然是个渎职之罪。”术甲通举起酒杯:“蒲辇,你我都是有家不能回,请满饮此杯。”

    喝下这杯酒,乌古论老僧的脸更加涨红了,两眼里全是血丝,他坐在座位上,青筋暴起,面色通红,两眼圆睁地看着术甲通:“你说怎么办!”

    “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押剌百户的蒲辇,只要你到军中,高俊就得乖乖让出位子。”术甲通的眼睛也红起来,手死死的抓着桌子,好像要抠下来一块。“纥石烈端这个老东西不是死了就是重伤,只要你回去拉拢人手,这些话还不是你怎么说都行?”

    两个男人发出了低沉的诡笑声。

    从蓬莱阁出来,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术甲通就告辞返回栖身之处。乌古论老僧一想到外甥邰乐可能还活着,顿时四肢通泰,从怀里摸出一长串佛珠来把玩着,佛珠很漂亮,是用金线串起来的,摸上去温润清亮,一看便知颇为珍贵。

    老僧的父母都信佛,才给老僧取了这么个名字,老僧的妹妹也很虔诚,但是老僧自己却对神佛不感兴趣。但是这佛珠是自己妹妹的遗物,实在是意义非凡。

    “看,我妹妹的。”老僧把佛珠给移剌阿辛看。

    “好好好。”老僧宠溺的目光让阿辛心里一阵阵发毛,寻思着这家伙是不是喝高了。

    老僧确实喝的不少“臭小子,看样子你应该也活着……呵,等整死了高俊,咱们爷俩好好唠唠。”

    此刻,高俊在营帐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惹得大家低声笑了出来,在白卉这样的美女面前闹了个红脸。

    当天中午,高俊在尚书省祈侯郎君的命令下移师中都城东的交亭镇,高俊在这里迅速安下营寨,挖掘仓库,重申军法,继续训练士卒,再度开展文化教学,当然还要安置县民,五六名县民代表在高俊的营帐里得到接见,商讨剩余三百名县民的去处。

第二十一章 龙吟虎啸一时发(上)

    “户部谓如此则诸路所须之物要当和市,转扰民矣。”

    ——金晚期曾有实行货币税的讨论,但其生产水平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政策

    白卉一个漂亮女子在几名代表当中当然非常抢眼,高俊都忍不住多瞟了两下,但是她甫一开口,说话讲道理都是井井有条,高俊、何志也都是不住地点头。

    “呃,白……白姑娘,你说的这些都基于一个推论:黑鞑不久后会撤退,你们可以回到矾山,不知道姑娘如何如此笃定?”

    白卉很明显没有想过这个,其他几位代表也是一脸疑惑,似乎根本不理解高俊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听高郎君的意思,黑鞑难道就占住矾山县不走了吗?”一个叫赵汝凡的年轻人发问了,此人出身小地主家庭,读过书,正准备进学,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他应该为下一次乡试做准备了。

    “就是啊,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另外几名乡绅也跟着帮腔,看高俊的眼神都是浓浓的不信任,似乎是高俊打算忽悠他们骗点儿钱一样。高俊在心底再度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就像是医生在急诊室看到喝了百草枯的人一样。

    就在这时,李小七进了帐篷,贴耳对高俊说了几句话,高俊愀然变色!这些县民代表,看到这个情况纷纷告辞。

    会谈不欢而散,但是这三百人还留在高俊的营地之中,他们当初没有像其他四千灾民那样直接涌进中都,就是因为对高俊很有期望,也感到信任。

    代表们鱼贯而出,何志也笑笑,对高俊说:“你发现没有?潘正喜欢白卉。”

    “是吗?”高俊还真没注意,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更有理由卖力气把这些百姓留在自己军中了。

    “李小七跟你说了什么?”

    高俊双手交叉在几案上,显然是在思考,低声说:“纥石烈端醒了。”

    如果不是身处古代,高俊甚至觉得应该把纥石烈端送到协和或者同济那里切片研究一下,这个老人熬过了伤口感染和致命的低烧,当天中午再次恢复了意识。扈从们喊叫着拿来了热水与郎中,喝了点水,老人身体更快的痊愈了,身体变得更加畅快,照这个进度,再过几天,纥石烈端就能完全康复了。

    军兵的情绪一下子骚动了起来,为了表示对“权力委任”的尊重,高俊、何志也也得捏着鼻子去看望一下纥石烈端。

    这位躺在病榻上,还不是很清醒,迷迷糊糊地问了高俊几个问题,包括“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等等,基本上一方胡乱地问,另一方胡乱地答,看样子要让纥石烈端了解现在的情况还是有点困难。

    另一个来发难的是蒲察阿虎,他神情倨傲的找到高俊:眼下已经到了中都了,可以让我回去了吧?

    高俊对蒲察阿虎并没有什么恶感,他笑嘻嘻的牵住蒲察阿虎的手。

    “蒲察郎君,我也该放你回去了,但是明天我想请您帮忙办些事情,到时候一起入城如何?”

    蒲察阿虎露出一副有些蔑视的表情,左顾右盼之后,点了点头,答应了高俊。

    当天晚些时候,张翰的书信到了,信里,张翰对高俊擅自撤退的行为很是不满,言辞锐利的斥责了一番,然后才讲了关键问题。

    张翰答应给高俊一个官职,已经写好了名敕,就等着吏部盖印即可,张翰很是得意的告诉高俊,将授予他正九品保义校尉的散官。

    高俊好气又好笑的把信递给何志也,后者皱起眉头。

    “太抠门了吧,咱们带回了七百溃军,还干掉了数十名蒙军,就给了一个正九品的保义校尉,跟张成武是一个级别的。就这么点好处,还以为咱们会效命吗?”

    “这话说的不经琢磨啊,给正九品不给他效命,给正一品,该不效命还不效命。”高俊接回书信,接着往下读。

    张翰在后半段介绍了一下最新的战场形势:完颜承裕又跑了,他当初跑到居庸关后,依旧毫无战心,得到机会就从居庸关逃回了中都城内,张翰没办法,按照老规矩烧光居庸关的补给,也跟着撤了回来。

    蒙军主力由铁木真亲自率领,荡平了宣德州一带的敌人之后,直直切入燕山,从居庸关入华北平原,准备进攻中都。

    西线,由术赤率领的蒙军已经攻克了白登县,开始围攻西京大同府;东面,蒙军大举进攻东京辽阳府,该城失陷在高俊眼里只是个时间问题。

    明人总结,京师的四周要地乃是宣府、大同、辽东、蓟州,合称四镇,专门设立了宣大、辽蓟两总兵管理之,金代还没有这么系统的总结,但是也深知中都附近各城池的重要性,大同为西京,辽阳为东京,大定为北京,三座城池分别在中都的正西、正北、东北方向上拱卫金都,一旦三城失陷,中都的衣服就被彻底扒光了。

    金晚期的行政区划为“一都五京十三路”,即位于北京的中都大兴府为首都,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南京开封府、北京大定府(内蒙古赤峰一带)和上京会宁府(哈尔滨)为五座重要的城市,这六座京都各自管辖若干州县,称为一“路”,如中都路、南京路等。

    除此之外,还有十三个普通路,包括河北东、西路,山东东、西路,河东南、北路,陕西五路,咸平府路、大名府路。在全国的这些版图里,位于河北的中都路、河北两路、大名府路是最为富饶的地区。

    铁木真的战略也很简单,在燕北消灭金军的主力,随即攻克三京,为攻打中都创造条件,一旦中都易手,蒙军骑兵就可长驱直入,纵横华北平原。

    但是看完了信的高俊却没有那么激动,他知道,这次蒙古的进攻结果是签订了城下之盟,并没有攻克中都,钞略河北也是无从谈起。高俊依旧有时间做好准备,等待未来蒙古人真正深入的扫荡。

    当天晚上,给军兵们讲课结束后,白卉、赵汝凡两个人分别偷偷找了高俊,前者是为了“计工酬直”,让绣工们帮军兵们干些洗漱缝补的活,挣来一天的饭钱,高俊欣然应允,让她和何志也详谈去了。

    赵汝凡则是有点腼腆的向高俊请教,为什么这次黑鞑的进攻与以往不同,高俊很惊讶这个乡间小地主还有这般胸襟,心里很是高兴,两个人所幸秉烛夜谈,高俊有关局势的判断让赵汝凡目瞪口呆,连呼佩服。

    “古人云行万里路,晚生随高郎君一游中都,得聆此训,真是不虚此行!”

    听到可能比自己还大几岁的赵汝凡这么说,高俊暗自好笑,但还是一本正经的回答:“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第二十二章 龙吟虎啸一时发(下)

    第二天早晨,天空阴沉沉的,萧瑟的寒风缓缓袭来,到处是肃杀的景象。

    但是高俊的心情显然还不错,昨晚的促膝长谈并没有使他感到疲惫,今天依旧早早的起床,他走出营帐伸个懒腰,换上了昨天在交亭镇买的新行头。

    交亭镇本就是京东商贾汇聚之处,尤其高俊是生客,定价还比熟客低,高俊没花多少钱就买来了一身不错的衣服:蓝腰线深青圆领袍、鹿皮软乌靴、玉兔鹘腰带、黑纱软脚幞头,穿上这些,加上程审年的玉佩、温敦杰的金刀,确实精神利落,看上去颇有风范。

    何志也也从牙帐钻了出来,耷拉着眼皮去洗漱,营地里敲起了晨鼓,军兵们一个个从帐篷里出来,准备晨跑。

    “蒲察郎君,等到晨练结束,咱们就进城。”高俊一边晨跑,一边跟蒲察阿虎说。

    “郎君,你已经是一军主将,对自己何必如此苛刻?”蒲察阿虎看着高俊带着军兵一起操练,心里面很不理解,据他以往所见,将领们都是站在点将台上,监督军兵自己操练的。

    “兵,兵将一体。”高俊做完晨练,重新整理了衣服,对蒲察阿虎解释,后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何志也也换了新衣服,拿着纸扇,几个人坐上了一辆牛车,由李小七赶车,就准备出发去中都。就在这时,陆娘带着敏丫头出来了。

    “敏丫头,想不想进城?”高俊跳下马车,跑过去拉住敏丫头的小手。

    敏丫头张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高兴地抱住高俊。

    “哦——进城咯!”高俊把敏丫头举到头顶上,大步跑回马车那里,何志也和蒲察阿虎也不住露出微笑。

    进城很顺利,从施仁门进入,路经金台坊、仙露坊、康乐坊,看到了文塔、武塔、蓬莱阁、万寿寺,街道两边的店铺、酒肆鳞次栉比,前线的消息根本没有影响金都人的心情,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喧闹不止。只有街道边上小巷里,蜷缩着的残兵和灾民在无声的宣告北方浩劫。

    “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将及也!”何志也想起了陈子龙的话,不由得有感而发,换来蒲察阿虎的一个大白眼。

    就在这时,前面嘈杂起来,人们围成了一个圈,张望着脑袋瞧热闹。

    “这是怎么了?”牛车前进不了,几个人也站起来看情况,就在这时,高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求,求恩公卖些药材。”

    高俊像是电击一样从牛车上跳了下来,挤进了人群中,那声音他太熟悉了,是那位陕西老兵孙庭!

    果不其然,是孙庭,但却是遍体鳞伤的孙庭,他倒伏在地上,右眼鲜血淋漓,用破布粗暴地包扎了一下,右手紧紧抓着一个袋子,左手伸出,哀求身边的一个中年胖子。

    “还不识相!快滚!”那胖子恶狠狠的踢了孙庭一脚,连说晦气。

    “孙队正!”高俊心痛不已的冲了上去,护住孙庭,后者虚弱的只剩一口气儿,昏黄的左眼转了转。“高,高郎君?我不是在做梦吧?”

    “孙队正小心!”高俊、何志也两个人轻轻抬起孙庭,把他扶到牛车上。

    “别动,这袋子里是我们第六边将阵亡军兵的腰牌,我要把这些带回陕西。”孙庭虚弱但是坚定地把这袋子拢进怀里。

    那个胖子惊讶的看着这两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高俊走到他面前,尽量客气的问:“孙队正刚才要拿什么药?”

    “郎君,不是不卖,今天歧国公主出行请愿,全道肃清,禁僧道、占卜、医药啊。”

    “什么公主?这么大来头?”高俊忍不住发了牢骚。

    “哎呦,郎君慎言慎言。”那胖子低声说:“歧国公主是道家的爱女,这次往嘉会坊华阳观为北边的捐躯军兵醮福,玉阳神仙亲自主持。”

    “玉阳神仙?”高俊大惑不解,这是个什么人?

    “郎君不知道?玉阳神仙王处一啊。”说着,胖子汗流滚滚的翻着白眼儿,口称罪孽罪孽,对这位玉阳神仙很是敬重。

    “王……”高俊及时住了嘴,他也是看过《射雕英雄传》的,当然听说过王处一,知道这是全真七子之一,王重阳的弟子,北方道教流派“全真教”的重要领袖,没想到他居然就在中都。

    “这位郎君,我实在不能卖药给你,而且我劝你一句,过一会儿歧国公主的卤簿就要到了,你等的牛车过不去的,不如先停在这个空地,也好一睹歧国公主的风采。”

    “这也行?”高俊苦笑。“原来中都人民还喜欢看皇室出行啊。”正寻思着,路那头吵吵嚷嚷,那胖子连忙拉住高俊。“公主要来了,郎君快停车。”

    高俊和何志也连忙招呼着牛车,蒲察阿虎作为武卫军,对皇家出行早就司空见惯,告诉大家无需太过紧张,以往皇室出行,沿途百姓不用跪拜,往往欢呼声整街整路。车刚刚停好,公主卤簿的前导已经到了。

    十名身穿紫罗绣胸背葵花夹袄、盘裹、幞头、大佩银腰带的导从作为先导,公主本人坐在一辆银辂上,有两名看上去应该是贵族女子的陪坐,两名伞子手持大伞,身后偏扇、方扇、团扇各两对,都是身穿云脚纱帽、紫四癸衫、束带、绿靴的宫女所持。

    果然就如蒲察阿虎所说,百姓并不回避,而是欢呼起来,观者如堵,就连还不太明白的敏丫头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公主,热情的样子让高俊回想起了当年看孙燕姿演唱会的感觉。

    歧国公主并不十分漂亮,但是看上去很是温柔,看到万民欢呼的场景还有点害羞,微微低下点头。

    “歧国公主长相一般,但是挺适合过日子的,旁边的那位穿紫衣服的女子倒是挺漂亮,估计你驾驭不住。”何志也在这种场合下也能没心没肺的和高俊开玩笑。

    “去你的,谁说我驾驭不住。”高俊笑骂了一句,那个紫衣的贵族女子确实很漂亮,气质端庄而优雅,她也学着歧国公主微微颔首,银辂飞快的驶过去了。

    “好了,接着赶路吧。”几名老车夫把牛车赶出来,继续向尚书省方向过去。

    到了兵部,高俊才知道押剌百户在这里已经小小的出了名:野狐岭惨败,十五万军马只返回万余,而押剌百户收拢军兵近千,成建制的回到中都,收到了不少赞扬和质疑,所幸行省的几位长官,尤其是行省左右司郎中张翰一力保荐,才定性为立下战功,得到奖赏。

    当然,奖赏主要是给纥石烈端的,虽然这位功勋老贵族只是在病榻上跟随全军走了一遭,但是名义的指挥也是指挥,卫绍王已经下旨,纥石烈端迁一资历,为正五品宣威将军,任兵部四方馆使,授上骑都尉勋。

    “那我呢?”高俊心里想张翰不是答应给我一个保义校尉了吗。

    “郎君仔细。”那名令史笑吟吟递来了三张文书,高俊急不可耐的拆开文书,第一张是给自己的,因军功授正九品保义校尉,没有安排职务,而另外两张空有印鉴,一张委任了正九品进义校尉,另一张委任了从九品保义副尉,姓名却是空白的。

    “这是空头名敕,郎君仔细带回去填好便成。”

    所谓空头名敕,就是只有印鉴,有效力,但没有填写姓名的委任书,每次行军作战,省臣往往有权填发空头名敕,委任一些地级官员,而无需经过尚书省的核对,此外,这种名敕也是常见的奖赏手段。

    “就在这里填好了。”高俊讨来笔,拜托这位令史为何志也填了一张正九品进义校尉的名敕,高俊得意的拿着另一张名敕,看着旁边的蒲察阿虎,我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武官了,你还是个普通武卫军军士,要不要跟我干啊?

    蒲察阿虎似乎看穿了高俊的心事,微微冷笑,并不说话。

第二十三章 昨夜东风吹血腥(上)

    高俊心里很是失落,他这次本来的目的就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官职,看看能不能把蒲察阿虎撬走,但是现在的情况看来,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啊。

    心里这么懊恼想着,高俊怏怏的与尚书省的令史告辞,几个出来后,蒲察阿虎反而不急着走了,说是要请高俊吃一顿,以示庆祝。本着挖不到人也得打顿秋风的精神,高俊、何志也欣然同意。

    蓬莱阁作为中都最好的酒楼,可比樊楼在北宋开封的地位,有点不一样的是,樊楼的特供产品是酒,是开封仅有允许酿酒的七十二家正店之一,而蓬莱阁的特供产品是茶,是大兴府仅有允许卖茶的十六家酒楼之一。几个人进了蓬莱阁,捡了一副座头,李小七、敏丫头都高兴地不得了,早有茶博士上来伺候着,高俊尚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茶博士早就恭敬的向蒲察阿虎请安。

    “蒲察郎君好久不来,还按老规矩?”

    “好没眼力,我这有两位客人,不按老规矩。听着,肉盘子要好,鹅、羊、猪肉各一份,琉璃肺、水晶脍、油肉酿茄、蒸时鱼,羹汤就要厮剌葵菜冷羮,酒要糜子酒、杏酪酒各一瓶,先上茶食,就要油炸蜜肉好了。”

    “好嘞,郎君,眼下中都弹压的紧,唱的都不来了……”

    “无妨,战事艰难应该如此。”蒲察阿虎努努嘴。“看好了,这两位郎君都是在北边立下战功的,已经得了出身为官了,你仔细伺候着。”

    那茶博士来给高俊二人见礼。“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

    不一时,饭菜都到了,蒲察阿虎很是得意的显摆了一下诸般菜品,举杯为高、何二位庆贺。

    要不是在21世纪早就听说过各类豪华大餐,高俊说不准还真被蒲察阿虎的气势压倒了,他仔细一想就反应过来了:蒲察阿虎感觉到自己在拉拢他,就特意摆阔,显示自己的地位并非高俊所能攀及的,想明白蒲察阿虎这还带有点孩子气的举动之后,高俊心里坦然了,和蒲察阿虎举杯唱和,扭头看旁边的何志也,此人心里早如明镜一般,和李小七、敏丫头一起,以一种全神贯注的姿态吃着桌上的各类美食。

    “只知道你家境不错,没想到还是个施仁银枪小霸王,这下算是挖不起了。”高俊心里暗自苦笑。

    正当三人推杯换盏的时候,乌古论老僧和移剌阿辛和术甲通汇合了,今天早上乌古论老僧又去石抹明安的家宅那边转了一圈,可惜依旧未见石抹明安回来的踪迹。三个人见面之后,准备从宣曜门出城。

    门前的人不少,这几日陆续有觉得不是头的人出城南迁避祸,门口熙熙攘攘之际,突然街上奔来一名骑马奔驰的祈侯郎君,手持尚书省、大兴府的牌子。

    “传令!传令!谨守城门,男子无故不得出城!”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等在城门前的人大声咒骂起来,那名祈侯郎君灵巧的兜着马,继续宣布

    “男子欲出崇智门、光泰门、施仁门、宣曜门、阳春门、景风门者,去左警巡院请牌子,城门出示牌子方准出城。欲出丰宜门、端礼门、丽泽门、灏华门、彰义门、会成门、通玄门的,去右警巡院一并按此处置,尔等莫要在城门久留!”说罢,他就狠狠甩了一鞭,抽出了很响的鞭花,大家都忍不住一抖,他趁机策马离开了。

    下午,天气一下子变得更冷,左警巡院门前排起了长队,武卫军们不耐烦地驱散人群,毕竟没钱没地位还想来警巡院办事,让各位令史、司吏压力很大啊。

    老僧正在门前推搡着,突然身后传来了个惊喜的声音。

    “舅舅!舅舅!”

    “邰乐,你还真活着!”乌古论老僧欣喜若狂,抱着不知所措的邰乐左看看右看看,勉强压住自己的狂喜,他板着脸教训邰乐:“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俊那家伙现在是百户的指挥,带着全军停驻在交亭镇,今天早上,他和何志也那个穷酸进城来了,我们看他不在,也找了个机会进城,看看中都风光。”

    “高俊和何志也在中都城内?”老僧几个人都有些惊讶,正说着,一名武卫军军士站到他们面前。

    “快走!快走!”

    “我们要出城!我是押剌百户的蒲辇,给我警巡院的牌子!”

    “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个外地来的蒲辇神气什么,滚回你的狗窝汪汪去!”

    那名军士连推带搡,就像是商贩赶野狗一样把老僧他们赶开了,几个人一直被推倒街那头,灰头土脸好没面子。乌古论老僧气的直发抖,指着术甲通的鼻子。

    “你不是武卫军的十人长吗,你,你怎么不说话呀。”

    术甲通只能沉默以对,毕竟,不抓到温迪罕僧虔,他是不敢回去交差的。

    老僧仍在喋喋不休的骂着,旁边的移剌阿辛扯了扯老僧的衣服,叫他噤声,向远处警巡院门口比了一下,老僧这才发现,高俊也来领牌子了。

    街道那边警巡院门口,李小七儿打头,高俊抱着敏丫头,何志也、蒲察阿虎跟着,也是往警巡院那里去,几人连忙躲进了隐蔽处,老僧幸灾乐祸地想,一会儿也有你等好受的时候。

    果不其然,武卫军军士也把高俊拦住了,交涉一番之后,蒲察阿虎上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名武卫军居然就挥手放他们进了警巡院。

    “这?”老僧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耻辱感,高俊凭什么?高俊凭什么成为正军、成为指挥,高俊凭什么就能进警巡院!我老僧是正牌的蒲辇,凭什么他们放高俊进去!老僧攥紧拳头,关节都捏的咯咯作响。

    术甲通默不作声,他知道,以蒲察阿虎的背景,中都绝大部分官署公廨的门都是敲得开的。但就在这时,他计上心来,附耳对老僧说了几句,后者点点头,对邰乐吩咐起来。

    高俊拿着警巡院牌子出来,街上更加冷了,他搓搓手,对蒲察阿虎说:

    “真想知道你家究竟是什么人。”

    蒲察阿虎只是礼节性的笑一下,并没有回答,显然,刚才动用家里地位的事让他心里不是很舒服,高俊拱起手来,与蒲察阿虎话别,后者答应回家之后,有机会会来交亭镇看看高俊。

    送走蒲察阿虎,高俊还在回思当中,突然听见有人叫他,正是邰乐三人,他们谄笑着上来,对高郎君、何先生行礼。

    “邰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现在不应该是在营地训练吗?”

    “哎,高郎君,是我不好,我们是自己跑出来的。”

    “邰乐,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高俊好声没好气地说,这邰乐自打在矾山县被打了之后,倒是老实两天。没想到现在又故态复萌了,这个滚刀肉治不好,怕是会带坏全军的风气。

    “郎君,我们三个就是想请您吃顿饭,您得赏脸啊。”

    高俊实在是想拒绝,刚才他们几个在蓬莱阁已经大快朵颐,现在上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下了,再说邰乐也不像是请得起吃山珍海味的人。

    但是何志也却拉了拉高俊的袖子,意思是说,如果像邰乐这样的人请高俊的话,还是应该去一趟,哪怕是和邰乐谈谈心也是挺好的,高俊当然明白何志也的心思,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邰乐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赶忙在头前引路,带着高俊一步一步往嘉兴坊来。

    馆子不大,菜色不错,高俊没有心情吃喝,只顾和邰乐聊天,后者则曲意逢迎,刻意迎合着高俊,这让高俊越发感觉奇怪,店家的眼神似乎也有不对,高俊的汗毛开始耸立起来。

    这时,在后厨,术甲通轻轻往酒瓶里倒入了一点粉末,缓缓摇匀,交给上菜的店主人,后者郑重的点点头,端着酒瓶上去了。

    “术甲郎君还有这一手,厉害厉害。”乌古论老僧点点头,对这个手段很满意。

    “我在中都当武卫军的时候,经常在此店设局。”术甲通缓缓抽出刀。“酒里面是麻药,下毒之后全身酸麻动弹不得,咱们冲进去一刀一个全都结果掉。”

    “当然没问题。”老僧也抽出刀刃,兴奋的等待着。

    “包括邰乐他们。”

    “啊?”老僧手一抖,差点把刀掉到地上。

    “杀掉邰乐三人,案子就可以定为军士酒后口角,持刀互相打杀致死,要不然你打算怎么结案?高俊在城里莫名其妙的死了,你莫名其妙的回到军中,就不怕纥石烈端拿这件事做文章吗?别忘了邰乐说的,押剌百户的军官死的差不多了,还有多少人支持你?”

    乌古论老僧的手剧烈的抖了起来,像是害了病一样,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移剌阿辛从后面按住他的肩膀。

    “蒲辇,我记得当初在东营的时候您就已经做出决定了,不要为偶然的变故妨碍您的判断。”

    老僧没有说话,而是背过脸去,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许久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章 昨夜东风吹血腥(下)

    “这酒,好奇怪……”邰乐大着舌头说了一句,就摔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高俊也感觉头昏脑涨,刚才两人吃饭之际,高俊无心吃喝,仅仅喝了一杯酒,没想到这酒居然这么有劲,一杯下去,好似“喝了老娘的洗脚水”一般,眼前就有点重影了,舌尖还有点麻,不对,这酒有蹊跷!

    邰乐三人都是贪杯之徒,一瓶酒早就灌下了一大半,自然发作的也早,三个人都以为自己只是接了个请人吃饭的轻松活计,没想到几杯下去眼眶发热,接二连三倒在地上。

    “这酒不对劲儿!”高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抽出金刀,何志也也只喝了一两杯,听见高俊大喊,也勉强站了起来。

    李小七和敏丫头还小,高俊没让他们喝酒,所以还清醒着,焦急地看着高俊的情况。

    “高俊,受死!”乌古论老僧第一个扑了进来,他手持一柄短刀,很适合在这种地方打斗,高俊勉力受了两招,刀法就乱了,高俊并不擅长用刀,只能在对手的攻击下勉强应付两招。

    何志也得了个空档,护住两个孩子跑了出去,刚到门口,就碰见了持刀守在这里的移剌阿辛,何志也红了眼睛,拔出身后的短刀,把李小七往外狠狠一推。

    “带着敏丫头快跑,到孙庭休息的地方去!”

    李小七点点头,拽起敏丫头跑的飞快。

    寒风依旧,甚至落下了雨滴,这在九月的北方很不常见。

    高俊已经被逼到角落,身上带着两处刀伤,他横持长刀,努力维持着清醒,乌古论老僧毕竟用的是短刀,这时候当然不会贸然进攻。

    “老僧,你为什么杀我?”

    “你坐在不该你坐的位置上了,自然会被掀下去。”乌古论老僧比划着,寻找进攻的契机,如果是僧虔或者郭延嗣的话,一合之间便可取走高俊的姓名,但是老僧的战斗经验其实依旧是乡间军事地主的水平。

    “我不配,你配吗?当纥石烈端昏迷,大军撤走,押剌百户茫然无助之际,你在何处?是我高俊带着大家逃出生天的,此时此刻你还敢夸夸其谈什么该坐的位置,无耻!”

    “那你大可见识见识。”乌古论老僧猛地一击,高俊也豁出去了,不管对手的短刀,全力向对方身上劈去!

    两声怒吼,老僧的刀尖刺入高俊的左肩,所幸进去不深,因为老僧的左臂被高俊砍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唔。”老僧吃痛,侧面靠在墙上,而托毒药的福,高俊并不感觉十分疼痛,而是摁住左肩向外跑去,店家想要阻拦,被高俊一肩顶翻。

    “术甲通,快动手!”

    还在后厨的术甲通抄起刀来,但是来不及了,高俊跑到门口,挑开移剌阿辛的刀尖,得了空档的高、何二人撒腿就跑。

    “快追!”老僧跑到门口,只听见天空“轰隆”一声,一场罕见的秋后雷雨发生了。

    淋漓的大雨冲开了血迹,高俊拍拍何志也,示意他两个人分开跑。

    “术甲通,你怎么不出手!”

    “你们连个吃了毒药的人都对付不了吗?”术甲通出言讥讽回去。

    “移剌阿辛,你去追何志也,我追高俊!”乌古论老僧顾不得和术甲通怄气,提起短刀,追杀跌跌撞撞的高俊。

    移剌阿辛点点头,追向何志也,此时秋季凉雨,街上空无行人,两个人奔走在无人的小巷。

    何志也脑袋很乱,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他本能的靠近城门,那里有守卫的军士可以帮助他,眼下距离自己最近的就是东面的施仁门,从这条小巷跑到坊道上,再从坊道跑入大道,大道上视野开阔,军士定然能发现自己。

    回头一望,移剌阿辛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了,何志也头脑一热,突然回头一顶,猝不及防的阿辛一下子被推倒在地,等到重新爬起来,何志也又跑出去很远。

    绕进坊道,再跑一小段就是大道了,何志也感到了生的希望,但也感到无比的反胃,剧烈的运动让他浑身不适。

    就差一步了!何志也想喊叫一声,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后衣领被抓住了,移剌阿辛用力一拽,把他摔倒在地。

    守卫施仁门的军士看到远处的路口探出了一个脑袋,随即又缩了回去,雨太大,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发了几句牢骚,继续靠在城门洞里躲雨。

    移剌阿辛高高的举起短刀,就要一刀刺下!

    但片刻之后,短刀又放下了,移剌阿辛对着何志也露出可怕的笑容。

    “我不杀你,没理由杀你。”

    何志也愣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毒出了幻觉,片刻之后,他用力呕吐起来。

    “吐吧,这可以缓解你中毒的情况。”移剌阿辛拉起何志也。“你们喝的不多,及时吐出来就不会死,我们还要救你的高俊朋友。”

    高俊此刻也在逃离,他身上有伤,还喝了毒酒,已经不能反身战斗,越过坊道,他径直跑到了大道上,终于支撑不住,昏厥在地。

    乌古论老僧跟到了坊道跟前,拔出短刀,雪亮的兵锋在雨滴中寒光熠熠。

    就在这时,大道那边传来怒喝:“什么人!”

    乌古论老僧吃了一惊,没敢离开坊道,而是躲在墙边。

    十名前导,戴着蓑衣来到高俊身边,一人检查了一下,转回去,向身后大车上的人禀报:

    “公主,这是个伤兵,这是他的腰牌。”

    一名宫女站在车边,将腰牌递进车内,那是押剌百户的圆形腰牌。

    片刻后,车内传来女性的声音:“差两个人,速速将此人送入附近的医馆,加以医药,准备几件衣裳,一点银钱,救醒后再回来,不用告诉他我是谁。”

    腰牌被传了出来,那名内侍连忙指点了两个人,架起高俊,送往附近的医馆,那辆银辂继续前进。刚刚完成醮福仪式的歧国公主在车里依旧是端庄的坐姿。

    “小姐姐,那是什么人啊?”旁边,那个被何志也称赞漂亮的紫衣女子问道。

    “是一个叫押剌百户的百户官,估计是北面败退的伤兵。”

    “原来如此,看样子他伤的不轻,我还真想下车看看他的脸。”

    歧国公主叹息了一口气。“我真羡慕你,你可以离开宫禁,见识那么多的人,见识宫中看不到的种种事物,而我生长王公家庭之中,见到的只有内侍宫女,听到的只有宫禁杨花,他们说的乡村、草原、军马、战场,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见到。”

    “小姐姐,不要难过,肯定有一天你会出阁的,那时候你就自由多了。”

    “出阁……”歧国公主念着这个词,更加伤感。“即使出阁,嫁的也是个亲近贵族的纨绔,那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我,我宁愿远遁黑鞑之地,再也不进宫中……”

    “是啊,我爹也想把我嫁给那些贵胄,可我宁愿嫁给那样一个保家卫国的军官。”紫衣女子也喟叹一声。

    高俊被内侍抬进了医馆,那名郎中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诊治,所幸中毒不深,转过片刻,高俊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两名内侍见状,匆匆告辞了。

    “郎君,你活着可是命大啊。”郎中拿到了钱,抚着胡子,看高俊缓缓复苏,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

    “我,我这是?”高俊感觉一阵头疼。

    “郎君,你倒在大街上,是有人撞见了,送你过来的。”

    “恩公现在何处……”

    “早走了,人家可是大善人啊,看看这干净衣服和钱。”郎中笑眯眯的把高俊扶起来。“郎君,雨这么大,你先休息一下吧。”

    “多谢阁下,但是某尚有要事,必须即刻离开。”高俊谢过郎中,换好衣服,把行李打了个包裹,转身又投入在瓢泼大雨之中。

    大雨很快浇透了高俊的衣衫,但他不能停止,乌古论老僧已经出现,还和术甲通联手,他企图夺取押剌百户的控制权,而这是高俊绝对不允许易手的东西。看时间,城门可能已经关闭,那就只能在今天晚上和乌古论老僧和术甲通做个了断

    回到孙庭栖身的客栈,天还是晦暗的,高俊湿淋淋的样子让老板吃惊不已,高俊拒绝了老板结结巴巴的询问,进入了孙庭的房间。

    “高大哥!”李小七和敏丫头叫嚷起来,冲上来抱着高俊,高俊突然发现孙庭已经穿好了衣服,右眼包扎好,拄着弓,似乎要出门。

    “孙队正,你这是?”

    “我还准备去找你,看样子是用不着了。”孙庭颓然倒在床边。“你们不用我帮忙了,我瞎了一只眼睛,也不能厮杀了。”

    高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转瞬就想起了正题。

    “何志也回来没有。”

    “没有。”李小七和敏丫头的脸一下子苦了不少。

    高俊赶紧放下两个孩子,提起金刀又要出去,就在这时,楼下再次响起店老板的惊呼声,湿漉漉的何志也和移剌阿辛走了进来。

第一章 船队(上)

    船头傅铁横长锥,十十五五张黄旗。百夫袖手畧无用,舟过理棹徐徐归。

    ——蔡珪《撞冰行》描写金代破冰船

    高俊所部五百人,分别乘坐二十条战船,沿潞河向南行进,在直沽进入黄河,上溯数里之后南下转入御河,从这里一路南下数百里,到大名府下船,由陆路回到东平府老家。虽然绕了弯,但是大部分路程是水路,更加方便。

    取道山东的新运河还要等到元朝的时候才会修建,此时的运河还是当年取道开封的京杭大运河,而且,开封以南到宋金边境的部分由于黄河改道已经淤塞不能通航,只有开封到中都的御河年年开浚。

    高俊站在船头,感受着脚下船只的微微起伏,这条船是所谓的“通州样”战船,是海陵王时期在通州开设作坊打造的七百艘战船之一,所有技法都是北宋流传下来的,船只坚固、紧凑、灵活,比起女真老家的梭船强出去太多。在平稳的运河河面上,船只颠簸很小,船工们巧妙地借着西北风势,真有“一日千里”的感觉。

    “高俊,咱们快到武清河口了。”何志也刚才在和船工们聊天,询问附近的风土人情,他指给高俊看:“船工们说,前面的河口是卢沟河与潞河交汇处,是中都路的繁华所在,南北货物在此售卖,分销河北各地。”

    “咱们粮食充足,就别在此久留了,尽快南下才是正理,明年年初就是红袄军大起义了,我们要早早做准备。”

    “高俊,你有计划吗?”

    “立刻接手押剌百户,重新分配土地,解放驱口,和周围的汉族村落结盟,退回通排推检的土地,树立威信,联络豪强,训练兵丁。”

    “太激进了吧?你这样等于是造金朝的反,金朝上上下下的官吏狗腿子、女真军事贵族不得扒了你的皮。”何志也对高俊的方案并不反感,但是担心高俊的雷霆手段过于震撼,会导致金朝的疯狂镇压。

    “要认清自己的立场,认清自己力量的来源。咱们的力量难道来自于金朝的委任书吗?到时候红袄军起义,咱俩就得像狗一样被吊死,咱们的力量源于愿意支持咱们的奴婢、驱口、汉族农民,源于贴军们。金朝大定年间两度在山东括地,将汉族农民的良田强行夺取,分配给猛安谋克户,在这里的矛盾已经是一触即发,善于利用这种形势,就可以获取最伟大的力量。”

    “说下去,高俊。”

    “以这些人为基本,争取那些志在抗蒙、能够认清形势的猛安谋克户,和红袄军争取和平,互不打扰,对金朝虚与委蛇,专心抗蒙,发展力量。”高俊远望山川,眼睛里是坚定的光芒。“我对金朝没有感情,但是现实要求我们必须稍作妥协,不能让内战削弱了抗蒙的力量,等到蒙古不再构成威胁之后,那……”

    “那就可以夺取金朝政权了,等到打退蒙古就可以效法杨坚。那时候,完颜皇帝想要当个百户还要看咱们喝没喝好茶。”何志也调侃了高俊一句,两人在船头哈哈大笑起来。

    “郎君,天气太冷,进来说话吧。”敏丫头从船舱里探出头来,笑眯眯的说。

    “好嘞。”高俊的船是人数最少的船之一,总共只有高俊、何志也、李小七、敏丫头、孙庭、赵汝凡和何志也着力培养的那名会写字的楼升。

    船舱中央是一张大桌子,平时高俊和何志也对面办公,而赵汝凡和楼升在船舱边上的长桌上办公,船舱很昏暗,所幸比较平稳,写字还不算费事,李小七抱着一大叠厚黄纸在船舱里跑来跑去的。

    “小七,小心点,别把砚台碰掉了。”高俊笑着骂了一句。

    “高郎君、何先生,这是押剌百户的统,统……”

    “统计数据。”何志也接过赵汝凡手中的册子,纥石烈端上任之前,让手里的司吏把押剌百户的各类账簿名册都交给了高俊,两人依据这个,让赵汝凡主持,编写全面的统计数据。

    “押剌百户,人口2289人,342户,其中正民905人,奴婢452人,驱口932人……嗯,现储粮六百斗……嗯,可耕田地306顷……水碓一个、梭船一条、木匠铺子一个,牛具104个。”统计完全是按照何志也的要求做的,人口、耕地、畜牧、手工、税收一应俱全,看得出来赵汝凡下了不少心思。

    “押剌百户的储量不多啊,咱们多带回去二百人,这六百斗粮食能撑几天?”

    “是啊,按理来说,一个百户的存粮不至于这么少吧?”何志也合上账簿,看着神色紧张的赵汝凡,哈哈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鼓励。“这不关你的事,干的很好,很用心,辛苦你了。”

    “岂敢,岂敢。”赵汝凡连说了两声,神情也有些得意,瞟了身旁的楼升一眼。

    这几天,赵汝凡迅速找准了自己的竞争对象,那就是当初因为识字比较多,被何志也提拔起来跟随自己的楼升。两个人干的都是文书工作,但是实力大不相同,赵汝凡自小读书,虽然算不上神童,在家乡也是小有才气,而楼升只是个粗通文墨的军兵,两个人的学习能力、理解能力是有很大差别的。

    这几天的工作,赵汝凡干的都比楼升出色,像是整理统计数据这样的事,对于小地主出身的赵汝凡来说,得到了何志也的指点,就能很快理解并做出来;而楼升负责全体军兵的信息造册,到现在还没有完成。赵汝凡的得意自不必说,楼升绷得越来越紧的嘴唇也显示出他巨大的心理压力。

    吃罢晚饭,高俊二人又跑到船艏上,船工们已经升起了灯笼,船队在夜间也在慢慢前进。何志也看着模糊在黑夜里的景色,对高俊说:“赵汝凡现在还真有意思,一心想要挤掉楼升。”

    “有这心思挺好的,说明他真的想融进咱们集体了。别想咱俩这样,金朝给咱们多大的官职,也都当是废纸一样。”

    何志也点点头。“以后还是把两个人分开吧,赵汝凡应该留在民政系统里面,干文书或者财政都可以,楼升在军政系统,互不干扰。”

    高俊表示同意,两个人还想再说话,突然船工们都惊慌的喊了起来,两人紧张的站起来,看见前面不远处的河道上若隐若现的几艘大船的黑影。

第二章 船队(下)

    那是十艘五层的艨艟大船,全部都吃水很深,看得出来都是满载的货船,每艘船的船尾就打着一个小小的灯笼,高俊的船工们大骂对方不按规矩挂灯,大晚上看不出船只大小,最前头的几艘船差点撞上。但是大船根本没有反应,粗暴地切到高俊的前方。这里是潞河与卢沟河的交汇处,大船是从卢沟河来的。

    “这是碰瓷吗?”高俊奔到船头,即便没有什么行船知识,他也能看出来,这些大船完全遮蔽了航路,高俊的船队根本无法继续前进,船工们落了帆,彼此呼喝着,将二十艘船尽力安排开,避免碰撞。举起火把,和对面交涉。

    高俊的船队是十六艘载人的通州样战船,加上四艘载货物、牲口的沙船,而对方起码是十条大型货船,船工人数应该与高俊相当,要是真的闹什么矛盾,高俊倒也不害怕,手下这帮人,大部分都是和蒙古骑兵打过仗的。

    “这是什么船,怎么这么横?”何志也奇怪的问船工。

    “郎君有所不知,这是运河上的商船,一向如此。”船工苦着脸说,何志也听后恍然大悟,点点头。

    这下轮到高俊奇怪了,拉过何志也到边上,皱着眉头问道:“都说士农工商,这帮商人有钱也不至于敢如此招摇过市吧?咱们是军船,难不成不如商船?”

    “高俊,这你就不知道了,金代的商人地位并不低。这群女真人原本处于奴隶社会,奴隶社会的特点就是鄙视劳动,所以女真人不以力农、力工为荣,而是热衷于囤积财货,这种社会风气抬高了商人的地位。除此之外,金朝政府的‘金银一分税’的差异税收政策,扩大了大商人对小商人的优势。这些大商人依托女真贵族,依附皇亲国戚,自然可以如此招摇。”

    “原来还有这等事。”高俊拧起了眉头,心里很不痛快。

    就在这时,大船上点起了一个火把,一名穿着绸布暖衫的中年人从桅樯上探出头来,低声说了些什么,旁边的船工高声喊了起来:

    “下面的船队来人答话!”

    高俊颇为戒备的看了何志也一眼,后者点点头,吩咐李小七打出号灯,让其余各船小心戒备。高俊站在船艏,朗声回话

    “我是山东路押剌百户的亲管百户高俊,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有艘船漏了,借你们的船载一下货,你的人赶紧下船吧!”

    “欺人太甚!”高俊万万没想到对方可以把如此无理的要求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好像便宜了高俊一样。“我们凭什么让船?”

    “我们是冀州殷家的船队,你们下船吧。”

    “我不认识什么殷家,你们不要堵着水道了,要走快点走。”高俊没想到在运河上碰到了有钱为所欲为的人,心里的火气窜出来不少。

    “对,郎君,跟他们打一架!”潘正灵巧的从各艘船之间跳来跳去,轻轻一跃,就踩到了高俊坐船的甲板,潘正在北清河打过鱼,水性还是可以的。

    “潘正,你来这里干什么?回到自己的船上去,让大家做好准备,别让对方抢船。”高俊微微拔出金刀,寒光闪现,似有杀机。

    就在这时,何志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志也,你这是怎么了?”备战气氛全被破坏了,高俊收了刀,无奈的看着何志也。

    “我是笑高郎君如今终于混成人样了,想当初寒酸谦卑,如今可以有人有枪撸胳膊就干,前后的差别真大。”

    高俊惊讶的看着何志也,慢慢放下长刀,努力笑了一下。“人嘛,爬上去就翘尾巴。”高俊当然知道何志也在讥讽自己现在这般杀气腾腾,仔细想来,何志也的意思有道理,高俊还没有理由现在和一支商船队剑拔弩张,甚至火并当场。

    “我急着回山东赴任,官期紧急,耽误不起。”高俊喊着,语气柔和了一些,努力和对方讲道理。

    “郎君,我这船上的货都贵重,不能被水浸了,所以你的船一定要借我们,郎君你上岸步行,至多不过耽误你几天,你要是不借,我们一告状,郎君的官位也保不住。”那人见高俊语气柔和了,也苦口婆心的劝告起来,语气就像是怕孩子学坏的孟母、曾母,但是理由对于高俊来说则是无比刺耳。

    “无论如何,不能让船,你的船漏了是你自己准备不周,我们没义务替你载货。”

    “你……”那男子拉下脸来,就要训斥高俊,但一位青衣的仆役匆匆登上桅樯,附耳对那男子说了些什么,此人脸色一变,颤悠悠回到桅樯前,再次开口了,但是语气远没有原来那么强硬。

    “你们可是押剌百户的部队?指挥是高俊?”

    “正是我。”高俊示意左右准备好打一仗的各项布置,亲身来到头船船艏答话。

    “我们家主人请您上船说话。”那男子一反之前的倨傲,邀请的语气客气了一点,但是措辞依旧让人不舒服。

    “我接任押剌百户亲管百户才几天啊,这里怕是有诈。”高俊皱着眉头对何志也说,后者也点点头,金代大商人的横行无忌可是史书上都留了一笔的,虽说这帮人应该没有赚高俊性命的动机,但是对于这些人还是小心为妙,军兵们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乱箭促射之。

    “高郎君不要如此戒备,我家主人与你在中都相识。”仆役又来传信,那名男子好像很不高兴,和仆役争执了几句,才不情不愿的又喊了几句话。

    中都相识?高俊和何志也面面相觑,他们各自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什么在中都认识的人。

    “高郎君若是依旧不信,可以带甲士十人上船。”那男子的腔调都变了,仿佛喊这句话剜出了他的心肝一样。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高俊决心试一试,他面色凝重的根何志也低声快速的说:

    “志也,你留守军船,做好一切准备,一旦我半个时辰没动静,便宜从事,紧急处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高俊,你什么时候学会打哑谜了?”何志也的表情看不出变化,似乎根本不紧张。“你要是没消息,我就紧急接过指挥权,攻破商船救你出来,这五百人是你的后盾,他们不敢加害于你!”

    高俊用力的握了握何志也的手,原来对方也出了一身的汗,随后指挥坐船靠前到商船下,商船早就放下了软梯,虽然金刀挂住了三次,高俊还是有惊无险的爬上了船,随从只有一个李小七而已。

第三章 商业(上)

    “专恃权势,灭弃典礼,开纳货赂,妄进退官吏,从臾奴隶,侵渔细民,名为和市,其实胁取。”

    ——御史程震愤怒弹劾女真皇族借助商利鱼肉百姓

    甲板上没有举火,却站了不少人,他们看到高俊的反应十分冷淡,高俊也不主动开腔,好不容易爬上来,又回头伸手把李小七也拽上来。整理衣服,重新挂好佩刀,之前喊话的那个男子才迈着小碎步出面,不阴不阳的对高俊说:“阁下可是高俊?”

    “你是谁?”想到何志也带着四百军兵就在下面,高俊心里面很是淡定,对于对方这种毫无礼貌的谈话方式自然没有半分回答的意思。

    “我是冀州殷家的行船经理裴洪,你们的船我们用了,你们自己上岸,陆路去山东好了。”裴经理还是那套说辞,这人长得还算方正,就是一双老鼠眼看上去很是滑稽。

    “我不同意,我们是官府的军船,你们如何敢擅动官船?”

    “官船,我截得就是官船,私船我还不截呢。”裴洪奸笑一声,挥挥手,旁边的仆役立马端上来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一块半尺长的小牌子,绿底红字,夜间看不大清。

    “这是尚书省的省递牌子,有此物,可在运河随意征船,你可曾见过不曾?”裴洪哈哈大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好好说你不听,现在自取其辱,笑煞我也,哈哈哈哈……”

    高俊在尚书省领官员告身的时候见过尚书省牌子,确实就是这个形制,金朝政局的腐败还是远远超过了高俊的想象,他怎么也不能想到,堂堂尚书省居然能为一个在运河上随意截船的流氓船队提供这样的庇护。

    不过片刻后,高俊还是苦笑着先责怪自己,这种事好像也不那么新鲜。

    “想明白没有?赶紧叫你的人下船。”裴洪得意洋洋的晃着手中的牌子,吩咐左右准备下去接船。

    “唰!”黑暗中闪出一道金光,高俊依然拔刀在手,镇住了一众靠上来的船工。“21世纪这种事情我管不了,难道现在不行?”高俊想着,已经横刀立于桅樯,冷看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的诸多船工。

    “高俊,尚书省牌子在此,你是要造反不成?国家法度饶不了你!”

    “别想着国家法度了,先想想你自己吧。”高俊给李小七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即刻会意,转身趴在桅樯上大喊:“何先生,准备进攻!”

    “准备!”何志也振臂高呼,各条船上早就做好了准备,片刻间,每艘船上都点起了三五个火把,上百名军兵张弓架弩对准了商船,另外一些军兵们从魂不附体的船工手里夺过槁橹,喊着号子,逐步靠近了商船队。

    “你,你这……”裴洪当即吓变了脸色,看着火把逐步包拢商船,高俊的坐船是“通州样”船,本身就是专门的战船,小巧、灵活、坚固、平稳都占了,自己的几艘吃水线压到船舷的商船、几百号根本没见过血的船工根本不是对手。

    高俊其实也很紧张,这种对抗绝非自己的任性之举,而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押剌百户的人绝对不能从陆路走,粮食不够,没走一半队伍就要散了,船只不可能让出来,那就只能和对方强硬。裴洪虽然有尚书省牌子,但也不敢肆意张扬,只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营造出亡命的气势,这帮钱多惜身是不会强迫他的。

    高俊心里微微有点自责:金朝政治的黑暗,自己早就知道了,既然来到这样一个人善被人欺的狗屁时代,就不该有独善其身的奢侈想法。

    “高,高郎君,咱们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裴洪看着眼前这个持刀怒视的年轻人,心里生出一股寒意,他也是多年商海浮沉的,人的来历、家境、秉性几乎都是一眼便知,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深不可测,气质十分特殊,裴洪从来没有见过这等行状的人。

    “好好说的心情被你破坏了,你该拿出点诚意吧。”高俊压抑住心里的兴奋,对方果然服软了!

    裴洪哭丧着脸,看着明火执仗的战船,潘正已经把战鼓搬出来了,只等何志也一声令下,就擂鼓开战。

    就在这时,一个使女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看着船外的情景,登时一怔。

    “裴经理,这是怎么了?”

    “你看,你看高郎君他……”裴洪一个劲的打眼色,高俊也有点好奇这个破局者是什么人。

    “您就是高郎君吗,这个东西还给您。”那名使女胆怯的看了一眼高俊的金刀,举出一小块东西,小步小步的向高俊挪动,眼睛只盯着高俊的刀尖。

    高俊压下金刀,伸出右手舒手接来那个小东西,一看就愣住了,这是程审年的玉佩啊。

    那日中都事变,自己晕倒路旁,在医馆醒来的时候什么都在,唯有程审年的这块玉佩遗失了,害得他很是懊恼了一阵,这玉佩怎么在……想到这里,高俊吃惊的抬起头,看着那名使女,灼灼的目光吓得后者语无伦次。

    “我家姑,呃,东家说,和郎君在中都相遇过,刚才听说迎面是押剌百户的船,没想到这么巧,所以完璧,完璧……东家说请高郎君上船一叙,郎君为何,为何……”

    裴洪听得明白,赶紧凑上前来,低声赔罪。

    “小的该死,小的不知道郎君与东家有交情,一心只想着截船,冲撞了郎君,郎君休怪。”

    事情如此,高俊自然没有了脾气,也微微拱手请罪:“是我不合与裴经理厮斗,惊扰了恩公,休怪,休怪。”

    军兵在船上都能看到商船上的举动,潘正惊讶的张大了嘴,这不是刚才就要打吗,怎么转眼间就跟成亲结拜似的?

    那名使女回去复命,不过一刻就传来了新的消息:“东家说了,郎君为国效命,身创力战,应有抚慰,请郎君等人弃小舟,登大船,与我等同行,东家自会安排军兵饭食,犒劳诸位。”

    “这……”高俊和裴洪同时吃了一惊。

    “请,请回禀东家,荒字号船漏水,不能装货了,往下面卸货都来不及,再往上装人,这,这不行啊。”裴洪的脸色扭得像个苦瓜。

    “深谢厚意,我等小船足以安载,无需换乘大船。”高俊心里还真是挺吃惊,对方救了自己的性命,还主动提出来要一并乘船,太热情了一点,热情到不对劲儿啊。

第四章 商业(下)

    “我们东家说了,如果郎君果真不愿意让军兵上船,那可以让郎君留在我们船上,咱们两只船队并列前行,等到停泊的时候,我们会把犒军的牛酒饭食送到郎君的船队处。”那名使女口气很强硬,丝毫没留下反驳的空间,向高俊一行礼,直接吩咐船工们继续开拔,到前面的直沽镇暂时停泊,给小船的军兵搬犒劳。

    “这怎么领受得起,说了半天,恩公是谁,在下还是糊涂的呢!”高俊还想辩白,使女早已回去,倒是裴洪神经兮兮的凑了上来,微微拉了拉高俊的袖子。

    “高郎君休怪小人冲撞,东家叫你留,你留便好,两只船队并行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家东家确实不宜见客,郎君果然受过我们东家的恩惠,就请多体谅担待。”

    这群人伏低做小到这等姿态,高俊也无话可说,只好吩咐李小七回去禀报一声。何志也在小船里纳罕地“哎?”了一声,吩咐各船灭掉火把,和商船队一起前进。听说高俊要留在大船上过夜,何志也心里忐忑不安,恰好周虎请命,就让他带着十个身手好的军兵,和李小七一起回去,护卫高俊的安全。

    “这家伙怎么搞的。”看着军兵们爬了上去,何志也还是不太安心。

    至于高俊,他正在正舱里面吃饭呢。

    高俊以前看过一部《加勒比海盗》,对大航海时代的船只卫生环境有所了解,脚下的船虽然是内河航船,卫生条件肯定也比不上七天或者汉庭什么的,但是真正下到船舱的时候,高俊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希尔顿。

    正舱很大,也挺高,根本不像是一般船只狭**仄的船舱,很明显这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可能是专门的商主座舱,舱内弥漫有淡淡的香气,还有漂亮的饭厅和博古架,只不过陈设都是木头的,就连花瓶也是,提醒高俊他是在一艘可能颠簸的船上。

    尽管高俊意在表明自己吃过晚饭了,但那位东家还是按照社交习惯准备了一顿宵夜,高俊一个人在小饭厅里用餐,周虎、李小七等十一日在外面吃喝。

    饭厅相当局促,仅容一桌,高俊坐在桌边,那名使女带着两个小丫鬟服侍。桌上是一盘冷炙牛肉和一盏汤饼,盛汤饼的是铜盏,看上去有点像平壤版的朝鲜冷面,上面覆盖的是碎肉末、菜丝和鸡子片,还有一点青白色的菜丝,高俊以为是萝卜,勉为其难动口了之后才知道是梨丝,汤饼味道鲜甜,炙牛肉味道也很足,高俊真想不顾形象,猛吃一顿再说。

    炙牛肉和汤饼不是常见组合,看样子这一餐是临时拼凑的,那估计主人应该也不是暗算自己的,高俊稍微放心了一点。一边吃着,一边挺没气质的与那名使女套话。

    使女名叫晚晴,是东家的近前使女,说话很有分寸,对于东家的身份始终闭口不谈,高俊左右盘不出来,闷闷地吃完宵夜,这名使女亲自引路,带进了宿房。

    宿房同样香的很,还有柔软的床褥纱橱,晚晴告退之后,高俊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这柔软的触觉几个月不曾有了,让人心里很是向往。

    高俊猛然想到,这会儿何志也和押剌百户的军兵们应该还在船上摇荡着,挤在一起睡觉,一想到这个,高俊的心情一下子冷落了不少,他像是赌气似的没有上床,而是就地躺在地板上睡觉,那床铺总是引诱着他,让他头半夜完全睡不安生。

    船只航速不慢,第二天一早就到了直沽镇,两只船队停泊下来,军兵们纷纷下船修整,坐了两天的船,大家走起路来就像是喝醉了酒,总觉得踩不稳。此时正值清晨,大部分船只都是过夜后起锚,唯有这两只船队抛锚,吸引了不少商贩。

    高俊拒绝了早餐邀请,急匆匆地从大船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了河滩上的何志也。

    “高俊,你小子!”两个人顾不上说话,先是来了个大大的熊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何志也搡了高俊一把。“我还以为你去谈判身犯险境,没想到你小子风流快活去了。”

    “冤,本来都快打起来了,我也没想到是这样。”高俊只能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那到底是什么人?你昨天传回来的消息就是笔糊涂账。”

    “你糊涂?我也糊涂。”高俊无奈的摇摇头,把昨天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中都喋血那天之后,两个人互相交代过分开逃离时候的事,何志也也是知道高俊被陌生人搭救,送进医馆的事。听完高俊的叙述,他的眉头锁了起来。

    “高俊,我总感觉有点怪怪的,今晚你去探一探他们装的是什么货物吧,说不定能知道点什么。”

    高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何志也怕他溜号硬是让他自己重复了一遍,正当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不远处人声嘈杂,本来应该天亮就歇摊的商贩们看见有船来,临时又摆了一摊,和原来就应该早上经营的商贩们争吵起来。

    “这么乱,就没人管管。”何志也皱起眉头,直沽镇的“镇”字不一般,说明这是国家正式承认的镇甸,一般会设有知镇、巡检,还可能有院监等税官,但是眼前的市场乱哄哄,全是商人们自己组织的巡逻队管理。

    “看看去。”高俊来了兴致,拉起何志也大步流星,直沽镇果然热闹,茶馆、酒肆、药铺、饮食店、衣帽店、医馆、香烛店、妓院鳞次栉比,甚至还有一家书铺,两个人走走逛逛,大开眼界。

    “志也,你不是说金朝实行茶榷吗,私人不准卖茶啊,怎么有好几家茶铺。”

    何志也撇撇嘴:“那儿还有卖铜镜的呢,金朝缺铜,铜器一律国营,你看私自售卖的也不少,金朝这个鬼样子,你还指望什么?”

    高俊低低笑了起来,两个人走了一圈,什么都不买,也收获了几个白眼,但是毫不在意,倒是高俊一回头,发现押剌百户的军兵大都是这样看看而已,什么都没买。

    从大营离开开始,押剌百户的日子就很拮据,粮食一直只是刚刚够吃,更别提发点军饷、赏赐之类的了,九成九的军兵眼下囊中空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商船队的船工、佣人采买物品,饮食吃喝。

    两个人的脸都沉了下来,到现在为止,军兵的日子还是很难过,仅靠发的粮食度日。如今被别人比了下去,作为领导的两人难辞其咎,尤其是想到曾经用公中的财费为自己买衣裳的事,两个人羞愧的恨不得杀了自己。

    不过两人想不到的是,高俊的恩公站在船上,看见了军兵们狼狈的一幕,不仅动容,下令给晚晴:“备好犒军物资,拿出些布匹做赏赐……算了,你去和高郎君谈,他说要多少你给多少。”

    “遵姑娘命令。”晚晴微微欠腰答是。

第五章 货物(上)

    正大、天兴之际,妇人节义可知者特数人耳。

    ——乱世不仅是男人的舞台,女子们也各显风貌

    依照事先说好的,商船队将大量的精粮、酒水搬下船来,还有不少干肉,军兵们纷纷欢呼起来,围在补给周围,眼巴巴的等着。

    高俊看到大家急不可耐的样子,附耳对何志也说了几句,何志也露出一副“你真阴险”的表情,嫌弃的看着高俊,两个人走到河滩边的空地上,指挥商船的船工们把补给搬到这里。

    “张右厅,男女不方便一起领受,县民和你们队军兵的补给您负责分配,我们负责分配其他军兵的。”何志也找来张成武,和他如此说。张成武虽然有些疑惑两位郎君以前不像是关心男女大防的人,但还是答应了,转身叫来矾山县自己手下的公使,商量着补给的事儿。

    高俊也叫来郭延嗣,带着第一队军兵,当众称量了补给的总重,大致计算了一下,每个人能分配六两大米、半张饼、一角酒水,还有一两干肉。确定了分配数量,十几个人一起动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东西清捡分装,大庭广众之下,谁也不敢私藏点什么。

    军兵们议论纷纷,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高俊拿出粮斗,比照着六两的位置划了一道,又切了一两干肉做例子,高俊打了个手势,旗鼓手们敲起定场鼓,军兵们安静下来。

    他把粮斗和肉举起来。“所有军兵,一律分配半张饼、一角酒、六两米、一两干肉,范式在此,你等可清楚了?”

    “哦!”军兵们高兴地欢呼起来,比起大家想象的还多一点。

    “所有人列队!按照第一队到第七队的顺序领取,骑手们另有分配!”高俊打了个手势,旗鼓们又敲了一阵鼓,插下旗子,作为排队的路标。军兵们小声议论起来,心下十分疑惑。

    排队是什么意思,大家是知道的,但是以往排队,强壮者随意插队,瘦弱者只能一忍再忍,等于是强壮者在前面,瘦弱者在后面的方法,最要命的是,前面这些人往往就把东西领完了,最后这些人连个残羹冷炙都分不到。

    军兵们有些不满,但是高俊大声下达了列队的命令,大家松散的开始站队,不少人想往前面挤,队正们呵斥着,把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拎到队伍后面去。高俊杀气腾腾的来回巡视着,有屡教不改的偷奸耍滑之辈,干脆拎出去军棍伺候,不一会儿,已经揪出去十二三个倒霉蛋,听着这帮人的哀叫声,军兵们总算是老老实实的排好了队。

    何志也现在主管所有账目,他站在堆成小山一样的补给前,让赵汝凡和楼升持笔标记,周虎带着二十名第一队的军兵做监督,所有军兵排队领取给养。

    “排队,所有人都要学会排队。”高俊带着几个人做监督,一脸凶相的来回巡视有没有插队、冒领、重复领取的,一旦发现,军棍伺候。从来没看见高俊如此凶恶的军兵们纷纷低下头,老老实实的一个一个领取,反正高郎君说了,补给很全,人人有份儿,高郎君还没有骗过咱们呢。

    高俊对大家的状态很满意,这么培养几次排队的习惯,军兵们就会逐渐感受到排队的好处,那时候就可以直接把这些军需分给各个队正,让队正们自己分配了。

    而张成武那一摊子一开始就乱了套。

    下令分配军需后,张成武先是把公使们叫来,把自己负责分配的军需先归拢到一起,然后敲起锣鼓,宣布分补给,人们热烘烘的赶上来,县民的秩序和纪律还比不上军兵,差点把公使们挤倒了,张成武骂了几句,人们才稍作收敛,绕着公使们组成一个半圆,热情的伸着手,等待公使的补给。

    由于事先没有计算过,张成武也不知道每个人该分配多少,全凭公使们随心所欲的分下去,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们看着各不一样的食物,都喧闹了起来,分发一度陷入停顿,相比而言,军兵们倒是非常流畅,虽然列队耽误了一点功夫,但是领取的速度很快。而张成武这边领取的速度慢,领到的也觉得不满,更有冒领替领的、重复领取的,很快,一名公使惊慌的告诉张成武,这么发下去,有人会拿不到的。

    张成武不是没有犒军、赈济过,但是那时候没有了就没有了,不必管剩下的人。眼下不一样,要是这些人不满起来,高俊少不了要对自己印象不佳,张县尉眼下无家可归,还要靠高俊吃饭呢。他惶急的告诉那名公使,让公使分发的时候都少给一点,一定要做到人人有份。

    于是公使们的手更抖了,人们忍受不了,拒绝领取食物,埋怨起来,场子已经收不住了,张成武急得满头大汗,这下子可是丑态尽出。高俊看在眼里,知道该自己表现了,他对何志也使了个眼色,准备带几个军兵上去给张成武解围,接手那边的分配。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右厅,这样下去不行。”

    是白卉,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裙,但是俏皮的系了一条浅白色的布腰带,收拢出细细的腰,看上去十分干练漂亮,她小步趋到张成武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张成武无奈的点点头,白卉当即从公使手里接过粮斗,指挥绣工们模仿高俊,建立排队的秩序。

    “刘二哥,你都领了两次了,小乙,你挤来挤去干什么?队伍都被你弄乱了。”白卉流利的点了几个向来品行不好的名字,人们都哄笑起来,这些人闹了个红脸,有几个人结结巴巴的反驳起来,白卉笑眯眯的不说话,张成武黑着脸呵斥起来,毕竟是一县县尉,这点官威还是有的,那几个人不敢搭腔,灰溜溜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白卉没有称量,扫了一眼大概就心里有了数,挨个给人发犒军的米、酒,高俊满意的点点头,他的原计划是等到张成武收不了场,自己去帮忙的,没想到白卉这个小姑娘举重若轻般的化解了危机,这让高俊更高兴,白卉确实能干,如果她能协助发动妇女的话,未来抗蒙、抗金、夺天下的根据地就更有力量了。

    高俊点了点赵汝凡,叫他去那边帮忙,就这样,白卉主勺、赵汝凡记录、张成武监督,县民们的犒赏也有惊无险的发完了,这一百名县民领东西的时间与四百名军兵的时间差不多,不少人已经对此议论纷纷。

    “高俊,你这可是故意让张成武出丑了啊,他现在还是你手下,不太好吧?”何志也低声对高俊说。

    “我只是让他分配,他也觉得自己能做到,结果一对比,发现不行,这是他自己的问题,只有经过这样的对比,咱们才知道谁对谁错,他们才能心悦诚服的向争取的办法学习。”高俊顿了顿,下了结语。“这不是惩罚、不是算计,是学习的过程。”

    经过这么一犒赏,到了中午船队才再次出发,进入黄河,不过两个时辰就南下黄河故道,当天晚上,已经过了窝子口。

    按照何志也的建议,高俊和船工、杂役们聊了起来,知道这趟船队的重点不是冀州殷家的老家冀州,而是南京开封府,而船上的东西,都是北地的毛皮、珍珠、药材等等。

    “过不了多久北方就要被占据了,这批北货要是压到三年后再出手,不知道要赚多少钱。”高俊心里想着,在船尾一个人凭栏远望北方。就在这时,那名叫晚晴的使女又出现了,对高俊款款行礼。

    “高郎君,主人请你过去一叙。”

第六章 货物(下)

    高俊的惊愕可以理解,这个神神秘秘的恩公一直隐身不见,怎么现在突然要见我了?难不成我打探商品的情况被他发现了,准备灭口?高俊越想越不自在,干声问那位晚晴:“不知恩公唤我何事?”

    “郎君莫要担心,只是闲谈而已。”晚晴微微抿嘴,好像看透了高俊的心思。

    既然是去见恩公,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进去了,晚晴也只是来通知一声,随即回去复命。高俊紧急回去洗了把脸,换上干净的衣服,有点慌的把玉佩、腰牌都挂好,倒是那把金刀,高俊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挂上。收拾妥当之后,高俊随着那位神秘的恩公差来的使女,七拐八拐进了恩公的会客室。

    “好香!”高俊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不知道是梨花的味道还是丁香的味道,这间小小的屋子均匀的散着幽香,香馥浓郁而不刺鼻,明显是熏香很久了,不是一时一夕的布置。

    “这是什么癖好。”高俊用余光看着屋子里的摆设,整齐洁净自不必说,关键是花纹、锦幔很多,加上熏香,活像女孩子的闺房。“这主人该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高俊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回想起来当初在医馆醒来时好像确实有点菊花痛,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正当高俊心中惊异不定的时候,面前轻轻咳嗽了一下,高俊抬起头来,这才看出来并不是房间局促,而是房间中间挂了一落大红帷幔,影影绰绰能看见对面一坐一立两个人。

    “高郎君,你可曾上过战场?”是晚晴的声音。

    “上过。”高俊心里更加迷惑,叫我来聊天,却不露脸,连个声音都听不见,恩公难不成是哑巴?还是最近风寒,嗓音不佳?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看样子是恩公正在写下问题,让晚晴读出来。

    “高郎君在战场上杀过人?”

    “我押剌百户杀敌五十余人,本人却未能手刃敌寇。”高俊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郎君在中都受伤,可是因为黑鞑?”

    高俊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并非如此,是仇家所为。”

    帷帐那边安静了更长时间,晚晴才有点慌张的说:“郎君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叫什么问题,高俊差点笑出声,之前的紧张荡然无存,他站起身,略施一礼:“恩公倘若不嫌弃,在下确实想进一言:黑鞑三五年内必成酷祸,恩公当早做准备,举家南迁,现在正当其时。”

    更久的沉默,晚晴低声说:“郎君若无事,可以回去休息了。”

    高俊起身拱手,自有使女引路,这场没头没脑的对话就算结束了,夜晚,高俊躺在地板上,仔细思索着两个人交谈的内容,心中疑窦丛生,辗转难眠。

    与此同时,在一间相对宽敞的卧房内,一个妆容精致的紫衣女子坐在妆台前,晚晴在仔细的为她卸妆。

    “姑娘也真是的,隔着帷帐,何必化妆繁琐如此。”

    那女子只是笑笑,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当她决定找高俊来见面的时候,心中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躁动,尽管见不着面,还是努力的安排精致。这种情绪现在回想起来让她有点惊慌,但是这种惊慌很微弱,更多的是和高俊聊完之后的激动心情。她微微咳嗽一声,问晚晴:

    “晚晴,我刚才问的问题是不是失当了?”

    “哪里,姑娘问的一点没错。”晚晴嘴很甜。

    “你觉得高郎君此人如何?”

    “怪得很!”晚晴跟这女子多年,自然不用讳言。“此人姿容丰韵,神采奕奕,明显出身高贵,可是对高门规矩一窍不通,行为屡屡失礼;但要说此人失礼吧,他又情理分明,进退有度,并不是没有家教的人,奇怪,太奇怪了。”

    “是吗,”那女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身。“这可是个效命疆场的、真正的好男子、大丈夫啊……”随即她叹了一口气。“我刚才确实问的失当,高郎君今夜怕是要睡不着了。”

    “睡不着那就是庸人自扰了。”晚晴话刚说一般就停住了,然后加强了语气,更正似的说:“不过和姑娘这般人说话后,确实会如此。”

    那女子没有继续说话,静静等待晚晴卸好妆,就去休息了。

    高俊虽然又失眠了,但还是起的不晚,这一两天,他也和船工们熟悉了不少,能套出的东西就更多了,高俊有点后悔不是何志也上船,要不然情况应该已经了如指掌。

    这支船队打着尚书省的牌子,但是实际上是冀州殷家的商船,殷家就是借着这牌子的威风,在运河上纵横无阻。

    这批北货大都是今年春天就开始收购的,大安三年开春,殷家就开始致力于收购皮毛等北货,整船运往开封、济南等地,不知何用。

    至于船上的这位大人物,船工们也说不清楚,这艘船是特殊改造过的,有大大的卧室、饭厅,每隔半年一年,他都会坐这艘船。但是此人究竟是谁,船工们也说不清楚。殷家最近在中都没什么大人物,只有故去的老太公有一个女儿,据说在歧国公主家里伴读。

    “我这位恩公究竟是谁呢?”高俊想不明白。

    时间过得很快,之后几天那位恩公再没有找过高俊,经过两天的高速行驶,船队已经到了馆陶县,第二天一早就能到大名府。到那里,高俊就到了水路的终点,将会上岸陆路回到东平府,而殷家的船队还将继续南下直至开封。

    确保菊花无虞之后,高俊主动找到了晚晴,交给晚晴三枚铁牌。

    “郎君这是何意?”晚晴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铁牌,上面錾了一个高字,似乎并不特殊。事实上,这是在中都的时候,高俊和何志也准备的队正身份牌,后来发觉铁牌太贵就放弃了,转而用木牌,这些铁牌就留了下来。

    “恩公先是在中都搭救在下,后来又犒赏我军,款待在下,此等恩情,难以报答。”高俊坦然说道:“这三枚铁牌作为信物,恩公自留也好,送人也好,得铁牌的人若有用得着在下的时候,就请传此铁牌,高某肝脑涂地,绝不旋踵!”

    晚晴抿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高郎君何必呢,我家主人向来如此菩萨心肠,不求回报……再说了,殷家是河北大族,就算不用信物,高郎君也不愁找不到。”

    高俊心里腹诽不止:“河北大族?河北马上就要被铁木真烧成白地了。”但明面上还是客气地请求晚晴将铁牌带给恩公。晚晴也不推脱,痛快的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船到大名府,军兵们兴奋的三三两两下船,踏上了归家的土地。

    高俊下船之前,突然又被晚晴叫住了,她急匆匆的跑来,递给高俊三根金簪。

    “我家主人说了,不能白受高郎君的人情,也给高郎君三个信物,郎君若是需要帮忙,穿金簪于冀州殷家即可。”

    “这……”高俊还想推脱,但是簪子已经塞在了手里,船工们吆喝着停好了船,就等高俊等人下去了。

    “没办法了。”高俊无奈的拿起金簪。“话说,为什么恩公要以女人的簪子作为信物啊?咦~他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第七章 军队(上)

    “罢辽东汉人、渤海猛安谋克承袭之制,浸移兵柄于其国人。”

    ——金初各族军队皆有,但是兵权被女真人完全控制

    “高郎君好!”,看见高俊下船,军兵们热切的打起招呼。

    “大家辛苦了。”高俊看到热切的军兵们也很高兴,看到士兵们聚集起来,他心里有底了,相信现在就是实行军事变革的时候。

    手中有枪才是立业之本,高俊打算在押剌百户搞激进的土地改革,就必须掌握一只强大的武装,也就要对目前四百多人的押剌百户进行改革。

    有关军事变革的方式,高俊与何志也在中都的时候就进行了不少讨论,这几天尽管两个人住在不同的船上,但是还是传递文件,一直在共同探讨这件事儿,终于形成了一个有效的草案。

    “高俊,你真的要现在整编?”何志也看着乱糟糟急着回东平府的军兵,心里还是有点忐忑。“根据我的经验,长假前讲课,一般是没有效果的。”

    “不是讲课,是布置作业。”高俊打量着面前的人群。“看见没有,一个个急着回去,一刻都不想耽误,这时候你跟他们说什么事儿,他们随口就答应。别说是更改编制,交让武器,就算是让他们叫你一声亲爹,他们也是随口就叫——”高俊挤弄着何志也“——而且还叫得十分亲切。”

    “高俊我告诉你,蒙骗手下不是好行为。”何志也还想提醒高俊一句,但是后者已经下令旗鼓手们敲起军鼓,收拢军兵。

    这次行船无人员损失,牛马在李铭的照顾下也都活着,听见鼓声,大家娴熟地排好队,等待高俊的训话。看见大家已经能够熟练地排好队列,高俊的心里颇为高兴。

    高俊扫视着诸多军兵。“各位,我们就要回家了!”

    “喔!”军兵们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但是以后道家还是要抽调咱们打黑鞑的。”高俊的下一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欢呼声戛然而止,不少人即刻就愁眉苦脸起来。这些日子的战斗,让大家对黑鞑骑兵的战斗力印象深刻,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再和这群人打照面。

    “高郎君,你说怎么办啊?”女奚烈东代表大家伙问了起来,这些正军大部分都在家里有家有室有驱口,富足的奴隶主日子还没过够呢。

    “我高俊原本也只是一个驱口,得了朝廷的大恩才成了亲管谋克,报答朝廷恩惠还来不及,怎么能在兵戎大事上偷奸耍滑呢?这事情没法通融……”高俊做出一副欲言又止,愁眉苦脸的模样,演技过于浮夸,让何志也想起了某位加拿大来的男星。

    “高郎君,你是没家室,不知道出兵的苦,咱们一旦出兵,少则半载,多则十年,家里没了这么一个顶梁柱,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不少正军苦苦抱怨,情绪很是激动。

    “安静!安静!”高俊示意旗鼓队敲起鼓来,急促的鼓点很快压下了军兵骚动的声音,高俊摆了摆手,等到大家安静了,才朗声说道:

    “我知道,正军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实在抽不出去征兵,此外,还有一百多矾山县的兄弟姐妹衣食无着,本亲管心里为难啊。眼下本亲管有个办法:正军缴纳一笔资装钱,正军一年两贯,伍长两贯半,十人长三贯,二十人长四贯,让各家的驱口、矾山来的兄弟们自愿应募,组建为军,日常操练,如果国家点集,我就率领他们应差,选为军兵的驱口家里减赋,如果能立下战功,全家放为正户,大家觉得怎么样?”

    军兵一片哗然,大家本以为这是高俊讨价还价的手段,没想到他直接要遣散所有的军兵,这个步子就迈的比较大了。猛安谋克的正户男丁不愿意从军,偷偷让驱口顶替自己的事早已屡见不鲜,但是整个谋克的军兵全部由驱口担任,这种事情就很少见了。大家一时间都不敢应允。

    “郎君,这,这正军照例该用猛安谋克子弟,用奴婢驱口顶替,是,是死罪啊。”女奚烈东、完颜白撒这两个便宜队正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那两位是打算让大家接着点集当兵了?”高俊很不客气的反驳回去,自己现在是正经八百的保义校尉,身边还有一堆虎狼般的兄弟,对这几位老军官的态度也高傲起来。果不其然,两个人被这句话噎的面皮通红,不知怎么作答。

    “既然是高某提出的,一切责任自然由高某承担,一旦泄露,杀的是高某的脑袋。”高俊愣愣的往下看:“但是,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告的密,我的脑袋落地之前,一定让他人头不保!”说着,高俊拍了一下腰间的金刀,爆出一阵寒光。

    人群望望我我望望你,突然一个声音高喊起来:

    “高郎君都这样说了,咱们害怕什么?全凭高郎君安排!”

    “谁敢反对,就砸烂他的狗头!”

    正军们齐齐高呼起来,高俊脸上自然开心,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女真人如此容易的交出军权,腐化堕落如此焉能不亡。

    与此同时,贴军们也围了起来,潘正在里面低声动员。

    “弟兄们,咱们生为驱口,驱口驱口,不如牲口,起早贪黑不能饱食,战场效命不能得赏,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倒不如跟着高郎君何先生,想办法拼个战功,当上正户,从此也能堂堂做人!”

    “你们说我潘正有什么呀,也不就是个驱口,跟着高郎君、何先生这才多久,也当上了队正。高郎君说了,等回到押剌百户,就给我全家放为正户!弟兄们,没说的,咱们跟着人家干吧,战场咱们也走一遭了,有什么呀,说破大天就是个死,给这帮辫子鬼当驱口,还不如死了好!”

    说着说着,驱口们也红了眼睛,潘正、冯达、楼升几个人领着,大家一起涌到高俊面前,嚷嚷开了。

    “高郎君!打仗吧!我们跟着你走!”

    “我们要跟着高郎君、何先生立战功!”

    “我们愿意当兵!愿意当兵!”

    高俊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他的眼睛有点湿润,走下来和每个贴军握手相拥。

    与此同时,矾山县民们也在动员,张成武的意思很明白:“我是跟着高郎君了,你们看着办。”赵汝凡也站出来表态,狠狠吹捧了高俊、何志也一番,表示跟着这两位一定前途光明,县民们将信将疑,也没有人出声反对。

    看见大家都同意了,高俊又是一通擂鼓,下达命令:“愿意应募的贴军县民、愿意留在军中的正军,全都站出来。”

    “操之过急了吧?”有人低声质疑,立刻就遭到了周围无数的目光鄙视。

    高俊确实就这么急,打算趁热打铁,趁现在赶紧把军队重新组建起来,等回到押剌百户,这帮女真人就等于回到老巢,蛟龙入海,高俊再想大刀阔斧的改革,掣肘的因素就多了。

    “听本官说:咱们谋克既然新成立了由驱口、县民组成的军队,再叫谋克不太合适,我看就仿照牢城军、镇防军的编制,叫做一个‘都’。”

第八章 军队(下)

    “都?”军兵们又疑惑起来,都这个编制大家是知道的,金军当中,牢城军、镇防军都是使用汉军编制,有都这一级,约一百人。大家只是不明白,已经有现成的押剌谋克的番号,何必多费劲,搞一个都呢?

    个中缘由,高俊和何志也十分明白:这支部队将是他们未来的种子,务必要尽可能削弱一切旧女真军队的痕迹,百户、千户这种世兵制的东西,高俊还没有多大兴趣,在他的理想中,未来的军队应该是一支由有荣誉感的职业军人、保卫家乡的民兵、应募的夫役和服务人员三级组成的。

    军兵们自然不知道高俊二人的理想,也只是小小的质疑了一下就作罢,都作为编制存在的时间很久,范围也很广,大家还是可以接受的。

    至少在隋唐时代就出现了都的编制,在唐晚期,由于藩镇割据,封爵无度,都相应的人数也越来越少,等到北宋初年的时候,一都只有百人左右,步兵都首领为都头,骑兵都的首领称作军使。这一编制固定下来,金朝加以承袭,对自己手下的汉族杂牌军延续了都的编制。

    但是高俊并不打算完全照搬牢城军那种简陋的组织编制,他需要一种坚强、可靠、还能够扩张的军队编制,这方面的问题他和何志也讨论了很多,已经确定了具体组织编制,等到稍后的募兵工作结束之后,就会公布这一编制。

    何志也亲自动手擂鼓,高俊再次重申了命令,愿意应募的人都站出来。

    潘正器宇轩昂,大步流星,第一个走了出来,大家都知道潘正是高俊、何志也二人的铁杆,这么热心也不奇怪。由潘正带头,冯达、楼升几个人招呼着,贴军一下子站出来不少人。李铭等收拢的溃军也站了出来。

    周虎也带着几个正军出来了,大部分是当初温敦杰十人队、后来的教导队的成员,这些人也跟了高俊很久,高俊个个都叫得出来名字。没想到的是,一个小个子女真人也走了出来,高俊仔细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这个是当初和周虎比武的那个五短身材、形貌峥嵘的女真枪棒高手,这个人也想留在军队,让高俊心里大感快慰。

    张成武带着和他一起出走的矾山县公使们出来了,赵汝凡自然也站到了应募之列。

    僧虔、郭延嗣、孙庭等几个人自然早早地就出来应募了,四方加起来,应该已经到了一百人。

    高俊二人都在心里点点头,现在的情况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这种事情,事前两个人自然摸过底,找潘正、周虎、李铭等人了解过情况,估计过应征人数。

    事实证明,潘正这个人虽然有点“苦大仇深”的脾气,但是关键问题确实拿捏得住,他对贴军应募情况估计很准,站出来的人数、范围都和他说的差不多。

    周虎说的就不准的,多说了不少人,真正站出来的根本没有那么多,他看到这情况,显得十分局促,好像想回去多拉几个人出来,但是被高俊眼神制止了。

    潘正毕竟是贴军的领袖,自然估计的准,可周虎是个边缘化的汉人正军,对于大部分正军的情况不了解,能圈出正确的范围就很好了。高俊还是首先在心里责备了一下自己。

    张成武、赵汝凡的情况就更糟了,偌大的一个矾山县,大部分灾民互相之间都不认识,谁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事前赵汝凡吞吞吐吐半天,最后告诉高俊二人自己不知道谁会应募;张成武倒是直白,表示县民几乎不会有人应募,但是自己肯定能把全部公使、弓手带进去。

    何志也开始点查,空地上总共站了九十九个人,算上高俊、何志也是一百零一人。

    高俊不动声色:“李小七,你出去!”

    李小七是队里唯一的未成年人,当然要把他排除在外,事前高俊、何志也二人就商议过,只要一百人,少了就算了,多了就按照年龄顺序,把少年们排除。

    “我不,我跟着高大哥!”李小七叫着,但是周虎提起他的耳朵,直接把他拽了出去,人群里面爆发出哄笑声,白卉、陆娘等几个女子也掩口而笑,倒是敏丫头担忧的看着李小七。

    看着人数满足了,高俊开始宣读任命书。

    “高某领受军使之职,军使者,为军兵首长!”全军的指挥为军使,自然由高俊担任。

    “孙庭领受军佐之职,军佐者,仅次于军使,负责全军日常操练,战时协助高某指挥全军!”高俊宣读了下一篇任命书,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之前,大家都觉得何志也肯定是二把手,但是高俊创造出了这个军佐的副职,却交给了不知从哪来的孙庭,奇哉怪也!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何志也,但是他云淡风轻,就站在高俊旁边,孙庭十分意外,甚至没有取走任命,还是在高俊的催促下才上来领命。

    “张成武领受军典之职,军典者,文书、军法之官,掌管日志抄写、军令发布、军法执行。”第三张任命下来了,这次的正义声音小一点,毕竟张成武乃是正九品的进义校尉,地位仅次于高俊,与何志也平级,身为一县县尉,干这个正合适。

    “何志也领受军判之职,军判者,后勤、财务之官,掌管伙食、医药、粮糗、赏赐,执掌全军账簿。”高俊读完第四张任命,人们又小声议论起来,一部分人幸灾乐祸地觉得高、何两个人定然是关系破裂了。但是少部分人立马意识到何志也这个职位是为接管民政做准备,以后押剌百户的局面大概就是高俊上马管军,何志也下马管民了,何志也依旧是当之无愧的第二人。

    何志也就站在高俊身旁,一转身就拿到了自己的任命,微微笑着打开检验了一下,似乎自己就该是这个位置,倒是下面的孙庭一直很不安,只剩下一只眼睛的脸扭得厉害。

    高俊顾不得这几位的感受了,抓紧时间宣读下面的任命。

    “下面是什将、承局、押官之任命!”

第九章 牛马(上)

    “泰和末,官括驼。钉去声驼足令跛,自羊头村背负驼至代州。”

    ——所有大型牲畜都在金朝征发之列

    “周虎、李铭领受什将之职,什将者,全军武艺出众之人担任,平时教练众军,战时执掌军旗,随军使、军佐行动!”

    周虎、李铭的表情大不相似,周虎是全军的枪棒第一,听完高俊所说的什将职责之后点点头,觉得这就是自己干的活;李铭表情就比较复杂了,他满心以为一百人的都,怎么着也能拨出五个骑兵来,让自己当个骑兵队正,没想到却是一个什将,他的感觉怪怪的。

    还有一个表情有变化的是那个曾经和周虎比试的小个子女真人,听完什将的作用,他显得非常失望。

    “赵汝凡、冯达领受承局之职,承局者,辅助军典行文书、军法之事,一人掌管抄写、文案,另一人掌管巡检纪律、岗哨、内务。”

    赵汝凡和冯达对视了一眼,默默记住了对方的长相。

    “楼升、孛涅察尔领受押官之职,押官者,辅助军判行后勤、财务之事,一人掌管账簿、赏赐、全都财产,另一人负责伙食、医药、器械甲胄的包养修缮。”

    当领到各自的任命书的时候,两个人一度怀疑是不是互相拿串了,孛涅察尔当过商人,经常走西京、中都的商路,以为自己负责账簿,老实的楼升也以为自己干的是后勤,拿到任命书后才发现截然相反,都有些惊讶。

    这个问题是高俊和何志也商议决定的,账本还是要找个亲近了老实人来管,楼升虽然不如赵汝凡那样聪慧,但是学习速度也不慢,而且更加耐心、细致,还是何志也一手教出来的,为人很老实,账簿交给他,两人比较放心。至于孛涅察尔,则属于“人才难得”,先把这个未来的专职翻译安排个职位再说。

    眼看着两人接过任命,高俊招招手,示意刚才拿到任命书的人站到一起,一共是十人,分别是军使、军佐、军典、军判四名军官,两名什将、两名承局、两名押官六个军吏。高俊朗声宣布:

    “这十个人,就是本都的都部成员,他们虽然不是你们的队正,不是你们的顶头上司,但是分别掌管你们的一方面,命令不得忤犯,不得违背,尔等明白吗?”

    “明白!”军兵们齐齐喊了起来。

    “剩下的九十名军兵,十人为一队,共有九队,每队有一个队正,由本官亲自任命,有一个队副,本队自行推举。每三个队为一行,三名队正中,我选一人为虞侯,共有三名虞侯。”

    就这么简单的三三得九的计算,起码三分之二的军兵耷拉着脑袋想了半天。高俊没有作声,他在看三名预选虞侯的反应。

    潘正的脸色最为正常,刚才的一张张任命书虽然没有他,但是潘正毫不紧张,似乎胜券在握,相信高郎君、何先生定然不会忘记自己。

    温迪罕僧虔的脸色就很差了,是掩饰不住的失落,毕竟曾经背离过高俊,僧虔对自己的未来极为不放心,现在的自己是个逃犯,而高俊是正九品保义校尉,会不会记恨自己曾经抓过他,对自己针对报复?愧悔与怨毒交织的情绪,让僧虔心里很不舒服,真希望自己当初没有被冤枉。

    至于郭延嗣,刚才高俊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新官职就够他消化得了,现在似乎根本没思索过自己的职位问题。

    “三名虞侯分别是——潘正!郭延嗣!温迪罕僧虔!”

    潘正咧开嘴,露出畅快的笑容,健步上前领了任命;郭延嗣也很高兴,小跑着来领走了自己的任命;僧虔则是差点情不自禁的对高俊行了大礼。

    “高郎君真是君子之风!”僧虔激动地拿着自己的任命,高俊只能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接下来是其余六名队正,由高俊任命,名单事先早就拟定好了,有两名贴军,两名温敦杰十人队的正军,还有一名县民,那个小个子女真人则是第六位队正,高俊这才知道他叫纥石烈师靖,算起来还是纥石烈端的远房堂侄。

    九名队正站好,高俊又挨个分配军兵,原有的编制基本打散,重新确立了都的编制,这么忙完差不多就快中午了,高俊下令套好车马,全军发给干粮,下午继续前进,今夜野外扎营,争取明天赶到莘县。

    从大名府到东平府押剌谋克的驻地差不多二百五十里路,经过莘县、阳谷、东阿等县,除去今天,高俊预计要走整整四天。

    下午上路的时候,大家惊讶的发现队首和队尾各出现了一面旗帜。队首的旗帜是金朝常见的五色旗,青、白、红、玄四色中间补一块黄色的圆,而队尾的旗帜是一面黑色的气质,中间绣着圆形的奇怪花纹,这是高俊特别要求做的汉瓦当,大部分人都不认识。

    “大家看好了,前面这是都旗,旗杆高八尺,旗面高五尺,宽一尺六寸六分。”高俊向全军讲解,“后面是认旗,专门用来标识本都,用的是本都特有的图案,独一无二。”

    “郎君,咱们周围也没有别的人马,要认旗有什么用啊?”有人问道。高俊心里暗说,现在是没用,以后争天下的时候,难道我还只有一个都吗?

    潘正看着打出自己的旗号,心里面说不出的痛快和高兴,这个都不是哪个主子的,而是我潘正参与建立的啊,高郎君也真是的,早先不跟我说一下,我心里也有挺多方案的呢……等等,这么重要的事不会交给外人,那肯定是矾山县绣工的作品,这旗子是白卉绣的吧!

    潘正心里热的发麻,跑到来回巡逻的高俊那里报告,希望自己带领本队殿后,毕竟自己是最重要的一队,应该有这种职责。他心里想的是到后面好好看看旗帜。

    高俊不客气的拒绝了,一切都要按事前的安排来,两个时辰后要休息一下,那个时候潘正的队才会被安排到最后一阵。潘正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喏喏答应,高俊看着潘正,转过头看看队尾,想起何志也说的话,顿时恍然大悟,用刀鞘敲了敲潘正。

    “你小子,别不老实啊,这面旗子给你。”

    “这是?”潘正接过一面一尺长的三角红旗,外面滚着黑边,他有点疑惑的端详着。

    “这是虞侯的队旗,这两面没有黑边的是你们行两名队正的队旗,赶快拿回去,这是矾山县的白卉她们好不容易做的。”高俊还不忘教训一句:“安心做好虞侯队正该做的事。”

    “谢,谢郎君。”潘正激动地接过队旗,一溜烟跑了回去,双手死死地攥着旗帜,感受着上面的温度。

    休息的时候,潘正也是忙里忙外,等到再度启程之时,潘正的队留在最后,看着人群一节节走过,矾山县的牛车过来了,白卉这些绣工和陆娘她们都坐在这上面。潘正按耐住心中的狂跳,故意偏过头,不看白卉经过。

    “白姐姐,潘大哥不喜欢你,一见到你就怪怪的。”敏丫头小声对白卉说。

    白卉有点讶异地看了一下不远处刻意偏着头的潘正,略一思忖,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着把敏丫头搂在怀里。“你这个小丫头啊,知道什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2919/ 第一时间欣赏颠覆晚金最新章节! 作者:边郡箭手所写的《颠覆晚金》为转载作品,颠覆晚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颠覆晚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颠覆晚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颠覆晚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颠覆晚金介绍:
公元1211年,这是还沉浸在四方战功自我麻醉中的金朝大安三年;
是尚在舔舐开禧北伐惨败伤口的南宋嘉定四年;
是已经沦为了蒙古附庸的西夏皇建二年;
是在一片古佛青灯中昏昏然的大理天开七年;
是陷入战争泥沼里的西辽天禧三十四年;
是四分五裂的吐蕃第四个绕迥的火兔年;
是笼罩着武人政治阴云的高丽康宗元年;
是致力于处理李陈革鼎不安动荡的瞿越建嘉元年;
也是得意于千年来海洋屏障的日本承元五年....
但这一年最重要的是蒙古太祖六年!宿命啊,很快,那个人的皮鞭将会拷打整个世界,鲜血注定要浸透欧亚大陆。然而,不屈的怨灵将两个年轻人送来这个时代.....
“我们不优秀,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纯洁,不够聪明,你们的指责都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让我们对这些邪恶、苦难、悲伤、冤屈无动于衷的话,对不起,办不到!”
“要么改变天下的宿命,要么死在宿命的洪流前!”颠覆晚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颠覆晚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颠覆晚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